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悯打定主意,决不能让叶执把容姬带回垣怆。


    能插手叶执寻人之事的,定是他身边人,百年前就能将魔物放进垣怆,百年后亦能杀人灭口,把云城之变扣死在容姬头上。


    “好了,”叶执替他包扎好伤口,把他又一次塞进了被褥里,接着拉过他的手包裹在自己掌中,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似的,“长悯,我们明日午后就回垣怆,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林长悯反应过来叶执说的是他刚才心跳和脉搏的事,他垂着眼:“好。”


    叶执揉揉他的发顶:“睡吧,师尊陪你。”


    林长悯偏过头去:“我想自己睡。”


    叶执迟疑了会儿,最后只给他拉好被子:“那有什么事就叫师尊。”


    “林长悯”是“失忆”后只记得叶执,主动找上铸山被叶执发现的,不该记得容姬。


    两人谁都没有提林长悯刚才的失态,仿佛不敢去碰一个事到临头、一触即碎的谎言。


    等关门声响起,林长悯立刻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防止偷听的符篆激活。


    接着又找出通讯石,联系上阿青。


    林长悯:“是我,你跟涧儿怎么样。”


    阿青:“都没事儿,诶不是我说,涧儿可真厉害啊,我看她把同境界修士吊着打哈哈哈哈,我们涧儿就是有出息!”


    林长悯哭笑不得:“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明日午后叶执就要离开明镜墟回垣怆,我们必须得在他回垣怆前把人抢走。”


    阿青:“怎么抢?我们三个都没打过他们两个!”


    “我来想办法,但有件事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林长悯握紧通讯石,“叶执抓到的人是容姬。”


    ·


    叶执乃是修真界第一人,要从他手里抢人,比登天还难。


    林长悯思来想去,唯有下毒一条路可走。


    第二天一早,叶执照例端着托盘进来叫他用早膳。


    林长悯借口要吃新鲜的明镜糕,把叶执支出去了一会儿,给饭菜下了毒,自己则提前吃过解药。


    叶执回来得很快,见饭菜几乎没怎么动,关心道:“不合胃口?”


    林长悯:“一个人吃不下去。”


    客栈卧房窗明几净,晨曦将整个空间烘托得无比温馨,林长悯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一张脸沾染愁容。


    叶执把明镜糕摆到他面前,想了想:“那……师尊喂你?”


    林长悯:“……”


    大早起的也不必倒人胃口,会真的吃不下去。


    他强撑起笑容,磕磕巴巴道:“不用,师、师尊陪我吃就好。”


    连日来叶执绝大部分时间都陪着他,和他一起吃饭,尽管早就不需要进食,还是会陪着他吃几口。


    可这次叶执没有动,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林长悯以为对方发现了问题,叶执才笑了笑:“好。”


    林长悯其实记不得叶执口味了,夹了筷子不会出错的红烧菜色。


    叶执似乎愣了下,捡起筷子夹起来那块沾染酱汁的乳鸽,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刚吃进去那刻,叶执表情有一瞬的古怪,低垂的眼睫略一颤动,像是想要去看林长悯,又生生忍住。


    小小一块乳鸽肉,叶执却吃得很慢,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品鉴绝世佳肴。


    客房内一时变得安静,只有二人轻微的咀嚼声响。


    一块肉吃完,叶执突然按住了林长悯拿筷子的手腕。


    “长悯。”


    林长悯瞳孔骤缩,细细密密的凉意从手腕处延伸至五脏六腑。


    他缓缓抬眼,脸上不见一丝异样:“怎么了?”


    林长悯一直知道叶执眼型很美,尤其是眼尾提起来的时候,里面那片海水似乎都是温热的,但他也见过叶执用这副神态杀过多少人或妖魔。


    在桌下的左手摸向储物袋,他在心中计算自己能有几分活命的机会。


    “咸了,”叶执将那盘红烧乳鸽抽走放到一旁,接着松开他,“你现在饮食需得清淡。”


    林长悯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摸到储物袋的左手停了下来,暗暗拉长呼吸,将胸口那口气缓舒出去:“弟子知道了。”


