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居然是纪先生……”

    纪秋檀带着一双笑眼, 半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地夸道,“这些日子以来,咱们九岳大陆上最出名的便是纪先生了吧, 外界人都传纪先生实属少年英才、 不仅文采斐然,连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起初听到这些传言我还不太相信,但如今亲眼得见,原来那些传闻竟是真的!纪先生果然气质非凡,远远望去,真是人中龙凤之姿啊!”

    “……”

    这话若是换做别人来说,多少就有点硬夸的牵强感觉了, 还会显得过于油滑。

    可是纪秋檀眼神格外真诚。

    真诚到, 让人根本无法怀疑他的动机。

    于是, 这么一长串下来,男修都被他给夸的有些不太好意思了,当即也是忍不住红着脸摸摸后脑勺, 一边摆手一边干咳两声:“哪里哪里,都是外头瞎传, 说得实在是有些太夸张了, 不过, 我倒还不知二位道友怎么称呼来着。”

    “……”

    倒是真把那些夸赞当成夸自己的了。

    纪秋檀眼中笑意不觉更加浓重。

    他往旁边瞥了一眼, 看到慢悠悠在斟茶的杨戬并无搭理这几人的意思, 更没有拆他台的意思,便悄悄松了口气, 正色道:“在下姓谢, 纪先生唤我谢三便可, 旁边这位是我家兄长, 您喊他谢二就行。”

    “原来是谢三弟,幸会幸会。”

    男修乐呵呵地再次拱手,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位谢三郎真是生得一副叫人想要与之亲近的好相貌,顿时,连称呼都不由自主地变亲密了些,“三弟在这档口没有去龙虎山,反倒是来了这头,难道,也是为了药王谷那九转还魂丹来的?”

    九转还魂丹?

    纪秋檀目光一凝,面上却不露任何破绽:“纪先生难道也……”

    “看来,我们倒是可以在路上做个伴了。”男修笑道:“据说药王谷新出的这九转还魂丹,吃了以后,对提升修为一事有极大助力,但目前还没有试过的人站出来讲一讲这丹药的威力,三弟若是对它感兴趣,不如待会儿我们结伴同行,一块儿去药王谷瞧瞧?”

    “既是纪先生邀请,在下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不过……几位可否稍等片刻?我得跟我二哥商量一下……”纪秋檀说着,摆出一副犹豫又期待的模样。

    男修一看他这样子,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当时,就摆摆手,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自然是要商量的,正好我们也打算休息会儿,三弟放心的去吧,我们在这儿等着你。”

    “多谢纪先生体谅。”纪秋檀笑着颔首,转头再次看向一旁-

    片刻后,他和杨戬二人转入后堂。

    抬手划出一个避声罩,紧接着,纪秋檀从怀里摸出一个金光闪闪的玉简,递到了杨戬跟前:“杨二哥,你看一眼这个。”

    这东西是他突破了心魔境之后,忽然便掉到了他手里来的。

    从幻境中彻底脱离之前,他自然也是看过了其中内容。

    而此时,杨戬从纪秋檀手中接过玉简,犹疑一瞬,才将玉简轻轻搭在额间。

    紧接着,就见他眉心天眼骤然显形,一道金光幽幽亮起

    “刷啦”

    玉简骤然在他识海中铺开。

    他仿佛被带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而在这片混沌之中,最为明显的便是那份悬在半空中的玉简。

    只不过,目前的玉简,上头大部分是空的,只有两个名字已经被刻在其中。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悬浮的玉简上“纪秋檀”、“杨戬”这两个名字,而后,便又听到了玉简之后,传来一段浑厚的声音,念着他的名字。

    “……”

    这玉简实际上是一份功德榜。

    被玉简记录、积攒下的功德越多,反馈的修为便就越高。

    如此一来,被刻入玉简之人,皆有机会以功德成圣。

    不论出身,只论成就。

    “杨戬,你可愿接受历练?”

    “……”

    玉简后的声音说完这些之后,便沉默了下去,似乎是留给他了一个思考的时间。

    但紧接着,混沌中忽然冒出一段光束,那道光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杨戬身上,将他完全笼罩,在他身上映出一片格外圣洁的光晕。

    他眉头骤然拧紧,素来沉静的双眸中,瞬间染上了一层讶然的色彩。

    “这是……”

    他张开双手,看着自己被渡上了一层金光的手掌。

    而他身后,一团高大肃穆的金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混沌中俯视着他。

    明明金像有着和他一样的面容,但他却从金像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悲悯。

    而当他伸手去触碰到金像的时候,骤然一股强大的灵力便向他涌来,他不由得目光一颤,整个人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格外充盈的感觉,汹涌的功德和灵力不断在他周身环绕。

    “这便是……”以功德成圣的感觉?

    杨戬猛然收回手,迅速脱离了灵气满溢的状态,以免自己太过沉浸其中。

    片刻后,他闭上眼,凝了凝神。

    玉简后方的声音再度响起,仍旧是那个问题:“杨戬,你可愿接受历练?”

    “好。”他唇角微微上扬,不再犹豫,看向玉简的双眸中忽然也多了一丝傲然神采。

    不过是一场历练。

    有又何惧?-

    进入玉简后的时间看似漫长,但在现实中,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时间而已。

    眉心天眼缓缓合拢,杨戬移开玉简,将它重新还给纪秋檀,幽深的眼眸中忽然便多了一丝笑意:“外头那人,顶的是你的身份?”

    他已然将纪秋檀当做了和他一样,是被玉简召唤而来的人。

    再想想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个名字,还有对方在前院的表现,他忽然觉得事情一下子就变得格外有趣。

    他这一生中,很少遇到像今日这般,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事情。

    眼前这青年倒也真是沉得住气。

    瞧见他人顶替自己身份,居然也不戳穿,还编出另一个假身份来陪对方往下演。

    只是刚才那些夸赞的话……

    他还真是能夸的出口。

    “不错。”纪秋檀笑眯眯地收回玉简,接着又飞快道,“杨二哥,其实这个地方和你先前所待的地方有很大不同,不过,今日我也没时间同你详细说明了,方才那人说他要去药王谷,正巧,那也是我想去探一探的地方,但不知杨二哥可否愿意与我一同前往药王谷?”

    “有何不可。”杨戬微微笑道,“先前在秘境中,我观你修为也不算太弱,如今更是有了一番突破,但你似乎并不擅长与人交手?”

    纪秋檀一默,被他说得面色微红,只能轻咳一声,不自然道:“确实,我的修为并不是靠和人交手一路打上去的,所以一旦遇上需要和人过招的时刻,总是会有些吃亏。”

    “那真是巧了。”杨戬说着,已经抬腿往外走去,“我先前倒是总需要与人交手,麻烦得很。”-

    而此时的前堂。

    那几人已经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有一会儿了。

    领头那个男修真名杜长为,身后三人则是他嫡亲的兄长,分别叫杜长达、杜长友、杜长克。

    而他们这名字纯属他们亲爹当年一拍屁股在悲愤之下给他们起的,连起来就是

    大有可为。

    杜老爹很久以前身份还是华光宗的外门弟子。

    不过,说是弟子,实际上跟仆役也差不多了。

    而且杜老爹资质实在是不太行,修炼了几十年,修为却一直停留在炼气四阶,怎么努力都无法突破,这一辈子也算是能看到头了。

    久而久之,杜老爹自己也都放弃了,转而开始把期待放到了孩子身上,给他们起这个名字,也是希望他的后代能出个比他有出息的。

    然而后来发生了一件糟心事,杜老爹巴结的那个内门弟子办事不力搞丢了一样东西,结果上头怪罪下来,对方直接就把黑锅给甩到了杜老爹头上,二话不说先把人给撵了出去。

    可怜杜老爹辛辛苦苦巴结人巴结了这么多年,结果一遇到事,对方立马翻脸不认人,把以前交上去的钱财都当不存在似的,让他成了那个牺牲品。杜老爹当时就被气得一口老血喷出,功力直接倒退回炼气一阶,差一点就成了个比普通人还不如的存在。

    杜长为更是不服气。

    他原本计划的好好的。

    他是杜家四兄弟中修为最高的那个,目前都已经筑基大圆满,只要有机会能让他在内门弟子的选拔中露个面,被诸位长老看见,他定然可以再进一步!

    到时候,他得到了内门弟子的修炼心法,突破金丹不在话下!

    可谁知道一朝事变,他们四兄弟和父亲一同被驱逐,进内门的梦想瞬间破灭。

    他不甘心!

    “……”

    所以,几番思索过后,杜长为又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他决定冒险一把,去一趟药王谷。

    若是那九转还魂丹真有大作用,说不定就能让他不需要更换修炼心法也能一举突破金丹!

    只是,当初往杜老爹头上甩黑锅那个内门弟子有可能是害怕自己撒的谎被揭穿,所以在把他们驱逐之后,甚至还下了禁令,禁止他们父子出现在华光宗弟子们经常出现的地方。

    要知道,华光宗弟子们的活动范围可不算小。

    龙虎山、云台、浩渺城、药王谷、还有黑雾林和奉州,这些全都是华光宗弟子的活动范围。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要想办法。

    “……”

    出发前,杜长为其实还有好几个备选方案。

    但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选中了最冒险的那个

    首先,他要是想在一群人中脱颖而出,必然就不能顶着一个无名小卒的名号前往。

    假冒纪秋檀这事儿虽然风险很大,但这个名字一定会让素来喜欢结交那些离经叛道、特立独行的修士的药王谷中人,立刻就注意到他。

    其次,假冒其他人,定然会有意外撞上正好有人认识那人的风险,可是那个姓纪的就不一样了。

    杜长为早就打听过了。

    九岳大陆这么大,散修之间基本上都会有些联系,可这个姓纪的却十足神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真实身份,就更别提见过他本人了。

    杜长为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障眼法,背后还有其他图谋。

    但最后,他还是下了决心。

    风险越大,收益就越大。

    他耗费了整整三大页的纸,写明了这个身份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和什么样的坏处,几乎把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都给列得清清楚楚。

    最终还是好处占了上风。

    他下了决心,立马便开始着手制作验证身份需要的灵牒。

    若是要去别的宗门探路,他必然不会选择这个身份。

    因为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坏处一定比好处更多。

    但是药王谷的话……

    还是可以赌上一把的。

    “……”

    所幸这一路走来,居然是出奇的平顺。

    他也试着在一些修为较低的修士面前,假装不小心地透露了自己的假身份作为试探。

    最终结果让他非常满意。

    那些人要么一脸惊惧地默默躲远了,要么就是格外惊喜地想过来跟他套套近乎。

    总之,只要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水镜摆在前头,就没人想用自己的小命来试探一下,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境界。

    “……总之,你们待会儿就按我说的做,那个谢二看上去是个不好惹的,我刚看他修为,虽然不算太高,只是个炼气,但他手上有常年练刀练剑磨出来的茧子,估计是天赋不太行,不过足够勤奋,这样的人还是尽量不要招惹为好。”

    杜长为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至于那个小美人,看着就是一副好骗的样子,人也长得文文弱弱的,那双手上除了经常握笔的手指有一层薄茧之外,旁的什么痕迹都没有。”

    “而且,方才他出来的时候我也探过了,瞧着就是个刚筑基没多久的,修为是比那个谢二高一点,不过真要是对付起来,他好对付多了!并且你们发现了没有,他似乎还挺崇拜那个姓纪的,这不就更妙了?”

    “信我,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所以这两个人,可以拉拢,等着到了药王谷,万一我这身份有个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还能让他们……”

    正小声说着,斜前方帘子忽然一掀。

    杜长为立刻收声,清了清嗓子,挤出笑容看向跟在“谢二”身后慢吞吞走出来的“谢三”:“三弟啊,商量的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怎么感觉这个‘谢三’的脸好像有点红?

    兄弟俩在后头吵架了?

    “……”

    “纪大哥是这会儿便要出发么?刚才我和二哥商量了一下,因为我们二人都并非本地人,人生地不熟的,路也不知道该怎么走,这么一想,果然还是能找个同伴会比较方便一些,起码,不用耽误太多时间去问路不是吗?”

