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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伤疤

    景阑得知乔绾坠崖的消息, 是在初次上战场之际。

    那时他不过一个小小校尉,带着三百士兵于岭山之下实地操练,不想却遇上了北狄的伏兵。

    本是一场小交锋, 未曾想两方援兵纷纷赶来,战况愈发激烈。

    卫将军将边疆战报八百里加急告与陵京,不过三日, 陵京便传来消息, 三军皆听景荣号令。

    随消息一同来的, 还有一封两个月前的书信。

    信上说,长乐公主替昭阳公主代嫁, 未曾想路过雁鸣山时,马匹失控,连人带马一同坠崖,死无全尸。

    景阑看着书信上的坠崖、死无全尸几字,只觉得好笑。

    乔绾一向看乔青霓不顺眼, 她替乔青霓代嫁什么?

    再者道,就她那爱美又蛮横的派头, 怎么肯让自己落得“死无全尸”的地步?

    可当夜与北狄交战时,景阑还是觉得意识恍惚。

    额角的疤, 便是这晚留下的。

    敌军砍来时, 他才堪堪得了一丝清醒。

    战事结束,景阑找到景荣, 说想要回陵京看看。

    景荣第一次未曾因他失利而训诫教训他, 只是看着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告诉他, 那封信是文相的字迹。

    言外之意不外乎, 文相不会撒谎。

    乔绾是真的死了。

    景阑在营帐内一个人待了几日, 再出现时便已恢复如常。

    他想,自己总要赚点军功,才能光明正大地回京,然后到乔绾坟墓前给她多烧点儿纸钱。

    毕竟,乔绾这女人骄奢又蛮横,便是进了地府怕是也改不了这个性子。

    总不能让她在地底下当个穷鬼。

    然而后来,大齐太子性情大变、大齐太子在遍地寻人的消息传入兵营之中,他心中又忍不住起了一丝希望。

    直至听闻大齐太子带了一名女子回了燕都后,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女子是乔绾。

    快马加鞭回了陵京,赶上了黎国出使大齐的队伍,当在金殿之上看见慕迟时,他终于能确定,乔绾还活着。

    当甩掉馆驿监视的诸多人,来到金银斋时,景阑在门口不起眼的街巷站了许久。

    直到那一抹熟悉的纤细身影出现。

    她好似没变,仍穿着热烈如火的红裳,戴着奢华的珠钗步摇,却又好像变了许多,脸色变得好了,眉眼如冲泡开的茶花,越发娇贵而充满生气,也安静了。

    他如当年一般,抓着软鞭朝她挥了过去,看着她匆忙地躲避着,一如当年。

    他说:“乔绾,你这是死而复生了?”

    明明是愤怒的,愤怒她当年竟敢假死离陵京,丝毫不管旁人感受,可话说出口的瞬间,眼眶却忍不住地发热。

    乔绾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景阑,却在望见他的双眸时顿住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景阑,上一次见他时,似乎还是四年前,在将军府门前,她目送着景家的车马在雨中渐行渐远。

    过往的记忆涌入脑子,乔绾的喉咙紧了紧,良久轻声喃喃:“抱歉……”

    景阑眸光微滞,他未曾想到这个曾经张扬不可一世的乔绾会道歉,喉咙紧了紧,景阑夸张地笑了一声:“你道的哪门子歉?小爷可未曾为你伤心。”

    乔绾抿了抿唇,轻轻应:“嗯。”

    “更没为你流泪。”

    乔绾看着近在眼前的景阑,看着他在被边疆磨炼的多了几分沉稳的面庞,依旧低声道:“嗯。”

    这一次景阑安静下来。

    也许过了许久,也许不过几息,景阑迎着她的视线,陡然笑了起来,眉梢飞扬:“乔绾,小爷知道自己风流英俊,但你也无需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小爷吧?”

    乔绾终于回过神来,睁大双眼瞪着他:“景阑,久未相见,你的脸皮倒是愈发厚了。”

    景阑轻笑出声。

    二人沉默了许久,终是乔绾打破沉默:“黎国来的人,怎么会有你?”

    景阑扬眉:“怎么?以为小爷是因你而来?”

    乔绾凝眉:“景阑。”

    景阑终于认真了几分,转眸看向远处,目光沉静下来:“我还未曾来过燕都,不带我去闲逛一番?”

    乔绾看向已逐渐入夜的燕都城,街市已有灯盏亮起,华灯初上,繁华若梦。

    “前几日你未曾出来?”虽说白日须得去比试,可这几日燕都并无宵禁。

    景阑懒洋洋道:“也不知这大齐的禁军吃了什么药,单单将黎国的馆驿封了,说是要保护贵客。”个中缘由,他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

    乔绾愣了愣,蓦地想到前几日自己问慕迟,黎国来使是谁。

    慕迟说,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下臣。

    乔绾不觉呼吸微紧,抿了抿唇,朝前方走去。

    景阑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恍惚了下,跟上前。

    燕都的夜市比起陵京有过之无不及,胡女轻歌曼舞,诗人狂放不羁,文人墨客笑谈风月,公子千金结伴而行。

    乔绾行走于其中,一团雪白的绒毛飘了过来,是杨树上飘落的杨絮。

    她并未在意,景阑却伸手,将她眼前的杨絮抓了住,于一旁看,如同抚摸她的脸颊一般。

    乔绾看向他,下刻却陡然觉得后背一寒。

    她皱了皱眉,回头却只看见陌生的街景。

    “文相如今在陵京辅国,黎国比以往安稳些。”景阑的声音响起。

    乔绾回过神来,睫毛轻颤,转头看向他。

    “先皇临终前,曾留密诏,若新皇无能,文相可择贤者代之,”景阑轻声道,“昭阳公主被软禁府中,前不久禁令方才有所松动,听闻过段时日会同一位无名世家的幼子结亲。”

    “只是长乐公主府仍空着,有人时不时前去清理一番,一切如往常。”

    “你常去的毓秀阁的老板还为你的离去伤心了好一阵。”

    “你常吃的那家点心铺子的老板娘也抹了眼泪,说长乐公主出手大方,还替她赶跑过混子。”

    “陵京的百姓们也都知晓了,长乐公主捐银二十万两,几乎将府库都捐空了……”

    景阑像是知晓她惦念但难以问出口的一切,边走边低声说着,将她离开后的陵京,一点一点地讲给她听。

    乔绾听着听着,眼眶不觉红了。

    那些曾在陵京打马游街的过往,一幕幕走马观花般于眼前浮现。

    直至最后,景阑的脚步停了下来,转眸看向街边挂着花灯的摊位,良久伸手自怀中拿出一只半个手掌大小的布老虎来:“还有这个……”

    乔绾不解地看着布老虎,只觉得很是眼熟。

    景阑笑:“花灯对诗。”

    乔绾睁大眼睛,瞬间记了起来。

    那年陵京街市,景阑对诗得了枚花蝶银簪,而她得了这只布老虎。

    可那晚分开前,他却将布老虎抢了过去。

    乔绾伸手将布老虎接了过来,老虎身上沾染了些深色的难以清洗的血渍,针线也重新缝过。

    景阑的目光却不觉落在她拿着布老虎的手上,那道横亘在手背的疤痕如此显眼。

    娇生惯养的乔绾,显而易见的手背上竟然也添了道丑陋的伤疤。

    “喂,乔绾。”景阑笑着唤她。

    乔绾抬眸。

    景阑挑眉刻意问道:“莫不是知晓我额角也有了疤,也特意为我割了一道?”

    乔绾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背:“我们可不同,我是被山贼砍的,且在手上,你却是在脸上。”

    山贼……

    景阑的笑恍惚了下,突然不敢再问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了,只目光认真地凝望着她,问道:“真的不打算回陵京了?”

    乔绾的目光有片刻的茫然,而后垂下眼帘:“那里早便不是我所熟悉的陵京了。”

    景阑这一次未曾否认,他从不知她的受宠是因为被先皇用她的身子试药,也从不知她在陵京有多不快乐。

    景阑沉默着,沉默了很久很久,即便早知当初他选择放弃她时二人便已希望渺茫,可还是心存着一丝希冀。

    景阑用着开玩笑的语气道:“那你可愿随我去岭山?”

    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嗓音紧绷得吓人。

    街市昏暗的角落。

    慕迟安静地站在那里,长影孤立,雪衣如霜。

    他定定地看着前方火光暗影之间的乔绾,呼吸仿佛也停滞下来,等着她的回应。

    她可想离开燕都,离开他?

    慕迟看着乔绾安静了半晌,而后她抬起头,轻轻地对景阑笑了起来,而后启唇……

    慕迟豁然转身,近乎落荒而逃地飞身离开了街市。

    他不敢听她的回答。

    也许他今日不该出现在此处,他便该当做今夜什么都未曾发生,这样,便不会知晓一些残忍的答案。

    他该当做不知乔绾见过景阑,不知乔绾今夜对景阑笑得有多粲然。

    他只需要回去好好地等着乔绾回府,他们如常相处便好。

    慕迟失魂落魄地在昏暗里行走着,一身的白衣满是森寒,过往行人纷纷侧目,而后惊惧地飞快逃离。

    慕迟恍然未觉,克制着嫉妒得发狂的情绪,死死抿着唇回了府。

    “公子,”司礼正在府门口候着,见他归来忙上前,“宋御医说明日来取新药引。”

    慕迟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应了一声,直直朝偏院走去。

    挥退了偏院的下人,慕迟孤身一人走进房中,无人的卧房,只有一盏烛火微弱地亮着。

    慕迟走到桌边坐下,安静地等待着。

    方才的情形不断挤占他的脑子。

    听闻馆驿不见了景阑的身影,他便飞快来到了此处,果真看到了他们。

    原本想要上前的,却在看见他抬手“抚摸”她的脸颊时,脚步生生顿住。

    他听着景阑说陵京的那些事,看着乔绾的脸上满是动容,眼圈泛红。

    而景阑在怜惜地看着她。

    还有那道伤疤……

    慕迟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除了虎口出那个“绾”字,空荡荡的再无其他。

    慕迟环视四遭,目光落在下人剪灯芯的金剪刀上,锋利的剪刀泛着冷银的光芒。

    慕迟走上前,将剪刀拿在手中,想着乔绾手背上那道不知抚摸过多少遍的伤疤,一点点地下手,如绘丹青一般,看着手背上逐渐漫开一道暗红色的血痕。

    瞬间有血涌了上来,沿着指尖滴落在地,溅起滴滴血花。

    从来和乔绾相配的人,只有他。

    一旁的烛火摇曳了下熄灭了,满屋陷入黑暗之中。

    *

    乔绾回来时,已过戌时。

    天色早已暗了。

    乔绾紧皱眉头进了偏院,连整个偏院的灯火全都暗着也未曾发觉。

    想到方才景阑提及去岭山一事,她脑子里竟下意识地想到了某个疯子,乔绾心中更加烦躁。

    推开卧房门,乔绾才察觉到屋内一片漆黑。

    乔绾眯了眯眼适应房中的黑暗:“倚翠?绿……”罗。

    最后一字未能说完,她的手便被人拽住了。

    映着院中的微光,她被人抵在门后,熟悉的寒香与血腥味将她包裹其中,乔绾愣神的工夫,热烈的吻汹涌地朝她袭来。

    冰冷的薄唇轻颤着,带着丝焦躁与讨好,搅弄着唇齿间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狗子:是我眼睛犯的罪。

    狗子:我就不该看到那些不该看的!

