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顺和刘碧福住的地方离他们的摊位有一里地,距离里闻瑎住的独户小院有三里地。
这附近住的都是普通平民,有的靠种地为生,有的靠商贩生意为生,刘家在这北区胡同里只是普通又平凡的一家。
但是这几年,周围邻居都开始羡慕起刘家来,原因就是刘家的大妞刘云姑嫁给了赵家大郎赵邙郎。
人人都艳羡刘家找了个好亲家。
赵邙郎浓眉大眼,长得颇为周正,看着一脸正派,而且家境富裕。这年头虽然还有着士农工商的划分,但是若是当不了官,没权自然钱就是最重要的了。赵邙郎祖上经商,虽然到他这代家里已大不如前,但是和刘家相比,依然是多得很。
刘云姑长相结合了刘大顺和刘碧福的优点,一颦一笑都能看出无限风情,好事者还不怀好意地给她起了鸡头西施的称号。
当初刘云姑帮着父母照顾摊位,被来买吃食的赵邙郎偶然瞧见,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赵邙郎当初为了求娶刘云姑,每日清晨都会派人送来一朵还沾着露珠的鲜花,天天来这里与刘云姑“偶遇”。旁人对如此好命的刘云姑羡煞极了,恨不得自家闺女顶替她。
刘云姑当初不过是一个刚满十六的姑娘,哪里扛得住这般甜蜜的攻势,刘家夫妻看到赵邙郎对自己闺女如此喜爱,自然也是满心欢喜这个未来的女婿。
得到刘大顺、刘碧荷的首肯,没过多久赵邙郎就上门提亲了。
如今小夫妻结婚不过一载,还未有孩子。
上次刘云姑回来还是初二,当时她满脸甜蜜,任谁看都觉得夫妻两人和睦相爱,羡煞旁人。
半年不到,怎么会成了这种模样。
刘云姑用手绢擦拭眼角的泪。
红肿的眼眶里满是失意:“闻大人,你说我弟弟还有救吗?”
闻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刘家的堂屋里,坐着刘大顺、刘碧福、刘云姑和闻瑎四人。至于刘大顺的亲娘,在得知她的孙子出事之后,就躺在床上一病不起了。
闻瑎仔细琢磨着她的话,问道:“他什么时候态度变了,据你所言,你们二人之前的关系应该十分密切、”
话音刚落,刘云姑就开口了,声音顿涩:“可能是因为我到赵家一年还未有身孕,所以邙郎他才这样吧。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对,我的伤好得太慢了,如果我没有受伤,小弟也不会为了我去找我夫君,小弟也不会出事。都怨我,都怨我。”
她突然开始自顾自地扇起自己的耳光来,模样竟有些疯癫。
刘碧福抱住了她,脸上的皱纹颤抖着,眼泪无声地低下。一旁的刘大顺沉默不语,动也不动,像是死人一般。
大概几分钟后,刘云姑的情绪才恢复了平静。
她的一系列动作都在表明害怕赵邙郎害怕得要命,言辞之间却把所有的罪过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未表现出一丝对赵邙郎的埋怨。
不对。
“刘云姑,你为什么回家?是赵邙郎让你回来的吗。”闻瑎说话时,虽然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一字一词都意味深长。
刘云姑身子突然一颤,脸色变得苍白:“不是,是,是我自己要回来的,跟夫君无半分关系!”
“干什么呢,大妞,别对闻大人无礼。”刘碧福说完,对着闻瑎赔笑,把情绪激动的女儿重新按到原来的位置上。
她在害怕,是害怕我说的话,还是害怕赵邙郎。
闻瑎注视着她不断颤抖的身体,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下意识地摩挲着。
“你一定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赵邙郎不敢让你知道的东西。”闻瑎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刘云姑的耳中。
刘碧福扯了扯女儿的袖子:“乖女,这可是今年的探花郎,厉害得很,连圣上的面都见过,那个狗东西不敢怎么样的。”
闻瑎没有靠近刘云姑,就站在那里,站在明暗交界处,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出她声音很平静。
刘云姑抬起头,急速跳动的心脏逐渐平复。
“他不敢让我知道?”这声音里带着苦恼,带着奇怪,还泄露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自嘲。
闻瑎只是提问,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你何时发现赵邙郎出轨?”
“三月初,具体时间记不清了。”
“他什么时候开始打你?为什么?”
刘云姑看着前方,眼神空洞,过了会儿,才幽幽地开口:“三月二十五,我那天刚来月事,心情不好,所以和赵邙郎吵了一架。他也是那时候知道我看见过好多次——他和那个女子幽会。然后他开始发怒,一遍遍质问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闻瑎:“刘云姑,那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他们抱在一起……”
-
赵邙郎掐着刘云姑的脖子,她几乎喘不了气:“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说!”
刘云姑挣扎着,脖子上的手逐渐松开。
“阿云,你看到了什么?”