    纪秋檀一出来就厚着脸皮改了称呼,再看到对面这个冒牌货听他这么一喊,立马笑得牙不见眼的,眼底促狭意味不由得更重。

    这家伙有点小聪明,但绝对不多。

    被喊声大哥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可想而知,平时在外头恐怕也是个没什么地位的。

    他刚才甚至都用不着费心思去套话,对方便巴拉巴拉地给他交代了一大堆。

    不过这样一来,他更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人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虽说修炼法门中皆有御物之法,但实际上,只要是未曾突破金丹,御物之法总有几分不稳定。

    杜长为一行人来药王谷,乘坐的是他前不久花重金买下的一艘小灵舟,长度大概两尺八左右,宽度则略显拥挤,二人无法并肩。

    不过竖着站的话,倒是完全可以再加两人。

    有了这么个好东西,纪秋檀是不蹭白不蹭,拉着杨戬便上去了。

    “……”

    这一路上,杜长为一直在跟他说话,聊得都是一些生活琐事。

    但这人说起别的时嘴巴跟个大漏勺一样,不用问,自己就说了一堆,一旦稍微涉及到身份相关的事情,就立马开始打哈哈兜圈子。

    看来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在这方面露馅。

    纪秋檀有意套话,便也随着他说。

    倒是那位杨家二郎明显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就那么倚在灵舟边缘,默默看着从眼前飘过去的景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约莫两刻钟后,前头杜长克突然喊

    了一声:“到了!”

    纪秋檀转头,一眼便看到了雾蒙蒙的山谷。

    药王谷处于两座山之间,四周雾气格外浓重,里头的模样从远处也看不真切,但从他们这个方向是可以看到东南方的入口的在四周都僻静无人的状况下,那块儿人还挺多,零零散散少说也得有个数百人,不是入口又会是哪里?

    “……这么快啊。”杜长为明显还有些恋恋不舍。

    刚才他跟这小美人聊得格外开心,眼瞧着都要对他本人产生崇拜情绪了,药王谷却已经到了。

    若是时间再长些,那该多好。

    哎,只能等得到九转还魂丹之后,再想法子和对方多亲近亲近了。

    “……”

    杜长为心里嘀嘀咕咕,面上却是始终努力在维持着平静淡然的神色,使劲在装他想象中的世外高人模样,试图能多在‘谢三’眼中加一些印象分。

    接着,众人很快也下了灵舟。

    杜长为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

    别看他装得还挺像模像样,但实际上,把灵牒放入刻石的时候,他一颗心都禁不住悬了起来,生怕再出点什么幺蛾子。

    不过还好,他这人有时候运气就是不错。

    灵牒在刻石上闪了一下过后,没有任何异常,入口两旁的弟子也并未上前查验

    事实上,除非是那些规矩众多的宗门要去办些大宴,才会一个一个仔细盘查来访者的身份,验明正身之后才被准许入内。

    而药王谷并没有这等规矩,用刻石录入灵牒只是走个过场,除非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才会重新翻出刻石,盘查到访者的身份。

    九岳大陆上,医修的地位一向很高。

    哪怕外出行走的只是个炼气期医修,只要亮明身份,几乎没有人会刻意找事,和医修结仇。

    毕竟,修炼之路总是难免要遇到各种意外,谁也说不准自己会不会哪天突然受个伤或者突破遇到困境。

    那种情况下,总是需要医修前来帮忙的。

    得罪一个医修,那便相当于是得罪了整个九岳大陆的医修。

    所以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没人会傻了吧唧的去做。

    药王谷自然也不需要有很强的防护。

    江湖地位就放在那儿。

    “三弟。”

    刚一顺利进入药王谷,刚才还有些紧张的杜长为立马又重新抖了起来。

    瞧着‘谢三’在后头时不时的要往药圃那边看一眼,看上去真像个头一次进城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公子,他故意落后两步,走到了对方身旁,“你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吧?”

    “确实。”纪秋檀冲他笑了笑,“我家位置比较偏,也不经常出远门,倒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灵药,真不愧是药王谷,好有钱啊。”

    他一感慨,杜长为心里就是美滋滋,心想这小美人真是带着一股子未经人事的天真感,越看越喜欢。

    当即,杜长为就主动讲解道:“喏,你看,就这两边种的这些尖端带着红色的草药,便是血凝草,用它来制作红玉丸,效果格外的好,哪怕是断裂、粉碎的筋骨,只要敷上它,差不多用个十天左右,伤处就能完好如初。”

    “竟然这么厉害?”纪秋檀目光一闪,心中立马有了找机会把这玩意儿搜刮一点带走的决定。

    这段日子,师琅玉的双腿在去除锁魂铃之后,再加上他持续不断地用灵力温养,现如今,都已经可以不用搀扶也能自己走两步了。

    但那被捏碎的腕骨,却是实在叫人头疼。

    明明那手是用来执剑的手,如今却只能软塌塌地垂在一旁。

    看着便叫人心痛。

    这会儿,杜长为一说,还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

    送来枕头。

    纪秋檀很是满意。

    笑容自然也就更加真诚。

    看得杜长为简直格外有成就感!

    哎,这个天真的谢三未免也有些太过好哄,不过是说些并不难打听的消息罢了,就被这么崇拜。

    嗯……

    以后要是成亲的话,得摆多少桌呢?-

    纪秋檀哪里知道自己就是客气地对解说员笑一笑,对方心里那点小心思便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这会儿正忙着研究过道两旁那些药圃里的药草都有什么用。

    顺带着,悄悄跟旁边一直沉默的杨戬嘀咕两句:“二哥,你会养这些药草吗?”

    “……”

    杨戬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总是想往他们这边靠过来的杜长为。

    看着对方被发现,立马装作无事发生地转了头,他这才微微一扯嘴角,沉声道:“我不会,但我知道一人,她肯定会。”

    “谁啊?”

    “我三妹。”

    “……”

    “只是,她不在这里。”

    说完,似乎又回忆起了从前的那些日子,杨戬唇角骤然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连带着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整个人突然之间从沉默冷酷转为了温柔,能看得出来,他对亲人总是格外在乎。

    他这模样,看得纪秋檀不由得张了张嘴,片刻后,低声道:“也不是不能在。”

    “嗯?”杨戬挑眉,明白他话中潜藏的意思之后,突然就有些惊讶了,“你是说……那玉简也可……”

    “唔。”路两旁还有其他人,所以有些话没办法说的那么清楚、明白。

    纪秋檀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随后默默抬眼,递给了对方一个“过后再聊”的眼神。

    “……”

    转眼间,几人已经进了药王谷有一段时间了。

    这里地方实在是大的不得了,过道也七拐八绕的,没人领路还真是容易迷失方向。

    杜长为其实也是头一次来,以前还在华光宗的时候,他没有资格,只是凭借着那时候看过的地图,来分辨谷内正殿和偏殿的方向。

    但他的记忆好像有些误差,领着大家绕了个远路……

    当时杜长为就有些心虚,尽管“谢三”看起来并没有不耐烦的表情,而且,旁边也不是没有其他同样不小心绕了远路的修士,但他还是生怕自己的印象分要被扣除,脑中开始飞快思索着要说些什么来解释。

    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前方忽然间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隐约还有人在喝骂着什么,从他们这个位置也差不多能看到,就在不远处的另外一条岔道上,几个身着药王谷弟子服饰的人很是不耐烦地在驱赶着另外一些衣着格外朴素、甚至还有些脏乱的人们。

    “那些人是……”纪秋檀停了脚步,眉头微微一拧,“试药的人么?”

    “试药?”身侧,杨戬目光一闪。

    而此时,左前方的杜家兄弟看着不远处那一幕,脸色都有几分古怪。

    杜长为同样变了神情,闷闷嗯一声:“三弟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听说过,但没亲眼见过。”纪秋檀神情缓缓转淡,目光越过药圃,定定望向那群人。

    他此行其实正是为了这些所谓的“药人”。

    出发前往龙虎山之前,青运城中那些失踪的人就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只是他一直在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进入药王谷,亲眼看一看,这里是不是关了一大堆排队等着做牺牲品的凡人。

    直到刚才他还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合理地把整个药王谷给逛一个遍。

    结果现在,倒是不用再找理由了。

    “二哥,猜猜看,

    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纪秋檀嘴角一扯,露出了一个不加掩饰的讥笑,“我听说,这药王谷炼药时,总是需要许多药人,要么拿来试药,要么就拿来炼药,我记得先前药王谷似乎有一种名叫“回转丹”的丹药,不管受了什么伤,只要不伤及根本,服药后的两个时辰之内,伤势便会迅速好转,而这味药其中有个药引子,是活人。”

    杨戬骤然变色:“活人?”

    “是的,活人,还必须是健康的活人,就用他们将死之时分外痛苦的魂魄入药。”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怪瘆人的。”杜长为有些不适地摸了摸脖子,还想赶紧带人离开这里,但“谢三”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那种带着他看不透的古怪目光,让他脚步一顿。

    “纪大哥,我还记得水镜演到天水冲入下界的那一段时,里头似乎出现了一些在修士们耳中听来有些过于离经叛道的话语,你既然写出了那些内容,如今看到这场景,就没点表示吗?”

    纪秋檀脸上又带了笑,看着他,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眼神格外意味深长。

    那眼神也让杜长为一时间有些焦躁不安,忍不住就使劲地摸了摸脖子:“说句实在话,这抓人试药一事,我一直都觉得不妥,可是,这到底是药王谷的事,难道我们还能拦着不成?”

    话音刚落,那边就已经有弟子发现了他们过久停留在此:“干什么的?!”

    杜长为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这就走,“谢三”便突然抬高了音量道:“打劫的!”

    杜家兄弟:“?”

    “刷拉”

    好像是什么机关被触动,眼前原本平静的药圃骤然向两旁移动,空出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纪秋檀坏心眼地手往旁边一指:“他说你们这样不好,还不快点把人都给我放了!”

    杜长为:“??????”我没说!三弟你怎么害我!

    他想解释。

    然而最前头那个腰上挂了墨色玉佩的弟子已然阴着脸朝他看了过来:“既是药王谷的客人,便该懂一些规矩,难道你还想插手我们谷内事务不成?还不快滚?!”

    “……”

    这话一出,杜长为嘴里即将脱口而出的解释瞬间又被他给憋了回去,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

    “让谁滚呢,你再说一遍?”

    “……”

    他此行确实是为了九转还魂丹而来,但他又是那种受不得激的性子,要是对方愿意好好说话,他这会儿已经拉着人走了,可是要是说些难听话给他听,他就不乐意了。

    “老大。”杜长为头也不回,只是喊了一声,他大哥杜长达立马就往他手里塞了几个圆溜溜的东西,四兄弟靠在一起,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而对面那弟子瞧见他们动作,手当时也就扣在了剑柄上,冷笑一声:“在别人地盘找人麻烦,我看你们几个是活腻歪了!”

    “嘁,谁活腻歪了还不一定呢!”杜长为迅速想好了等会儿要从哪里开溜,手中那几个黑漆漆圆溜溜的东西被他转得咔咔直响。

    虽然他如今只是个筑基大圆满,还未能成功突破金丹,但他既然敢冒充高人,还这么大胆地在人家地盘上跟人呛声,就代表他其实并不怕这些。

    他这么多年在外头也不是白混的!

    “三弟啊,九转还魂丹我是不打算要了,等会儿出去了,我再找你算账。”

    说完,他手上那几颗圆球迅速被抛出。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浓烈的烟雾伴随着火光迅速便在对面那群人眼前升起。

    “霹-雳-弹?!”

    “……”

    此时的杜长为,才是真真正正地露出了他本来的模样,一双眼睛带着说不出的狠劲。

    他先是用那几颗霹-雳-弹直接让敌方看不清目标,紧接着,四兄弟步伐瞬间调转,一个杀气腾腾的阵法便这么在他们脚下成了型。

    “去!!”

    杜长为手上迅速掐着法诀,往前一送。

    几招过后,对面那群人便已经挂了彩。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杜长为哼笑一声,手一挥,立马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然而就在这时,黑雾里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冲着杜长为无意间露出的空门击去。

    老二杜长友瞬间一惊,下意识侧身格挡。

    杜长为也是瞬间瞳孔张大,想也不想就要把他二哥往一边拉:“别!”

    话音未落,“铛”的一声。

    偷袭的暗器被一把刀挑起,擦着刀刃转了个圈,隐约有火星在两样兵器间冒出。

    杜长友脚下不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带得拽他的杜长为也是一个踉跄。

    但二人急急转过头,却只看到那“谢二”的背影,正好挡在他们几人身前。

    杜长为瞬间皱了眉:“你一个炼气,挡在这里做什么?快让开!”