    还是狗子:我就该乖乖在府中等她回来宠幸!

    (本章浅浅的50个小红包哉~)

    ◉ 72、冷战

    乔绾感受着唇上冰凉的触感, 震惊地睁大双眼,而后在慕迟身上嗅到了浓郁了血腥味。

    他又流血了。

    乔绾不觉胡思乱想着,也是在她走神之际, 吻缓缓下移,落在了她的脖颈上,轻轻吮着敏感的血脉, 启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乔绾的身子一颤, 下意识地抬起脖颈, 敏感的脉络被冰冷的气息吮在唇齿之间,说不上是疼痛亦或是……欢愉。

    这一瞬一切仿佛都停了下来。

    慕迟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乔绾……”

    话在齿间辗转, 缱绻万分。

    乔绾的睫毛微顿,骤然清醒过来,飞快将慕迟推开,气息仍紊乱着。

    慕迟离她不过咫尺,冰冷的呼吸甚至能喷洒到她的面颊上, 眼中含着几分迷离。

    乔绾抿了抿微凉的唇,心口如要失控般, 她又用力地推了慕迟几下,将他彻底推离自己身边:“禽兽!”

    慕迟任她推着。

    乔绾气喘吁吁地拿出火折子, 边走进里间将烛台点燃, 边没好气道:“你又发什么……”疯。

    她的话未说完,烛台点亮, 照亮了整间卧房。

    乔绾愣愣地看着慕迟的左手, 手背上一道血痕正不断地冒着血,血线沿着他的手指, 悬在指尖, 而后一滴一滴的落到了地上。

    而一旁的桌上, 金剪刀的刀尖上仍站着暗红的血迹。

    乔绾喉咙紧缩了下,许久道:“你流血了。”

    慕迟没有看伤口,只安静地望着她:“嗯。”

    乔绾紧紧抿着唇,良久蓦地抬头:“那你还碰我?这件衣裳是我最喜欢的了,眼下全被你……”说到此处,她的嗓音莫名梗了一下,“全被你弄脏了。”

    慕迟的双眸茫然了一瞬:“我擦干净了的……”只是又流了出来。

    话在看见她瞪着自己的视线时停了下来。

    好一会儿,慕迟拿过桌上的绢帕,擦拭着左手手背,随后缓缓朝她走了两步,站定在她身前。

    乔绾此刻才看清,他手背的伤竟这样深,深到划开的皮肉微微卷起,血痕也莫名的熟悉。

    慕迟用那只没有沾血的手托起乔绾的右手:“这样,我们就一模一样了。”

    乔绾的手指颤抖了下,看着他手背上和自己几乎一致的伤疤,抬头怒视着他:“你疯了?”

    慕迟怔了怔,轻轻地笑:“我们才是最般配的,乔绾。”

    乔绾愣住,静静地看着他唇角的笑,他的目光近乎偏执,却藏匿着惴惴,像是等待判决的囚犯般,认真地看着她。

    他好像……从来都只将自己的躯体当做无关紧要的行尸走肉,装着一个疯狂的灵魂。

    从未将自己当成过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一刻,乔绾只觉心口处有什么“啪”地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乔绾迷茫地站在原地,双目怔然,这样的感觉,陌生却又熟悉。

    许是她静默了太久,慕迟的笑变得不安起来,小心翼翼地轻唤:“乔绾……”

    他的话并未说完,乔绾像是要验证什么一般,蓦地上前,抬手拽着慕迟的衣襟,踮脚便用力地朝他吻了上去。

    说是吻,更像是狠狠地撞上他的唇,血顷刻便冒了出来。

    慕迟瞳仁骤然紧缩,诧异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女子,下瞬心底升起一股剧烈的狂喜,他揽着她的腰身,竭尽所能地回应她,如同将自己虔诚奉上一般。

    炙热与冰冷热烈碰撞着,呼吸交织在一起。

    暧昧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牙关撬开,唇齿纠缠。

    不知多久,乔绾退到床边,倒了下去。

    “公主,”慕迟的嗓音带着喑哑响在她的耳畔,如轻叹,如低吟,“公主……”

    而后他启齿,轻咬着她的耳垂。

    乔绾的呼吸一紧,只觉心口那道缝隙越发的大了,新的裂缝沿着那道缝隙噼啪地四散着裂开。

    可是,曾经在雁鸣山的一幕幕、昏睡三日的痛苦涌入脑子,搅得她心中惶恐惊悸。

    乔绾抬手抵着心口处,克制着那处的波动,良久,她听见自己近乎慌乱的声音:“黎国的馆驿,是你命人围住的吧?”

    慕迟的动作随着她的话僵住,呼吸急促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乔绾:“什么?”

    乔绾将他推开,坐起身,语气已经逐渐平静:“你为何要对我说黎国来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下臣?”

    慕迟的脸色骤然苍白:“难道不是吗?”他低声喃喃。

    乔绾抿了抿唇:“你将围住黎国馆驿的人撤了吧。”

    若非今日景阑告知于她,她还不知,这几日黎国的人都被困在馆驿中,吃穿用皆在其间,不许出馆半步。

    他们是大黎的来客,而非囚犯。

    慕迟感觉那股彻骨的森冷与绝望再次涌上他的肢体,她方才罕有的亲密,此刻提出的条件,都像是……在为一个人求情。

    景阑。

    慕迟仿佛感受到自己腐烂不堪的血肉恢复了短暂的知觉,痛得他手指轻颤。

    他的唇动了动,很想问她对自己有没有恢复一丝一毫的喜欢,再细微再少都好。

    可是,他问不出口。

    在她面前,他胆怯如懦夫。

    “你明日还想去见他?”慕迟很想恢复她喜爱的温柔模样,可是话出口的瞬间,却是难以掩饰的嫉妒。

    乔绾被他诡异的语调问得微僵,如果说方才他提及伤疤时,她只是隐隐怀疑他看见了自己与景阑见面,那么此刻听他问出这句话,她已然可以确定。

    他今日也在街市上。

    可看着他手背自残的伤疤,想到他方才连问都不曾问她的小心模样,又想到自己方才的动容与惶恐,乔绾突然对二人的关系质疑起来。

    他们这样的两个人,即便如今被绑在了一起,除了给彼此带来折磨与疲惫,还剩什么呢?

    乔绾沉默了很久,缓缓抬眸,忍着胸口莫名涌现的多余涩意道:“慕迟,我们不若将半年之约废弃……”

    “乔绾!”沙哑的声音仿佛携着巨大的惊恐打断了她的话。

    乔绾的睫毛低颤,抬头迎上慕迟微红的眼眶,怔愣了下。

    慕迟的喉结滚动着,伸手用干净的那只手将她凌乱的长发理到耳后,勉强挤出一抹笑来:“下次你想让我做什么,开口便好,”他轻蹭了下她的面颊,“无需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无需忍耐着,对他这样亲昵。

    慕迟说完,转身大步离开卧房,背影仓皇。

    乔绾呆呆地看着开了又关的房门,许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慕迟以为自己是为了让他放过景阑,才主动吻了他。

    乔绾拿起一旁的枕头,用力地朝房门处砸去:“混蛋!”

    他以为她是什么人!

    可转头看到床上沾染的血迹,乔绾顿了下,下瞬恼怒地将被褥全数抱起,狠狠地扔出门去。

    这一晚,直到乔绾药熏完,外间的软榻都是空的。

    翌日醒来,依旧是无人睡过的模样。

    乔绾懒得理会,一大早便和倚翠一同出门,便要前往金银斋。

    未曾想刚走出偏院,便望见书房处司礼跟在慕迟身后走了过来,司礼正轻声汇报着事情,慕迟的脸色微白,正垂眸想着什么,神色恍惚,想来是一夜未睡。

    活该。

    乔绾心中暗忖。

    “长乐公主?”司礼注意到了她们,飞快地看了一眼倚翠,恭声唤道。

    慕迟回过神来,脚步一僵,抬头看向乔绾,下瞬面颊越发煞白,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乔绾看着他飞速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皱,良久冷笑一声,半刻也不愿在府邸多待。

    余下两日皆是如此,乔绾一早便去金银斋,天色渐暗便回来,喝药、药熏,入睡,安稳得紧。

    慕迟也再未来过偏院,二人井水不犯河水。

    这日,乔绾照旧去了金银斋。

    前几日还只有零星几个的杨絮,在一两日之间突然便多了起来,弥漫在街市之间,像极了去年九原城下的最大的那场雪。

    九原和陵京从未有这样茂密的杨絮,乔绾一时之间看得新奇,不由在外多待了几刻。

    金银斋内也飞进不少杨絮,几个小厮正拿着拂尘洒水驱扫着,边扫边道:“老板娘不要太近这些杨絮,每年因这杨絮发风疹的可不少。”

    乔绾看着外面漫天飞舞的杨絮,未曾放在心上。

    临近傍晚,申时时分,景阑又来了,这一次未曾披着简陋的蓑笠,只穿着朱槿袍服,摇晃着高高束起的马尾,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甚至还如以往纨绔子的模样唤了一声:“老板娘,将你这金银斋的宝贝都拿出来。”

    乔绾只默默地瞪着他,此刻终于知晓,监视黎国馆驿的禁军前日便撤了。

    倚翠见到景阑同样讶异万分,想来也想到了当年在陵京的日子,眼圈有些红。

    景阑沿着上一次未曾说完的陵京事,又一次说了起来。

    乔绾便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直到最后,景阑沉默了几息,轻声道:“乔绾,我后日便离开了。”

    乔绾怔了怔,笑着应了一声:“嗯。”

    景阑望着她的笑,喝了口茶站起身,身后藏在马尾中的红玉珠子晃动着,一如往常:“没良心。”

    说着,摆摆手走了出去。

    乔绾望着他的背影,许久垂眸笑了一声。

    也许真的没良心吧。

    听着陵京的故事,她反而更能安心再不归去了。

    因为四年后的陵京,是真的再也没有长乐公主的影子了。

    这晚乔绾回去得晚了些,不知为何,药熏完躺在床榻上时,刚从冰室出来,本该浑身冰凉,可今夜却额头发热,甚至手臂与颈间奇痒无比。

    夜深时,更是浑身烫人,意识也有些恍惚。

    乔绾想到小厮的话,隐隐察觉到自己许是吹了杨絮之故,发风疹了。

    绿罗为她换了好几方沾了冰水的帕子,皆不顶用,最终绿罗急得眼睛一红:“奴婢去找太子殿下……”

    “不准!”乔绾飞快呵止了她,强撑着意识道,“他又不是大夫,找他有何用?”

    既然他不想见她,她也不会自讨没趣。

    “安仁堂夜间也会开着,你从后门出去,去请大夫!”

    绿罗为难片刻,最终道:“是。”

    *

    慕迟这几日心情格外不好。

    满朝文武皆战战兢兢,唯恐哪里惹到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

    司礼行事也小心了许多,平日里与他交好的那几位将军私下偷偷问他:“殿下这段时日怎么了?”

    司礼苦笑一声,他倒是能猜到因为谁,却也不敢妄议公子私事,只能给对方一抹无奈的目光。

    今夜提审殿前太尉,也是李慕玄在朝堂之上最后的亲信。

    从大理寺出来,司礼便给慕迟递上一方绢帕。

    慕迟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并不脏的手,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停在府邸门口,他孤身在偏院门口站了许久,定定看着里面的烛火,而后转身去了书房,全程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司礼想到这几日公子鲜少休息的模样,在心底轻叹一声,刚要跟上前去,却蓦地见到后院两道人影偷偷摸摸地朝后门走去。

    “谁?”司礼飞身上前。

    绿罗惊了一跳,看清来人时忙行礼道:“司总管,这是安仁堂的李大夫,奴婢正要送人离开。”

    司礼看着后方男子身上背的药匣,想来大抵是后院的下人生了病,才会请来坊间大夫,刚要摆手放行,下刻莫名多问了一嘴:“谁人生病了?”

