“好久不见啦,好像已经快要一年了。不过——”这个头发越来越卷的少年揉了揉头,颇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我只记得你是个倒霉蛋,但你叫什么我倒实在是记不清了。”
闻瑎也乐了一下,今日会试得中,又遇见了这个武力高超的小恩人,心情也是颇为愉快。
“我的名字是闻瑎。好久不见,殷君馥。”
殷君馥睁大了他那双碧绿色的双眼,说不出的清澈:“哇,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闻瑎嘴角的笑意再也遮不住:“嗯,我记得。你可是我的恩人,我还没有正式感谢过你呢。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机会让我报答你,至少也要请你吃饭。”
殷君馥听到她说自己是她的恩人,傻笑了一下,又连忙挥手拒绝:“那可不行,我今天有重要的事。啊,那个,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说你不重要。就是,唉,我——”
“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我记住你的名字啦,闻瑎。”
他话也没说完,把手里的油纸伞往闻瑎手里一塞,立刻跑出了老远。
“喂,你的伞!”
“放心,我会来拿的。”
说不定这会是她交到的新朋友。
油纸伞握在手里,闻瑎虽然身上还挂着不少雨珠,却笑得特别肆意,她望着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良久才转过身。
这条街离闻瑎的住所不远,她往前放眼看去,正好看到雨里的一把油纸伞,伞下绀青色的身影在蒙蒙细雨中散发着孤冷的气息。
油纸伞下的面庞模糊不清,她直觉这人似乎不太高兴。
只见这人慢慢向她走过来,面上依旧是一片温润的笑意:“小师弟,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我只好来找你了。”
“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似乎等了好久,身上都是潮湿的。
风越来越大,雨点也越来越多,他的脸上满是水珠,却混不在乎。
“也是刚来。”
闻瑎:“那我们快回去吧,淋太多雨容易生病。”
“好。”宋端的话含着尾音,莫名带了些缠绵的意味,“不过,刚才那人是谁,怎么未曾听你说起。”
闻瑎想到被三个流氓围困的事,脸一僵,含糊着说他帮过自己。
宋端自然是知道那人是谁,殷孝良的二儿子,和胡姬杂交的混种。也是上次救了他家小师弟的恩人,想到恩人这个词,宋端眼里不免|流露出些许嘲意。
他在这里嘘寒问暖了这么长时间,那家伙不过救了小师弟一次。
她从来没有那样对自己笑得那么真挚。
他不会否认自己是一个薄情的人,父母的离世,他也没有太过伤心。只是利用着这种身世增加吴居对他的同情,博得一份筹码。
起初因为闻瑎是陆有之的学生,他才会与她交好,他的确是别有目的。可这一年多的相处,让他一时间模糊了自己的感情。
幼时养的那只猫,被父亲以玩物丧志的名义打死后,他已经很久不曾觉得能有什么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本以为闻瑎这人天真得可笑。因着自己送了她一份生辰贺礼,后来帮了她一些小忙,便对他起了亲近之意,视他为兄长,对他颇为信任。
宋端以为在这京城之中闻瑎也只能最依赖他。
但今日他才发现,可笑的是自己,若不是亲眼见到她对其他人的态度,还以为自己就是特殊的那一个。她根本、从未把我放在眼里,一切不过是我在自作多情。
握住油纸伞的手青筋暴起。
“师兄,你怎么了?”闻瑎看到他的双眼似乎有些泛红,有些担心地问道。
宋端把油纸伞合上,看着雨水顺着伞面流到铺满青石的地面,带着冷意的眼神远处一片片乌云,“雨要下大了。”
他轻描淡写地:“没事,进屋吧。”
闻瑎身上湿冷,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寒战:“师兄,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烧一点姜茶,寒气。”
说完,她看到宋端淋湿的发丝,从衣橱里找到了一条未用过的巾帕放到了他面前。
“这条我没用过,头发有些湿了,你擦一下吧。”
也不知道殷君馥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到他想去的地方,这雨是越下越大了,闻瑎有些担心。