    但“谢二”并不言语,只是将手中那刀微微一转,而后,突然手腕发力,暗器“咻”地一声便冲回了黑雾里,引来一阵惨叫。

    微风扬起他鬓边碎发和发带,他下巴微微上扬,唇边勾起一个带着讽刺意味的笑。

    “药人……”

    他微一垂眸,风吹得他睫毛轻颤。

    一股寒冰似的冷气骤然从地下渗出。

    “看来这个药王谷,也实在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

    “这雾有毒。”

    对面,药王谷弟子压低声音飞快说完这句,又赶紧捂住口鼻,一边暗示同伴去请救兵,一边怒视着前方那个朦胧的身影,试图拖延时间,“看来,诸位是来者不善啊,有种你们就报上名来!可千万别做缩头乌龟!”

    “报你爹,就做缩头乌龟怎么了?”杜长为嘴比脑子快,还想着赶紧拉人离开。

    然而他眼中那单纯无害的“谢三”,居然也是半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不但无视了他的催促,居然还口出狂言!

    “告诉你们也无妨,正好让你们药王谷的人死个明白。”

    “谢三”站在“谢二”身侧稍后半步,微微一笑,还颇有几分深意地看了杜长为一眼。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纪秋檀。”

    “好了,你们现在可以上路了。”

    第23章

    “……他、他说他是谁?”

    “四、四弟……我是不是听错了?”

    “……”

    这名字一出, 首先被惊到的并不是前头那群药王谷的人,而是杜家四兄弟。

    其中,就数杜长为的表情最为怪异。

    “纪、纪什么???”

    “……”

    一阵诡异的沉默袭来, 杜长为终于回过神,顿时就感觉身上一股很是叫人难以忍受的瘙痒冒了出来。

    那并不是身体上真出了什么状况, 而是他回忆起这一路上自己是怎么在“谢三”跟前吹牛,还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往后一定罩对方的模样。

    “啊!!!”他后知后觉地被尴尬到恨不得抓来一把刀就当场抹了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倒霉?

    假冒身份不说,还偏偏被正主抓了个刚好!

    “等等……”或许他也是装的呢?

    杜长为嘴唇颤抖着,带着点期盼,直勾勾地往黑雾边缘的“谢三”那边看过去。

    然而“谢三”这会儿哪还有时间搭理他?

    “杨二哥,我看着药王谷的风水不错, 正好我在秘境里拿到了一个好东西, 不如, 我们就直接把这里给占了吧?”纪秋檀双眼微眯。

    突破金丹之后,他便不再需要双手做配合,而是可以全程用神识来操控他的本命法宝了。

    这会儿, 黑雾已经开始慢慢变淡。

    原本在附近的那些修士也已经迅速退避三舍。

    而药王谷的援军明显都在路上了。

    事不宜迟。

    纪秋檀直接跃上侧面灵树的树冠,占据了一方绝对有利的位置, 再不遮掩体内修为。

    “轰!”

    蓬勃的灵气瞬间漾开, 下方的杜长为已经摸到了他三哥杜长克的佩刀, 准备抹脖子了。

    金丹!明明就是金丹!!

    他这双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 居然会把金丹修士当成筑基!!!

    “不如死了算了……”

    杜长为双眼放空-

    而此时, 前方战事已然是一触即发。

    掺了毒的黑雾彻底散去,将后头那些满脸疮口的药王谷弟子们的模样完完全全露了出来。

    杨戬一人、一刀, 面无表情地站在路口。

    不过一个弹指, 那些被绳索捆绑的人们瞬间便感觉身上一轻。

    “躲开。”他冷冷开口, 声音不大, 却足够让那些人听得清楚。

    “跑!快跑!”

    “啊啊啊救命!!!”

    “……”

    眼看着那些药人在惊慌中迅速做鸟兽散,但药王谷的人此时也顾不上他们了,只是个个目露凶光,紧紧盯着眼前这几个不速之客。

    不算那些如今不在谷内的弟子,这会儿的药王谷里,少说也得有数千名修士。

    再加上不少为了九转还魂丹来的外人。

    纪秋檀用神识一扫便知,谷内如今修士大概有两千四百多名,而那些被抓来的“药人”,大概三百多,刚才跑走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还被关在牢房。

    “二哥,再等等,等人都来齐。”

    他说着,又看了另一头的杜家兄弟一眼,脸上慢慢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你们要帮忙,还是要逃跑,现在跑的话还来得及,他们可顾不上抓你们。”

    “三……啊不,纪……纪仙君……”

    杜长为表情僵硬,想努力挤出个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心中的文弱小美人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大老虎,他吓都快吓死了,并且尴尬地要命,这会儿感觉自己已经

    把人给得罪的差不多了,就想着还能不能往回找补一下。

    “纪仙君,我并非是有意冒犯,只是……您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我现在就帮您去做!!”

    杜长为态度转变的飞快,见实在是憋不出什么解释,便立马就化身狗腿子,怂的非常快,一举一动只剩讨好,哪里还有刚才扔霹-雳-弹的那股狠劲?

    纪秋檀倒也没为难他,听他这么说了,便微微颔首:“也好,正好我这边走不开,你们便去帮我把关在监牢里的那些药人给送出药王谷吧。”

    “哎好好好,我这就去!”

    “……”

    但他们这么旁若无人的模样,看得正与之对峙的药王谷众人格外不满。

    可杨戬就挡在路中间,浑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让众人一时之间也不敢妄动,只能僵持着。

    “噔噔噔”

    很快,去搬救兵的那个弟子领着数百人迅速就把这个地方直接围住。

    同时,远处一个声音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竖子无礼!居然敢在我药王谷放肆!陈悦,把领头的那两个人卸掉四肢,带到大殿!”

    “……”

    这话一出,谷内气氛再次一变,方才还在忍耐的众弟子也不必继续忍耐了,直接便冲着路中间横刀而站的杨戬杀了过来。

    “铛!”

    兵器相撞,树下人头攒动。

    不是没有人对倚在树上的纪秋檀动手,然而诡异的是,他们不管发出什么样的招式,却在将要碰到这两个人周围的时候,突然就直接被“吞噬”了!

    “怎么回事?!”

    “这、这怎么会……”

    “……”

    众人难掩惊恐,一时间竟然有些投鼠忌器,连带着围拢的攻势也弱了几分。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一声破空巨响。

    浓雾中,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现了身形。

    “看来,倒是我小看了二位的本事。”

    “谷主!”

    “谷主来了!!”

    “……居然能逼得药尊显形,这二人到底什么来头?!”

    “好像是姓纪……”

    “是那个水镜!!”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远处遥遥望着这边动乱的修士们骤然脸色一变,眼神中也都多出了几分忌惮。

    “那个姓纪的居然在这里露面了?”

    “不是说他是妖修吗,长得还特别难看,但我看着怎么感觉还挺不错……”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

    “另一个人又是谁?你们有人知道吗?”

    “不清楚,但我刚才好像听到那个纪秋檀喊他杨二哥来着……”

    “杨二哥?这个称呼怎么这么耳熟?”

    “难道说……”

    “不会是……???”

    “杨戬?!!!”

    “……”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众修士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会吧……”

    “那不只是一个故事吗??”

    “怎么可能会真有其人?!!”

    “……”

    众人议论纷纷。

    而在战局当中。

    药王谷谷主手持一根藤条,颇有几分忌惮地盯着眼前这二人,特别是手中持刀、满身冷冽之气的那个男人,他好歹也是元婴后期,居然看不透对方修为?

    “这么多年来,本座还真是头一次看到居然有人如此狂妄,直接登门挑衅的,两位如此行事,莫不是真觉得我药王谷好欺负?”

    纪秋檀微微一笑:“自然不是,只不过是觉得你们这药王谷风水实在不错,

    所以,这便打算请你们诸位给我腾个位置而已。”

    “呵,你倒真是敢说,不过一个小小的金丹,作风便如此张狂,也不先看看我药王谷弟子究竟有多少!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药王谷谷主脸色一沉,已经很久没人能让他这么肝火大动过了,这两个人中,也就那个看不透修为的男人需要提防,但话又说回来了,他们只有两个人,就算有通天的本领,难道还能以一敌百?!

    “不必再留,杀!”

    谷主手一挥,藤条瞬间分裂,落在地上,幻化出了一排模样凶狠的异兽,嘶吼着,冲着纪秋檀和杨戬二人便扑了过来。

    “吼!!”

    异兽的嘶吼刚一响起,那种极为阴森恐怖的杀气瞬间便覆盖了整个药王谷,尚未来得及离开、还有那些一心想凑热闹所以主动不离开的修士们齐刷刷地打了个哆嗦,满脸惊疑不定。

    “谷主他居然把异兽都给放出来了?!”

    “完了完了,谷主这次是动真格了,还有谁是不知道这群异兽的恐怖之处的??”

    “这天底下,几乎没人敢动药王谷的原因,可不单单是因为害怕得罪医修,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谷主手里养的那群异兽啊!”

    “那群异兽据说是五百年前,谷主和四大宗门联手屠灭了万魔窟,抓来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魔修,用那些魔修的神魂炼制而成的!”

    “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识过那群异兽的威力,但见识过的基本上都已经死光了,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化神大能!这已经足够说明那群异兽的恐怖了吧!”

    “我看那个姓纪的这回完了。”

    “不管他到底是打算干什么,反正这一次他肯定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真当这药王谷的人会和那群没用的凡人一样吗,亮个水镜就吓倒了一群人……”

    “别挤别挤!我都看不见那边情况了!”

    “推什么推!有本事直接过去看啊!”

    “……”

    外围观战的那些人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还能解说两句。

    可此时身在战圈的修士们,却是个个心慌意乱。

    药王谷谷主万万没想到,那个持刀的男人居然战意如此之强悍!不过是一人、一刀,居然近百人都无法奈何他,甚至,他素来最引以为傲的作品、异兽也参战了,可是却连他一个衣角都挨不到!

    谷主坐不住了,手一挥,当即便要亲自下场。

    可是忽然间,不知从何处莫名其妙飘来了一阵花香,紧接着,大片大片的莲花从天而降,带着幽香的花瓣就如同是一个接一个地定身符一般,被花瓣击中的修士们瞬间便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就说最近怎么找不到人,原来你竟跑到了这里……二哥,你可叫我好找啊。”女声随后而至,声音很是温柔,甚至还带着些笑意。

    她踏着朵朵莲花、乘风而来,当场便看呆了观战的众修士。

    “好美……”

    “仙女下凡了?!”

    “……”

    地上,杨戬闻声抬头,挥袖震退涌上来的修士们,再看向她,眼底悄然涌上一层浅淡的柔光。

    “三妹。”

    “……莫非你真是一天不跟人打架,就浑身不舒服吗?”

    杨婵飘然落地,笑意盈盈。

    然而她动作却格外利落,头也不回地抬手振袖,更多花瓣便从她掌心爆出。

    而她离得近了,周围人才发现,原来她手中竟然还有一盏晶莹剔透的莲花灯!

    这一发现,让更多人再次为之一惊。

    “宝莲灯!”

    “这难道就是水镜中提到过的……宝莲灯?!”

    “……”

    半空中,药王谷谷主面色已然变得格外沉重,心中如同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只那一个人,便能在这包围圈中杀的众弟子节节败退,如今,又来了一个他同样看不透修为的女人!

    方才他只不过被那花瓣的尖端稍稍蹭过,可是那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的皮肤就好像是变成了石头一样,竟然连他自己都有些无法控制了!

    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为何区区一个金丹修士,居然可以在攻击中毫发无伤?为何那二人又身怀如此能量,可他之前却从未听说过对方的名号?

    “奇耻大辱!”药王谷谷主握紧双拳,气得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他终于是出手了。

    而这一击,便已带上了雷霆之力。

    周围那些来不及躲避的药王谷弟子在他这一掌之下,不幸被掌风带到,顿时整个人也狠狠倒地,直接被压成了肉泥!!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地面上直接被砸出来了一道深坑!

    “……”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烟尘四散。

    “不过如此!”药王谷谷主赤红双眼,面色狰狞,正待大笑出声。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间感到心口一疼!

    “唰!”

    惊恐的喊声响起,药王谷谷主下意识转身,可是,已经晚了……

    方才那个持刀的男人居然站在他身后!

    并且,对方眉心有道金光亮起!

    那、那是什么?!

    第三只眼?!

    “你身上的血气,居然有数十万人那么重。”杨戬面色沉沉,耐心彻底被耗空,也再不和对方兜圈子。

    他手中的武器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三尖两刃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色泽沉郁的巨斧!

