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自己也不记得她是怎么死的了。
应止玥在死后倒是听过几个说法,如果不是有人施术法特意抹去了死者弥留时候的记忆,就是死的时候过于痛苦,所以本人即使死了也会自动封印这段回忆。
而连枝的记忆就停留在大婚当天,给她绞面的婆子下手很重,她叫得跟杀猪似的。娘亲送嫁前嗷嗷地哭,附耳嘱托她以后假哭也可以用姜在眼皮下擦一擦的独家窍门。喜轿晃晃悠悠的很不稳当,差点没把她临行前偷偷吃的猪蹄子都给颠出来,两个金元宝一个的高级龙凤烛噼里啪啦地闪。但是于二少爷倒是很温柔,揭开她盖头前握住了她油乎乎的手,嘱咐道:“娘子,你记得……”
记得什么来着?
连枝皱起眉头,无论怎么回想都像是陷在一团灰黑色的迷雾里,分辨不清楚。她放弃回想,认真道:“主要的原因是我现在很饿,没力气回忆了。”
应止玥:“……”
在应止玥去附近的鬼摊买了个猪蹄送来后,连枝对自己的死因倒是有了推测:“也有可能是猪蹄子吃太多了,不小心噎死的。”
看着连枝坐在乱坟岗抱着猪蹄子大快朵颐,应止玥觉得她的猜测也不无道理,嘱咐她转生的时候别和早夭的猪精靠得太近,不然怕会被暴怒的猪蹄子蹶晕过去。
*
代城是个不太大的城镇,近些日子里最大的新闻就是关附于府的二少爷娶亲,街上人人都在议论。应止玥回到嗣通客栈后,正住在她隔壁的小公子一行人也在讨论这件事。
这倒不是应止玥想去偷听别人的聊天,委实是这嗣通客栈的建筑是豆腐渣工程,墙体跟纸糊的一样,连旁人如厕放水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厢刚放完水的李叔就感慨道:“依老奴看,这于家少爷倒也倒霉得很,好好的一个青年才俊,倒要娶一个屠夫家的女儿做正妻。”
然而小公子并不认同,“难道不是因为于二克妻吗?”
李叔瞠目结舌:“您这是怎么想到的?”
商贾陆家的主母陆夫人见多识广,担忧有不怀好意的狐狸精觊觎家里的金银财帛,反复教导两个儿子提防女人,说眼角长痣的女人都不是结婚的好人选。虽然她们聪明又富有才学,但是也正是因为过于智慧,才会不安于室,掠夺了丈夫的气运,是非常不祥的克夫相。
小公子学以致用:“这于二左眼角下长了个痣,一看就是克妻之相。夺走了妻子的运道、影响对方一生的福禄不说,还害了这么多女郎的命。真不知道他怎么还有脸娶妻。”
他幽幽叹气,显然觉得于二丢尽了男人的脸:“我要是他,早就绞了头发做和尚去,每日每夜忏悔,和青灯古佛作伴,哪里还会这样招摇过市?”
李叔:“……”
未曾考虑过的道路出现了。
这小公子年纪极轻,因此即便说出的话会有点惊世骇俗,因着他声音清亮悦耳,也不会令人觉得烦躁,反而像是燥夏时分落下的微雨,甘冽舒适。
一墙之隔的应止玥忍俊不禁,觉得这小公子虽然不是哑巴,可是因着男德修行得还不错,也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不过他的运数也不太好。
次日,小公子本来要去书肆,然而李叔可能是吃坏肚子,用了三四次恭桶也不见好,最后气力发虚地让其他的侍从服侍。
应止玥大小姐脾气发作,嫌弃天气闷热,懒倦地歪在榻上闭目养神,没过一会儿却听到另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走近隔壁那扇门,一缕胭脂香顺着缝隙飘了进来。
是昨日在楼下碰到的,小公子的母亲。
见到她过来,李叔也不用恭桶了,很恭敬地道一声夫人。
然后陆夫人嗯了一声,细柔的声线和劝告小儿子多注意身体时一模一样:“都准备好了吗?”
应声之后,李叔难得有几分犹豫:“小公子他本就体弱,怕是也活不过几年,夫人您何苦……”
“你也觉得我心狠手辣吗?”陆夫人打断了他,明明还是和缓的声音,却带了几分隐含的讥诮,“谁不想当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陆雪殊要是笨一点,我也不想手沾了血。可他爹眼里只有他,根本就没有他的嫡长子。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野种,如何比得上我的儿?”
