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谢府，她似乎并没有被流言所困扰，明亮清澈的眸子如山野间的溪流，少了一份小心翼翼，多了一分肆意洒脱。
谢老夫人心头生出一股无名怒火，但思及刚刚门房进来通传的话，又不得不强压下怒气，冷声问道：“你说老三媳妇儿拿了你的嫁妆，可有证据？”
谢老夫人没有请卫玉窈坐下，但她却自顾自地坐下了，从春雨手中拿过账册，递给谢老夫人，悠悠道：“除夕夜里三夫人替玉窈‘好心’收拾了留在汀兰阁的物件后，这上面的东西竟都长了脚跑到当铺里去了。”
“老夫人，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卫玉窈一边说着，一边整整齐齐地将六和曲的票据铺展在紫檀木桌上。
除夕夜里三夫人的异常举动骤然得到了解释，谢老夫人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卫玉窈慢慢铺开一张又一张的票据，只觉得这些票据就像一个一个的巴掌扇在她的老脸上，火辣辣的疼。
贪墨孤女的嫁妆，这要是传了出去，整个镇国公府的脸皮都要被扒下来。
更有甚者，会怀疑她早就觊觎卫玉窈的嫁妆，和三儿媳勾结在一起，故意把卫玉窈赶出府去。
流言最伤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卫玉窈厚着脸皮像个没事人一样。
谢老夫人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种种风言风语，心上就像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明明还未到那个时候，她都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讥笑、嘲讽、鄙夷……
她尊贵了一辈子，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把三夫人请来，就说我有要事寻她。”谢老夫人恨恨道。
丫鬟应了，小跑着匆匆离开。
谢老夫人看向卫玉窈，冷哼道：“你胆子大了不少，以前是我老婆子小瞧了你卫姑娘。也罢，算我看走了眼，到底是没爹没娘的商户女，做了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还敢大摇大摆地出门，我要是你爹你娘，夜里非得把你这个败坏门风的玩意儿拖下去。”
卫玉窈本来就不是个软和性子，别人敬她三分，她便敬别人十分，倘若别人犯她一分，她定要狠狠地咬下那人的一块皮肉。
“当爹娘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倘若我爹我娘知道有人损我清誉……老夫人，你觉得他们晚上会来拖走谁？”
少女如小鹿般清澈的眸子无辜地看着谢老夫人，仿佛真的在诚心发问。
如今她一点儿也不怕老夫人了。
谢瑜已经动心了，但谢老夫人如此厌恶她，光明正大地和谢瑜成亲必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系统对于成婚的形式没有做要求。
也就是说，哪怕在没有任何人见证的情况下，她拉着谢瑜去月老庙拜堂，只要谢瑜和她心里都认为那是婚礼，攻略任务就完成了。
去请三夫人的丫鬟挑起帘子进来，低着头小声回道：“三夫人说……说今日璃小公子不舒服，她暂时抽不出身来……”
“乓”的一声，谢老夫人用力地摔下手中的白瓷杯。
茶水溢了一地，茶叶、碎瓷乱七八糟地躺在猩红色的毛毯上。
丫鬟大气不敢出，屋内雅雀无声。
“真是反了天！牡丹，你亲自过去告诉她，若是今日她不来，璃哥儿以后就抱到瑞松堂里来养。”
一个娇俏丫鬟应了一声，领着几个粗壮婆子出了门。
堂内，谢老夫人闭着眼睛不去看卫玉窈，闭着闭着竟睡着了。
卫玉窈凝眸看着账单，细细琢磨着接下来的该怎么做。
一时间两人相安无事。
“卫玉窈你个小蹄子，自个儿当了东西，却来给我泼脏水，当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尖锐的声音吵醒了谢老夫人，她呆滞地张开眼睛，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浑浊的眼里滑过一丝算计，竟柔声问道：“老三媳妇儿，怎么回事？”
谢三夫人优雅地坐下，理了理裙摆，高傲地扬起头厉声道：
“就凭几张单子，就能证明是我拿了你的东西去当吗？”
“阿娴救了老夫人，而你自己却被赶了出去，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你也不能用这种下作手段来陷害我。”
“你自己做的孽，来怨我们姐妹俩做什么？”
谢三夫人越说越理直气壮，口水几乎都要喷到卫玉窈脸上。
