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叶执声音后,晋无尤立即去看林长悯,后者短暂的愣神后又靠了回去,似乎没太大异样。


    晋无尤:“你在这儿待着,我去会会他。”


    林长悯眨眼:“你打得过叶执吗?”


    晋无尤:“那我直接把你交出去?”


    “我看好你,壮士!”林长悯双手抱拳,做作地目送晋无尤离开。


    外面响起对话声。


    叶执不愧被修真界称赞君子端方,哪怕见了和自己打了一百年的晋无尤,也能好声好气地招呼:“晋宫主,久违。”


    晋无尤也不愧为脾气最不好的大能:“叶盟主久违,你什么时候死?”


    林长悯:“……”


    壮士!


    “怕是还要一段日子,”叶执笑道,“听说你把嫌疑人带了回来。”


    晋无尤:“他不是嫌疑人。”


    叶执:“铸山金长老说……”


    晋无尤根本不给叶执把话说完的机会:“你还听说林长悯勾结魔族屠了云城,他屠了吗?”


    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林长悯不由担心晋无尤。


    旁人不清楚,他跟了叶执两百年,对叶执的性子再了解不过。


    叶执只是看上去好说话,但能将垣怆一手拉扯到修真界第一大派,几百年稳居盟主尊位的又岂能是善类。


    多少人被叶执坑过还千恩万谢,甚至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离开火盆,爬到离门最近的矮塌上。


    叶执声音不复方才平和,没有半点情绪:“把他的遗体还我。”


    晋无尤:“痴人说梦!”


    再接着就是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叶执大抵是有所忍让,出招不如林长悯印象里凌厉,他听着听着又开始犯困,就这么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其实不止这一百年,他还是洞明仙尊时,晋无尤和叶执就一直不对付。


    垣怆靠海,经常下雨,以至于微一峰的天总是很干净。


    那天晋无尤路过垣怆,特地跑上来找他聊天。


    林长悯坐在凤凰树下,面前是叶执买来送给他的蓝玉案,颜色和垣怆水蓝色校服很像,一丈便逾千金。


    晋无尤喝再好的茶都和喝水没什么区别,一口饮完后将瓷杯往桌上一放:“长悯,你跟我回问歧宫吧,成天跟叶执忙世俗琐事,修为都耽搁了。”


    林长悯笑笑:“我是师尊的徒弟,跟你回问歧宫,世人要怎么看他。”


    晋无尤颇有几分得意:“这好说,我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林长悯直觉不是什么好办法,果然,晋无尤道:“你嫁来问歧宫不得了,届时你我二人平起平坐,我绝不让你受委屈!”


    林长悯差点没把晋无尤从山上丢下去。


    他知道晋无尤对他并无情爱,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这人情商和修为成反比,说要他嫁去问歧宫,为的是天天和他比武。


    林长悯:“你怎么不嫁来垣怆,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晋无尤为难地托起下巴:“也不是不行,我回去跟师尊商量商量。”


    晋无尤是问歧宫唯一的少宫主,林长悯心知现任宫主绝不会让晋无尤“嫁”过来,于是随着打趣:“行,那你回去商量商量,我等着下聘。”


    “晋少宫主来了。”


    两人说笑间,叶执出现在小院门口,蓝衣似海,笑意温和。


    林长悯起身朝叶执行礼:“师尊。”


    晋无尤总觉得叶执耽误他修行,还扣着他不放,对叶执没什么好脸,但碍于是他师尊,也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叶盟主。”


    说罢便对他道:“那我先回去了,长悯,那块龙骨玄金给我留着啊!我想做刀鞘!”


    林长悯:“知道了。”


    叶执刚忙完回来,抬脚就往殿里走,林长悯跟了上去,熟练地接过叶执外袍。


    叶执长相极其俊朗,偏却生了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尤其是笑着看谁的时候,总会让人生出不该有的错觉。


    但自从叶执剑未出便灭了一个勾结魔族的宗门后,已经很多年没人敢直视他了。


    叶盟主看似和和气气,手腕却狠之又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能决定门派兴灭,修士生死。


    叶执来到殿内坐下:“晋少宫主又要你去问歧宫了?”


    林长悯一哂:“无尤是武痴,只想找人陪他练刀。”


    叶执:“其实他说的不错,仙盟事多,耽误你修炼,不如问歧宫清净。”


    “不多的!”林长悯忙站起身,“师尊身为仙盟盟主,垣怆宗主,不一样有着天下第一的修为吗,而且我跟着师尊这么多年,修为并未落下。”


    叶执笑着将他按回去:“急什么,你不想去不去便是。”


    林长悯藏在矮几下的手指不由自主蜷缩,定定望着叶执,一字一顿,坚定道:“不去,长悯只喜欢……只喜欢陪着师尊。”


