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夏延对宿晋道观心存忌惮，但也不得不承认，女性就是比男的靠谱。之前的无根道士把牛皮吹破天，结果私底下偷卖的符咒反而害死了孙屠户一家。
而慧连道长就讲信誉得多，不仅不像无根道士一样需要人去请，还比约好的时间提早一刻钟抵达，符纸、朱砂、墨汁等画符的器物一应俱全。不仅如此，在李夏延伸出手，示意对方可以用铜刀划开手臂取血、进而让连枝附身在陆雪殊身上时，慧连道长还给了贴心小贴士：“福主，容贫道再提醒您一次，借尸还魂虽然可行，但却极损阴德。若是男人做了，来世便会轮回畜生道，而像是您这样的贵女做下此事，来生便要转生成男人了。”
李夏延愣了一下。
她早知道借尸还魂会有代价，也做好了准备。然而，转生成猪狗牛马之类的动物也就罢了，可居然需要转生成污糟的男人！
该说不说，这代价确实超出了她的想象。
男人不比畜生可怕？
然而，联想起平时连枝对她连声叫表姐的娇憨面容，李夏延一咬牙道：“我知道了，道长您只管施法便是。”
“这唤连枝的小妮子果然福气大。”慧连道长真心地感叹了一声，也为这对表姐妹深厚的情谊感动，朱砂笔挥就在黄纸上，“想来便是她付出一半的阳寿，也会心甘情愿。”
慧连道长指骨干枯发黑，但是力道很足，笔走游龙。
眼看阵法将成，却听“噗”的一声，用作事后洁手的薄荷露硬生生打翻在了慧连道长身上。
不仅是马上就要成功的术法被破坏，慧连道长身上满是水露，也跟着散发出一股清新脱俗的薄荷牙膏味。
慧连道长：“……”
慧连道长强忍怒气，“福主这是手滑了？”
可惜，李夏延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对方她不是手滑。倒了薄荷露还不算，李夏延还把旁边的符纸尽数给撕了，连朱砂都给扬在了空中，跟撒玫瑰花雨似的。
应止玥本还在一旁，加紧时间对陆雪殊进行最后演技速成的培训，见此也不由怔了一瞬。更不用提连枝，整个人早就呆若木鸡，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会吧，表姐这是中邪了？”
慧连道长的半边脸都青了，然而李夏延竟然比她还生气，她满脸怒容道：“这借尸还魂会夺去连枝一半阳寿的事情，为何道长从未提及？”
“不是你想要找通灵之人寻着你表妹，探清死因吗？”慧连道长从道袍上揪下来一颗薄荷叶，另一边的脸也彻底青了，“再说了，这都是来世的事情。每人自有命数，你操心这么多作甚！”
不过李夏延非常固执，正如她想要探清连枝的死因一样，她同样坚定地拒绝了慧连道长要再试第二次借尸还魂的要求。
待到慧连道长满脸怒火地离开了，李夏延才疲惫地揉了揉眉头，休息了一会儿，才转头问道：“小冬，怎么样了？”
“陈家的人已经上书弹劾了关附于府。”小冬回答，有些心疼地看向李夏延，咬着嘴唇，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了。
陈家是有别于李府，纯粹是李夏延自己手边能用上的人，算得上是她的一张暗牌，这次也为了连枝打了出来。陈情的奏疏也是李夏延亲自草拟出来的，说于家二少爷薄情寡义，不仅如此，除了第一任原配外，他不曾为任何一个枉死的妻子守制，而且和行迹鬼祟的道士相交甚密。话里话外，就是关附于府仗着有得宠的于贵妃撑腰，不仅罔顾人命，而且还可能在玩弄巫蛊之术，有外戚弄权之嫌。
少有人知，皇帝看似开明豁达，还愿意派遣船舶去各国通商，但是他最厌恶巫蛊之术，这比死了多少鲜妍年轻的小姑娘更让他忌惮。
李夏延问：“之后呢，皇上什么反应？”
看小冬半晌没答话，李夏延撑开眼皮，面上的疲色一扫而空，眼神极为锐利：“皇上只是小惩大诫，只是对于家轻拿轻放了？”
简直比那还要糟。
皇上对这奏折未置一词，仅仅是退朝后召来了于大人在书房问话。而且，据宫里她放进去的人说，这于大人居然还好意思痛哭流涕，说他儿子的婚事确实不太顺利，倒霉大发了，娶一个死一个，所以……
“冲喜？”李夏延皱起眉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关附于府简直是“不要脸”一词的代言人，已经祸害了这么多小姑娘还不够，居然还要再娶一房进门。皇帝也怕是得了失心疯，不但没喝骂，居然还亲自下了圣旨，说要在近日完婚。
说来也巧，娶的还不是外人，是她们都很熟悉的，宿晋道观中慧连道长的独女。
“这时候，圣旨可能已经到了。”
小冬瑟瑟发抖，她是知道这位慧连道长有多厌烦男人的，刚才慧连道长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回道观之后听了这消息还不得当场气疯？
