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还有后招吗?
卫玉窈迅速将手中的匕首往窗外一掷,拔下头上的簪子拢在袖中,在那人进来的前一刻躲进了衣柜里。
血腥味混着淡淡的胭脂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透过柜门间狭小的缝隙,卫玉窈看到那人在昏暗的屋内巡视一圈,然后立定在了柜子前。
他似无意般轻轻敲打着柜门。
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明显。
四长七短。
很熟悉。
躲在柜内的卫玉窈忽然瞪大了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怎么会活下来呢……
手中的簪子越握越紧,尖头刺入掌心,疼痛给卫玉窈带来几分清醒,她强忍着恐惧思考对策,等待柜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然而那人只在柜前立了一会儿,随后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现一样,缓步向门口走去。
柜外的那人轻笑一声,高大的阴影消失在柜前,和煦的暖阳透过衣柜细长的空隙照进柜内,带着花草芬芳的春风柔柔地吹淡了血腥味和胭脂味,窗外的黄鹂鸟站在柳枝上,鸣叫婉转。
尖锐的簪子仍抵着血肉,卫玉窈努力地整理着脑海里被敲击声搅得乱麻一样的思绪。
那天晚上,她和秦知娴达成了合作。
秦知娴想要谢三夫人活着,而她想要姜空青死去。
她是卫清风的女儿,但卫清风爱女心切,不会按照她所说的轻易放过谢三夫人,秦知娴曾是姜空青的救命恩人,但如今姜空青和她渐行渐远。
看起来她和秦知娴都没有用来交换的东西,但她和秦知娴有一个共同的优势,利用得当可以达成双赢的局面。
卫清风不会去防备女儿,姜空青不会去防备秦知娴。
于是在她的安排下,秦知娴陪着谢三夫人去了寺庙静修,在卫清风的人动手时,提前给她们送去消息,秦知娴用早已准备好的女尸代替谢三夫人,谢三夫人本人则被春茶带走。
在她们两人的约定里,待秦知娴动手后,无论成败都会把谢三夫人送回秦知娴身边。
谢三夫人假死之事进行得很顺利,最近卫父迷上了春风楼的一位娘子,白日里忙于朝中之事,夜里则常常留宿春风楼,丝毫没有察觉到低下的小动作。
但在“谢三夫人”死后,诡异的事情却开始了。暗中有人引着秦知娴去调查卫长乐的身世,柳烟教唆秦知娴捏着卫长乐身世的把柄,威胁卫长乐协助秦知娴来报复她。
秦知娴面上表现出极端的疯狂,按着柳烟的提议威胁卫长乐,卫长乐主动制定了计划,提议在清和郡主府动手,秦知娴私下里给卫玉窈递了消息,并通过柳烟顺藤摸瓜。
结果牵扯出了卫长乐。
但她看起来既疏离又客气,对自己没有任何敌意。况且如今两人同为卫氏女,可以说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方名声有损会牵连到另一方。她若名声有污,卫长乐也讨不着好。
卫长乐这么做,把自己的把柄送到秦知娴手中,再和秦知娴一起陷害胞妹,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卫玉窈想不明白卫长乐这么做的理由,所以她决定亲自来清和郡主府看看。
按照原来的计划,今日早间卫长乐在她的衣服上动手脚,然后已经买通好的清和郡主府侍女会将她锁在小楼里,引着安排好的高门纨绔来到房间,再由秦知娴带着人“捉奸”。
进卫府之前的流言,没有人亲眼看到是真的,卫清风可以强势地帮她否认。
但如果这次在清和郡主府被人“捉奸”,无论卫清风手中的权势多大,都没有办法帮她辩解。
来了清和郡主府后,秦知娴把解药混在茶水里给她喝下。
姜空青来到这个房间时,一切谜团仿佛都解开了,她已经在心里认定是姜空青又在搞鬼。但后来许燕行的出现,却使卫玉窈疑虑起来。
姜空青在京中名声极好,算不上是个高门纨绔。
但出自邬州许氏嫡支的许燕行是。
毕竟她可是大名鼎鼎的许家痴儿。
许燕行自小体弱多病,家中长辈怜他体弱,对他千依百顺,因此养成了一个乖张任性的性子。待年岁稍长,更加肆意妄为,待长到十五岁,被来许家化缘的和尚糊弄住了,当夜跟着那和尚离开了许家。
在外头游历了几年,许是吃到了当和尚的苦头,又光着头悄悄回到了许家。十几岁的少年郎,既不读书也不习武,终日在秦楼楚馆混着。
许燕行为什么会活下来?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卫长乐今早短短几句话,就为什么就令她心生信任?
