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父亲还没回来,我先回了自己的卧室。刚换下衣服,整理袖口从屏风后转出来,就听见窗那边传来咯噔一声响。
走到窗边去,却看见半开的窗台上不知被谁放了一束散发着浓郁芬芳的晚香玉。碧绿的叶片衬着洁白的花瓣。
看到这花要是还认不出来就有鬼了。
我忍无可忍,提声高喊:“你给我出来!”
未几,谢伊的身影便落在窗台外缘。他一手攀着窗台上方突出的飞檐,脚尖踩在窗台边缘,黑发在冷风里飞舞,低下头看我,脸庞在月光下犹如冷玉一般。
“你可以敲门、礼貌地询问,然后再把花亲自交到我的手上。”我深吸一口气,“而不是把花丢在窗上,偷偷摸摸砸一下窗户,在我发现你之前立刻藏起来!”
他在艾福隆德到底是什么生存环境啊?!
即便不像个一般贵族少爷被娇生惯养长大,至少也该被教导过体面、正常的待人接物做派吧?
可他却表现得像是个完全没有常识的孩童!
他松了抓住边缘的手,落下来,蹲在窗外,说:“你不想看见我的脸。”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看……”我又要深呼吸了,该死的为什么他说的每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我都能理解前因后果,我宁愿自己听不懂可以名正言顺朝他发火,可现在我只能耐着性子说,“我对艾略特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对他的脸更没有兴趣。而且——”
我觉得他这个思想问题很严重。
他不能因为出现了一个我喜欢的人,就想着我喜欢对方身上的哪一点,然后呢?他想做什么?修改面容模仿长相,甚至是剥下对方的脸皮?
我话锋一转,补充道,“就算我表现出对其他人的喜爱,也不代表这会减少我对你的感情。这两者是不可相互取代,它们不是一回事,你明白吗?”
“我喜欢你,喜欢父亲,喜欢季莫法娜,喜欢身边的每一个人。我知道你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可以修改外貌形象……可是你不可能将自己的脸变成所有我喜欢的人啊!”
“我可以。”他异常执拗地说,按住自己左脸上的银色假面,“现在还没恢复罢了。恢复就可以了。”
他笃定地道:“我永远都会是你最喜欢的样子。”
我实在忍不住用鲜花轻抽了他的手背一下。这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古板迂腐得无药可救的家庭女教师!
他却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那快乐是发自内心地洋溢出来。任谁在场都会被他那单纯的快乐感染。我象征性抽他那一下,不仅没让他生气伤心,还让他感到愉快。
甚至他还反握住鲜花,在洁白的花朵上轻吻了一下。好像刚才那一记轻抽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欣喜与幸运。
“不会有剥脸皮。”他安慰道,“我不会做你不同意的事情。”
顿时,怒气堵在胸口有种出不去、散不了的郁闷之情。我感觉他就像是一只极能闹腾的大狗,可每次都能在我发火前跑回来,叼着自己的缰绳蹲下坐好,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让人的火气怎么都发不出来。
可你先前已经做了无数件没有经过我同意的事情了!
我双手撑在窗边,身子前倾,目光笔直地看向他。尽可能以一切能使用的肢体语言来告诉他,我的态度很认真。
“你以后不准动不动就把我抱起来,知道了吗?我有脚可以自己走路。”我冷着脸说,“这也是需要经过我同意的事情。而且我通常不同意。”
他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最后点了点头。
“现在回到你的客房去,不要老是爬窗来找我,正常走门。”我一顿,不自觉压低声音,“而且……按照风俗,结婚前男女起码一个月不能见彼此——
我是说如果结婚的话!”
他那只还露在外面的眼登时就亮了起来。
“我可以向你要一个吻吗?”他问。
我默然盯着他半晌,然后砰地一声合上窗户。
没想到就在我关窗的那一刹那,冷不丁,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尚未闭紧的缝隙里窜进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它便冲下窗台,跳到了地毯上甩了甩脑袋。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姑娘,别把我也关在外面啊。我有你想知道的秘密!”
黑猫急忙嚷嚷道。
我不仅关紧窗户,还上了锁。确定从外面没法推开,才走到床边席地坐下,抚摸着黑猫的脑袋,问:“你掌握了什么秘密情报?”