“咳,咳,夫君,我,咳咳,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我什么都没看到。没关系的,你找人也没关系,我不会埋怨的,我知道你怨我生不出孩子,我可以让别人生,我可以的。”
赵邙郎的手彻底从她的脖子上拿下来,那双手放到了她的头顶,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了句:“原来你是看到这个了啊,好阿云,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孩子的事情没关系的,你早点睡吧。”
刘云姑黯然垂首,乖顺地躺入他的怀里,脑海里却不断播放着刚才看到的画面。
-
三里之外的闻瑎家门外,一个穿着月白云雁衫的男子正拿着门上的铜制圆环轻扣。
“小师弟,在家吗?”
宋端敲了四五下,依旧没人来应门。
他看了眼树在光下的影子,再次确定了一下时间。这可真是稀奇,三月不见,小师弟居然变得爱睡懒觉了。
手还没从门扉放下,身后忽地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怎么站在小瑎家门口。”
宋端把手收回身侧,牙齿舔了下上颚,眼睛骤然眯了起来。
小瑎,喊得可真亲密啊。
宋端缓缓地转过身,审视着眼前的人,冰冷的寒意从他的眼神中传出,刺得人骨头发凉。
“你又是谁?”
两个男人站在狭窄的街道两侧,彼此都没什么好脸色。
俞修樾脸上失去了笑意,他眉尾的断眉愈发突出,也显得愈发凶狠。
俞修樾想到没有赴约的闻瑎,面无表情地开口:“在下俞修樾,不知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站在这里?”
“呵。”
宋端唇角泄出一抹嗤笑:“我是她师兄。”
俞修樾傻了眼,师兄,闻瑎似乎说过她有一个是师兄。
他连忙作揖:“在下眼拙,刚才失礼之处,还望师兄您莫见怪。”
宋端心里嗤笑,谁是你师兄。
表面上倒是嗯了一声作为回复,不过态度十分倨傲,他本就是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自然不会把一个榜眼放在眼里。
“你来找,我的小师弟有何事?”重音在奇怪的位置上转了个圈。
俞修樾:“我们约好今日一同在翰林院请辞回乡,只是现在已经晚了半个时辰,却依旧未瞧见她的身影。于是在下便来她家中一瞧究竟,我知晓小瑎的性子,这不是她会干的事。”
宋端有些烦躁,小瑎,小瑎,也是够了。但是听到俞修樾所讲,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宋端和俞修樾正在对峙,彼此都意识到了不对。
正在捶洗衣服的老妇听到动静,跑到门外喊道:“你们两个年轻人,是来找瑎哥儿的不?”
“正是,您老人家知道?”
这民妇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唉,那能去哪?肯定是被刘家那个媳妇拉走了呗。”
俞修樾问道:“阿婆,你说得刘家媳妇是?小瑎被她拉走了?”
“卖鸡头米的那家,她儿子被抓住了,一大早就来瑎哥儿这求帮忙,她那大嗓门,搅得我耳朵疼。”
“那就谢过老人家了。”
“谢我干什么,是瑎哥儿说要是有人找她就告诉别人她去哪了,免得那些人担心。行了行了,我说完了,老婆子我还得赶紧洗衣服呢。”
-
风吹树叶哗啦响,闻瑎走在大街上,她手里拿着一大袋炒得正好的鸡头米。
心情不爽,牙齿时不时撕咬着下嘴唇,突然感到一丝薄痛。
嘶——
闻瑎抽了口气,舌头伸出来舔了一下,咸的,啧,咬破了。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更接近真相了,偏偏也是巧得可以了。她此刻心情很不爽,这街上七扭八歪的路也越发走不明白,脚程自然也慢下来。
两炷香过去硬是才走到北街大道。此时还不到巳时,街上人也不多。
闻瑎不断呼气,似乎是想一点一点把心里的郁闷去除。
半眯着眸子,里面划过一抹对自己的讥讽。也不知道叔思是否已经办好回乡的手续,她今天没有履约,反而做了这件没头没尾的事,真是脑子一热冲动上头。
密长睫毛掩盖住了眼睛的黯然,她原本并不打算帮刘家的,可当她听到刘云姑的事后,一下子就失去了冷静。
上辈子,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从未对家庭婚姻有过期待和向往,因为她的家庭,因为她的父母。
闻瑎的爸妈是自由恋爱,但是好景不长,自从闻瑎记事以来,家里没有一丝安宁过。闻母怯懦,闻父暴躁酗酒,每次喝酒都会打妻子,把社会上受到的苦,外人的轻视,生活的不如意全部洒在闻母身上。
家庭暴力,一直伴随着闻瑎的童年,直到她十二岁那年,闻父因为酗酒过多得了肝癌去世。母女俩人才开始正常的生活。
她的父母之间有过爱情吗?闻瑎不清楚。
宋端就是这个时候走到她眼前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是把这一年的炒果都买回来了吗?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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