    绿罗顿了顿:“是,是乔姑娘今晚回来便病倒了。”

    司礼愣。

    而此刻,书房。

    即便如今已是春日,炭盆仍烧着。

    慕迟安静地坐在书案后,批复着折子,不知多久,目光不知不觉落在左手手背的伤痕上。

    血痕已经结了痂,沿着手背直直钻入腕间。

    慕迟望了片刻,抬手轻轻抚摸着,这道伤疤和乔绾的如此相像。

    可那夜的情形钻入脑海,慕迟忍不住死死抿着唇,手指轻颤了下。

    她说,不若将半年之约废弃吧。

    她说的如此认真。

    可是他如今唯一拥有的,只剩这个所谓的半年之约了。

    若是废弃,他再无任何留她在身边的借口。

    他怕见到她,怕她还会说出这番话,怕她要离开……

    而他连挽留她的身份都没有。

    “公子,”司礼方才走进书房,后背便被热出了一层汗,“属下方才碰见偏院的侍女了,她说……”

    “司礼。”慕迟打断了他,对偏院,他心中竟莫名的恐慌,只怕带来的是她要离去的消息。

    司礼心中一惊,忙垂下头去,可想了想仍硬着头皮道:“长乐公主好像生病了。”

    慕迟的手顿住,笔尖一滴墨砸在了折子上,顷刻间晕染开来。

    “说是今晚回来便病倒了,”司礼默了默,擅自补充,“似是病得很是严重……”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见眼前一道白影飞速闪过。

    *

    乔绾果真是因吹了杨絮发了风疹,服下大夫开的药后,出了一身汗,身上的风疹减轻了些,人也舒坦了不少,只是脸颊依旧通红一片,想来要明日才能下去。

    乔绾习惯地留了一盏烛火,安静地躺在床榻上昏昏欲睡。

    不知多久,四周一片寂静。

    乔绾已逐渐入眠。

    外间传来几声细微的动静,下瞬有冷风拂面,她的手被人攥住了。

    “乔绾……”有人嗓音喑哑地唤她。

    乔绾皱了皱眉,于睡梦中缓缓清醒,隔着一盏微弱的烛光,只见一道白影蹲在榻前,眼中泛红。

    乔绾看着他,良久静静地将手抽了回来,缩回被中……

    作者有话说:

    狗子有点出息,但不多。

    ◉ 73、心机

    慕迟怔忡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仿佛还残留着她手指的炙热。

    他的指尖轻轻动了下,想要抓住什么,却终停下了动作, 只是心底涌起一股令人胆寒的茫然。

    她厌恶这段关系、厌恶他了吗?

    慕迟长睫微颤,徐徐抬眸看向乔绾灼红的脸颊,虚弱的眉眼, 微白的脸色, 以及房中弥漫着的苦涩药味, 心中忍不住升起阵阵自我厌弃。

    他想,他不该奢求太多的, 如今能好好陪着她,看着她康健欢愉便好了。

    不该奢望半年,一年,一生,来生。

    “司礼说你病了。”慕迟低声道, 他知道她没有睡着,她睡着时的神态很平静, 丝毫不见一份防备。

    乔绾仍闭眼躺在床榻上,想到前几日他对她一副避而远之的模样, 静默片刻平静地应了声:“嗯。”

    慕迟的喉结滚动了下, 嗓音也愈发艰涩:“可还有不适,我命人传御医……”

    “不用了, ”乔绾冷淡地打断了他, “多谢殿下关心,我已经服了药, 好多了。”

    慕迟余下的话僵在喉咙中, 脸色近乎透明。

    她唤他“殿下”。

    可他宁愿她唤他是一声声的“混蛋”、“疯子”, 也好过这样疏远的“殿下”。

    乔绾听着床边的动静,那股幽冷仍如影随形,她抿了抿唇,微睁双眼转眸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凝眉道:“殿下若是无事,便回去歇息吧,我也要歇着了。”

    慕迟听着她近乎淡漠的语气,只觉自己的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浑身的力气如被抽干,只剩下胆怯与惶惶。

    她不想要他在此处陪着他,甚至连看他都不愿。

    “那你……好好休息。”慕迟低声呢喃着站起身,看着她淡漠的神色,良久方才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缓慢地朝门口而去。

    乔绾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房门开了又关,缓缓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头顶的纱幔。

    她明明做得很好,不会再做那些自作多情的事。

    为何……可心中却寻不到半分痛快。

    未等她细思,房门突然再次被人用力撞开,门外的风灌了进来,转瞬门却又关上了,一道白影大步地朝她走来。

    乔绾一惊,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却没等她看清,带着寒香的冰冷肢体已经用力地将她抱住了,死死地扣入熟悉的怀抱中,沉沉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后颈。

    乔绾停怔片刻,下意识地用力挣扎。

    可抱着她的手如铜墙铁壁一般,恨不得将她嵌入骨血之中。

    乔绾死死抿着唇,下刻蓦地启齿,干脆用力咬在眼前人的肩头。

    慕迟任她发泄着,紧紧地拥抱着她,嗓音干涩:“对不起。”

    乔绾僵了僵,本挣扎的动作也逐渐停了下来。

    “对不起,乔绾,”慕迟哑声道,“那晚,还有……当年。”

    利用,舍弃,轻鄙……

    当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还了回来,他才知晓,他当年做了多么混账的事,那时的她有多伤心难过。

    可是……

    “乔绾,不要舍弃我,”慕迟低声呢喃着,声音如同哀求般响在她的耳畔,“还有百余日,我不奢求了。”

    “乔绾,我不多要了,”他小心翼翼地低声道,“不是我的我不要……”

    “你看看我。”

    看看如今的他,不要赶走他。

    乔绾咬着慕迟肩头的齿尖顿住,心口的裂缝“啪”的一声碎裂,露出了一个口子。

    良久她松口,不敢置信地偏头想要看他一眼。

    慕迟却如惊弓之鸟一般,唯恐她逃离,飞快地将她拥紧。

    乔绾用力地眨了下眼睛,嗓音低哑:“松手。”

    慕迟手轻颤了下,没有动。

    乔绾声音逐渐平静下来:“松手。”

    慕迟听出她的严肃,指尖微顿,良久松了力道。

    乔绾挣开他的桎梏,抬眸望向他的双眼,眸光潋滟如含着水雾,眼尾泛着红,却无比的认真,以及忐忑。

    乔绾凝望了他半晌,下刻陡然伸手重重地推着他:“慕迟,你混蛋。”

    “当年你若是说你想跟的是乔青霓,我根本不会留任何她的人或东西在身边。”那么多那么多人都喜欢乔青霓,她从来没有争抢过,一次都没有。

    “我本该按照我想的那样,离开陵京远走高飞。”带着倚翠,然而安稳地过活。

    “你为何从来不说?”却偏偏在她幻想着二人的余生时,在雁鸣山上给了她致命一击。

    “我们本该不必有牵扯的……”

    “乔绾。”慕迟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推打着,只在听见最后一句时打断了她,语气仓皇。

    他们不会没有牵扯的。

    他们会有牵扯,他们必然会有牵扯。

    “怎样?”乔绾用力地睁大双眼瞪着他。

    慕迟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喉结微紧,他抬手轻轻蹭了蹭她的眼下,无措地呢喃:“不要哭……”

    乔绾狠狠地将他的手拍掉,愤愤地抹了下眼睛:“我没哭。”

    慕迟的手背上顷刻泛起鲜红的指印,他未曾在意,只看着她笑了起来:“嗯,你没哭,”他说着,沉默了良久,低低道,“从未有过旁的女人……”从来他想要的,只有她。

    可话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只有心底瑟缩着涌出一阵自卑。

    他是个怪物,自小养在地牢,他想争夺那个活在阳光下的李慕玄的一切。

    可是乔绾却如此热烈娇贵,他们迥然不同。

    他希望,那一抹烈阳可以照进昏暗污浊的角落,照到他的身上。

    可他却又什么都不敢告诉她,怕她会怕他、厌恶他。

    乔绾看着慕迟,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可慕迟安静半晌,只哑声道:“对不起,乔绾……”

    旁人的惊惧与厌恶,他从不在意,可他无法接受她的任何排斥。

    乔绾听着他不准备再说下去的话,心中一阵恼怒,用力地踢着他:“那你出去!”

    刚喝完药,又发泄了一通,她也已没了力气,说完便背对着慕迟倒在床上。

    慕迟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小心地上前,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后方才轻轻上前蜷在她身后,颀长的身躯与她嵌合着,他抬手,拥住这一抹炙热。

    乔绾身躯一紧,刚要将他的手拿开。

    “你还在发热。”慕迟低声道,以手覆在她微热的额头。

    冰凉的体温带来莫名的舒适,乔绾抿了抿唇,决定让自己好受些,懒得再同他争辩,只是将要临睡去时想到了什么,强撑着微微睁眼:“后日各国来使便要离开了?”

    慕迟僵滞,睫毛颤了颤方应:“嗯。”

    乔绾再没有说话。

    慕迟等了很久,久到肢体僵硬,方才鼓起勇气问道:“你可要去见他?”

    可问完后方才发觉,不知何时她早已沉沉睡去,眼眶仍微微泛着红。

    慕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无比的认真,而后上前小心地拥着她,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及炙热的体温,惶恐难安的心逐渐平和。

    不知为何,慕迟想起当年她代嫁离京那日,他走在陵京的街市上,听见有人唤另一人“晚晚”的声音。

    如今早已将那些多余的人与事忘得一干二净,却始终记得这个亲昵的称谓。

    慕迟僵滞几息,轻轻凑到她后首的青丝之间,虔诚地落下一个吻,生涩而亲热的一字字唤着:“绾、绾。”

    语气如情人般缱绻。

    这一夜慕迟睡了这几日的第一个好觉。

    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泛白,乔绾仍在沉睡着,满头青丝铺在他的手臂上,左脚不知何时从被子下钻了出来,细嫩的脚腕上,那枚小痣藏在莹白的肌肤上,旖旎万分。

    慕迟触了触她的脸颊,确定不热了方才起身,将她的左脚放回被中,静悄悄地朝外走。

    司礼正侯在院外,听见开门声忙走上前:“公子。”

    慕迟应了一声,淡淡令道:“吩咐下去,将附近的杨树都砍了。”

    司礼大惊:“都砍了?那栽种何物?”

    “将燕山皇林的青桐与榆树移栽过来。”慕迟想到昨夜司礼说“乔绾病得很重”那番话,睨了他一眼。

    司礼不觉后背一寒,迟疑了下问道:“长乐公主……无事了吧?”