她看向李夏延：“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夏延冷哼，已经探手取下自己的披风：“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现在就去宿晋道观，不说要找出来连枝的死因，难道还眼睁睁看着……”
这时，一声低低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李夏延抬眸看去，这才发现因为事情过多，她竟然把陆雪殊这个人给忘了。
陆雪殊：“看来贵人有事要做，而且似乎通灵之事也继续不下去了，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小冬眼睛一瞪：“怎么，你还好意思要银子？”
陆雪殊摇头：“既然我没帮上什么忙，自然不好意思要酬劳。”
小冬刚想说那你走啊，却这才想起来，刚才因为要施术法，慧连道长把陆雪殊拿绳子给捆了起来，估计是因为看他不爽，他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动都动不了。
小冬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正要过去给他解绑，却被李夏延给阻了，她微微一笑：“小冬，不需要，我亲自来。”
她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怒气，甚至算得上温和的，然而被袖子遮挡的手微动，已经踅摸出来一把匕首：“麻烦这位公子了，一会儿我让小冬给你拿五十两银子，也是给你的辛苦费。”
一时疏忽，让这个小贼听到了这么多事情。李夏延平静地想，不过没关系，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陆雪殊完全不知情，还露出个惊喜的笑：“那便多谢贵人了。”
不得不说，少年郎笑起来的时候如青葱翠柏，极璨烂而富有生机，确实是生得一副皎皎的好相貌。李夏延把手搭在他的绳索上，心中还在摇头叹息，可惜还是要——
死字还没有在脑海中成型，她脑子忽然一空，直愣愣倒在地面上，“咣”的一声脆响。
“小姐！”小冬不知道底下的杀机，尖叫出声，两三步冲过来恶狠狠盯着陆雪殊，也不知道这混蛋什么时候给自己解绑的，“你想要干什么？”
陆雪殊微微活动一下手腕，露出副苦恼的神情，“可能是谋财害命？”
“你要不要脸！”小冬气死了，“我们小姐明明从道长手里救了你一命，而且还给了你五十两银子。你有没有良心啊？”
陆雪殊笑眯眯：“既是如此，你还不赶快带着你家小姐走？”
小冬已经没法思考，下意识按照他的说法去做，扶起李夏延，跌跌撞撞地走出去。
然而小冬不知道，她不是在场唯一发出尖叫声的，还有一个厉鬼连枝在发出声波攻击。
应止玥简直被小冬和连枝的女高音合奏给震得耳朵痛。等到连枝终于反应过来自家表姐没事、只是晕过去而已的时候，她才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姐姐，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应止玥略有些头痛地揉揉耳朵，一抬头却刚好对上陆雪殊的眼。
……简直更头痛了。
她小的时候见过一种狐狸犬，通体雪白，眼睛圆润黑亮，像是名贵的墨色玛瑙，可是耳朵又尖尖的。想要摸一下，就会很高傲地侧过头去不让碰，可偏又会侧过头用那双柔润的眼睛打量你，纯粹又明亮，钓得人心痒痒，只想冲上去对着长而柔软的绒毛就是一顿猛吸。
既像狐狸又像狗。
在见到陆雪殊之前，应止玥是不相信真的有人会这样的。
在陆雪殊绝不动摇的视线下，应止玥无奈地走过去，勉为其难地伸出手拍拍他的头。
触手的发丝柔滑黑亮，干净清爽。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一直被晾在太阳底下的原因，摸着头发也是非常舒服暖和。
她一时没忍住，多揉了两把，被陆雪殊轻轻避开来。
可是，应该怎么说呢，就更像是抱着狐狸犬猛吸了。
应止玥略为尴尬地避开他漂亮的眼眸，怕他看出自己奇怪的癖好，只含糊其辞道：“做得不错，辛苦了。”
干净温暖的少年歪过头，神色无辜，唇瓣轻勾：“姑姑怎么不看我？”
……完蛋。
更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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