    他亲眼看着叶执吃下带毒的饭菜,不消片刻,动作就变得迟缓。


    叶执见惯了大风大浪,立时就明白怎么回事,猛地站起来,凳子被带翻砸到地上。


    林长悯察觉到危险,也腾地站起,不住往后退。


    叶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天地间就剩他一个目标,晃着脚步朝他走来。


    “长悯。”叶执唇齿间挤出两个音节,再盛的日光落尽他瞳孔中都被吸收,只余纯粹的黑。


    林长悯已退到床边,叶执却步步紧逼,空间一时变得逼仄,以至于那对黑色瞳孔变得有几分摄人。


    肩膀被强硬地抓住,林长悯只得坐了下去,接着他连坐也坐不稳,仰面倒在床榻之间。


    他两只手腕被按到耳边,叶执以这个姿势挡住大半的光,自身挡出了唯一的阴影,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事情至此已是图穷匕见,双方不知何时早已心知肚明的谎言和伪装彻底摆到光天化日之下。


    林长悯不再是那个拙劣虚假的幻梦,在叶执毒发的那刻就已做回撑一身沉疴病骨远赴明镜墟、打定主意在得手之后就跑路的潜逃犯人。


    他冷冷道:“松开。”


    “你想走吗?”明明是叶执说过逾越的距离,可本人却率先迈过法度戒律,继续朝他靠近,两人鼻尖只隔一线,嗓音冷沉,“长悯,你想走吗?”


    因为中了毒,叶执更难控制力道,林长悯手腕被掐得生疼,恍惚间自己变成了让叼进狼窝待宰的猎物,怎么挣都挣不开,且有越挣扎越疼之势。


    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席卷全身,绝境逼得林长悯福至心灵,他忽地放弃了挣扎,对着叶执安抚道:“弟子不走,弟子会一直陪着师尊。”


    钳制他的力道骤然一松,叶执像是放下一桩心事,再也支撑不住般,沉沉倒在了他身上。


    绝境逢生。


    林长悯费劲地把叶执推开,双手撑着床板大口呼气。


    真不愧是渡劫期的大能,吃了阿青配的失心迷魂散还能走这么多步,早知道多下点了。


    等缓过来劲儿,林长悯第一件事就是掏出储物袋,找到之前换下的火琉晶。


    他右眼残缺,为了瞒过叶执,现在用的是从“林长悯”那儿摘下来的右眼,但他不是医修,当时又换得急,能用到这会儿全靠灵力支撑。


    右眼已经开始发烫,再晚一两个时辰,恐怕这辈子他都不想再看见任何人体组织。


    林长悯强忍疼痛,把右眼从眼眶弄出来随手一抛,正中桌上宽口的汤碗,溅出一串甜腻汤汁。


    熟悉的火琉晶重回身体,林长悯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回头看了眼叶执,对方正朝他侧躺着,双目紧闭,眉心拧出一道明显的细痕。


    醒着的叶执他打不过,那……毫无防备的叶执呢。


    涣梦剑出,他本该不知爱恨为何物,可偏偏对叶执,他是有恨的。


    不属于自己的灵根隐隐作痛,林长悯仿佛被拉回枯枝遍地的荒山之上。


    阿青拽着他的领子,破声大喊。


    “凭什么你没有死!凭什么死的不是你!”


    望着那截毫无防备的脖颈,手不知怎么就探了过去,五指贴合因中毒比平时更烫的皮肤。


    只要再一用力……


    五指逐渐收紧,他听到叶执无意识的呜咽。


    “吱——”


    幻影里他怀中发出一声啼哭,与窗外清脆雏鸣一同响起,林长悯猛然惊醒。


    叶执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他收回手,整理一下发冠衣袍,推门去了隔壁房间。


    无夷无希无微还是呈副三角形坐守容姬,见他过来,三人都站起身:“师兄。”


    林长悯笑笑:“三位师弟辛苦。”


    “不辛苦,师兄说哪里话,”无夷往他身后看,“宗主呢?”


    林长悯闻言脸一苦,过长的额发刚好遮住右眼:“刚和师尊闹了些不愉快,他正在房里生闷气。”


    无微:“什么不愉快?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林长悯:“师尊好像不喜欢我出门。”


    无希无微相视一眼,从对方脸上看出同样的疑惑。


    倒是无夷不知道想到什么,略有些尴尬,低头揉揉鼻子:“那个,师兄,师尊也是担心你,你大病未愈,我记得师尊已经叫人去请神医谷谷主去垣怆等着了,等治好病……”


    “哼!”大半身子被冻在冰块里的容姬不屑地一扭头。


    “罢了,不说这些,”林长悯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个物件,虚虚握在掌心,“师兄给各位师弟带了件好东西。”


    无微大喜:“师兄出手,定是稀罕物件,快让师弟瞧瞧。”


    林长悯手臂朝无微方向伸直,临到一半时突然反手向下一摔,房内顿时布满灰色粉尘,三个人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出一声,依次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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