    慕迟收回视线:“砍杨树的事,便交给你了。”

    司礼心中哀嚎,他怎么说也是堂堂四品护卫总管,去砍树岂不是要被那一众同僚笑话……

    慕迟再未多说什么,朝府邸门口走去,下瞬倏地想起昨夜乔绾提及的“明日诸国来使离齐”一事。

    他不奢求,只要能在余下的百日里,好好地陪着她,让她哪怕只有一丝丝喜欢自己便好。

    慕迟这样宽慰着自己。

    可这夜,慕迟却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乔绾去城门口送景阑。

    景阑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袭朱槿袍服,与她身上的红裳交相辉映着。

    景阑对她伸手,问她可愿随她一同离去。

    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握住了他的手,翻身上马,二人一同朝城外驰骋……

    慕迟盯着那副画面,险些窒息。

    他喘息着醒来时,夜色正浓,心底是几欲发狂的嫉妒。

    慕迟走进里间,朝着床榻边走去,目光定定地望着被褥下那抹纤细的身影,随着均匀的呼吸而细微起伏着。

    他看了很久,转身走了出去,在院中的石桌旁坐到天亮,直至司礼前来。

    见到院中人,司礼一僵,下意识觉得自家公子又被长乐公主赶出来了,当即小心上前:“公子?”

    慕迟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好一会儿道:“司礼,”他沉沉开口,“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司礼一听,想到昨日听闻自己去指挥砍树后那些同僚幸灾乐祸的嘴脸,便是倚翠姑娘都偷偷地笑了他,忙上前抱拳道:“属下定竭尽所能。”

    慕迟沉吟着,以往厌恶至极的地牢中的折磨,被灌下的每一种毒药,那些令人作呕的回忆,第一次觉得并不全然是坏事。

    慕迟道:“去备一味毒药。”

    *

    乔绾醒来时天色已大亮。

    她身上的风疹已经完全下去了,人也轻松了许多。

    今日是景阑一行人离京之日,乔绾本打算今日不去金银斋的,可昨夜为方面比对账目,将账簿拿了回来,索性便再去一趟。

    为防杨絮,乔绾特意戴了帷帽,未曾想刚出府邸大门,便听见不少风言风语。

    “这杨絮也就这半月多些,怎的今年便要将杨树砍了?”

    “谁知啊,不过砍了也好,听闻去年北城的老林还因杨絮起了场大火呢……”

    “这几日先砍这四遭的,听闻要在明年开春,将燕都城的杨木都换了。”

    “……”

    乔绾听得微怔,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慕迟。

    马夫正在候着,见她未动轻唤:“乔姑娘?”

    乔绾回过神,刚要上车,便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司礼满眼焦急飞身下马,急匆匆地对乔绾行了一礼,悄声道:“公主。”

    “公子中毒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努力“争宠”的狗子~

    这次真的正文近尾声啦~甜甜甜还是放在番外~

    (写这章时,突然想写个if线:刚得知真相的公主和狗子一块重生回松竹馆,公主果断选择将狗子让给乔青霓,狗子的表情一定很精彩233333333

    ◉ 74、送别

    乔绾满腹狐疑地随司礼赶到东宫时, 已是一炷香后。

    慕迟的血能解毒,他却中毒了?

    此事怎么听都令人匪夷所思。

    东宫比起以往她的公主府看起来要巍峨一些,却不比公主府奢华。

    转过前面的宫殿, 直至到了寝殿,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咳嗽声。

    听起来不像是作假。

    乔绾心中的疑虑散了些,走进殿中, 顷刻有浓郁铁锈味涌了过来。

    乔绾的脚步一顿, 看向殿中人, 那名叫宋攀的御医站在一旁,而慕迟正靠在美人榻上, 墨发披散,眉眼疲倦地微眯着,脸色雪白似鬼,只有唇上沾染了暗红的血,诡异又糜艳。

    不像是装的, 是真的中毒了。

    看起来很严重。

    乔绾抿了抿唇,心莫名地揪了揪。

    “公子。”司礼上前轻声道。

    慕迟未曾应声, 只目不转睛地看着乔绾,良久掩唇沙哑地咳嗽了两声, 洁白的绢帕瞬间染了黑红的血迹。

    乔绾脸色微变。

    慕迟望着她的每一丝反应, 忍不住升起几分欢愉,她仍是会在意他的吧。

    哪怕……只有一点点。

    慕迟将绢帕攥起, 哑声看向司礼, “责备”道:“不是要你不许告诉旁人?”

    司礼默了默,垂下双眸领罪:“公子恕罪。”

    “你怪司礼做什么, ”乔绾皱眉, 迎上煞白的脸色时顿了下, 干巴巴道,“你如何了?怎么会中毒?”

    慕迟听着他袒护司礼的话,余光扫了眼一旁的司礼,而后恹恹垂眸,自嘲一笑:“我仇家众多,想我死的人不计其数。”

    一旁的宋御医与司礼闻言,头垂得更低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乔绾想到以往陵京的那些朝堂政变,心中最后的疑虑消失不见。

    她想,慕迟总不至于真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你中了什么毒?”

    慕迟扫了眼一旁的宋攀。

    宋攀忙对乔绾拱了拱手道:“殿下中了砒石之毒,此毒服下会有损五脏六腑,浑身剧痛,呕血不止,幸而发现得早,若是再晚些……”宋攀说着,小心地看了慕迟一眼。

    慕迟闷咳一声,嗓音微哑:“无妨,”说着,他抬头看向乔绾,“可曾误了你的事?”

    乔绾听闻他无事,想到他不知疼痛,才终于放下心来。

    若是慕迟出事,不说其他,单单是她往后的药熏只怕都成难事。

    乔绾摇摇头:“还好。”

    慕迟勉强地笑了笑,垂下双眸,长睫轻颤,轻声问:“那你可否在此处多陪我一会儿?”他问得格外小心。

    乔绾一怔,似乎未曾想到慕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可偏偏她吃软不吃硬,见他这般,回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与此同时,慕迟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唇角溢出一缕血线。

    乔绾忙上前走了两步,抿了抿唇道:“我应下你便是了。”

    慕迟的眸光亮了亮,腾出美人榻的位子让她坐下:“不会耽搁你太久,宋攀说了,约莫申时便能好转。”

    诸国使团午时便会离去。

    乔绾低应一声,想了想,闷闷地拿起一旁的绢帕递给他。

    慕迟眼中泛起惊喜,下刻却有些迟疑:“给我的?”

    乔绾没好气道:“不然?”

    慕迟望着她,徐徐笑了出来,他接过绢帕,看着她,安静地擦拭着唇角的血迹。

    殿内逐渐寂静,慕迟望着坐在身前陪伴着他的女子,唇不觉弯起。

    眼下服下的毒,好像也不是毒了,反而像喝了蜜水一般,心底钻出了丝丝缕缕的甜。

    “抱歉。”他蓦地低声道。

    乔绾不解:“嗯?”

    慕迟望着她:“今日毕竟是黎国来使离开燕都的日子,让你无法前去了。”

    乔绾摇摇头:“无事。”

    慕迟看着她浑然不在意的神色,心中的喜悦更胜,只是未等他显露,乔绾又道:“昨日景阑派人知会过我,说今日申时三刻方才启程,还来得及。”

    慕迟唇角的笑一僵,坐在原处,一动未动。

    “怎么?”乔绾看着他。

    慕迟死死抿着唇,摇头:“那……挺好。”

    乔绾莫名地望着他,再未多说什么。

    临近申时,慕迟的身子果真有所好转,不再呕血了,只是整个人仍面色苍白,很是虚弱。

    乔绾刚要离开东宫,慕迟突然低声道:“可以留下吗?”

    声音很轻,轻到乔绾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看了他一眼,见他低垂着头,雪白的肌肤透着薄如蝉翼的破碎感,好像什么都没说。

    乔绾看向司礼:“有司礼照顾着你呢。”

    说完,她起身走了出去。

    慕迟仍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看了许久,蓦地咳嗽起来,咳到撕心裂肺。

    *

    乔绾并未去馆驿,亦未曾在景阑离开的官道等着,她只是令马夫带着她去了城门处。

    燕都城门高峻巍然,门下是来来往往的百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乔绾安静地坐在城门内的茶楼二楼,透过大开的阑窗遍览过往的人群。

    直至夕阳西下,远处的官道缓缓驶来一队人马,为首之人仍穿着一袭招摇的朱色袍服,墨发高束,随着马匹行走时的颠簸,马尾中的红玉珠子一下一下地晃动着。

    乔绾看着景阑越来越近,他的目光在四周环视,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最终在身边人对他说了什么后平静下来。

    乔绾的视线落在那柄写着“黎”的旗帜上。

    那些在陵京打马游街,肆意游玩的日子,如同发生在昨日,转瞬却已成过去。

    乔绾目送着他们来到城门下,而后逐渐远去,良久笑了一声,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乔绾缓步走出茶楼,却在走到门口时脚步一僵。

    方才还随着队伍一同离去的景阑,眼下站在茶楼外,正扬着眉梢望着她。

    好一会儿,他笑出声来:“怎么?不敢见小爷?”

    乔绾抬了抬下巴,不服输地应:“怎么可能,怕少将军舍不得离开。”

    景阑沉默半晌,走到她跟前:“乔绾,你骄奢又蛮横,不随我离开我才要偷着乐呢!”

    “景阑!”乔绾瞪他。

    景阑却蓦地笑了起来:“我还是不积口德是不是?”

    乔绾微怔,眸光恍惚了下,当年在陵京,分别的那日,她便曾说过这句话。

    她说:景阑,你怎的还不积口德啊。

    景阑目光一点点地掠过她的眉眼,如同要将她刻在脑子中一般:“积口德没什么用啊,乔绾。”

    岭山四年,便是被敌军围困在方寸山头时,他也从未咒过怨过,可到头来,该不是他的照样不是他的。

    乔绾的喉咙紧缩了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也没有那般骄奢蛮横。”景阑轻声道。

    乔绾的眼眶微热,她撇撇嘴嫌弃道:“你才知道啊?”

    景阑望着她,同样笑了出来:“是啊,才知道。”

    乔绾定定看着他,身后的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她扬起一抹笑:“一路顺遂。”

    景阑的指尖顿了顿,静默了很久,“嗯”了一声:“走了。”

    话落,转身便要大步离去。

    乔绾望着他的背影,用力地睁着眼睛,在难以克制翻涌上来的酸涩前,飞快地低头。

    然下瞬,一道红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乔绾错愕地抬首,却只被人用力地拥入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中。

    景阑紧紧抱着她,嗓音沙哑:“乔绾,当年除夕夜那晚的浮元子,其实不怎么好吃……”

    乔绾喉咙一涩:“喂……”声音却很是沉闷。

    景阑低低笑了一声:“可是,我喜欢……”

    “乔绾。”

    乔绾怔愣地站在原地。

    不知多久,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景阑松开了她,朝远处的官道看去。

    几辆华丽的马车接踵而至,数十位穿着甲胄的将士护在左右,为首的正是司礼。

    乔绾的身子一僵。

    景阑察觉到她的反应,又看向那辆玄色马车,沉默几息笑了:“乔绾,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的声音很轻,寥寥数语便已说完。

    乔绾听后却不觉愣神。

    玄色马车停下,慕迟走了下来,脸色煞白地走到乔绾身边:“景将军。”话落,手不经意地轻抚了下左手的伤疤。

    景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随后眉目微愣,目光扫向乔绾的右手手背。

    两道格外相像的伤疤。

    “下官位卑,不劳殿下亲自相送。”景阑扬眉,神态恢复如常。

    慕迟被他身上的朱色袍服刺痛了眼睛,微微侧眸避开了那抹红才道:“孤来还给景将军一些东西。”

    他说着,微微侧眸。

    很快有将士抬着一箱箱绑着绸缎的木箱,只是绸缎早已在经年累月里褪了艳色,逐渐泛白。

    乔绾逐渐回过神来,看着这些木箱,凝眉看向慕迟。

    这些……是当年景阑送与她的聘礼。

    后来景家出事,也未曾要回。

    她本以为早在陵京时,慕迟便将这些随她的那二十万两一块捐了出去。

    景阑也认出这些物件,安静地看了许久,陡然笑了一声:“殿下既然送来,我便收下了,”他说着,看向乔绾,“你瞧,你真没福气。”

    乔绾抿了抿唇。

    “不过……”景阑看了眼慕迟,刻意道,“待你身子好了,便再来岭山。”

    “那里天高海阔,比这破燕都有意思多了。”

    说完,景阑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乔绾目送着他的背影,看着那抹艳色消失在城门外。

    这一次,再未回首。

    不知多久,乔绾的手被一只冰冷的手用力攥住了。

    “乔绾。”慕迟惴惴地唤她,他想到了那场噩梦,怕他会如梦中一般,眼睁睁地看着她与景阑一同离去。

    乔绾转头看着他,方才景阑的话钻入脑中。

    景阑说,逼迫先皇立下“新皇无能,择贤者代之”遗诏的人,是慕迟。

    陵京兵变,稳定朝纲之人也是慕迟。

    文相亲眼看见,原本想要将一切变为炼狱的人,曾轻声兀自呢喃:你想要天下太平,我会学着做个明主……

    手蓦地一紧,乔绾吃痛地回过神,此刻方才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上了马车。

    慕迟坐在她身侧,仍牵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唯恐她消失似的。

    乔绾皱眉:“你松手,我又不会离开。”

    慕迟的眸光因她这句话微微亮了亮,哑声反问:“不离开?”