    那之后不久,晋无尤就被叶执以除魔的名义派去了长生峡,一去许多年。


    他当年以为叶执对他也有情意,将晋无尤支走是吃醋。


    后来才发现错的离谱。


    在叶执眼里,他是最好用的剑。


    剑是私人物品,容不得旁人觊觎。


    ·


    一墙之隔的殿外。


    一蓝一红两道亮光如闪电般飞来撞去,金属撞击擦出火花,将白玉铸的院墙砸得粉碎。


    垣怆弟子仰着脑袋欣赏自家宗主英姿,金长老等铸山弟子则是连墙都来不及心疼,各自找地方窝了起来,唯恐被大能对招波及。


    垣怆校服都是水蓝,而作为宗主,叶执身上是更深一点的海蓝色,下摆处的蓝更加浓重,于高空处被风一扬,像永不停息的暗流。


    提及晋无尤,叶执就觉得头疼。


    仙魔大战终时,林长悯以身化剑封印裂隙,他迟了一步,只来得及接住林长悯从空中跌落的身体。


    林长悯负气出走长达一年,再见时已有虚弱之态,又在邢堂里待了几日,脸颊都消瘦下去,直至封印裂隙耗干了最后一丝精神。


    经脉尽断,剑毁人亡。


    他清晰地感受到林长悯生命不可逆转地流逝着。


    他给林长悯输送灵力,可林长悯刚化魔剑入体,灵力与魔气相撞,只让林长悯疼痛难忍。


    “疼。”


    晃神间,林长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开他,爬向更迟赶来的晋无尤,刺目的血液在林长悯身下狼狈蜿蜒。


    林长悯说,晋无尤,把我埋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甫一说完,便再无声息。


    那是林长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在他和别人中选择别人。


    自那以后,他再也找不到林长悯。


    不可见,无可祭。


    林长悯不愿意见其他人,想清净。


    他也能给。


    百年间,他每次碰见晋无尤都会要一次林长悯。


    晋无尤不肯,怨他当年将其支去长生峡,怨他没护住林长悯,每次见面都要打上一架。


    晋无尤是千里迢迢赶回来、林长悯能交托后事的朋友,他虽想把人要回去,却不能下狠手,不能耍手段。


    叶执抬剑架住晋无尤宽刀,湛蓝灵力化作万千纯净细长冰线自剑身飞扬而出,再伸直的刹那骤然改向,将宽刀缠绕了个密密麻麻。


    折火刀不甘示弱,火焰自刀柄处爆开,冰线融化成水沿刀锋滑下。


    晋无尤将刀握紧就要再次劈向叶执,却感觉手背一凉,融化的水滴不知何时向上飞来,瞬间将他连手带刀一并冻住。


    叶执淡淡道:“把长悯还我。”


    晋无尤不由低骂了句:“你个孙子!”


    这百年叶执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从前那张伪君子皮披的时间越来越少,反倒多了些更具压迫感的沉郁,叫人愈发不敢招惹。


    晋无尤还想继续骂,但随即眉峰一扬,嚣张地笑了起来:“叶执,我知道你找他魂魄找了百年,人界、修真界、魔界、妖界,乃至玄虚界,但你什么都没有找到。”


    哪怕冰霜朝手臂蔓延,他笑容却更嚣张:“我告诉你,这百年来林长悯魂魄经常来找我比武喝酒!他就是不愿意见你!”


    冰霜倏地一顿,叶执斯文面孔上闪过一丝戾气,又被他快速压制:“先把李还霭交出来,铸山凶案有人是有人在污蔑长悯,我需替他洗清名声。”


    晋无尤啐了一口:“李还霭一个丹都没结的修士,落到你手上还能活命?”


    叶执:“晋无尤,念你是他多年好友,又对他有埋骨之恩,这百年你无论做什么,哪怕率问歧宫退出仙盟我亦随你,但你不能因与我赌气,任由人继续冤枉他。”


    晋无尤:“冤枉?这世上最能冤枉人的便是你叶大盟主!若不是你,林长悯怎么会死!”


    神剑有灵,感受到主人心绪,溯回剑发出嘹亮啼鸣,剑光咆哮着就要冲向晋无尤。


    叶执垂眼看向溯回剑,快要幻化成龙的剑光不情不愿地归于虚无。


    晋无尤从叶执身上感受到端肃的杀气,那杀气并非冲自己而来,却依旧让他发冷。


    要是叶执想强行带走林长悯,他根本拦不住。


    叶执:“我只是想问他几句话,你可以在场。”


    晋无尤脑子从未转过这么快,他将灵力灌注到手臂,挣开不再坚硬的寒冰,开口道:“叶执,你不是有能耐吗,只要你别动李还霭,待铸山事了,我就将林长悯埋骨之地告诉你,怎么样?”


    半晌后。


    叶执一双桃花眼海渊般凝视着晋无尤,声音沉缓:“此话当真?”


    晋无尤恍惚从中窥到只即将挣脱繁重锁链的困兽,仿佛只要他否认就会冲上来将他撕碎。


    他把折火刀往肩上一扛,不甚在意道:“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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