真稀奇。明明我亲眼见过它一团火焰的本体,还在现场目睹它从一团火变成一只黑猫的伪装形态。可是手指抚摸下的毛发细软,猫咪立起的双耳还不住地抖动着,时不时擦过掌心。
它很享受从头顶被一路抚摸到尾巴尖,舒服地仰起头来蹭着我的手指,发出呼噜的声音。
我享受被猫喜欢的滋味。嘴上却还说着威胁的话:“快点说出来哦?不然我就把你丢出去。”
“关于你体内那只可耻的寄生虫。”黑猫说,“它碎得就剩三片了吧!”
我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我的第一反应是那天我与迦耶伯格交谈时,它藏在房间某处偷听了一切。
“首先,容我先做个自我介绍。”黑猫抬起一只爪子,努力以一种彬彬有礼的绅士口吻说道,“我的真名叫做希黎刻,这个单词在龙类的语言里意为红色。鉴于人类的发声器官无法模拟出龙类的大部分语言发音,你只称呼我为希黎刻即可。”
“那谢伊的姓氏?”
“来自于我。”黑猫像个人一样把爪子按在胸前的毛发上。就像是一个绅士矜傲地按住胸前领花。
这年代贵族姓氏很多并不来自什么古老绵长的家族。尤其在一些贵族认证不算值钱的国家,只需缴纳一笔税金就能给自己加上一个贵族头衔,再将原有的姓氏拆分重组成“贵族风”的单词。
当然,也有人选择重新硬造一个单词作为新的姓氏。
弗莱明帝国的贵族主要来源是世袭与军政,很少有这种情况发生。倒是在国外更为常见。一位不可一世、拥兵自重的男爵可能在几十年前还是个狡黠市侩的普通商人。
“那亚诺尔公爵呢?”
“谢伊的生父用了艾福隆德的王室头衔与加名。当然那不是他的真名。”黑猫说,“没有法师会把自己的真名公布出来。”
它的鼻翼翕动,胡须抖了抖,凑到我身边来。
“你在担心什么?”黑猫问,“我闻到了你身上的情绪。”
它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我讶然的同时抚摸它毛绒绒的猫猫脑袋,坦诚了心中的忧虑:“我是个没有任何魔力的人。”
曾经婚约者还是希恩时,就曾有人以此为理由攻讦过我。
如果谢伊,以及谢伊的父亲都是拥有魔法的天赋。尽管不知道谢伊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物,但应该不会是个普通人吧。
他们会因此觉得我不适合谢伊吗?
我把黑猫搂进怀里,斜靠在床柱边,心情有些低落,一下一下地抚摩着黑猫。
“以前我只以为他只是一名宪兵,做了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突然被告知他的身份尊贵、父亲位高权重……”我苦笑了下,“我有点害怕。”
说我卑劣也好。
可是与一名普通宪兵生活,与一国王子生活是天差地别的两码事。更何况谢伊的身份,在艾福隆德可能比真正的王子还要尊贵。
黑猫拱了
拱我的手掌,算作安慰。
“你应该告诉他。”它那鎏金色如融岩浆的眼瞳注视我,“他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爱你、保护你。这是他很久以前就用灵魂立下过的誓言。”
黑猫抬起一只前爪轻按在我的掌心上,“让他进来吧。告诉他你的心情,聆听他的心情。你们之间不需要犹豫和彷徨。而且,解决你身上那只寄生虫的问题,也需要他在场。”
很难解释,我居然从一只猫的金瞳里看出了慈爱宽和。
“我感觉到,你很喜欢我。”我顿了顿,老实说这么直接讲出猜测真显得我像个自作多情的女人,可这的确是我的直觉,“是爱屋及乌吗?”
“不。”黑猫说。
已经转过身卷着尾巴朝窗边走去的黑猫停下脚步,扭头看我。鎏金色的猫瞳就宛如缓缓流动的高温熔岩。天知道那张毛绒绒的猫脸是怎么让人感受到一丝温柔。
“你知道我远不是现在看起来这副毛绒滑稽的模样。事实上,我出生于比你已知时代更久远的过去。那时天空、陆地、海洋到处都是我的同族的身影。”
“我的眼睛能看到比现在更遥远的未来。比人类所能想象的更远。我在几千年前的一个温暖午后就看见了你的出生、成长,伊莉丝。而那时你祖先的祖先都尚未诞生。”
“伊莉丝,我一直在等待你归来,从在时间之外见到你的那一秒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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