    乔绾愣了愣,继而为自己方才的话暗恼,补充道:“离半年之期还有百日呢。”

    慕迟眼中的光芒沉寂下去,却又想到这百日,她会完完全全地看着他,再无旁人。

    慕迟笑应:“嗯。”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虽然依旧患得患失、但情敌走了好开心”的狗子~

    PS: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后文狗子会把自己的事解释清楚的~不过上章的确有些卡,所以前半部分重新润色了一下,对主线内容影响不大,大家有兴趣可以重新看看~

    PPS:没想到大家对if线讨论度这么高,但还在构想中,所以肯定会先写延续正文的甜甜甜番外的~

    ◉ 75、美色

    因服毒一事耽搁了不少工夫, 司礼直接将白日的折子送来了偏院。

    刚送别完故人,乔绾的心情难免低落,药熏完便回到了里间。

    慕迟一人借着烛台的光亮看着折子, 偶尔难以自抑地闷咳一声。

    直到里间乔绾的呼吸声逐渐均匀,慕迟翻看折子的手一顿,将烛台的蜡烛熄灭了几盏, 只留一支微弱的烛光。

    约莫近子时, 慕迟方才将折子批完。

    即便已服下解药, 中了一遭毒的身体依旧格外疲惫,可慕迟却如何也睡不着。

    夜深人静时分, 慕迟躺在软榻上猛地睁开眼。

    他的耳畔不断回响着景阑离去时对乔绾说的话:待你身子好了,便来岭山,那里山高海阔,比这破燕都有意思多了。

    慕迟焦躁地起身,急切地走进里间。

    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乔绾如今留在他身边,只是一场幻觉, 也许一眨眼她便会消失,定要亲自确认她的存在方能心安。

    直到看见床榻上薄被下鼓起的身影, 慕迟松了一口气, 安静地坐在床边的脚踏上。

    如今天色早已温暖,乔绾又一贯体热, 察觉到一旁的冰凉, 下意识地朝床榻旁转过身来。

    慕迟看着她眉眼,双颊因沉睡泛着红晕, 朱唇轻轻卷翘起来, 目光不觉放柔:“乔绾。”他轻声唤她。

    乔绾仍沉睡着。

    慕迟将她脸畔的碎发拢到一旁:“绾绾?”这一次的称谓已格外熟稔, 仿佛在心底练过千万遍。

    许是感觉到脸颊上的触感,乔绾皱了皱眉,满是被吵醒的烦躁,低声哼唧了一声。

    慕迟顿了几顿,轻声道:“岭山没有燕都好的。”

    见她皱着眉,他又道:“那里只有奇山怪石,风大又干燥,你会受不住的。”

    “更没有你喜爱的衣裳首饰,每个人都糙得紧。”

    乔绾只听见有人在自己耳畔说着什么“岭山燕都”的,扰得她难以安眠,微微睁开双眼,眼底仍满是困意:“你说什么?”

    慕迟迎上她的目光,低声道:“岭山一点儿都不好……”

    “哦,岭山不好,”乔绾打断了他,“我知道了。”说完便要闭眼继续睡。

    慕迟微怔:“乔绾……”

    话没说完,乔绾干脆没好气地睁开眼,拥着被子坐起身不耐道:“乔绾乔绾,你不睡觉吗?”

    慕迟愣了愣,目光落在她身侧多余的位子。

    乔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不解地眨了眨眼,下瞬陡然反应过来,睡意顷刻消散大半,脚从被子下探了出来,重重踢向他,嗓音仍带着刚醒来的喑哑:“你想得美,出去,给我出去!”

    慕迟的手臂被人不轻不重地踢了几下,看着她满身生气的模样,心中蓦地一暖。

    在她再次想要将他踢开时,慕迟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腕,内侧那枚黎色小痣正挣扎着。

    他记得这枚当初在梦中出现的小痣,它指引着他认出了那具作假的尸首。

    他更记得,在那场梦里,这枚小痣是如何被他攥在手中,一下一下地颤动着,奏出诱人的浅语低吟。

    慕迟的目光不觉一暗,冰冷的胸腹升起一股热意,不断地往下……

    乔绾也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愣了愣。

    而就在此时,白日的余毒翻涌,慕迟的喉咙升起阵阵血腥味,压抑着闷咳出声,唇内侧染上一抹艳红,在雪白的肌肤上昳丽非常。

    乔绾陡然被这声闷咳唤回神志,用力将脚腕从他的手中抽出,轻哼一声:“你出去休息吧,免得你出了事,你那些手下们将罪名怪在我头上。”

    说完,飞快地钻进薄被中,背对着他躺了下来。

    慕迟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丝,方才弯了弯唇。

    他知道他是在自寻烦恼,她就好好地待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怎么会消失呢?

    可下瞬想到离约定的日子只剩百日,慕迟的笑微敛,他俯身凑到她耳畔:“过几日天色晴朗,我们去放纸鸢吧?”他小心询问着,唯恐被回绝一般。

    乔绾的身影一动未动,仿佛已经沉睡过去。

    可慕迟知道,她没有睡,沉睡的她会无意识地微微偏过头去,比起白日的生机多了几分娇憨。

    不知多久,就在慕迟以为她不会回应时,身后迟迟地传来了一声闷闷的“嗯”。

    慕迟怔愣了下,继而徐徐笑开。

    第二日一早,司礼前来当值时,便察觉到自家公子昨日还阴沉森冷的气场变了,整个人如沐春风。

    以往公子监国面见群臣,听着众臣子上书的那些大小琐事,总是烦不胜烦,今日听着那群老臣喋喋不休,竟是没有半丝不耐烦,反而偶尔会流出几分笑意。

    处理完公务时也才申时,夕阳正西下,晕红的霞光遍布天际。

    慕迟平静地坐在马车上,停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声,心中前所未有的平和。

    “司礼……”慕迟像是想起什么,蓦地轻唤,可唤完却沉默下来。

    司礼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公子作声,刚要反问,便听见他低声呢喃:“她应下我外出游玩,便是有那么一分接受我了吧。”

    “我出现在金银斋,她大抵也不会太生气……”

    “若是气了……”

    若是气了如何,慕迟没有说,便安静了下来。

    司礼默默驾马,不敢吭声,只在心中暗叹,公子当真是被长乐公主吃得死死的!

    几息后,慕迟显然已说服了自己,吩咐道:“去金银斋。”

    然而当真的站在金银斋外,慕迟仍有些不安。

    她如此看中这独属于她的金银斋,不愿与他扯上分毫关系,自己贸贸然出现,她万一迁怒到连放纸鸢都不愿了呢?

    可他想见她,很想见。

    片刻都耽搁不得。

    燕都的春日向来不长,可乔绾是初来此处,并不知晓。

    陵京的春日足有近四个月,九原的春来得迟,也有近三个月的时日。

    而燕都竟才不过短短一个月,天便有些热了。

    可惜乔绾前段时日进了许多适宜在春季穿的花裳,皆是上好的绸缎所制,如今还余下不少。

    乔绾默默看着剩下的衣裳,若是留到明年,不止样式过了时,衣裳大抵也会大打折扣。

    只怕是要亏一笔银钱了。

    正愁闷着,乔绾便察觉到方才还有些笑闹的金银斋安静下来。

    她不解地循着那些女客的视线看去,随后目光僵住。

    慕迟站在门口,身上的白衣于夕阳下溢着光晕,如墨的发下是一张画笔难摹的容颜,颜色如冰玉,眸色潋滟,长睫微垂,不染纤尘。

    他正直直地盯着她。

    乔绾不觉站起身,看着慕迟那张惊艳的面庞,倏地想起当初在九原城时,她将那件花花绿绿的丑衣裳拿给他,他穿着却不见轻浮,反而鲜亮无双。

    之后几日,金银斋与之相似的不甚好看的衣裳卖出不少……

    思及此,乔绾大步朝门口走去。

    慕迟见乔绾朝自己走来,愣了一下,眼中多了一丝不安。

    却没等他开口,乔绾便抓着他朝里间走去。

    慕迟微怔,见她一副要避开旁人注目的急切模样,心中忍不住自嘲。

    她果真不愿与他并肩出现。

    乔绾不知慕迟心中想着什么,只自一旁拿出一身藕荷袍服,塞到慕迟怀中:“换衣裳。”

    慕迟的眉眼罕有的迷惑。

    乔绾催促:“快些啊。”

    慕迟仔细地看着她的神色,确认并无嫌厌与不耐烦后方才看了看怀中的袍服,并未多问,只徐徐褪下外袍。

    乔绾看着他的动作,愣了愣,明明只是脱个外裳,他做起来却格外赏心悦目。

    乔绾飞快地转过身,脸颊莫名发烫。

    直到慕迟换好衣裳走到她跟前,乔绾抬眸看去,目光一滞。

    若说穿白衣的慕迟如冰山雪莲,那穿藕荷色袍服的慕迟则更像精心娇养的芙蕖,生于连天碧水中,清艳绝俗。

    “好看?”慕迟察觉到她的呆怔,眉眼添了笑意。

    他喜欢她看着他的样子,即便只是看这张脸。

    乔绾回过神来,低咳一声没好气道:“也就那样。”

    说完推了他一把:“快出去吧。”却在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不知为何,想到一会儿的画面,心中有些不悦起来。

    乔绾抿了抿唇,绝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索性径自将门推开。

    金银斋的众人几乎同时朝这边望来,而后再未移开目光。

    乔绾看着众人意料之中的反应,心底反而烦乱,瞥了慕迟一眼便朝柜台处走去。

    左右慕迟不喜爱被人围观,露一面大抵便会拂袖离去。

    慕迟唇角的笑僵住,此刻怎会不知乔绾的打算。

    以往那个不愿旁人多看他一眼的乔绾,如今却将他推给旁人观看。

    慕迟看向乔绾,后者正紧抿着唇低头拨着算盘,没有看他一眼。

    若是以往,慕迟早便离去,可看着柜台后的乔绾,脚步莫名停了下来。

    这是她的金银斋,她需要他。

    慕迟安静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强忍着不适任由旁人看着,目光始终落在柜台后的女子身上。

