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七日的琼林宴过去,闻瑎还来不及休息,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四月十日,赏赐银两和衣料,让新科进士去定做各自的官服。四月十三日,诸位进士上表谢恩。四月十四日,在状元徐令孺的带领下,诸位进士到孔庙行释褐礼,易顶服。接着便是在国子监立碑,将太兴元年进士三百余人的姓名雕刻于石碑之上。
四月十七日,吏部选官。
穿着青色官服的男子站在朱红色的宫墙之下,人高马大,古铜肤色,眉眼如刀锋,古朴肃杀之意扑面而来。只是手里拿着的两包板栗,配上他脸上挂上的一抹笑,怎么看都凶狠不起来。
“小瑎,这里!”
俞修樾向闻瑎挥手,“我比你早出来一刻钟,刚好看到前面路过一个卖板栗的老媪,便追上去买了两包。喏,还烫着呢。”
他呼了呼手,脸上露出傻笑。
闻瑎接过来,对着他说:“叔思,你也太细心了,我正好肚子饿了,谢了。不过,我不是说过了吗,叫我闻瑎就好。你不过比我大上几岁,也算得上是同龄人,你加一个‘小’字,倒显得我是你的侄孙了。”
俞修樾脸上的笑容收敛,垂下了头:“我以为这样叫能显得我们俩更亲近一点,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叫了。”
闻瑎眉毛一皱,怎么露出这种表情,不就是一个称谓,她只得无奈道:“随你吧。”
话音刚落,眼前这人的脸上立刻又挂上了笑容。
说来也神奇,俞修樾不笑的时候就好像肃杀的将士,浴血沙场,狠厉无情;可他一笑起来,周身气质便全变了,约莫就是从狼变成了大型犬,一下子温顺起来。
俞修樾心里的小人在开心地蹦跶,果然,小瑎吃软不吃硬,他真是个计划通。
闻瑎随手剥开一个板栗扔进嘴里,这板栗可真甜,一会儿要问问叔思那卖板栗的老媪长相如何,以后她碰见了定要多买一些。
俞修樾眸中浮现出满意的神色:“小瑎,等授翰林庶吉士后,你打算干什么?是直接上任,还是回乡。”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回家,我已经一年多没回去了。”
俞修樾点点头,这个答案他已经猜到了。
闻瑎反问:“那你回去吗?”
俞修樾笑了一下:“我当然也要回家。”
接着不经意地随口挑起他想问的话题:“现如今官员越来越多,官舍的建制远比不上官员的增长速度,那些建好的房子可没有我们的份。那,你回来之后打算住在哪里?”
闻瑎好像才想到这个问题,脸上带上了几丝疑惑:“不能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俞修樾:“到底我还是比你大上几岁,小瑎,人情世故你还是懂得太少了。难道你敢说你在原来租住的地方没有几个相熟之人。”
闻瑎似乎抓住了什么点但还是搞不太懂:“叔思,人本就是群居动物,即使我不擅长与他人交往,但在北区住了一年多,的确还是有几位熟识的。但有又如何?”
俞修樾听了她的话毫不留情地扑哧一笑,双手抱在脑后,带上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与他笑时的神色又完全不同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不计其数,但芝麻大小也是个官。你说,小探花,要是你周围的邻里邻居遇见了什么困难,走投无路投到你身上了,你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可是到时候你真的不帮了,啧,京城这种地方可没有秘密,你的名声可就不好啦。”
闻瑎听俞修樾抽丝剥茧地分析了一通,这才意识到刚才她说的话是多么的天真和幼稚。
她重新打量了一遍俞修樾,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随后耸了耸肩,叹了口气:“好吧,我说错了。那你的意思是?”
