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怒火万丈,一路疾行,炮弹似的冲到出口才缓了口气。
艾略特的脚步紧随上来,略显无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伊莉丝,走慢些,当心摔跤啊。”
我转头怒瞪他一眼,咬着牙说:“殿下离我远一点才是。否则我要控制不住自己,冒犯皇室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前发丝,因理亏气弱而小声说:“我也不能直说啊……”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痛苦绝望,万念俱灰?还要千里迢迢追到洛特尔南去看笑话?
“我记得殿下在洛特尔南时每日食欲见长啊,是因为每天看我的笑话当佐料下饭吗?”我冷笑道。
既然知道谢伊的真实身份是谁,又知道谢伊根本没死,为什么一点都不透露?躲在背地里看笑话很开心是吗?
“我对烛发誓,我没有看笑话的心思。”艾略特举起双手,包括他端着的那只烛台,一脸无辜道,“你得相信你亲自选择的合作者啊,伊莉丝。”
他还有脸说!
我狠狠瞪他。
“好吧,我发誓只是当时不便告诉你真相,最重要的是,我并不能完全确认谢雅尔的处境安全。”他顿了顿,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当时的状况。总之,我收到他的消息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在他联系我之前,我甚至完全没有他的一点音讯。那时候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伊莉丝。”
我面色稍缓,又听他说:“我和他的重逢并不比你与他早。我能感受到,你是他回来的决心。”
这时我还不知道,艾略特这句话里的时间所指在更早之前,我完全无法想象的从前。
当时我下意识以为他所说的重逢是指降临节惊变后的重逢,是在王宫与恢复真实身份的谢伊重逢。
而艾略特说的重逢,指的是更早的重逢,早在一切发生之前,甚至比我接到那封从远方传来的信要求解除婚约还要早。
于是我问,“你赞成你亲爱的表弟追求我?”
这话带点挖苦,艾略特却耸了耸肩,不以为意。
“唔。”他说,“当然了,我乐见其成,不如说求之不得?”
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我压住的火差点又要窜起来。可是还没等我开口,就听他又认真道:“伊莉丝,婚姻是一个最完美的退场借口,尤其对女性。”
他说的我无法反驳,的确尤其在这个世界,女人比男人多一条危险的退路,那就是结婚。
只是这条退路是高空上的绳索,谁也不知道走到尽头是无尽深渊还是一线生机。
即便是不信仰太阳女神的外国女子嫁入本国,只要冠上夫姓,改宗信仰,就会被接纳为夫家新的家庭成员。
可即便是结婚后兢兢业业抚养子女、打理家庭的女人也难逃背叛、家暴、冷遇等等。
如果是别人对我说这话,我一定认为对方在劝我乖乖回家相夫教子颐养天年。
但说这话的人是艾略特。
我一转念就想通他的未尽之言,问:“你担心我?我有危险?”
风把他额前的发丝都吹乱。他垂眸无声盯着我,沉默顿时像只无形的巨大怪兽一下把我俩都吞进去。
说不出他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情绪,不像是哀伤也不像是漠然。
就像看着一艘小船滑进水流,如同奔向它命定的航道。
天色暗下来便起风了。照理说,他手上的烛台应该早就熄灭。可是烛火却在狂风里垂死挣扎,奄奄一息。
“婚姻会洗去女子身上原属于旧家族的所有印记,你可以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不再被往事所牵绊。你会自由的。”艾略特轻声说,“选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人,他将会保护你,不离不弃,直到百年之后
。”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而婚姻是另一重责任。”我说,“至于婚姻可以洗去旧印记,其他人也罢了,你会信吗?”
“至少不会被拖累……”他喃喃着,我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艾略特在风里沉默,他失神了一瞬,随即目光很快被什么吸引了过去。
我顺着他的视线,扭身一看,却看见了意想之外的一对组合。
那一高一矮的一对男女,正是赫尔南德斯与艾尔。
一段文字突然在我脑海里冒出来:
【年轻的神官与少女并排坐在台阶上,望着落满夕阳的山坡。
少女有一点忧愁,失落地盯着脚尖。
“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努力,想和她们和平共处,她们还是排斥我、厌憎我呢?”艾尔难过道,“伊莉丝小姐也罢,我知道她一定无法接受我。可我明明想跟其他千金们好好相处……”
赫尔南德斯一如既往地微笑,用温柔的眼神注视她,摸了摸她的发丝,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艾尔。女神一直注视你我,她知晓我们所有人的努力。”
艾尔这才恢复点精神,冲他一笑,笑着说:“克莱芒,你说得对!就像我妈妈说的那样,只要坚持不懈微笑面对,她们最终都会喜欢我!我可不能丢了笑容呀。”
她又问:“可是克莱芒呢?我从没见过你不开心的表情呀!”