    金银斋的生意果真好了不少,单是慕迟身上这身衣裳便卖出十余件。

    乔绾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入了自己的口袋,心中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愈发烦躁起来。

    尤其被慕迟这样凝望着,像是一匹孤零零立于人群中的小狼,心中更是被勾起了丝丝缕缕的歉疚。

    最终在一位身着胡服、女扮男装的女子走到慕迟跟前,轻柔地唤了声“公子”后,乔绾手中的算盘“啪”的一声落在桌上。

    慕迟看着她,眸光微微亮了亮。

    乔绾闷不作声地走上前,拉着慕迟便朝外走。

    慕迟任由她拉着,看着她头上的步摇摇曳,红衣如火,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了对面的马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乔绾回身刚要说些什么,腰身陡然被一只大手紧紧扣住,抵在了车壁上,慕迟垂眸便亲了下去。

    乔绾震惊地睁大眼,用力拍打了几下慕迟。

    慕迟却始终纹丝不动,不管不顾地吻着她。

    就像她曾翻看的那些话本子里说的那样。

    他轻吮着她的唇,如荒漠里久未饮水的行子,汲取着维系生命的甘霖。

    乔绾只觉唇上点点滴滴的酥麻沿着经脉一寸寸地延伸着,意识越发迷乱。

    唇齿交缠间,她听见一声引人心颤的低唤:“绾绾……”

    乔绾怔住,却在此时,慕迟叩开了她的齿关,舌长驱直入,带着丝丝缕缕的霸道与讨好,加深了这个吻,吞噬着她的呼吸。

    喘息声渐渐响起。

    乔绾的呼吸顷刻便乱了,自鼻息间溢出一声闷哼。

    揽着她的手蓦地一紧,慕迟气喘吁吁地伏靠在她的肩头,唇色嫣红。

    良久他哑声道:“方才,你可是有捻酸?”话落,又匆忙补充,“一丁点儿的那种也算。”

    乔绾抿了下唇,她不想说有,可刚刚她的不悦太过明显,索性闭嘴不言。

    慕迟见状,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似以往那般阴阳怪气的笑,反而像吃了一口蜜饯,欢愉至极。

    “乔绾,我很高兴。”他轻声呢喃,身躯微微蜷起,紧紧拥着她,眼眶微红。

    是真的很高兴。

    如果前半生的囚禁,是为了换得此刻的美好,他想,他的前半生也许并没有那般难以忍受。

    也许,再努力一些,他这样活在阴暗中的怪物,也可以配得上那一抹骄阳,也可以……让这抹骄阳有一刻,照在他的身上。

    乔绾的呼吸仍有些紊乱,她侧眸看着眼前腰身微弓的慕迟,不知为何想到了梦境中,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少年。

    那个少年孤零零地坐在黑暗无光的地牢中,生着一双不似活人的眼眸,死气沉沉。

    而眼前的慕迟,却让人在他微蜷的肢体上,看出了一丝……自卑。

    乔绾静默良久,迟疑着是否要将自己的那些梦境说出,可想到他始终未曾提及到的那些过往,她最终没有言语。

    *

    乔绾和慕迟出城放纸鸢的日子,定在了七日后。

    早在之前慕迟便已命司礼备好了纸鸢。

    乔绾的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鷞鸠,比当年她与景阑一同去放的那个要大上一倍。

    而司礼给慕迟备的,原本是时兴的锦鲤纸鸢,可慕迟看着那锦鲤便想到当年景阑放的那只金鱼,神色登时阴沉下来,命人亲自做了龙状纸鸢。

    鲤鱼跃龙门,方才能化龙。

    而他定要比那破金鱼好!

    临近前一日,司礼才将纸鸢拿来,彼时慕迟罕有的没待在偏院,反而一人待在书房。

    司礼在外等候良久,里面方才有了动静。

    他走进书房,便望见一抹白影背对着他站在书案前,身上的白衣崭新,墨发齐整。

    司礼一愣,公子生得好看他自是知晓的,可眼下不知为何,明明公子还是以往那副模样,却总觉着哪里不同了。

    “如何?”慕迟淡淡问。

    司礼不解,旋即反应过来,大惊失色。

    公子这是……在打扮?

    “公子……颜色无双。”司礼低头,默默应。

    慕迟再未多言,只摆摆手挥退了他,许久倏地想到什么,转身走到书案后,将一个紫檀木盒取了出来。

    慕迟摩挲着里面的物件,神色恍惚了下。

    仔细想来,他拥有的她的东西并不多。

    可是,即便是抢来的,他仍旧欢喜。

    最起码,他希望往后她回忆起放纸鸢,想到的是他,而不是景阑。

    翌日,天色格外晴朗。

    一早慕迟便不见了身影,倒是吩咐人备好了早食。

    梳妆打扮后,乔绾便脚步轻快地朝府邸门口走去,火红的裙裳在身后拂动。

    却在看见等在马车下的白影时脚步一顿。

    如玉胜雪的容色,长身玉立,身上的白衣与她身上的红裳样式如出一辙,墨发高挽,美若芙蕖。

    乔绾的目光却定在了他的腰间。

    那里坠着一枚香囊,香囊上的绣着清雅的翠竹,格外熟悉。

    而香囊的右下角,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宛”字。

    她亲自绣的。

    作者有话说:

    当初的狗子:把你的香囊故意扔给别的男人 ̄ー ̄

    现在的狗子:只能拥有你给别的男人的香囊┭┮﹏┭┮

    (大概还有两三章就正文完结啦!)

    (本章明晚18:00前评论有小红包哉~)

    ◉ 76、游玩

    马车晃晃荡荡地前行, 车窗半开,乔绾听着街市上熙熙攘攘的声音,偶尔瞥见慕迟腰间的香囊, 不觉出神。

    这个香囊是她当初送给闻叙白的,后来二人的亲事作废,她让人将翠玉簪送还回去, 至于香囊也再未在意。

    未曾想如今竟出现在慕迟身上, 依旧崭新如初。

    他明知这是她送与旁人的, 竟还随身戴着……

    乔绾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慕迟摩挲了下香囊, 玉白的手指和烟白的香囊交相辉映:“一会儿便到山庄了。”

    乔绾陡然回过神来,低低应了一声。

    城郊有一处玉泉山庄,山庄内山清水秀,山下是华丽巍峨的亭台楼阁,山上还栽种着桃李芬芳, 远远看过去美不胜收。

    直到来到一处空荡荡的草地上,下人将纸鸢拿了过来。

    乔绾微讶地看着面前巨大的鷞鸠纸鸢, 她没想到慕迟竟然知道。

    而慕迟正随手拿着蛟龙纸鸢,注视着她的表情, 察觉到她眼中的欢喜时, 微微垂眸,也弯了弯唇角。

    “你会玩吗?”乔绾突然想到了什么, 抬头问道。

    以慕迟的经历与性子, 幼时他玩不到纸鸢,大了更不会再碰了。

    慕迟被乔绾问得睫毛一顿, 仔细回想着四年前看见的乔绾与景阑一块放纸鸢的画面, 可脑海中却只剩下她牵着丝线在风中奔跑的身影, 恣意明艳,以及……难以忍受的醋意。

    乔绾见状便知他不会,顿时来了兴致,跃跃欲试地走上前,将鷞鸠塞到他手中:“你拿着。”

    慕迟乖乖地接了过去。

    乔绾缠了缠手中的丝线:“一会儿我边跑边放线,你拿着纸鸢在身后跟着我,我说放开你便将纸鸢松开,到时纸鸢便会乘风飞起来了,懂了吗?”

    她说着,抬头看向他,而后微滞。

    慕迟正专注地看着她,闻言听话地点点头。

    乔绾满意了,等着春风渐起,拉着丝线便轻快地朝前跑去,身上的红裳在风中飞舞,如同草地中绽放的一团明艳夺目的火。

    慕迟只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地追上前去。

    “放开!”乔绾清脆的声音在无垠的草地响起,可等了一会儿,察觉到身后并没有纸鸢乘风飞起的力道,乔绾回眸催促:“放开啊!”

    话音刚落,风小了。

    乔绾脚步一顿,看着只抓着纸鸢盯着她瞧的慕迟,顿时恼怒起来,脸颊因为刚刚的奔跑涨红着,大步走到慕迟跟前:“不是告诉你我说放开你便将……”

    “乔绾,我想吻你。”慕迟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乔绾正怔愣着,慕迟俯身低下头去,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她,颤颤巍巍地吻上她的唇角。

    只是浅触着她的唇,如花蝶停留一般,冰冷的唇终于碰到了那团火,吻得格外虔诚。

    他终于不再只是局外人一般看着了。

    直到又一阵春风乍起,乔绾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慕迟推开,脸颊更红了,气愤道:“混蛋,登徒子,这里是外面……”

    说着,她便要将纸鸢抢过来。

    慕迟被她推得后退半步,良久笑了起来,眉眼开怀,他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碎发理好,拿着纸鸢道:“再试一次。”

    乔绾狐疑地瞪他一眼,抿了抿微凉的唇,没好气道:“姑且信你一次。”

    这一次,纸鸢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着,终于成功飞了起来。

    硕大的鷞鸠在风里威风凛凛的,华丽鲜活至极。

    乔绾心中的不虞顷刻消散,转头便发现慕迟正拿着蛟龙的纸鸢,起初动作仍有些生疏,不多时便已熟练。

    蛟龙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鷞鸠身侧,在半空比翼齐飞。

    慕迟转眸看向乔绾,陡然开口问道:“比你和景阑那次飞得更高吧?”

    乔绾下意识地想要回应,下瞬反应过来,扭头瞪着他。

    当年和景阑放纸鸢时错眼看到的那抹白影,果真是他。

    慕迟抿了抿唇,他的确在意极了这件事:“嗯?”

