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陆雪殊后，她不但没因为有了通灵之人而放松几分，反而更是争分夺秒地想要调查真相。
身边的衙役不知道是不是县府待久了，说着奉承话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李小姐，您也玩够了吧，这些卷宗没什么趣，不如明日和我们公子去放纸鸢玩？”
明明是平平无常的对话，可近些日子总随着她飘的连枝却莫名不安起来，猪蹄都不啃了，下意识去找应止玥求助，央道：“姐姐，有什么办法能让表姐不调查了吗？”
应止玥含着颗樱桃，闲闲地翻了下书卷，“怎么，你不想知道自己的死因了吗？”
若是真的能通灵上身，那么在智连道长的帮助下，即便连枝不知道自己过世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可以在道符的帮助下还原事情的真相。
连枝虽然不会像其他冤死的厉鬼那样幽怨，可是这毕竟事关自己的生命，如果能有选择，谁又想真的做个糊涂鬼？
对于真相，连枝自然也是想知道的。可是，她也能看出来，想要做到这一点，表姐会付出极大的代价，远不止是给一点银钱那么简单。
连枝咬了咬牙，忽然说起自己的家事：“我其实还有个亲姐姐。她比我年长近十岁，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嫁人了。她和姐夫是青梅竹马，感情极好。他们刚成婚的时候，还经常邀我去府上玩，姐姐常给我做桂花糕和莲藕汤，姐夫还逗我，说将来会和姐姐生一个可爱的女儿陪我玩。后来姐姐果然怀了孩子，我也常常期待自己的外甥女。我果不其然有了外甥女，可是姐姐却因为生产当日血崩过世了。
“我哭得很伤心，说自己不想要外甥女也想要姐姐，还说自己再也不要成婚生孩子了。可是母亲却哭着给了我一耳光，说这都是姐姐的命，女人怎么能不结婚生子呢？
“小时候和我最好的玩伴因为被外男抱了一下，就只能毒酒一杯以证清白，我经常去喝豆腐脑的老板家女儿在花灯节玩的时候走丢，再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具泡肿的浮尸。即便我确实不是噎死了，那又怎么样呢？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过世，表姐又何必为我这么兴师动众？这本就是不值当的。”
连枝才刚刚十五岁，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圆嘟嘟的可爱样貌，可在某种角度上，又确实比她的表姐李夏延更早地察觉了很多事。
应止玥不做评价，手里翻书的动作未停，咬破的樱桃汁将唇瓣染得微红，只是好奇：“那倘若是李六过世，你也会觉得不值当吗？”
连枝一愣，下意识反驳道：“李六是表姐的亲弟弟呀。”
“那便退一步，若是你听说自己的亲哥哥在成婚当天意外过世，又该如何？”
连枝：“我自然豁出了命也要查出来真相的。”
可你的命，就不如他们珍贵吗？
应止玥便不再说话，只对她清浅地笑了一下，可连枝却恍恍惚惚地呆在原地，好半天才耷拉下脑袋涩然道：“不管如何，我是不能就为了找一个真相，便陷表姐于险境的。”
可问题在于，正如应止玥之前说过的那样，李夏延可不会随便听信一个旁人的话的。表姐意志坚定，从来都不是能被轻易劝服的人。
连枝在房间里团团转，吵得应止玥也看不下书，便提议道：“不过，若你实在不愿，我也可以让陆雪殊假扮成被上身的样子，再借几个法宝构建幻境，虚构一下你的死因。”
这样下来，表姐也不会再调查下去，连枝也可以无忧无虑地转生投胎了。
可是，这也就表示她再也没机会弄清成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枝的面色变了又变，过了许久，她才喃喃道：“就这样办吧。”
应止玥摸摸她的头，没再多劝，只是说：“好。”
*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重复着给陆雪殊泡药、塞丸药的无聊日常。
眼看着连枝离转生的日子没剩几天，她更是什么都想偷吃两口，连给陆雪殊准备的药膳都不放过。
“呕，杀鬼啦！”然而只是尝了一口，连枝差点没把上顿吃的猪蹄都给吐出来，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炉子中熬煮的药汁，“别吃，里面有毒！”
应止玥放下手中的书卷，温柔地笑了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姑姑亲手熬制的药，怎么会有问题？”还被黑色药水浸着的陆雪殊贴心作答，想了想还补上一句，“入口即化，再高超的药剂师也比不上姑姑的手艺。”
应止玥也没看他，只重新捡起手边的书简，算是对这个回答勉强满意。