李叔心想,那是因为大公子陆强实在太笨了,算盘先生问他二加八等于几,结果他扒拉了半天算盘,得出来一个“二百五”的结果。这还不算,陆强十五岁不到,毛都没长齐就要去奸污小姑娘。结果没想到人家小姑娘会武,打得陆强哭爹喊娘,差点没一命呜呼,最后还是家里人赔了一大笔钱善后。要不是他过于不成器,陆老爷也不会彻底失望。
然而陆夫人已经咬牙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便是为了我的强哥儿,就算之后有什么报应,我也都认了。”
话说到这里,也就没有求情的余地了。
之后两人又商议了一下夜间的杀人放火计划,甚至还讨论到了假若意外导致火熄应该采用的备选方案。李叔表示这点不用担心,这火药是他托了人专门从于家购买的。
防水防雨,童叟无欺。加量不加价,还自带闪电霹雳七彩光特效,连雷神见了都说好。
质量和价钱成正比,老板自己都在用,实在是当下杀人越货的不二之选。
两人方法严谨,下手狠辣,但凡点着了火,连个苍蝇都没办法飞出去,绝不会让小公子逃出生天。想来假如大公子能继承到他亲妈的一半脑子,恐怕他们也用不着绞尽脑汁杀人了。
应止玥一大早上便被李叔出恭的声音吵醒,还没来得及小憩一下,就被灌了满耳朵的谋杀计划。她无聊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心想原来这倒霉的小公子名字叫陆雪殊,听起来倒有几分耳熟。
连枝倒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小公子好像和国公府的世子重名啊。”
应止玥:“是吗?”
然后慢半拍地回想起来,她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挂名侄子,好像也是叫这个名。不过应止玥和他不熟,这念头只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就烟消云散。
“当然了。”连枝点头,她是天生带有钝感的人,对身边的人情世故了解不多,连自己丈夫娶过多少次亲都不记得。但即使这样她都耳闻过国公府世子的大名,想来应是其他的姐姐妹妹过于倾慕他,念叨到连枝的耳朵都锻炼出来了肌肉记忆。
猪蹄子把连枝的嘴粘得亮亮的,她眼睛也睁得很大,问道:“姐姐,你会救这小公子吧!”
应止玥:“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姐姐是仙子啊。”连枝想起佛龛里的白玉观音,慈眉善目普度众生,她理所当然道,“仙子都是又美又善良的,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应止玥:那你可就想太多了。
先不说生死早有命数,要是冒乐没说谎骗人,那她还是这个世界的女主人公呢,还不是照样被拽得灵魂离体,只能在乱葬岗打苍蝇玩?
应止玥都自顾不暇,哪里会有能耐去拯救一个陌生人?
小公子再好看,又不是她的小姝。
想到这里,应止玥欲眨的眼皮顿了一下,懒洋洋道:“这李叔动作倒是快,天还没黑就点上火了,看来这火药的效果着实不错。”
原本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被晦色的烟云舔舐,彤色的火光冲天,即使隔了这么远,都能听到有人焦急地呐喊:“走水了!”
“呀!”连枝先是惊呼了一声,随即察觉不对,“起火的地方不是嗣通客栈,倒像是于家的主宅。”
连枝虽然糊涂,但是到底生前是个新嫁娘,夫家宅邸的方向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怎么嗣通客栈还没出事,这于家就先出了事?
连枝虽然迷迷糊糊丢了命,但是对于二少爷的印象还不错,慌里慌张地去找应止玥求助,结果一看到对方的动作反而愣住,“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美人手执狼毫笔的样子恬静温文,很快就收了笔,将手里的信笺往连枝手边一递,甩了甩手,轻声嘱托道:“有机会把我的墨宝转送给于家。”
连枝:“……”救命,哪里有人会把自己写的东西称作墨宝的,这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等一下,这不是重点!
连枝一个猛甩头,努力把脑海里杂七杂八的想法忘掉,高声问:“姐姐,你要去哪里啊?”
可惜美人背影亭亭,一转眼就没了踪迹,只是连枝可以确定,她绝不是去嗣通客栈,更不是去于府。
想到这里,连枝才把手里的信笺拿起来,定睛一看。
虽然应止玥很自恋,可她的字确实和本人一样漂亮,迥媚劲健,行如云烟,不愧“京城第一美人”的盛誉。而墨迹未干的信笺上,端端正正书写了十六个大字。
——火药滞销,只能烧家。少爷克妻,救救我们。
连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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