她这样想着,走到厨屋,从干燥的柴火堆里抱出来一捆木头,又从里面抽出一个,立在厚实的木桩上,拿起砍刀一劈而下,刀起刀落,木材分裂成了两小半,如此重复了多次。
宋端拿着巾帕擦拭着头,视线黏在厨屋里劈柴的闻瑎身上,纤腰、脖颈、唇上的水珠,突然一阵燥热,指尖引起密密麻麻的颤栗。
闻瑎把切好的姜片扔进锅里,又放了几勺粗糖,拿着葫芦瓢舀了几瓢水。
拍了拍手,她又踱步从柴火堆里拿出来几把干草,用火引子点燃干草扔进地锅的灶膛,等着它燃起来之后放进去几根劈好的柴。
拿着蒲扇慢慢地扇着,火慢慢慢燃地烈起来,火势猛烈。过了片刻,氤氲的热气从地锅里冒上来,带着姜茶独有的味道。
厨屋的温度倒是比堂屋还要暖和,闻瑎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些干了。
她想了一下,跑回堂屋。
“师兄,你比我高,我这里也没有你合身的衣服,我这里的碳年关的时候就用完了。这雨看着也不会停,你跟我一起去厨屋吧,里面烧着柴,更暖和一点。”
巾帕此刻已经叠好规整地放在了茶几上。
宋端:“好。”
“小师弟,恭喜你会试得中。我今日来本是想来道喜,没想到这雨却越来越大,反而自己成了落汤鸡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闻瑎闻言嘴角微扬,语气雀跃地说:“谢谢师兄,我很开心。”
天上打了一声雷,春雷喜雨,本是好兆头,但是宋端的身体却瞬间僵硬了,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但脸上或多或少染上了一抹苍白。
他讨厌雷雨天。
跳跃的火光映在闻瑎的浅棕色的瞳孔中,噼里啪啦的小火星不断爆裂,厨屋内的温度比其他地方高上不少。
宋端的手情不自禁地向前,几乎快要抚摸上她的脸颊。
“师兄?!”
宋端怔怔,手僵硬了一下,接着自然地把她头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抹蛛丝摘下来。
“你头上有脏东西——”
“谢谢师兄。”
闻瑎毫不在意地用手扒拉了一下头,扭头继续拉着灶台的风箱。
不过看到他怅然的神情,闻瑎道:“师兄,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你看着有些累了。”
他真的有点魔怔了,怎么会做出这种举动。他是喜欢女人的。
“不用了,在这里就好。”
火光舔舐上宋端精致的眉眼,暗影若隐若现,一半的脸藏在阴影里,一半暴露火光下,明暗交织。
了解宋端的人是无法想象他脸上会出现这种神情的。
但闻瑎不了解。
她只是端着熬好的姜茶,放到他的手边。
“小师弟,再过月余,你就要参加殿试。你可曾了解当今圣上?”
宋端此刻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神态,丹凤眼里再不见刚才的迷茫和脆弱,反而带着闻瑎不常见的锐利锋芒,露出了他假面下的冰山一角。
闻瑎:“我只知道现在这位年轻的皇帝颁布的政策,其余的倒未曾听闻。”她顿了一下,继续说:“但只从这些方面看,就能看出他有很大的野心。”
宋端眼中闪过些许兴奋,看闻瑎的眼神有些不同:“哦?为何。”
“山川形势、军事配备、军民士气、城堡建设。圣上现如今重整工部,除了农田器具的研发之外,最重要的应该还是军事。”
被宋端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像是被老师抽查一样,有些紧张。
闻瑎舔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喝了口姜茶,继续说:“北方大部分地区毗邻鞑靼,其中以塞北的垈仁县为最。其中能对我朝产生威胁的部落主要有三,其中以匈奴为最强,夏、蒙次之,后二者若不联合,也不成气候。圣上一方面直接针对塞北三部采取分化瓦解的措施,另一方面着力于东北和西北地区的经营,形成控制塞北地区的一把钳子。”
灶台里的柴火燃尽,火光灭了。
宋端此刻再也没有轻浮和调侃的表情。他看过闻瑎所写的策论,已对她的知识涉猎之深有所惊奇,但这次——
看着她侃侃而谈的模样,宋端轻笑,目光微垂,不该有的心思稍微收敛。
吴居对她的评价是对的。
此子,假以时日,登阁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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