连枝：救命！这就是豁出命也要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吗？
在应止玥回来前，连枝也悄悄蹭过几次陆雪殊的药膳吃，虽然不如甜羹般可口，但原来的厨子应该加了两勺蜂蜜，吃起来也是香香甜甜。
而应止玥熬的这一盏，在难吃排行榜上排第二，没别的食物敢抢老大地位。
连枝：立刻！马上！迅速去转生投胎！多待一秒都是对这黄连味药膳的不尊重！
她就说明明陆雪殊的伤势见好，可是面色却一日比一日差，天天吃这种药膳能好才怪了。
想到这里，连枝又同情地看了一眼陆雪殊，不由疑惑地“咦”了一声。
应止玥：“怎么了？”
泡在浴桶里的小公子皮肤苍白，骨骼的线条却流畅修长，原本束起来的利落长发散开在药液里，原本独属少年的清疏感带出点模糊的秾艳。此时他神色恹恹，没带笑，生人莫近的冷感愈发明显，可嘴唇偏偏是带病的嫣红色，看上去就有点……
连枝是百分百纯种点心脑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这样子，怎么看上去有点像姐姐画册里的那个人啊？”
陆雪殊一顿。
应止玥当然不可能闲的没事去画他，连枝口中的“画册美人”，指的其实是应止玥为寻找小姝所画的肖像。
也是凑巧，这用作寻人启事的画册此时正放在书案的右上角，应止玥轻瞥了一眼，随即起了身径直向他走来。
陆雪殊面上不动神色，还是副单纯无辜的样子，只是好奇地问：“姑姑？”
然而应止玥却轻轻掰起他的下颌，神色不明，正在陆雪殊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将盒中的口脂涂在他的唇上。
“连枝是个姑娘家，附身的时候，你若是能扮得更像些，也可以抵消掉李夏延的几分怀疑。”
药浴滚烫，而应止玥的手指冰凉，划过去的时候是清甜的桂花香，和她本人唇上的颜色来自于同一个红脂盒。
蒸汽弥漫，半倚靠在浴桶上的少年懵懂的神色一收，转而露出个懒怠的笑：“姑姑这样看着我，倒要让我误会了。”
“误会什么？”
“误会成姑姑又把我当作某位故人来怀念了。”他眉眼轻舒，说这话也从从容容，当真是百无禁忌的少年郎。
自从应止玥回来那天起，估计是探清了一些事，陆雪殊宛如破开了某个阀门，表面看还是乖巧的，但只有和他朝夕相处的人才能觉出来，他某些被遮掩的本质在慢慢暴露。
“别说话。”可应止玥也不动怒，指尖却直接探进他的唇。本就被蒸汽打湿的口脂含混地粘在她指节，有种饱满腥膻的美。
他唇齿温热，因为没料想到她的动作，身体还微微发着僵，而应止玥神情淡淡，径直按住他，轻微一划，有鲜红的血液贴附在指尖，她将手指拿出，复又随意地抹在陆雪殊的唇瓣上。
于是口脂染上了更加鲜红的朱色，带出种弑杀的诡谲艳丽。顺着水流，那点红轻轻冲刷过他修长的脖颈，团在锁骨的凹陷处，被衣衫遮得若隐若现，是浓朱色的小鱼在缓缓游过。
应止玥笑了：“你这样子，倒还勉强有三分像。”
一旁的连枝惊呆了，手里的蜜饯盒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只是因为嫌弃药太苦，转头去拿了个蜜饯清口，还没选好是要吃蜜渍李子还是甜杏肉，场上的局势她怎么忽然看不懂了！
只不过短短的半盏茶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下陆雪殊可做不出什么都不在乎的从容样子，他微微一退，偏头避开了应止玥的眼睛，“直接让连枝姑娘来上身，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姑姑不必担忧我的身体。”
陆雪殊的声调尚算平稳，只是耳尖不知为何变成了浅淡的绯色。
“我自然不担心你。”应止玥净了净手，“是连枝的身体支撑不住。”
有一件事，应止玥没有和连枝说过。虽然借尸还魂的术法可以回溯死亡当日发生的场景，但世界上没有这么简单轻松的事情。不仅是被上身的人会受到伤害，以人类之口诉冤的厉鬼更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即便能投胎、有来生，也要至少损耗一半的年寿。
应止玥可不想才过二、三十年，就又看见这个点心脑袋。
连枝不知道这件事，但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古怪的气氛，以前的顾虑也抛到脑后，只弱弱举手：“我可以！我能行！”
应止玥头也没回，还含笑望着陆雪殊：“我说你不行，你就是不行。”
连枝：“……”
连枝：“好吧，我不行。”
要命，她不该在这里，该在轿子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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