赫尔南德斯注视她的笑靥,眸色逐渐加深。
“我会一直陪伴女神,这就是支持我的力量来源。”他按住心口,“所以我也会一直陪伴你,艾尔。”
“任何人都比不上你,我的少女。”】
等我从短暂的恍惚里回过神来,艾略特已收回视线,回头看着我笑道,“啊呀,我在想《千金的婚礼》那个结尾果然还是差强人意呀。还是让男爵再写一部续集吧?”
而那一男一女已经走远没了踪迹。
“你别打岔。”我扶着栏杆,甩了甩脑袋,确定再没有奇怪的文字在眼前冒出来,“刚才的话题还没结束。为什么你突然产生奇怪的念头?我们家应该没什么犯过大罪的祖宗吧?”
虽说后半句是以玩笑说出来,可话一说出口,看他反应,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艾略特的面上彻底失去了笑意,就如他背后的太阳西沉入地平线以下。
风和他的声音都是冷的、飘忽的。
“关于这一点。”他说,“你回去询问伊尔兰伯爵能得到最完整的答案。”
从指尖发冷开始,我全身的温度都在风里一点一点失去。
……
最后回到家里时,我带着满腹的心事,车停下好一会都忘记起身。
好半天才发现马车停靠在大门边,心不在焉起身走下马车。
一踏出脚,没有踩在熟悉的踏脚凳上。
我笔直地落进一个怀抱里。
愣了片刻,我跟谢伊那双红眼睛对着眨眼——不断眨眼的只有我,他跟人偶似的,别说睫毛眨动,连眼珠都凝固般不转动。
然后我就想起他现在用的这具身躯本身就是一种人偶,而不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我一直在家里等你回来。”他的声调明明没什么起伏,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我却莫名听出他在格外强调,“哪儿都没去。”
“知道了。”我冷静道,“先放我下来。”
他抿了抿唇,没有动作。于是我又说了一次放我下来。
这回他不仅没有照做,还变本加厉抱得更紧。随后直接抱着我穿过廊道,走向院内。
因为我们俩人之间悬殊的体格差距,导致我几乎是坐在他的臂弯上,就像是一个坐在长辈肩上看热闹的小孩。
一路这么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我是真的考虑要怎么给他一拳,在以如此丢人的姿势出现在季莫法娜和父亲面前之前。
好在事态发展到最恶劣之前,我及时阻止了恶化。
“谢伊。”我坐在他小臂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理由也可以拒婚吗?”
谢伊的脚步立刻停止了。
我说:“不喜欢是一点一滴累加的。比如现在你的行为,我就不喜欢。如果你继续下去,我会更加不喜欢。迟早都会消耗我对你的感情。”
他在原地站了半天,没有把我放下来。我等了半天终于失望,却听见他问:“那你喜欢什么?”
没等我脱口而出我喜欢自己用脚走路,他又来了一句:“你不想跟我结婚。那你想和谁结婚?”
“艾略特?”
这又关艾略特什么事了!
我这下是忘记了什么叫仪态,抬脚就想踢他,却忘记自己坐在什么位置,差点失衡后仰倒下去。
谢伊立刻把我放下来。他半蹲半跪在我身边,揽着我的腰,防止我再次失去平衡。
我突然意识到一点。
因为我们的身高差距,不仰头我看不见他的正脸。
而他总是会蹲下来或是半跪下来,以一种比我矮的角度来仰视我,执着于让我可以轻易看见他的眼睛。
有点像狗。
我习惯性去抓他凉滑的发丝,他瞥了一眼,没有制止,还歪了歪脑袋,让我抓得更趁手。
“你喜欢艾略特?”他以一种平静到我有点毛骨悚然的语气开口道,“只是脸的话——”
听不下去了。
我用力地拽了一下他的长发,忍着气说:“闭嘴吧,再不闭嘴就把你赶出去!”
脸长得这么精致,怎么还长了张嘴!
怎么不能是个漂亮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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