    药王谷谷主身子一僵,整个人已经被绽放的莲花彻底笼罩,他的神识、他的灵力、甚至他的魂魄都被尽数束缚!哪怕他的修为已然是元婴后期,可是在这神秘的一对男女面前,他却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男人缓缓举起那把巨斧,带着几乎能将大海都给一分为二的雷霆之力,“呼”的一下,便冲着他直直劈下!

    “轰隆隆!”

    整个药王谷都被一阵金光笼罩。

    暴露在外、修为较低的一部分修士在这股巨大的威压之下,当场一口血喷出,昏了过去。

    而剩下的那群人也不过是在死撑。

    直到那阵响彻整个山谷的轰鸣声过去。

    “……”

    金光骤散,周围的山被夷平了一半。

    药王谷谷主的身体在那气势汹汹地一斧头中,直接化为飞灰,风一吹,连魂魄都彻底没了。

    “当啷”

    有人哆嗦着扔掉了手里的武器。

    有人忍不住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三、三位饶命!”

    “三位仙人饶命啊!”

    “……”

    听到外头巨响彻底消失之后才带着人从地牢里出来的杜长为,刚一出来,就看到了外头跪倒一片。

    他不知道外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所有人死的死、倒的倒,剩下的都莫名其妙跪下了,还在不停痛哭求饶,唯独“谢二”和“谢三”,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另外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站在那。

    “扑通”

    杜长为突然感觉自己也是腿一软。

    “不会吧……”

    三个人,居然就能打得药王谷众人纷纷

    跪地求饶?!-

    谷主一死,药王谷再无翻身余地。

    刚才那阵仗闹得实在是有些太大,连小黑猫都不乱说话了,尾巴无精打采地垂着,乖乖趴在纪秋檀肩头一言不发。

    “二哥,这里到底是……”局势平稳下来以后,杨婵自然是第一时间看向杨戬。

    纪秋檀也自觉不去打扰他们兄妹二人,只是把玉简往杨戬手里一丢,而后,便去杜长为那头,飞快把那些刚从地牢里被带出来的人检查了一个遍。

    “仙、仙人饶命……”

    这里的有些人被吓得不轻,只要有人靠近,立马就开始俯身跪拜,嘴里喊着饶命之类的话。

    这情况,也得好好养一阵子了。

    纪秋檀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转过头,就发现有个十来岁的男孩在后头眼巴巴的盯着他,看清他面容之后,双眼一亮,但很快却又反应过来,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长乐?”

    纪秋檀眉头一皱,蹲了下去,试着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污泥:“是长乐,对吧?”

    “是……”男孩支支吾吾,不敢躲开,却又是真的害怕,整个身子都绷紧了,一动不动坐在地上。

    这男孩名叫冯长乐,正是先前纪秋檀在青运城的时候,住在附近的邻居,大家街里街坊的,平时出门也会碰上,纪秋檀遇见过他好几次,离开青运城之前,也只是知道另外一个邻居老太太的孙子失踪了,却没想到,他居然也被关在药王谷的地牢里!

    “没事,别怕,你现在安全了,之后我想办法叫人送你回家。”拿来一方干净帕子,把冯长乐脸给擦干净之后,纪秋檀心里的主意也差不多定了型。

    这些人里,成年人可以给点干粮直接放走,他们认路,也知道该如何回家。

    但这种十来岁的孩子,还有年纪更小的,就只能让他们暂时先留在药王谷,之后等人手充足,便想办法送他们回家,又或者……

    “长乐,如果有个机会可以让你去学那些修炼术法的话,你愿意学吗?”

    “……”

    纪秋檀问这么一句,其实只是试探。

    然而冯长乐却理解错了,顿时脸色大变,立马就要磕头:“不愿意,小的不愿意,仙人饶命,小的身份低贱,但有自知之明,绝对不会偷看偷学心术法门还有其他……”

    “停停停!行了!!”

    看见冯长乐被吓得这个样子,纪秋檀便是一阵头疼。

    其实这个结果,他也是早有预料。

    早就知道这件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现如今,他都已经联合杨戬杨婵两兄妹把药王谷直接给打了下来,说不定过段时间,那些逃跑的修士们便要把他的名字彻彻底底宣扬到整个九岳大陆全部都知道了。

    到那时,还怕招不来人吗?

    “……”-

    让狗腿子杜长为把那些刚从牢里捞出来的人们分到原本药王谷弟子们住的地方暂时先休息,另一头,杨家兄妹也已经叙旧完毕,并且玉简也看过了。

    纪秋檀走过去,第一件事就是拜托杨婵帮他看一眼,那个血凝草到底应该如何使用才正确。

    杨婵手里拿着一本书,是她刚才从药王谷前谷主身上掉落的芥子袋里翻出来的一本医经。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她以前学过一些医道,也知道不少治疗方法,如今看起这本医经,也不过是为了把上头那些她不认识的灵花、灵草还有灵果给认一遍。

    而同样的内容,换了纪秋檀和杨戬来看,俩人都是两眼一抹黑。

    “……这个血凝草虽说用法神奇,可是治疗过程却格外痛苦,是你的朋友要用它

    吗?”

    “是。”

    杨婵一向细致,看他询问的表情,居然就推断得八-九不离十。

    再看他点头,她便叹了口气:“你那位仍旧受伤多久了?”

    “大概是……两三个月?”纪秋檀使劲在脑海里推断剧情的时间轴,应该是这个数没错。

    “那就更难了。”杨婵垂眸,表情略微带了些忧虑,“两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他那受到损伤的筋骨自行恢复了,恢复并不单单指往好处恢复,很有可能会是朝着坏处发展,他如果受伤的地方没有好好接受治疗的话,我估计,他的伤口有很大可能已经坏掉了,这就需要用最痛苦的方式,重新给他治疗。”

    “最痛苦的方式……是指什么?”

    “断骨重生。”

    “……”

    “不过具体情况怎么样,我可能需要看一眼,或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呢?”

    “……”

    她是有意安慰,但却让纪秋檀更加沉默。

    且不说师琅玉愿不愿意被第三个人看到他如今的模样,就说那个空间……

    也不能直接地暴露在别人面前。

    “可能……不太方便。”艰难说出这句话,纪秋檀心中满是愧疚,明明有这么好的机会,说不定对方很快就能好起来,可是,他却带有私心,刻意阻挠。

    “没关系,你也别太着急了,虽然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办法确实很痛苦,但是彻底恢复之后,伤处也会恢复地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杨婵见他情绪低落,便再次开口安慰道:“痛一点,忍忍也就过去了,最关键的是伤处可以恢复如初,这便是最好的结果,要不这样吧,我先跟你讲一下那个方法怎么用,如何?”

    “也好。”纪秋檀默默吐出一口浊气,勉强笑了笑-

    最终,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终于是学明白了这个断骨重生的方法。

    捏哪里,接哪里,甚至血凝草又应该放在哪里,这些全部都是有要求的。

    累了一整夜,天都快要亮了。

    纪秋檀蒙头睡了将近四个时辰,醒了以后,需要的草药已经被现在一心一意就想做他狗腿子的杜长为给送到了房间门口。

    “……”

    他拿着工具,转头进了空间。

    推开图书馆大门,进去第一眼,他便看到了倚在书柜旁边的师琅玉。

    对方柔顺的长发此时正披在一侧,原本合拢的双眼在听到他脚步声的时候,缓缓睁开。

    “你醒啦?”纪秋檀抱着一堆东西,没敢立马就过去,而是要先把草药放好。

    第24章

    肉眼可见, 现在他的状态已经比先前刚被带回来的时候好了太多太多,起码脸上重新恢复了血色,而不再是像之前那样, 苍白一片,看着像是随时便可能消散。

    “跟你说个好消息, 我找到血凝草了。”

    纪秋檀笑眯眯地走近,坐在他身旁,“哎,你应该不知道血凝草是干什么用的吧,我跟你说,这玩意儿好像可以治好你的手, 所以我一听这个事儿, 第一时间就过来找你了, 不过,治疗过程可能会有点痛,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 他很是期待地盯着面前人的脸,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到比如说惊喜、惊讶之类的表情变化。

    然而师琅玉听他急急忙忙说完那么长一段话之后, 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那双空洞的眼眸依然没有半点神采。

    “……”

    这段日子, 师琅玉的双眼已经慢慢开始摆脱了之前那种睁眼只有一片漆黑的状态, 渐渐能看得到光了,即便再微弱, 但总是在好转。

    他看向纪秋檀的时候, 也多多少少能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这个人, 和他想象中的模样有几分差别。

    他也一直看不明白对方究竟是想做什么。

    一开始, 他以为这个人和其他人没什么差别,带他离开那片污浊之地,也不过是为了哄骗着他,给他带来希望,然后在他相信自己真的摆脱了曾经的羞辱之后,再狠狠给他致命一击。

    可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对方居然真的只是照顾他的日常起居,还帮他取下了脚腕上的束缚,治好了他的伤,其他任何出格的行为都没有。

    看起来,就好像是真心真意地希望他能好起来一样。

    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考虑代价也不求回报。

    难道他身上,还有其他什么可被利用的价值?

    “……”

    正想着,前方那个模糊的身影微微往前倾了卿:“你在听吗?”

    “唔。”师琅玉回过神,含糊地应了一声。

    而后,就“看”着对方起身去拿了些不知道什么东西过来,把那些东西放到他脚边,然后轻轻抓起了他的手:“我现在试一试,如果疼的话,你就咬住这个,小心别伤到舌头。”

    说着,纪秋檀卷了个干净的手帕递到师琅玉唇边。

    那张手帕上还带着些清清凉凉的香味。

    师琅玉犹豫一瞬过后,张了嘴,还在想着他说的这个“会有点痛”的办法究竟要怎么做。

    下一秒,纪秋檀温热的手掌便攥住了他残破的手腕,给他微凉的肌肤送来了些许的热度。

    “我要开始了。”

    “……”

    说要开始,可他却一直是抓着师琅玉无力下垂的手腕,久久没有动作。

    师琅玉不由得有些疑惑,眼皮微微上抬了些,试图看清他此刻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但刚这么一分神,忽然间,一阵剧痛猝不及防地袭来,曾被捏碎后又自行接合的腕骨再次断裂粉碎,痛得师琅玉整个人都是一抖,冷汗瞬间铺满了额头。

    “咔嚓”

    骨头碎裂的微弱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之内,仿佛被无限放大。

    师琅玉的另一只手禁不住攥了起来。

    他双臂都被卸过,后来左手虽然又能活动、也有了知觉,但却还是不能用太大的力气。

    可这会儿,痛楚让他不由自主地狠狠捏住了衣裳,痛得头脑发昏,眼前一片金光乱冒。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纪秋檀看着他霎时间再次变得苍白的脸色,心中格外不忍,可是要想让他的手重新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只

    能这么做,不然的话,他的手腕永远都只能保持着断裂的状态,时间越久,越是难以恢复。

    想到这,纪秋檀只能再狠狠心,拇指抵住他手腕上另外一处穴位,再次发力。

    “啊!”这一下,甚至比第一次还要痛,直接让极力忍耐的师琅玉都不由得惊-喘一声,冷汗顺着鬓边流了下来,方才咬着的那张手帕也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他耳旁阵阵嗡鸣,羞恼间,用力咬住了下唇,很快便有鲜血从唇角溢出,顺着下颌没入颈间。

    “别”

    纪秋檀见势不妙,生怕他再咬到舌头,索性一狠心,把人揽进怀里,肩膀微微往上一抬,“疼的话就咬我吧,没关系,快结束了。”

    然而他都已经主动送上去了,师琅玉却不肯张口,仍旧死死咬紧牙关,后槽牙被咬的咯咯作响,身子也抖得厉害,唇角不停有血沫涌出,没一会儿,就在纪秋檀肩头染出了一片湿漉漉的红。

    这痕迹着实刺眼,也让纪秋檀很是心焦:“别再使劲了,嘴都要咬穿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试图让对方张嘴,咬他一口,缓解一下疼痛也好,对方却根本不听劝。

    他只能又是无奈又是心酸地叹了口气,感觉心脏一下子就在师琅玉的这一举动之下,更是软的一塌糊涂。

    他又不是傻子,难道还能看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

    是不想伤了他,宁愿自己忍着罢了。

    “……算了。”

    纪秋檀闭了闭眼,不再刻意保持距离,用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按住对方的后脑,把他的脸按向自己颈窝,让他有地方可以吃力。