    乔绾轻哼一声扭过头:“幼稚。”

    这日直到夕阳初起,乔绾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纸鸢。

    回到燕都城内时,夕阳已经遍布半边天,整个燕都仿佛都笼罩在一片红晕之中。

    乔绾心情愉悦地看着车窗外一路行来的繁闹街市,百姓叫卖声不绝于耳,华丽的玉辇纵横,一派盛景。

    也是在此时,乔绾听见身侧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她转眸看过去,而后便望见是一处名叫“群英台”的戏楼。

    里面还未开场,仍有宾客络绎不绝地往里走着,有布衣百姓,也有华服贵人。

    乔绾一时升了好奇。

    “可要去瞧瞧?”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的慕迟低声问道。

    当年她与景阑放完纸鸢便还游了夜市,他记得清清楚楚。

    乔绾今日难得开心,自然要进去观看一番。

    戏楼足有三层,二人方才进去,小厮便给了二人两根签子,一根上写着“昃”,一根写着“藏”。

    小厮道:“这签子是以千字文命名,今日姜老板亲自登台,演罢会择一位贵客与之品茗说戏。”

    乔绾闻言,兴致更甚。

    这姜老板名叫姜云,是燕都有名的旦角,传闻一嗓值千金,今日刚巧赶上了。

    乔绾径自买了三楼最为豪华的房间,刚好能遍览戏台。

    不多时,大戏便已开始。

    这是一出折子戏,名为“金枝”。

    讲的是北部小国的公主与驸马的故事。

    乔绾的目光全程被那抹纤瘦窈窕的“公主”的身影吸引,嬉笑怒骂、唱念做打,惟妙惟肖,当真是动人至极。

    唇畔被人递过来一枚桃花糕,乔绾也未曾注意,张嘴便吃了,唇齿好像咬到了什么。

    慕迟的手指一僵,看向仍专心致志看戏的乔绾,指尖还残留着她咬过的触感,如牵着一根丝线,缠绕到他的心口处。

    慕迟勾了勾唇,心底升起一股诡异却舒畅的快感,可转瞬那感觉却又扭曲起来。

    他希望她能够这样看着他,像看着戏台的目光一般,只看着他。

    可这样的扭曲感受说出来定会吓到她。

    慕迟抿了抿唇,又捻起一枚栗子糕喂给她。

    这一次,他的手指在她的唇边停顿了片刻,指尖轻轻蹭去她唇角的残渣。

    乔绾未曾察觉到异样,仍专心看戏。

    慕迟便再次挑了一块梨酥,喂到她口中后,以食指轻轻推了下梨酥,将其推入她的齿间。

    乔绾下意识地咀嚼了下,而后顿住,心口处有什么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慕迟的呼吸一急,看着她的红唇正含着他的食指,舌尖微微碰触着指尖,阵阵酥麻。

    然而不过转瞬,乔绾便已反应过来,用力地咬了下去,将他的手拿开,瞪了他一眼:“看戏!”

    慕迟看着食指上的红痕,良久欢愉地笑了起来。

    却在此时,戏台上传来一声:“往日种种,驸马莫非在诓骗于我……”婉转的戏腔,语调伤心欲绝。

    慕迟唇角的笑僵住,终于分给戏台一抹目光。

    楼下的看客小声交头接耳着:“这驸马当真不是东西,只可怜了这北凉公主,竟错信了他……”

    “公主待他这般好,他竟一门心思要离开去找八百年未曾见过的小青梅,不识好歹!”

    “我若是公主,此生都不想再见他,让他再爱慕旁人!”

    “……”

    那些人的声音分明很小,可慕迟却只觉像是在自己耳畔响起的一般,吵得他心中发慌。

    他看向戏台,却只见宝剑出鞘,女子横刀自刎,徒留身侧男子跪地哀哭。

    慕迟的呼吸一滞,明明只是一出戏而已,是假的,可越看越是惶恐。

    自刎的女子,诓骗女子的男子……

    慕迟猛地拉住乔绾的手,紧紧地抓住她,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方才勉强平和了些。

    乔绾看向他:“你干嘛?”因着方才那出戏太过动人,她的声音也闷闷的。

    慕迟定定望着她,迷惘地呢喃:“我从未爱慕过旁人……”

    乔绾愣了愣,不解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哦。”

    “真的,”慕迟慌乱道,“没有爱慕过其他任何人,乔青霓也只是因为李慕……”他的声音在此处戛然而止。

    李慕玄。

    那间地牢。

    那些令人作呕的过去。

    慕迟死死抿着唇,心中涌起一股浓郁的自我厌弃。

    他如果再干净些、再正常些多好,也就不用担心她可能的嫌厌。

    乔绾想到这出戏的内容,此刻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害怕。

    怕这个结局。

    他方才要说的话,她也隐隐能猜到些了,大抵便是地牢与李慕玄的秘密吧。

    可看他始终不敢提及,也未曾催促,只安静等着。

    不知多久,慕迟扯唇笑了笑:“我们走吧。”

    待在此处,他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乔绾望着他煞白的脸色,感受着手背上冰冷的手指,最终点了点头,却没等她站起身,便听见戏台上的掌柜念道:“今日与姜老板会面之贵客,为‘昃’签。”

    乔绾眨了眨眼,看着手中写着“昃”字的签子。

    可真是巧。

    放签子的小厮很快便找了上来,敲了两下门恭敬道:“二位,姜老板有请。”

    乔绾看了眼慕迟,后者默了默,想到她方才欢喜的样子,终不忍回绝,只紧紧牵着她的手:“不许太久。”

    乔绾笑开。

    然而当见到那位姜老板时,听见对方开口的瞬间,乔绾便愣住了。

    她未曾想到这位身姿纤细面容惊艳,只比她高二尺的花旦,竟是位男子。

    雌雄莫辩,自带着几分朦胧的美感。

    慕迟见状眉头紧皱。

    乔绾见对方谈吐温柔,与之不觉多说了几句。

    以往自己不甚感兴趣的戏台子,今日听着那姜老板娓娓说着,也有了几分兴趣,又饮了杯茶,直到天色暗下来方才欢喜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慕迟始终未曾言语,只安静而专注地望着对面的乔绾。

    直到回到府邸,乔绾刚要下马车,便听见慕迟轻声问道:“你喜欢方才那位姜老板?”

    乔绾只当他说的是那折子戏中的姜老板,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喜欢啊。”

    慕迟睫毛微颤,再没有多问。

    绿罗已经煎好了药,乔绾径自回了偏院。

    慕迟仍要批阅折子,则去了书房。

    可折子看到一半,慕迟便烦躁地将其扔到一旁。

    今日看的那出戏搅得他心慌意乱,乔绾的那句“喜欢”更是让他惊惶不安,患得患失地复杂情绪笼罩在心头。

    理智告诉他,乔绾许是只喜欢那折子戏罢了,可即便如此,他仍难忍嫉妒。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出过“喜欢”二字了。

    且……她看见那个什么姜老板时,有过一瞬间的呆怔。

    那姓姜的有什么好的?就连皮囊也不过尔尔!

    慕迟死死抿着唇,下瞬想到了什么,抬手蹭了蹭脸颊。

    即便他如何不愿承认,当初吸引到她的,就是自己的这张脸。

    作者有话说:

    狗子:美人计!

    ◉ 77、相融

    乔绾药熏沐浴完, 已经亥时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这段时日恢复得越发好了,每月十五也鲜少再闷痛, 只有偶尔天色干燥时才会有些沉闷。

    今日玩了一整日,乔绾也有些疲惫,洗弄过后便让绿罗回去休息, 自己则径自回到里间倒在了床上。

    本以为很快会陷入沉睡, 可乔绾却翻来覆去地莫名睡不着。

    卧房格外寂静, 外间没有翻看折子的声音,也没有微弱烛光打在帷幔上的若隐若现的身影。

    乔绾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烦躁地轻哼一声,转过身面向墙壁。

    睡觉。

    夜色正浓时,乔绾终于酝酿出丝丝缕缕的睡意,意识缓缓游移,门外却响起一阵敲门声。

    声音很是和缓, 一下一下,不疾不徐。

    乔绾猛地睁开眼, 迷茫地环视四遭,随后反应过来是她的房门。

    慕迟还未回来, 且他回来从不敲门, 大抵是下人有事禀报吧。

    乔绾扬声问了句:“谁?”

    门外一阵寂静,无人应声, 而后敲门声再起。

    乔绾紧皱眉头, 最终穿好衣裳,打开门:“这么晚了……”

    余下的话僵在唇边。

    乔绾怔愣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人影。

    一袭松垮垮的雪色袍服于夜色中流光, 隐隐露出雪白匀称的肌理。

    颀长身姿茕茕孑立, 墨发仅以莹白的发带随意束在身后, 几缕碎发在夜风中凌乱,肌肤像极了上好的寒玉,无一处不美妙动人。

    比当年松竹馆的那惊鸿一瞥更仙更艳。

    “乔绾。”他低声轻唤,语调低柔婉转。

    乔绾的心口剧烈地跳动了下,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干巴巴道:“你怎么……这副模样?”

    慕迟安静地看着她:“你喜欢吗?”

    乔绾一愣,余光瞥见他衣襟下的肌理,只觉一股热气往脸颊上翻涌而来。

    慕迟望着她微红的双颊,抬手近乎眷恋地蹭了蹭:“公主……”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脸颊,乔绾眨了眨眼睛,飞快地回过神来,后退两步胡乱地移开视线:“天,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

    说完转身快步朝房中走。

    慕迟看着她的背影,随她走进房中,却在乔绾走进里间时唤住了她:“乔绾。”

    乔绾回眸,眼前却一阵白影闪过,她已经被人拥着抵在桌前。

    乔绾看着近在眼前的夺目颜色,想要生气,却恼不起来,只没气势地道了句:“你做什么?”

    慕迟望着她:“比你今日见的那位姜老板如何?”

    乔绾的思绪一片混乱,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姜老板是谁,只怔怔盯着眼前人。

    慕迟抬手,紧紧箍着她的腰身:“乔绾,我比他好看。”

    “不止脸,身子也是。”

    乔绾震惊地睁大眼,目光再次难以克制地落在他的肌理上。

    自大的话,偏偏他顶着这样一副好样貌说出来令人无法反驳。

    慕迟朝她靠近着,乔绾甚至能感受到他喷洒在她面颊上带着寒香的呼吸,心口如有猫爪在轻轻地挠着,细痒难忍。

    她的呼吸不觉急促了些。

    “所以,”慕迟低喃,“你不要喜欢他。”

    乔绾觉得自己大抵是醉了,不然怎么会意识恍惚,好一会儿才问:“那我喜欢谁?”

    慕迟停顿了许久:“……喜欢我好不好?”

    乔绾愣了愣,看着他眼中的微光及惊艳的面庞,呼吸凝滞了几息,心口跳动地越发快,几乎要跃到喉咙了。

    她想,她应当推开他,应当离他远一些……

    眼前的他太危险了。

    可是……却难以动作。

    许是她沉默太久,慕迟的眼中浮现着不安,轻声道:“不用太多,只要一点点便好。”

    这一瞬,乔绾只觉脑子里的弦砰的一声断了。

    她作甚要“折磨”自己。

    “绾绾……”慕迟仍要说些什么,乔绾伸手揽着他的后颈,迫着他低下头,用力地吻上他的唇。

    说是吻,更像是重重地磕上前去。

    慕迟的唇顷刻涌现一块血痕,他却未曾在意,只怔愣地感受着唇上的酥麻,冰冷的躯体在这一刻感受到久未的灼热。

    他垂眸,探入她的唇齿之间,加深了这个吻,松垮垮的雪衣微微垂落,乔绾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的诱人景色,手不觉软了下来,回应了下。

    慕迟的呼吸一紧,吻越发的密,带着疯狂与虔诚,落在她的唇畔,鼻尖,眼见以及耳垂……

    乔绾轻哼着,下意识地避开耳垂的酥痒,却忘了自己仍在桌前,身后传来杯盏滚动的声响,紧接着茶杯落在铺着绒毯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乔绾的身躯一僵,却没等她多想再次被人缠住。

    慕迟的吻回到她的唇角,抱着她回到床榻。

    心中的颤栗与狂喜几乎要将他湮灭。

    她回应了他。

    他竭尽全力地取悦着她,看着她的脸颊泛红,手徐徐拂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层层热意澎湃着涌向一处。

    “慕迟……”乔绾的语气变了调,此刻后知后觉地添了丝对未知酸胀的慌张。

    只是二字,却险些惹得慕迟失控,他重重地喘息着,凑到她的耳畔,气声呢喃:“乔绾……”

    “公主……”

    于他,她从来都是那个明媚娇贵的长乐公主,从未变过。

    “不要怕。”

    他的呼吸徐徐下移,落在层层叠叠的嫣红华服下。

    乔绾心中一惊,手指穿插进他的墨发之间,却只来得及抓住雪白的发带,微微一扯,墨发如丝绸顷刻散乱开来。

    乔绾闷哼一声,嗓音娇媚。

    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松松地垂落,慕迟抬起头来,重新回到她眼前,雪白的面颊上唇瓣莹润:“公主。”他轻唤着她。

    乔绾的脸颊早已热极,闻言抬脚便朝他无力地踹去。

    慕迟抓着她的脚腕,目光落在那枚晃动的小痣上。

    他再次想起了那个梦,不同的是,这一次梦变成了现实。

    他吻着她的眉心,呢喃着:“我爱你,乔绾。”

    不远处的烛台摇晃了下,浅红的纱幔倒映着交叠的身影,卧房被晕黄的烛光氤氲着,暧昧至极。

    这晚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乔绾怎么也不懂,慕迟昨夜熬夜看折子,今日又外出一整日,哪里来的这样足的精力。

    临睡前,乔绾只记得自己被人抱进浴桶。

    醒来时,天色早已大亮,乔绾皱了皱眉,腰身动一下便酸软无比。

    “醒了?”低哑的嗓音如潺潺流水,清越动听。

    乔绾睁开眼,看着阳光透过阑窗照进房中,蓦地清醒过来,她眨了眨眼,看着头顶只着中衣的男人,下瞬匆忙坐起身。

    只是因腰背酸软,动作僵滞了片刻。

    慕迟愣了愣,伸手扶着她:“怎么?”