俞修樾见她终于问到正题上,眼睛闪闪亮亮:“既然官舍不足,那不如我们合租一间更大点的私舍,到时也好彼此互相照顾。”
闻瑎表情一僵,这提议看似很好,但是前提是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虽然这十几年她都是以男人的身份过来的,而且也习惯了学会了如何更好地扮演一个男人。但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早晚朝夕相处,不免会露出马脚。
她虽然平日里足够小心,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且对比过往在吴府陋室小院和如今独自一人租住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后,她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独居的快乐。
即使只是当初宋端只是时不时回来吴府这里住上一晚(虽然闻瑎本人觉得宋端来这里住的频率有些过高),但她依旧会受到打扰,实在是过于不自在了。
闻瑎斟酌着言辞,面露难色,想着如何开口拒绝。
只是她还没开口,俞修樾的表情已经丧了起来,配上他刚毅的长相,一眼望去便让人觉得这人定是受了极大委屈,否则怎么会露出与外表完全不符的神色。
可惜,俞修樾虽然摸清了闻瑎吃软的性格,但他到底不知道她心中的顾虑。
闻瑎安抚着他的情绪,但是态度坚决。
这个话题揭了过去,两人在一家饭馆用过午饭后便分开了,约定三日后再聚。
俞修樾看着闻瑎的背影,站在原地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快,他面无表情,眼神却愈发兴奋。
奇了怪了,明明小瑎拒绝了自己,他为什么还会这么开心。难道他生病了?
她和自己以往遇到的人都不一样,才华学识相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拒绝就拒绝吧,小瑎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反正,小瑎是自己认定的好友,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只是,闻瑎没想到也不可能想到,俞修樾这看似十分有理,实则也很有理的一番话,竟然在不久后一语成谶!
四月十八日,吏部选官结果已出,无一人被筛下。
四月十九日,除了徐令孺、俞修樾、闻瑎这一甲三人外,其余的三百多名进士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在保和殿参加朝考。
按照会试、殿试、此时笔试三次考试综合排名,分为甲乙丙三等。
甲等、乙等前几名入翰林为庶吉士,庶吉士是翰林院内没有品级的官员,需在翰林院内学习三年后再次考试方可成为真正成为有品级的翰林官。而对于乙等偏后和丙等进士,要么寻找机会留在京中做一个正八品的小官,要么外放出去,得到一个七品县令的名头。
可对于大多数进士来说,恐怕多是宁愿在京城当一个八品小官,也不愿外放。
不过对于一甲三人来说,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人一般只参加深造学习,不参加朝考,接下来的朝考不影响他们成为正式的翰林庶吉士,可以说是古代的“保送生”。
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官;榜眼、探花授编修,乃是正七品。他们虽然无职,但享受了相应级别官员的待遇。
翰林庶吉士的仕途跟普通的进士看起来差异不大,但因翰林院是国家的枢纽部门,为翰林者不仅升迁较他官更易,而且因为南书房、上书房行走这类助手副职多由翰林官为之,因此翰林官常常会接触王公重臣。
再经过翰林院进修之后,这些翰林院庶吉士部分会前往六部从低阶的主事、御史干起,还有一部分干脆继续留在翰林院编撰国史,或者还有人出任皇帝、太子的侍读、讲学,但不论何种选择,这些人升迁的速度犹如坐上了一支冲天火箭。而翰林若得入直文渊阁参与机密,则更是贵极人臣。
根据《齐史·职官志》已记载的重臣四十余人,其中九成皆出自翰林院。这也是大齐虽将翰林院定为五品衙门,翰林官品秩甚低,却被视为清贵之选的原因。
六日之后,四月二十五日。
朝考成绩出来了,许威之排在第一等,录为庶吉士。
这时候,闻瑎早已经整理好回乡的行李。
敲门声一下又一下,毫不停歇,木门被拍得作响,发出刺耳的强噪声。
门外的妇人带着哭腔:“闻瑎,闻大人,我是刘家媳妇,刘福碧。求闻大人帮帮忙吧!闻小哥,瑎哥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求你了!民妇给您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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