    贴的近了,对方身体的颤抖更加明显。

    纪秋檀很是心疼地拍拍他后背,叹气道:“最后一下,忍住,很快就结束了。”

    “……”

    最后一下,将会彻底粉碎师琅玉的手骨。

    纪秋檀再次狠狠拧下去,怀中的人便骤然又是一个哆嗦,脱力似的往下一滑,不知是不是昏了过去。

    纪秋檀赶忙抬手,扶住对方的后颈,而这一摸,果然也是摸到了一手黏腻湿冷的汗。

    他似乎从来没有从师琅玉的身体上感受过一个正常人的温度,每次不小心和对方有了肢体接触,触碰到的都是一片凉意。

    如今,在这剧痛之下,师琅玉满身的冷汗,身子摸着竟然比以往更冷,吓得纪秋檀赶紧把旁边的帕子拽过来,飞快将他额头、脖颈还有锁骨处的冷汗擦拭干净,然后再给他裹上一层更厚的狐衾。

    做完这些,纪秋檀就着对方靠在自己肩头的姿势,将捣烂的血凝草糊在他迅速显出淤青的手腕上,再从布巾裹严实,打了个结。

    紧接着,他的手再次握住师琅玉的右手手腕,体内灵力开始向着掌心转移。

    就这么温养了大概一刻钟以后,感觉到师琅玉的颤抖减弱了许多,他才松开手,想扶着对方重新躺回去。

    “……”

    可是手才刚刚碰到对方的肩,挪开了一拳的距离,他就发现,师琅玉并没有昏过去,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就这么“看”着他。

    “……已经好了,结束了。”

    近距离地看着师琅玉的那张脸,若有似无的幽香让人心里格外焦躁。

    纪秋檀顿时就有些不自在,悄悄转头吸了口气,才勉强解释道:“你别误会,我这样是为了把你长坏的骨头重新纠正回来,用血凝草敷个十天左右,你的手应该就会好的差不多了,明天换药的时候,也就不用再像今天这么折腾了。”

    听他这么说,师琅玉的睫毛微微一颤,就好像被剪去了翅膀的蝴蝶似的,没来由地透露出一种脆弱与不安。

    果然是一张能引起众人为其争夺不休的美丽面孔,他越是表现的高

    不可攀,就越是能激发人内心深处潜藏的那股阴暗恶念。

    如今,看他脆弱地靠在这里,苍白的脸上覆盖了一层病态的红晕,谁又能想到他曾经的模样?

    “怎么了?”

    纪秋檀看出他可能是有话要说,想了想,便抓起他的左手,轻轻放在自己掌心,“有什么话,你就写给我看吧,别着急,以后我肯定能找到可以治好你脖子上的伤的方法的。”

    “……”

    闻言,师琅玉嘴唇微张,过了好一会儿,被他握在掌心的左手才慢慢地动了起来。

    因为不能用太大力气,而且,左手也不是师琅玉的惯用手。

    所以……

    哪怕只是写一个字,对他来说也格外困难。

    但好在纪秋檀很有耐心,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在自己掌心写下三个字。

    “为什么?”

    “……”

    为什么救我?

    又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师琅玉一向多疑,对上任何人,都总要习惯性地把对方的心思往坏处去想,他这辈子只对一个人毫无保留,可最后,那个人却背叛了他,将他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让他的付出仿佛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又如何能真的相信……眼前这个人,真的什么都不图?

    “为什么?”纪秋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口中喃喃,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接着,忍不住苦笑一声,“可能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如果那天在拍卖所的人不是你,我大概也会把他带回来,所以,你其实不用太在意这些。”

    他怕师琅玉因为这事有心理负担。

    但师琅玉听他这么说,手指不由得微微一颤,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说的这些话的同时,心底又莫名有了那么一些些的失落。

    不是因为自己有多特殊……

    那天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会救……

    “……”

    片刻沉默。

    搭在纪秋檀掌心的那只手,再一次缓缓动了起来。

    微凉的手指在他温暖的掌心轻轻划过,带着些许的痒意。

    就好像是谁拿了根羽毛在他心中搔来搔去一般,弄得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耳根有些微红,心跳也莫名其妙地加快了不少。

    “……不曾问过,你的名字?”

    他们两个人之前确实交流并不多。

    虽然纪秋檀每天都要进到空间来看他一眼,跟他说说话、聊聊天,但他也是真的并不怎么喜欢搭理人。

    所以直到现在,师琅玉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对他一无所知。

    “我……”纪秋檀下意识就要开口,但很快,他脑中另外一个想法及时跳出来,拦住了他险些脱口而出的话。

    于是,他眨了眨眼,突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养好了身体,那你到时候是想回你原来的地方,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

    这话一出,师琅玉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在想,这人难道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逃跑的心思?

    而纪秋檀看着他垂下的眼眸,也立马“明白了”他心里想的肯定是还要回去的,毕竟,他如今沦落至此,是被人所害,换做是谁,大概都咽不下这口气。

    想到这,纪秋檀便迅速岔开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些,我叫谢云生,手给我,我写给你看。”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握着师琅玉无力的左手,这次,换成他一笔一划地在对方掌心写下三个字。

    “云是白云的云,生就是……浴火重生的生。”

    说着,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抬眼看向师琅玉空洞的双眼。

    若是对方真的想要回去报仇,他没有资格阻拦,也没有立场去阻拦。

    而且,师琅玉这么一个高自尊的人,大概也不会愿意一个亲眼看过他是如何受辱的人整天在他眼前来来去去讨嫌、不断提醒着他,自己曾经受过什么样的磨难。

    所以,等以后,他将对方的伤彻底治好……

    他便会亲手将这只雄鹰重新放归天空。

    那才是对方应该去的地方。

    他也能看得出来,师琅玉绝对不会就这样一蹶不振、浑浑噩噩地过完后半生。

    因此,一个早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谢云生,不会给对方造成任何的阻碍。

    他不会主动提及这段日子。

    师琅玉也不会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只是……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缘分到了那时,大概也就彻底结束了。

    “……”

    想到这,纪秋檀顺手帮对方拢了拢厚重的狐衾:“还冷吗?”

    师琅玉轻轻摇头。

    “算了吧,说是不冷,结果我都给你捂得这么厚了,手还是这么凉?”

    纪秋檀笑着用脚尖把旁边早就准备好了的火炉子给勾了过来,“看来以后得找大夫给你开点药,治治你这体寒之症才行。”

    “……”

    体寒?

    师琅玉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所有人都说他这极阴之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宝,偏偏眼前这人却说他是体寒,得想办法治好。

    他听着,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好了。

    “不过你这体质等到夏天的时候就特别舒服,你知道吗,我打小就被家里人说像个小火炉,冬天的时候别人都穿得厚厚一层,恨不得从头盖到脚,就我穿个薄外套满院子跑着堆雪人,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居然还满头都是汗。”

    纪秋檀在旁边拿着火折子点暖炉,嘴里的话也不停歇:“我妈……咳……我娘一到夏天就让我离远点,本来天就热的要死,好不容易凉快一点了,结果我一靠过去,热气立马就上来了,所以每次到了这个时候,我娘就要骂我,让我滚远点。”

    说到这,他突然伸手,握了握师琅玉冰凉的手:“你看,有没有感觉到?”

    “……”

    话音未落,暖意便瞬间覆盖上来。

    师琅玉早就已经习惯了那种阴冷的感觉。

    他从有记忆开始,那种冷意就如附骨之蛆一般跟随着他,每年的冬天,也就是最让他感觉难熬的时刻。

    室外漫天飞雪,他又很是讨厌暖炉烘烤时四周过于干涩的气息,索性放弃用暖炉取暖,就这么硬撑着。

    时间久了,他也留下了病根。

    每次天一冷,他就忍不住咳嗽,骨头缝里似乎都被填满了阴冷的气息。

    可是现在,从对方手上传递过来的热度让他不由得一怔。

    “……”

    真的,很热。

    自人体传来的暖意,没有暖炉那么干涩。

    纪秋檀本来只是让他感受一下,握了一下便要收回,可是师琅玉不知为何,手掌一紧,竟是反手抓住了他的拇指。

    “怎么……”

    手没收回来。

    纪秋檀茫然地侧过头去看他,还以为是自己刚刚把他给捏痛了,赶忙又凑过去看了两眼:“哪里不舒服?”

    “……”

    师琅玉轻轻摇头,沉默着把手收了回来,又悄悄地往袖子里藏了藏。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明明以前不论再冷,也都可以忍耐,可是方才短暂地体会过了从另一个人掌心传来的温度之后,四周的冷空气忽然之间就变得面目

    狰狞起来。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个模糊一片的轮廓,也压下了心底奇怪的念头。

    第25章

    十天过后, 师琅玉的右手在经过最后一次温养、解下了束缚在手腕上的药剂残留之后,居然真的奇迹一般从内到外完全愈合了!

    虽说此时他暂时还不能提重物,但拿东西或是动动手指这一类的动作, 基本上已经和常人无异,按照杨婵的说法,他这恢复速度算得上快了,大概再养上小半个月, 应该就会和受伤之前别无二致。

    “……”

    他现在, 脚骨已然彻底恢复如初, 完全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搀扶也能走路, 双臂很快也能恢复成最开始的样子, 再想想看,他被带出拍卖行其实也不过是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如今他就已经恢复了大半。

    纪秋檀高兴得不得了, 甚至要比师琅玉这个当事人更高兴!

    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思来想去, 最后决定要给师琅玉送一份礼物。

    因为他记得书里曾经有那么一个情节

    【听到殿内动静渐缓, 小皇帝慢吞吞地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倒了一地的死士,心跳如鼓擂一般, 畏惧的感觉犹如荆棘一般将他整个人牢牢锁住, 让他额头直冒虚汗, 又庆幸自己居然真的骗过了师琅玉, 对方丝毫没有怀疑方才那杯酒中竟被他下了药】

    【那点药量足以放倒一头牛,可师琅玉却还有余力绞杀他十几个死士, 若是刚才他不找借口暂时避开, 恐怕这会儿想把人擒住, 必然不能这么简单】

    【“陛下……”】

    【“为何如此?”】

    【错乱的烛光下, 被几个人死死按倒在地的师琅玉艰难仰着头,修长的脖颈颈侧隐隐有青筋浮现,如同濒死的天鹅在做消亡前的最后一次挣扎】

    【药物不仅让他功力尽失,更是激出了他的旧疾,不知那几个死死按住他的死士究竟是为了刚才被他绞杀的十几名同伴、在故意泄愤,还是终于找到机会将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他好生报复一顿,沉重的压力狠狠压在他腰背处,曲起的膝盖抵在他身后几处大穴,激得他当时就感觉肺中一阵令人窒息的疼痛涌来,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一张脸白得好像血已经被抽干,小皇帝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他如今狼狈的模样,猝不及防和他那双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眼眸撞上,失望、困惑等情绪一下子便狠狠撞在小皇帝本就慌乱的心头】

    【他愕然地发现,师琅玉的眼中居然没有杀意,更没有恨意,仿若真的只是单纯对他这做法疑惑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又好像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他过去低头认个错,给师琅玉一个合理的解释,对方就会原谅他今日的所作所为】

    【这么想着,登时,一股邪火迅速冲上了小皇帝的天灵盖,他猛地握紧双拳,略显稚嫩的面容一下子被憋得通红,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

    【他如何不明白自己正是那个被偏爱的存在?父皇当年把他托付给师琅玉,赌得就是对方定然会知恩图报,也会好好待他】

    【最终父皇赌对了,他也不止一次地庆幸他有这么一个后盾,不管外头那些人怎么骂师琅玉,他却清楚,那些骂名本该他来承受,是眼前这人替他背负了一切,甘愿为了一个诺言把自己隐没在暗处,推他走向光明……可现在他倒宁愿对方不要那么君子,起码看着他的时候,要使劲向他释放恨意,这样他心里反倒会好受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他在那种目光之下,被衬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为什么?丞相为何有此一问?现如今,我大周的各方权利皆落你手,你抓着权柄威胁朕、控制朕,把朕当成你手中可任意操控的皮影画一般,甚至朕要娶什么样的女人你也要管!你当朕是什么?把朕当猴一样耍的团团转让你很得意是吗?”】