这些都很奇怪。
姜空青、秦知娴、卫长乐、许燕行……他们每一个都是聪明人,可惜没有一个是完全站在她这边的,每一个都需要卫玉窈绞尽脑汁、步步小心地去应付、去周旋、去算计,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再智绝无双的人都有精疲力竭的一天,更何况卫玉窈本不是一个城府高深的人,她从前的日子是简单而舒适的。
所有机敏和算计,都是这些年作为楚妙和卫玉窈时的泪水汇聚而成的。
作为楚妙时,面对闲汉她是野蛮而泼辣的,作为卫玉窈时,面对贵人她是讨喜而卑微的。
可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她谢瑶。
衣柜里放置的布料有阳光暖洋洋的味道,犹如母亲的柔软的怀抱。
卫玉窈不想走出这个虽然逼仄昏暗,但能令她感到安心的衣柜。
但柜子还是被打开了。
刺眼的阳光直射入卫玉窈的眼睛,她看不清来者的面容,下意识地就把簪子狠狠地往前刺去,簪子卡在了手骨里。
下一秒,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握住了卫玉窈冰冷的小手。
是谢瑜。
谢瑜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艳丽的、温热的血液顺着瓷白的腕缓缓往下淌,两条殷红的溪流逐渐化成了一条。
她和谢瑜鲜血交织在一起。
“抱歉,来晚一步。”
“让你受惊了。”
青年眉目含笑,嗓音轻缓,凤眸里似有万千情意。
但卫玉窈觉得谢瑜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之前的谢瑜虽然沉稳,但身上仍带着世家少年的骄傲自矜,锋芒毕露,就像黑夜中耀眼的明月,只要他在的地方,再明亮的星星也会黯然失色。
此刻的谢瑜却如一块沉于湖底、在山林间被溪流打磨过千百次的古剑,早已和湖光山色融为一体,锋芒尽敛,却仍透着淡淡的杀伐之气。
是太久没有见面的缘故吗?
卫玉窈晃神之际,谢瑜利落地拔出了手心簪子,眉头皱都没皱,从袖中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先替卫玉窈包扎。
他包扎的手法很熟练异常,几乎可以和姜空青这个大夫比一比。
眼光触及到谢瑜手心血淋淋的伤口,卫玉窈有些不自在。
“我先给你包扎吧,你比我严重得多。”
谢瑜没有说话,玉指一挑,就在卫玉窈手上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抬眸笑道:“我自己来吧。”
“可你只有一只手……”卫玉窈话还没说完,就见谢瑜飞快地给自己完成了包扎
白色布条歪歪扭扭地缠在他掌上,上面随意打着一个丑丑的结,虽然包扎得并不漂亮,但看起来很牢固。
这样的动作,谢瑜仿佛已经做了无数次。
卫玉窈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吧,这里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回卫府,”谢瑜弯腰从柜中抱起她,就如那个茫茫雪夜里一样,步履稳健,他一边下楼一边继续道,“秦知娴已被我绑了,你是想带回去给卫尚书审问,还是让我来?”
卫玉窈忙把事情的经过和谢瑜解释了一遍,谢瑜面上认真地听着,眼神眷恋地黏在卫玉窈的脸上。
到了马车上,谢瑜犹豫了一下,似乎仍不想放开她。
卫玉窈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自作多情,谢瑜这般君子端方的人,刚刚越礼抱她只是为了安慰她,怎么故意抱着她不放手呢?
谢瑜最后还是放开了她,在卫玉窈对面坐下了。
“今日父亲邀卫尚书来府上商议一件事,你猜猜是什么?”谢瑜眉眼舒展,心情很好的样子。
卫玉窈思及卫父最近的异常行径,道:“是朝中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是家事,”谢瑜顿了顿,“谢卫两家欲成秦晋之好。我准备向你提亲了,请清和郡主当说亲人。”
卫玉窈惊讶极了,但片刻之后狂喜涌上心头。
只要和谢瑜成婚,她的攻略任务就完成了,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重新当回谢瑶,不再去当楚妙,不再去当卫玉窈。
只当自己。
谢瑜深深凝视少女喜悦的面容,眼神比春光还要温和。
今日镇国公和卫清风见面,自然不止是为了两家的婚事。
但卫玉窈不需要知道这些。
两家的婚事只是一个附带条件。卫清风是黎川王世子的人,而这一世的谢家,也准备和卫清风站在一个阵营里。
前一世的褚悯将谢氏逼进死路。
那么这一世……
就换一个人登上龙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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