    乔绾脸颊涨红,拿过衣裳胡乱地往身上穿:“我,我还要去金银斋,午前有生意要谈。”

    慕迟微怔。

    他幻想过无数种醒来后的画面,准备了诸多话语,他想与她成亲,让她成为他的妻,唯一的妻。

    可独独未曾想,在发生昨日肌肤之亲后,她想的竟是……竟是金银斋。

    转念却又觉得没什么意外,她本就不是在意清白与否之人。

    甚至昨夜她之所以回应,也只是……一时被他所迷惑。

    即便这般想着,慕迟心中还是升起阵阵酸涩,他看着她慌乱的动作,抿着唇上前,接过她的衣裳,看着她身上暧昧的印记,小腹微热,最终为她一件件穿好,又将她拉到梳妆台前,梳头绾发。

    乔绾的心越发失控,耳垂红得要滴血,待慕迟将珠钗插入发髻,她飞快站起身:“我先去金银斋了。”

    说完匆匆忙忙往外走。

    却在走出偏院后响起未曾拿账本,又飞快地折返,未曾想刚进房间,便见慕迟正神色惶然地寻找着什么。

    乔绾正要询问,便见他从桌角下将那枚翠竹香囊捡起,重新郑重地挂在腰间。

    乔绾愣住,看着他格外珍视的动作,那明明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香囊,还是她送给旁人的……

    “慕迟!”她蓦地作声。

    慕迟一惊,转过身来看着她。

    乔绾抿了抿唇,踮脚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拿了账本便朝外走。

    慕迟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才抬手抚了抚唇,还带着她身上的暖香。

    他不觉扯了扯唇,笑了。

    司礼早已在偏院外候着,见长乐公主都出来许久也不见公子出来,不免有些着急,几经思忖走进院中,还未等敲房门,房门便从里面开了。

    司礼忙放下手:“公子。”随后诡异地发现,公子的唇角仍带着笑,就连那股森冷的寒意,今日仿佛都淡了几分。

    慕迟“嗯”了一声,只觉得今日的司礼也瞧着顺眼了些。

    他缓步朝外走,方才走出偏院,便听见一旁的院落传来几声孩童的欢笑声。

    司礼忙道:“是楚公子,今日休沐,不用去学堂。”

    楚无咎。

    慕迟的脚步一顿,眉心不觉蹙起。

    他再次想起当初的一家三口,以及那个老妇人说:只因生孩子便差点入了鬼门关。

    一个可有可无的孩子,不值当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所以昨夜,他有所克制。

    可是……在昨夜之前,他从不知,碰到她,要克制会如此艰难。

    “你去找宋攀要避子汤的方子。”慕迟吩咐。

    “是……”司礼习以为常地应下,下刻陡然反应过来,惊讶道,“避子汤?”

    “吵嚷什么?”慕迟凝眉,“此事不许对任何人提及。”

    “是,”司礼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属下定寻来最好的方子,不会有损长乐公主一丝一毫……”

    “什么?”慕迟不解,片刻后反应过来,目光阴沉地打量着他,“是男子喝的。”

    司礼:“……”

    “属下这就去办。”

    慕迟沉沉地应了一声,却在司礼转身的瞬间注意到他的腰间有东西一闪而过:“且慢。”

    “公子?”

    慕迟看向他腰间挂着的香囊:“香囊不错。”

    司礼脸颊一热:“是倚翠姑娘送的。”

    慕迟脸色微沉,定定打量香囊许久,方才挥挥手放他离开。

    *

    金银斋。

    乔绾坐在柜台后,一手托着下巴出神地看着前方。

    昨夜香艳的画面涌入脑子,以及那句“我爱你”。

    她今日并未有生意要谈,只是……她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慕迟,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什么?

    说她昨夜色迷心窍,被他诱惑了?还是说她虽然未曾喝酒,但就是平白无故醉了,才会做出那些事?

    乔绾在心底哀嚎一声,恨恨地暗道一句:“美色误人。”

    直到午后,金银斋进货的伙计回来,乔绾才终于打起些精神。

    乔绾是认真想要经营好金银斋的,那么进货便不能在燕都进了,丝绸从江南进,毛毡自西北进,狐裘大氅自北部进,算下来,一年能省下千两银子。

    而这些伙计大多是走南闯北过的,乔绾将货物安置好,最爱的便是听他们讲那些精彩的异域经历。

    今日也不例外。

    伙计是从西北进来了一批毛毡,他们看见了大漠,他们口中,大漠是如此的雄浑而风情万种。

    乔绾暗想,自己的身子已经好转了许多,也许往后她若是来了兴致,也可以随着商队四处游历进货。

    因那些伙计一路奔波,乔绾便让他们提早回家休息。

    金银斋逐渐安静,乔绾仍在想着游历一事,一转头便看见一旁的倚翠正在仔细地绣着什么。

    乔绾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刚要打趣询问,便发觉倚翠拿着的是一枚男子香包,绣着“礼”字。

    乔绾的打趣声僵在嘴边,默了默重新缩回柜台后。

    她又想到今晨慕迟那样珍视那枚翠竹香囊的画面,心底慢慢悠悠地升起一丝怜意。

    这日后,乔绾和慕迟之间似乎有什么在改变着。

    乔绾不再回绝慕迟的接近,他们每晚相拥而眠,只是再未欢好过,乔绾也绝口不提那晚之事。

    慕迟心中暗自惶恐良久,只怕她从未将那晚当做一回事。

    她生性洒脱,说不在意便真能做出不在意之事。

    慕迟自己也未曾想到,有一日,自己这样的人,会想着用“负责”留住她的心。

    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想看着她骄纵蛮横地自在,想看她恣意放肆地欢笑。

    他再做不出困住她这样的事。

    幸而她再未排斥他的靠近,他心中的焦虑逐渐平复。

    这日,慕迟醒来得早,未曾作声,只看着背对着自己、被自己紧拥在怀的乔绾,良久伏靠在她的肩头,偏首印上一吻。

    乔绾动了动身子,嗓音犹带着初初醒来的喑哑:“什么时辰了?”

    慕迟道:“还早,再睡一会儿。”

    乔绾眯了眯眼:“不困了。”

    说着撑着他的胸口坐起身。

    慕迟随着她坐起身,将她的发拢到一侧,又紧紧抱了她好一会儿方才放开手,习惯地替她整理着衣裳,描眉绾发。

    直到忙完,慕迟方才回身穿衣,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侧的香囊。

    这是这段时日养成的习惯。

    近些时日不少朝臣都似有若无地询问,这香囊可是佳人相送?得知答案后再夸上一句甚是般配。

    甚至后来,更有“太子将纳妃”的传闻传出。

    慕迟很喜欢听他们口中的“般配”二字,更喜爱那句“太子妃”,便一直未曾澄清。

    可今日,慕迟再一摩挲,心中大惊。

    香囊不见了。

    他飞快环视四周,目光如炬地寻找着,可是一眼便望尽的床榻与桌下均都没有,昨夜睡前他还曾看见过。

    慕迟心中阵阵焦灼,转身朝外走,刚要命人便是将地面翻将过来,也要将香囊找到。

    乔绾正在外间看着他:“你在找什么?”

    慕迟一僵,想到那到底是她送与闻叙白的香囊,抿了抿唇:“没什么。”

    乔绾眨了眨眼:“啊?我还以为你丢了这个呢。”

    她摊开手,一枚月白色香囊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香囊上绣着并不算精致的雪山青莲,看起来格外陌生。

    慕迟刚要道“不是此物”,却在看清右下角绣着的两个熟悉字迹时飞快反应过来。

    ——“绾绾”。

    她的名字。

    慕迟不敢置信地抬眸看着她:“这是……给我的?”

    乔绾小声嘀咕:“你成日戴着旁人的香囊算什么事……唔……”

    没等她的话说完,慕迟便热切地吻了下来。

    他将她抱到梳妆台上,铜镜剧烈摇晃了下,“啪”的一声倒了。

    乔绾心中一乱:“慕迟!”

    回应她的却只有慕迟低低的一声:“绾绾。”

    正如她香囊上绣的一般。

    *

    沐浴完已是午后了。

    乔绾没好气地瘫软在床榻上,脸颊酡红。

    慕迟正理亏地为她轻轻揉着腰身,嗓音仍带着动情的沙哑:“我本以为能克制的……”

    可是一碰到她,灵魂都仿佛在颤栗,叫嚣着与她相融,他默了默,问道:“舒服吗?”

    乔绾一滞,想到方才梳妆台到床榻的画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重重踹了一脚:“道貌岸然的禽兽……”

    慕迟任她踹着,手上的动作未停,直到她眉心舒展开来。

    门外绿罗的声音小心翼翼传来:“殿下,司总管求见。”

    慕迟皱了皱眉,知晓是因着公务,可心中还是涌起阵阵烦躁。

    明明晚上便能见着,可他却总难以知足。

    “你还不快点出去?”乔绾催他。

    慕迟望了她一眼。

    她离开他的视线,他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乔绾又催促着推他往外走,慕迟俯身重重抱了她一会儿才终于离开,临走前不忘将那枚绣着“绾绾”的香囊戴上。

    司礼见慕迟走出来,忙迎上前去,还未走到近前,便被自家公子冷冷地扫了一眼。

    司礼愣了愣才道:“公子,您今日未曾去朝堂,三公有事要见您,”说着,又将手中的折子送上,“这是今日的折子。”

    慕迟应了一声,接过折子,随意翻看了几页便合上了,手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下新戴上的香囊,复又淡淡地扫他了眼司礼。

    司礼察觉到异样,循着慕迟的动作看去,待看见一枚陌生香囊时顿了下,幸而在看清上面的字时,脑子飞快地转了过来。

    “公子的香囊很是好看。”他夸赞。

    慕迟眉眼渐松,拿着折子朝府邸门口走去,唇角弯起,淡淡应:“嗯。”

    作者有话说:

    狗子:唇角和太阳肩并肩`

    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章就正文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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