    【小皇帝越说越愤恨,先前的愧疚在此刻全然变成了恶意满满的毒汁,朝着师琅玉喷射而去】

    【看着对方越发苍白的脸色,他甚至觉得还不够,索性一把抓起对方掉落在一旁的佩剑,狠狠刺向师琅玉的左肩!】

    【“噗呲”一声,剑刃撕裂皮肉,刺穿了师琅玉的肩头,他在剧痛之中咳得更是撕心裂肺,星星点点的血珠低落在光洁却凌乱的地上,而他仰起的头终于是缓缓低了下去,虚弱地伏在地上,唇角轻颤】

    【“陛下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小皇帝不回话,只是咬牙双手握剑,发泄一般狠狠在周围劈砍几下】

    【长而薄的剑刃被他这样毫无章法地劈在青铜器上,发出一声声凄惨的铮鸣,突然,啪的一声,断了】

    【断剑落地,师琅玉的目光也骤然一暗,那双如水中皎月一般的眼眸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只剩一片死灰般的寂寥】

    【……】

    纪秋檀始终记得这一段。

    师琅玉有一把跟随了他二十多年的剑,那是他的心爱之物,他几乎是把那把剑当成了他生命中的另一半。

    然而,那把剑最终却断在了他被废掉武功的那个夜晚,就好像是暗示,示意他的人生就和那把剑一样,从此一分两半,永坠黑暗。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有人把纪秋檀从前最爱的一台电脑粗暴无比地直接丢进了水池里一样。

    虽然他也不是不能再去买一台,但买之前他非要先去掐死那个扔他电脑的人。

    当然,如果有人能在之后送他一台配置更好的新电脑,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倒也不是想让对方感激自己,只是纯粹想着,要是送个礼物能让对方开心一点,说不定会让师琅玉的身体恢复的速度也更快一些。

    这么想着,他立马就去翻出了先前小黑猫带他去搜刮的那些宝物他记得,里头有好几把看着就特别好用且珍稀的剑来着。

    其中有一把剑柄上刻着“霜寒”二字的宝剑,应当就是最好的一柄剑,当初他刚拿到手的时候,立马就能感觉到剑中蕴藏的澎湃剑力。

    他平日里不用剑,在这方面纯属外行,但他这个外行都能感觉到这把剑的好,所以它实际上应该也不会有多差。

    他的感觉不会出错。

    不过,旁边那把“灵寂”好像也不错。

    这两个他挑不出哪个更好,索性一起都给拿了出去。

    走之前,还要再跟小黑猫打声招呼:“小黑,这两把剑我拿走送给别人,你没意见吧?”

    “随你便。”小黑这几天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成天有气无力地趴在那,一副恹恹的模样,“反正都给你了,你爱给谁给谁。”

    “那就行。”纪秋檀抱着剑走出去几步,又退了回来,“哎,你怎么了?”

    “原来你还知道关心我啊?!!”

    小黑猫尾巴一竖,冲着他龇了龇牙:“你个没良心的,我都这样好几天了,结果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怎么了?!”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关你屁事。”

    “……”

    小黑猫气鼓鼓地重新趴了回去,胡子一翘一翘的,还故意要背对着纪秋檀趴着,嘴里呜呜啦啦嘟囔着谁都听不懂的话语。

    要是搁在往常,纪秋檀的手这会儿就抓过去了。

    但现在,他心里还惦记着其他的事情,所以也没空搭理小黑猫,嘁了一声,不说拉倒。

    他抱着剑就走人。

    “……可恶,居然不来哄哄我!”

    小黑猫见状,更是恼火。

    然而它爪子一伸一缩,半晌后却又放了下去。

    “等

    本大爷养好精神,再跟你算账!”-

    另一头。

    纪秋檀一个闪身回了空间,而后便兴冲冲地跑到了正扶着柱子重新习惯走路的师琅玉身边:“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

    闻言,师琅玉转头看向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做了个“不知”的口型。

    纪秋檀便扬唇一笑,拉过他的手,直接把剑柄送到了他手旁:“摸摸看。”

    “……”

    微凉的手指被对方暖烘烘的手牵住,接着,就碰到了个不知是用生铁还是什么制成的硬-物,师琅玉指尖一颤,有些不可思议地往下握,粗粝冰冷的手感,让他眼皮都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是剑?”

    “对啦。”

    纪秋檀引着他的手继续往下,把刻了字的那一面送到他拇指指腹的位置:“这把是霜寒,这把是灵寂,我先前看你手上有些长年握剑留下来的痕迹,猜你肯定懂这些,正好这两把剑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送给你,回头等你手再好一点,就可以试试这两个好不好用了,毕竟这玩意儿其实还挺重。”

    “……”

    听着他的话,师琅玉目光闪动,表情难得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这两把剑无疑都是好剑。

    他能感觉得到。

    那把霜寒,一握在手里就能感觉到一阵阴寒之气袭来,它并非死物,有那么一瞬间,师琅玉就好像是听到了它的“呼吸”声一样。

    而那把灵寂一触碰,就叫人有种仿若被带进了无尽深渊的错觉。

    这是两把“活”剑!它有剑魂!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师琅玉心底骤然涌上一股格外强烈的欣喜,他自小习剑,能拥有一把宝剑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此生一大幸事!

    自打受伤后,他心如死灰,破碎的腕骨动一下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提醒着他,再不要生出那种无谓的幻想,幻想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机会碰一次剑。

    可现在……他竟然……

    “……”

    各种繁杂情绪一股脑地全都涌了上来,瞬间便让师琅玉的呼吸忽然乱了节奏。

    他紧紧地握住手中剑柄,指尖一直在发颤,要不是纪秋檀猛然夺过了被他握在手中的那把剑,他说不定还感觉不到手腕处传来的那阵隐隐约约的疼痛。

    “注意点,你这手才刚要好起来,别用太大力了,不然的话,下次我就不送你这些东西了,省得你哪天突然失控,再把手给伤了。”纪秋檀话里多少有些埋怨,怪他这人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但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就感觉师琅玉刚才被他甩开的那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

    微凉的手指,正在一寸寸地往上摸索,从手腕,渐渐挪到小臂。

    带着凉意的手指划过他手背时,就好像是有蚂蚁爬上了他的身体,一阵奇异的麻痒迅速移开,弄得纪秋檀头皮一麻,下意识就想退开。

    但师琅玉的双手都握在他小臂上,对方目不能视,他怕把人给带倒了,只能忍住不自在,尴尬把师琅玉往上摸索的手一拦:“你干什么呢?”

    “我想……”师琅玉嘴唇微微蠕动着,很慢很慢地无声道,“看看你。”

    “……”

    纪秋檀盯着他的嘴唇,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刚才说了什么,顿时就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歪心思感到脸红。

    “那你就……看呗……”纪秋檀咳了一声,含糊着松了手,硬着头皮让他摸索。

    他个子高挑,身量修长,第一次站直了“看”着纪秋檀时,眼眸微微下垂,眼尾被拢上一层很淡的阴影,衬得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更为幽深。

    确定了对方站在哪之后,他的手便往上抬,最先碰到了纪秋檀的耳朵。

    “……唔。”

    被他微凉的手指触碰到耳根,纪秋檀不自然地张张嘴,总觉得怪怪的,很想说些什么。

    但下一秒,他的手往中间挪去,指腹轻轻擦过嘴角,纪秋檀便猛地闭了嘴,甚至还有些不自然地抿紧嘴唇,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那天、在那场幻境中的宴会。

    手指缓缓移动,从唇角往上,抵达眉骨的位置,再落定,一点一点地顺着毛流摸索出他眉毛的形状,接着是慌乱闭上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略显圆润的鼻尖,最后落在翘起的唇峰。

    “……”

    纪秋檀怀疑自己脑子出问题了。

    对方明明是很认真地在“看”他的模样,可是他的脑子不受控制地总是让他想起之前那个场景……

    同样的面孔,同样近的距离,师琅玉的指腹在他唇上微一犹疑,他便也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喉头一紧,不同的画面似乎瞬间交织在了一起,立马让他感觉脸颊一阵热烫涌来。

    纪秋檀僵着脖子,浑身鸡皮疙瘩直往外冒,控制不住老往外涌出的记忆臊得他都快要出汗了,但是为了不被师琅玉发现异常,他只能这么忍着,绷着一副正经模样,等对方“看”完。

    “你好、好了没有?”

    “……嗯。”

    师琅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方才触碰到对方脸颊时那种微弱的肌肉抽-动的触感他感受得分明,知道对方不自在,所以即便脑海中的模样还没有完全成型,他还是把手给收了回来。

    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空气也凝滞了下去。

    纪秋檀是还臊得很,大脑空白了一会儿。

    师琅玉则是敛下眼中的黯然,藏在长袖下的手微微握紧,试图留住指腹上方才从对方脸上吸附过来的温度。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从未有过的迫切涌上心头,他开始急切地想要重获光明,想亲自用双眼看一看对方的模样,想知道眼前这个人……

    到底是什么样子。

    想着,师琅玉的眉头渐渐便皱了起来,一层郁色沉甸甸地罩着他的脸。

    而对面的纪秋檀目光突然往门口瞥去,在心里头喊了一声系统,因此,也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

    “外头怎么回事,我怎么听到什么东西炸了?”

    “哦,也没什么,就是打起来了而已。”

    “打起来了????”

    纪秋檀当即心头一紧,也顾不上其他了,丢下一句“你先在这休息一会儿,我晚点再来看你”,而后就把带进来的那两把剑往书架上一扔,转头便急匆匆地跳出了空间。

    然而出了空间,外头情况却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原本种了毒草的那个药圃被杨婵给清掉了,于是就直接空出来了一大片土地。

    这会儿,好几个人都围在那片土地两侧,小黑猫懒洋洋地趴在杨婵肩头,两个人都是一副观战的模样。

    “……怎么回事?”纪秋檀后知后觉地看向那几个身形魁梧的陌生壮汉,发现这里的氛围一点也不紧张之后,脚步也慢慢放慢了许多。

    杜长为也正扒着围栏探头探脑地在看,这会儿发现纪秋檀过来了,赶忙一脸谄媚地快走两步:“纪仙君来啦,纪仙君喝茶,来来来我这里有绝佳的观战坐席,纪仙君快请坐!需不需要再帮您按按腿什么的……”

    “……这什么情况?”纪秋檀被他这狗腿子的模样弄得一时无语。

    他倒也识趣,意识到纪秋檀可能还不知道目前状况,便迅速开口道:“这几个人都是您养的那灵宠叫来的,我还以为您知道呢,本来您的灵宠说是要带他们去见什么……小主人什么的,结果杨二哥这不正好路

    过嘛,两个人就对上了。”

    “……”

    他解释的还是不够清楚。

    而且,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只黑猫压根不是什么灵宠。

    还是前方在跟杨婵套近乎的小黑猫自己把屁股一撅,转过身来,主动跟纪秋檀做了交代-

    一刻钟前,纪秋檀还在空间里的时候,懒洋洋趴在窗台晒太阳的小黑猫突然耳朵一支,也瞬间来了精神。

    “终于来了!!”

    它跳下窗台就急慌慌地往药王谷入口跑,身形敏捷地根本看不出之前那股子懒散样。

    等着到了入口,杜家兄弟正一字排开,隔着一道护山阵法和外头那几个“奇形怪状”的人对峙。

    “别动手!自己人!!”

    小黑猫“呲溜”一下就窜了过去:“这几个人是我喊过来的,都是自己人,小杜,快放他们进来。”

    “那不行,虽然你是纪仙君的灵宠,但在这里,你说了可不算!”

    杜长为没看见纪秋檀的身影出现,立马就重新抖了起来,下巴一抬,鼻孔朝天,“这几个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绝不能放。”

    “我挠死你!”小黑猫伸了伸爪子,“他们是我主人的旧部!专门过来见小主人的!”

    “谁管你见谁呢,反正纪仙君没发话,我就不放!”

    正说着,提着药篮子的杨婵缓缓走了过来:“怎么了?”

    “漂亮姐姐!!他欺负我!!!”小黑猫对着纪秋檀这个正儿八经的主人都一点也不殷勤,反倒是对着杨婵格外亲近,一看见她过来,立马跑到对方跟前,等着对方一伸手,迫不及待就跳进了她怀里。

    “他们都是我叫我过来的,我心疼小主人身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所以喊他们过来给小主人使唤,但是小杜不开阵门,还说我在这里没有话语权,根本都没有人在乎我的话,还让我滚开……姐姐,我心里难受。”

    小黑猫哼哼唧唧地歪头在杨婵胳膊上蹭了蹭,软乎乎的肉垫在她手腕上按着,一副可怜相,看得她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好了好了,你这小家伙,怎么这么爱撒娇?”