来的路上她想过了，春雨已经被处理掉，除了六和曲、玲琅阁里的东西没被赎回来，其他地方的东西都被赎回来了，卫玉窈即使侥幸得到一些消息，手上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她谢三夫人偷了东西去当。
谢老夫人被三夫人的话点醒，混乱的脑子此刻清明起来。
有六和曲的单子又如何，难道就不能是她自己去当的吗？
“我刚刚倒是被你的鬼话唬住了！”
“你个心术不正的小蹄子，竟然来诬陷我镇国公府！”
“当初就不该把你接到京中，就该让你被许家那个痴儿一顶小轿侧门里抬进去。”
谢老夫人骂得起劲，没有注意到三夫人瞥见账册和单子后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卫玉窈含笑凝视着三夫人：“玉窈手里没有证据，哪敢来谢府叨扰夫人呢？”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手，从堂外进来一男一女。
女的是春雨，男的则是六和曲掌柜。
谢三夫人知道大事不妙，眼睛一翻，假装昏死过去。
谢老夫人在内宅里活了几十年的人，哪里看不出她那点小把戏，使了个眼色给牡丹，牡丹冲到三夫人面前一顿掐，三夫人吃痛但仍倔着不肯睁眼。
“三夫人若不肯醒过来，今天这事儿没有说法，玉窈就只好在镇国公府门口打个地铺睡了，”卫玉窈蹙着秀气的眉毛，盈盈秋瞳里蒙上一层雾气，“谁叫玉窈如今——身无分文。”
谢老夫人知道卫玉窈是拿镇国公府的名声去威胁她。
偏偏她还没有半分办法。
卫玉窈这样的人，真的能做出在镇国公府门口打地铺的行为。
真不应该把卫玉窈接到谢府。
谢老夫人心里万分后悔。
当初端仪郡主没了，许家痴儿见卫玉窈失了倚仗，要纳她当妾。
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想着与其便宜了许家，不如将卫玉窈给了老三。
没想到卫玉窈非但不是肥水，反倒是个祸水，先是勾了谢瑜的魂，让他不管不顾地在夜里跑去救人，如今又搅得家宅不宁。
谢三夫人还在装死，没有谢老夫人发话，牡丹也不敢停手，继续用力掐着三夫人的人中。
三夫人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没办法再装下去，只得“虚弱”地睁开眼。
谢老夫人刀子似的目光刺向三夫人，沉声道：“老三媳妇儿，你可终于醒了。”
三夫人鼻子下一片青紫，就像生了胡子一般。
堂内仆妇看了在心底暗暗发笑。
谢三夫人低着头盯着手腕上的光亮的翡翠镯子许久，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再抬起头时，她细长的凤眸里竟带着几分施舍。
“我没有足够的银钱还给你，但我可以让你当谢三的平妻。”
“你如今这般名声，京中谁还要你？”
“我把平妻的位子补偿给你，你并不吃亏。”
谢老夫人自己都被三夫人的无耻给惊到了，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她这个三儿媳竟然还不愿把东西还回去。
转念一想，这又是个极好的注意。
平妻是商人家的说法，在京中根本没有人认，说到底还是个妾，但拿它来糊弄卫玉窈却再好不过了。
谁叫卫玉窈就是出身商户，且自小养在道观里无人教养呢？
用平妻的名头把卫玉窈骗进府里，成了谢三的妾室，既能让谢瑜断了心思，又能把这件事捂下去。
两全其美。
那些风言风语她都听说了，卫玉窈名声确实差，但纳个妾罢了，哪里要顾忌什么名声？
谢老夫人想得好，但卫玉窈并没有如她所预料地答应下来。
“平妻的位子三夫人您自己留着，玉窈是商户女，认钱不认人，只想要回钱财。”
谢老夫人被气得心里一梗，面上却还是扯出一抹慈悲的笑，伸出干枯得像鹰爪似的手，想要去抓卫玉窈的手以示亲昵。
“你先在年纪还轻，不懂得女人家有个归宿的重要。你不嫁给谢三，难道还回邬州去嫁给许家痴儿吗？”
“你再想想，这可是平妻。”
谢老夫人正忍者怒气劝卫玉窈，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暴呵：
“拿我女儿给谢三当平妻，老夫人好大的口气！”
堂内众人皆是一惊，忙向瑞松堂门口看去。
进来的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浓眉鹰眼，薄唇挺鼻，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一个俊朗的美男子。
他虽着文官的紫袍，但腰间却佩剑，且身量却极为高大，透着一股普通文官没有肃杀之气。
三夫人白着脸往后看去，只见秦知娴被五花大绑地带了进来，精神萎靡，脸庞高高肿起，像是被人扇了几个巴掌。
柳烟被堵了嘴巴，含泪跪在秦知娴旁边。
秦署正和秦家其他人也被一同绑来了，他们的样子比秦知娴要好些，看向三夫人的眼里有浓浓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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