    “仙子别听它胡说八道,我压根就没有说那些话……”

    闻言,小黑猫头一扭,背对着杨婵,表情凶狠地冲着杜长为龇了龇牙。

    而杨婵倒是没看到它和杜长为的“互动”,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阵外的那几人,一眼过后,迅速摸清了外头那几人的修为,便拍了拍小黑猫的脑袋。

    “没事,让他们进来吧。”

    “……”

    杜长为被小黑猫这么明目张胆地诋毁了一番,本来也不短的脸这会儿耷拉的更长,不过,杨婵既然都已经发话了,她心里有底,不怕那几人进来以后作乱,杜长为也就没理由继续拦着,便放了他们进来。

    他们进来就说要找纪秋檀。

    可是纪秋檀这会儿人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小黑猫便说,要带他们去后山那里等着。

    没走出一段距离,其中一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嗓门巨大地问:“那是谁?”

    “……”

    几人齐刷刷地朝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

    杨婵微微挑眉,含笑看着他:“那是我二哥,怎么,难道你见过他吗?”

    “那倒没有。”

    壮汉双眼亮晶晶地一直望着远处的杨戬,突然把手指“咔嚓”“咔嚓”揉了几下,接着就说,“这小子一看就扛揍,老子过去会会他!”

    “哎!”

    小黑猫胡子一吹,狠狠瞪了后头那几人一眼:“他怎么还是这么个臭毛病,见了谁都要先去跟人家打上一架,打坏我二哥怎么办?!”

    杨婵一听,揪了揪它耳朵,脸上笑意更深:“你还是去担心他会不会被我二哥给打坏吧。”

    话音刚落,前头就“轰”的一声。

    一阵烟雾散开。

    杨戬皱着眉,缓缓直起身子,莫名其妙地看向那个被他甩出去的人。

    而那人倒栽葱似的扎进了地里,挣扎了好几下才终于是爬起来。

    “你这小子……居然有点真本事!”

    那人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不见生气,只是更加兴奋地握了握拳:“今儿个非把你揍趴下不可!”

    “……”

    “寰斐他一直就这样,当年我主人还在的时候,他也总是闲着没事就跑去找主人打架,可惜,每次都被我主人给打的鼻青脸肿,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人揍他,他估计也挺寂寞,变着法的找人揍他。”小黑猫从杨婵肩头跳下来,一副矜贵的模样,慢吞吞地走到纪秋檀脚边。

    而后,吸了吸鼻子。

    “你身上的龙血味道怎么突然这么浓?”

    第26章

    “关你屁事。”纪秋檀先是原样奉还, 接着,也忍不住稍微低了低头,闻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确实也没什么味道小黑猫总是这么搞,他都要有心理阴影了,真以为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怎么脸这么红?”小黑猫难得没有在意他‘出言不逊’,一双眼睛充满探究意味, 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而那几个陌生面孔本来也是在旁边正看着对峙的二人, 这会儿听到了小黑猫说的话, 突然就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盯紧了纪秋檀。

    “……味道真的好浓!是龙血的气味!”

    “难道他真是小主人?”

    “可是, 主人什么时候有相好的了?你知道吗?我也从来没见到、更没听说过啊!”

    “……”

    他们的嘀咕声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大”,让纪秋檀听得清清楚楚不说,连杨婵和杜家兄弟都忍不住转头看了过来, 眼里带着好奇和疑惑。

    纪秋檀被他们看着, 心里也是一阵纳闷, 搞不明白这个龙血究竟什么来头,突然之间,就又想到了之前的一档子事儿。

    “你给我过来。”他直接一把抓住了小黑猫的后颈皮, 把这家伙给拎到了一边去, “你当时给我构建幻境的时候, 是怎么看到那些历史的?”

    “很简单啊, 天赋而已,我就是能看见。”小黑猫抖了抖胡子, 一点也不觉得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历史是个什么值得惊奇的事, “我都跟你说过了, 我主人可是九岳大陆唯一的一只黑龙, 只有他才有撕裂空间的本事,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但是现在再仔细想想,他应该是为了保住你。”

    “嗯?”纪秋檀皱眉,“说详细点。”

    小黑猫撇了撇嘴:“你怎么这么笨啊,九岳大陆以玄为尊,黑龙一族生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但是我被主人点化的时候,黑龙一族的内斗已经进入到了不死不休的阶段,他们忙着自相残杀,而凡间的修士又一个接一个地崛起,最后,九岳大陆就只剩下了我主人这么一只黑龙。”

    “他才没心思掺和内斗,但那个时候,四大宗门召集天下修士,发放了屠龙令,整个九岳大陆直接陷入了危机时刻,所以,我主人应该是撕裂了空间把你送到了别的地方,然后才离开的,毕竟你还小嘛,龙族的成长周期很长的,少就几百年,多则上千年也是有的……幼龙的存活率非常低,如果把你留在这里,你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夭折。”

    “所以你刚才不会是练功去了吧?”

    小黑猫说着,盯着他微微濡湿的鬓角,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身上的龙血气味突然这么浓烈,我跟你讲,龙族的汗液是有独特效力的,幸好现在这里待着的都是自己人,但是要出去的话,你可要小心,千万不要招惹那些嗅觉敏锐的修士,否则他们会对你怎么样,我可不能保证。”

    “……”

    这些话听得纪秋檀更加疑惑。

    小黑猫的这个解释虽然听起来也挺有逻辑,但是却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真的跟那位剑修老前辈有关系。

    而唯一可以作为证明的气味,他是半点也闻不到……

    就这么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个说法

    华夏儿女,皆是龙的传人。

    难道,会跟这个说法有关吗?

    “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纪秋檀想不明白,只能场外求助。

    然而久违了的那一句“没有权限”再次到来。

    系统拒绝告知关于他背景的这件事。

    “……”

    于是最后,纪秋檀只能暂且先把这件事给放下,想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好好弄清楚  -

    此时,场上的那个名叫寰斐的壮汉仍旧还在和杨戬过招。

    按他的体格和修为,放在外头,轻轻松松秒杀一群金丹都没问题。

    可是此刻,他却被莫名其妙就被拉上场的杨戬给揍的满头是包,鬃毛一样卷曲的长发全都是沙土,整张脸也是蹭得一片灰一片黄。

    “认输吧。”杨戬一招将他撂倒之后,直接就踩在了他的背上,幽深的瞳孔中已经多少带上了些不耐烦地神色,“你赢不了我的。”

    但就在他说完这一句话以后,鼻青脸肿趴在地上的寰斐突然一声咆哮:“岂有此理!”

    下一秒,寰斐的身体突然暴涨数十倍,直接就变成了一只体格分外魁梧的棕熊!

    “这怎么还急眼了呢?”小黑猫嗷呜一声,在杨婵身旁转来转去,“二哥!好厉害!这家伙只有对上我主人的时候,才出现过被逼的现出原形的时刻,没想到二哥居然和我主人一样厉害!”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忽然间想看他们两个人较量较量了,看看到底是你主人厉害,还是我二哥厉害。”杨婵微笑着,嘴里说着较量,心中却坚定相信还是二哥最厉害。

    只是这话她没说出口。

    过后,她侧头往后方又看了一眼,“对了,小秋,你要的那个药方子我已经给你写好了。”

    “真的吗?”正在旁边看热闹的纪秋檀注意力一下子又被拉了回来。

    先前,他用影玉把师琅玉脖颈上的那道伤痕给录了下来,而后就拿去给杨婵看。

    她也是真厉害,这才过去四五天,居然就已经找出了治疗的方法!

    “……”

    一想到空间里待着的那人很快就能完完全全地彻底恢复了,纪秋檀双眼一片亮晶晶。

    然而他才刚从杨婵手里接过那张墨迹还未干透的药方,前方再次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现出原形的寰斐第五次被杨戬掀翻,终于是彻底失去了耐性,在场上开始不停地打滚撒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

    看到他这表现,场外观战的几人不由得齐齐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小黑猫更是啧了一声。

    “真丢人。”-

    一刻钟后,这五六个“奇形怪状”的陌生人全都站在了纪秋檀眼前。

    除去刚才那个因为喜欢没事找事所以和杨戬打了一架还被虐得体无完肤的寰斐之外,其余五个人,也都有一个很是难记的名字。

    一共五男一女,他们都是小黑猫口中那个“主人”以前的旧部。

    据说那位剑修老前辈的旧部少说也得有数百人,但他“陨落”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人都给遣散了。

    所以如今应召而来的,只有这么六个。

    “哎,我听黑金说,你是我们尊主的私生子?!”寰斐说话十足不客气,嗓门也是大得很,上来就直接这么一句,声音震得纪秋檀耳旁嗡嗡直响。

    而他话音刚落,旁边那个衣着过于暴露的女修突然也就哼了一声:“我说,寰斐啊,你得客气点,刚才你忙着被人揍,可是没有闻到,他身上流淌着的那些龙血的气味和尊主一模一样呢!这世上,除了小主人之外,还有谁能拥有这样的气息?”

    “……”

    纪秋檀就坐在那看着他们忙着“内讧”,也没说话。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九岳大陆上,妖修和妖居然还不是同类,就像他面前的这群人,他原本以为他们是妖修,但他想错了,这群人是妖。

    这些很好解释,妖有原形,生来便是动物的模样,是后来修炼到了一定境界,才拥有了化形的能力,可以随意变成人的模样。

    但妖修是人,生来就是人,只是修炼功法和寻常的修士不同,就拿之前很有名的那个毒郎君做例子。

    毒郎君曾经是某个宗门的外门弟子,不过因为他性情较为古怪,再加上天赋并不强悍,所以在宗门内饱受排挤和霸凌。

    某天,他决意叛出宗门,也不知他究竟是拜到了哪个新师门,居然就学会了“情丝绕”这么一门绝招。

    别看这个招数听起来有点像合欢宗的路数,简简单单三个字里,透露着无尽的暧昧,可实际上,他这招数毒的很

    据说,想要练好这“情丝绕”,就需要把自己丢进爬满了毒蜘蛛的深坑里,日日夜夜被那些毒蛛啃咬,九九八十一天过后,人如果还活着,就彻底神功大成,人和毒蛛合二为一,随意释放的一缕蛛丝,就能杀人于无形,被“情丝绕”缠上的人不是暴毙而亡就是被剧毒折磨三天三夜,最后血液完全被抽干,死亡。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九岳大陆的修士们基本上能从一个人的面容来判断,对方是不是妖修。

    曾经和毒蛛共枕眠的毒郎君,原本长的还算是一表人才,修炼了“情丝绕”,成了妖修之后,脸上就满是青紫疤痕,再看不到半点往日的形状。

    曾经生吞数百只活蝎子的半臂真人,成为妖修之后,不仅少了一条胳膊,更是被毒液腐蚀了半张脸,左脸皮肉直接是融化的状态,简直是恐怖至极。

    和他们比起来,妖的容貌倒是和正常人一无二致,反而更难辨认了。

    说他们“奇形怪状”,也自然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他们的衣着。

    他们似乎还保留着野兽的习惯,就比如寰斐,他的原形是一只棕熊,所以他好像不太喜欢穿衣裳,身上裹着的是松松垮垮的兽皮,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

    而那个原形是狐狸的女妖,她倒是穿的比寰斐厚,但也真是厚不到哪里去,

    里头肚兜和衬裙一裹,外头直接就披了一层鹅黄色的薄纱,纤细的手臂上套了几个银环,漂亮是漂亮,但就是不太适合在这种马上入冬的天气里穿。

    纪秋檀看着就替她冷。

    “小主人,你真的不知道尊主去哪里了吗?”

    那名叫知袅的女妖阴阳怪气地说了棕熊寰斐一通过后,便又娇滴滴地凑到了纪秋檀身旁,“尊主走了这么些年,一点音讯都没有,我们好歹也是他的老部下,要有什么消息的话,您就稍微给我们透露一点,也好让我们放心啊……”

    “……”

    但纪秋檀哪里会知道他们口中的“尊主”到底在哪?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思量片刻过后,他便似笑非笑地瞥了女妖知袅一眼:“你想知道?”

    “能说吗?”知袅殷殷切切。

    纪秋檀笑容加深:“你觉得呢?”

    “……”

    不知道是不是他来到这里以后,装模作样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了,再加上身上还有龙血的气味做加持,知袅看着他这模样,莫名其妙背后一凉,下意识就往后退了退,接着,忍不住撇了撇嘴。

    哼,不说就不说嘛,这么凶做什么?

    “算了,尊主他不露面,就说明他肯定有自己的安排,要是有朝一日,他需要用到我们了,自然也就回来了。”知袅翘着兰花指,食指按在太阳穴上,很是做作地叹了口气,“但我们既然都已经来了这边,自然也是不打算回去了,小主人,您打算怎么安排我们呢?”

    “……你们要留下来?”

    “当然啦!”

    知袅背对着纪秋檀,飞快冲那几人使了个眼色。

    他们穷得都没地方住了!现在不赶紧抓住机会,还要等什么时候呢?!

    寰斐虽然个头大,看着也傻乎乎的,但他其实

    不傻,一接收到知袅传递的信号,便也立马接话道:“尊主不在,我们替小主人做事也是一样的!请您尽管安排!!”

    “……”

    几人一脸正色。

    但不知道为什么,纪秋檀看着这几个人,特别是那个长得憨厚表情还呆呆的寰斐,还是总有一种自己好像是被算计了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不过就在这时,他耳旁突然“滴”的一声。

    【可用人手:12/10】

    【可用驻地:药王谷】

    【建立宗门条件达成,功德碑投放中】

    【……】

    眼前小字一闪而过,纪秋檀甚至都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到了殿外突然轰隆一声。

    紧接着,整个药王谷都被一道金光所包围。

    地动山摇。

    所有人都被这动静给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出屋门去看,就见一道炽烈的金光缓缓在药王谷的正中央升起,那道光直通云霄,隐约间,似乎能看到一个透亮的玉石状物体一点一点地从地底探头。

    “功德碑?!”

    原本正在药圃研究那些稀奇灵草的杨婵抬起头,杏核一般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

    不远处,被她拉过来帮忙的杨戬也抬起头,看着缓缓升起的那个巨大玉碑,神色凝重。

    他们这几个见过功德碑的人如今再见这样离奇的场景,都不由得有些惊讶,就更别说那六只刚来药王谷都未满一个时辰的老妖了。

    “这什么玩意儿?!”

    “好刺眼……上头怎么还刻了人名?”

    “人名后头跟的那几个数字又代表什么意思?”

    “……”

    几个老妖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与此同时。

    龙虎山后方的一处秘境内,华光宗殷俊和合欢宗储肃齐齐转头!

    “好强的威压!”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和骇然之色。

    什么情况?!

    “……”

    他们在这里见面,原本是有要事相商。

    但是事情还没说完,那阵格外恐怖的威压忽然便出现了。

    哪怕他们二人皆是半步化神的修为,却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心悸,仿佛有个什么格外恐怖的东西突然现世,压得他们二人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

    更让人感到可怕的是,这威压来得毫无征兆!

    怎会如此?!

    第27章

    莫非, 是四大宗门中的谁来了他们这边?

    但仔细琢磨琢磨,又不像。

    哪怕是当年灵仙阁阁主飞升上界时爆发出的威压, 都不如今日这莫名其妙不知源头何处的气势叫人心悸, 这阵威压,甚至都已经威胁到了他们的性命!

    那阵剧烈的心悸过后,便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 就好像这天地之间忽然多出了一双眼睛,在紧密观察着下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一时间, 秘境中的二人浑身汗毛倒竖,耳内鼓鼓胀胀, 就好像下一刻, 便会有什么东西冲破耳膜, 直接从他们体内钻出来一样。

    “……”

    不过好在那阵威压来得快、去的也快。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 二人便感觉周身的压力瞬间撤去。

    殷俊长舒一口气,再转过头,这才发现,储肃光洁的额间居然隐隐渗出了一层薄汗!

    两位半步化神的老祖宗,成日里前呼后拥的,结果却在这里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威压给吓得皆是面色发白、脚步不稳……

    这事儿要是传到了外头去,那他们可就真的要变成整个九岳大陆的笑料了!

    “储道友, 你感觉到了吗?”

    殷俊眉头紧皱, 满面忧虑地朝着秘境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刚才那阵威压,似乎是从药王谷那边传过来的, 这会不会跟那群人有关系?”

    “……说不定。”

    储肃同样是面色沉沉。

    他那日在秘境中,被个看不透修为的男子打得仓皇逃跑, 已然很是丢脸了, 结果却没想到, 他还没来得及报复回去,几天后,便出了药王谷那档子事儿。

    当时,有几个在场的修士偷偷拿影玉录下了战局,再加上亲眼看到药尊陨落的人不少,所以药王谷覆没后,消息便很是迅速地一下子传开了。

    储肃也是看了影玉,才发现原来那杨戬的战力居然如此之高,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在百人围困之下还能杀进杀出不说,甚至还和另外一个手持莲花灯的女人联手,轻轻松松便将药尊灭杀!

    这么一想,他那天还能留下一条性命,或许真的是因为他及时撤走……

    “……”

    这事儿越想越叫人烦躁。

    储肃冷着脸,再度看向殷俊,厉声道:“若是再放任这几人猖狂下去,恐怕往后,整个九岳大陆都要被他们给搅和得一塌糊涂了!殷道友,不如你我二人即刻修书一封,将此处的情况告与四大宗门,请他们派人前来处理这几个狂徒,最好是能把那杨戬当场格杀,还我九岳大陆一片清静,你意下如何?”

    闻言,殷俊故作沉思地唔了一声,把储肃心里那点小算盘看得清清楚楚。

    无非就是觉得那个姓杨的战力如此之惊人,若是他们将门下弟子派过去,定然要折损不少,别说合欢宗不愿出人,连他自己也舍不得将他华光宗弟子派去送死,倒不如请四大宗门的人过来。

    不论输赢,他们总没有损失。

    想着,他也点点头,假作无奈状:“只能这样了。”-

    与此同时,药王谷的事已经一路向东,传到了凡人们居住的地方去。

    一则是因为被驱赶的原药王谷弟子、还有当天为了九转还魂丹去到药王谷的各路修士逃离那片是非之地之后,总是免不了心有戚戚,有的怀恨在心,有的把它当成劲爆新闻,传到了别的地方去。

    二则便是那些曾经被抓去做药人的那些人们大部分都已经被送离了药王谷,重新回去见到家里人以后,便觉得这件事简直就像是梦一场,忍不住翻来覆去地跟家人说、跟朋友邻居说。

    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这段日子以

    来在九岳大陆引起了诸多猜测的纪仙君终于是露面了!并且,原本只出现在人们口中的那个二郎神杨戬,居然真的确有其人!

    他不仅出现了,他还和故事里一样,力大无穷、法力无边,和手执莲花灯的三圣母杨婵联手灭杀了药王谷谷主,救出了被关押在地牢里的人们!

    “……”

    这消息一出,人群便立即炸了锅。

    “纪秋檀”和“二郎神”、“三圣母”这三个名字,再次成为了人们茶前饭后的讨论焦点。

    “师兄!师兄!”

    陆景晗急慌慌地一路策马狂奔,刚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就忍不住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白听霜这会儿正在后院练剑。

    管事的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跑过来通报,陆景晗就已经冲进了西苑大门:“师兄!!”

    “……什么事儿。”白听霜一看到他涨红着脸,还一副很是兴奋地表情,下意识就先摆手驱散了周围的下人,等着这边只剩下他们俩了,才让陆景晗说话。

    “说吧,什么事儿让你这么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师兄,你听说那个消息了吗?!”

    陆景晗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纪仙君和二郎神还有三圣母在云台药王谷那边出现了!”

    “什么?!”

    白听霜听得眼皮一跳,一把抓住他胳膊,“二郎神和三圣母不是故事里的人物吗?你这消息又是哪来的?”

    “商队的人说的!”

    陆景晗激动到脸颊红的快要能追上猴屁股了,一双黑色眼眸也闪闪发亮,“我听他们说,前段时间,药王谷附近那一片又出现了无故失踪的案件,衙门的人以前也办过类似的案子,所以知道,失踪的那些人大概都是被抓去了药王谷,抓人的都是修士。”

    “这事儿衙门的人也没办法,只能挨个把那些前来报官的百姓哄回去,哪里知道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先前失踪的那些人居然陆陆续续又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他们说,本来他们就在药王谷的地牢里关着,是一个姓纪的仙人把他们放出来的,不仅如此,那个姓纪的仙人还和另外两个姓杨的修士把药王谷的谷主给杀了,他们也是走的时候才知道,那两个姓杨的修士,男的叫杨戬,女的叫杨婵!然后,那个杨姓女修手里有个和水镜里描述的宝莲灯一模一样的莲花灯!”

    “……”

    陆景晗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长串,整个人却是半天也不觉得累,反而更加兴奋。

    他看着皱眉沉思的白听霜,半晌等不来对方的回应,便又迫不及待开口道:“师兄,我决定了,我要去一趟云台,我想去看看杨二哥是不是真的……”

    “你突然发什么疯?”

    白听霜猛地抬头看过来,目光格外凌厉,吓得陆景晗一哆嗦:“云台离京城那么远,而且,那里可是郎家的地盘,你不是去找人,你是去找死!”

    “我可以绕路!”

    陆景晗回过神来,梗着脖子反驳道,“去药王谷不止那一条路,我可以到青运城附近看一看,那边离药王谷很近,得到的消息肯定比京城更清楚!”

    “所以呢,你去又能怎么样?”白听霜眉头皱得更紧,“就算那个杨二郎真的确有其人,那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物。”

    “……”

    眼看着陆景晗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训过后,脑袋立马就耷拉了下去,白听霜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刻意把声音放缓了一些,耐心跟他说道:“景晗,我知道你对这个杨二郎很有好感,也知道你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不过,药王谷确实不是你能随便去……”

    “师兄,我记得你以前曾经跟我分析过,纪仙人到底是为什么要造出这个水镜,你说,他很

    有可能是要用这个东西来对付那些世家,所以我才想去一趟药王谷。”

    陆景晗没等他说完,便小声解释道,“师父的事,我还没忘呢,我想去药王谷附近看看能不能打听清楚纪仙人真正的目的,如果他真的要对付那些世家,如果我能有机会借到他的力……”

    “太冒险了,景晗。”

    白听霜确实没料到他是这么想的,当时神情一软,到底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些都只是猜测,万一那个纪仙人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对凡人的态度和世家一般无二,只不过是隐藏的好,那你仍旧什么都得不到,还白惹一身骚。”

    “你最近有些过于沉迷那话本了,但你别忘记了,那些修士们到底是个什么嘴脸,他们可不像是话本里的杨二郎,更是几千年都没出过一个真心肯为凡人做牺牲的三圣母。”

    “谁又能知道,话本里写的那些究竟是真是假?他们的品性真就入里头所言,那样高洁?”

    “……”

    白听霜越说越严肃。

    对面的陆景晗也是被他打击到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但很快,他话锋一转。

    “不过,这个纪仙人确实不太一样,要不这样吧,上次那个册子是不是还在你家密室放着?我们现在过去,再试一试,看看还能不能和那个纪仙人传信。”

    “好啊!”

    “……”

    白听霜看着陆景晗再度高昂起来的神态,无奈摇头,心里一点也不对这事儿抱有期待。

    果不其然。

    等他们到了陆家密室,重新翻开那个被陆景晗珍藏起来的册子,写了又写,画了又画……

    另一头,果然没有丝毫回应。

    “可能,纪仙人这会儿有事在忙?”大为失望的陆景晗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心中无端一阵焦虑。

    但他却没想到,自己只是下意识编了个借口,居然还真的说中了!

    “……”

    纪秋檀这会儿确实是正在忙。

    功德碑出现后,整个药王谷的格局也是瞬间焕然一新。

    立着功德碑的地方恰好就在药王谷的中心点。

    现在,那里不仅多了一块玉碑,更是被铺设出了一片广场,连带着后头的大殿、后山、药圃等等,也全都变了样。

    他站在高处往下看,而后便惊讶地发现,这难道不是万界图书馆的扩大版?!只不过多了些其他的设施。

    立着玉碑的中心广场正后方,是全新的大殿,左侧是住人的地方,右侧是修炼的地方,药圃直接被挪到了大殿后方,每个区域都分得很是明确,入口处甚至还多了一块目测两米高的巨石,转过去再一看,上头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修真学院!

    “……”

    这算是彻底把药王谷改头换面了。

    然而那石头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字,怎么看怎么让人感觉……

    “字不错,够有劲道,读起来好像没什么毛病,但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寰斐摸着下巴,“小主人,你打算开宗收徒?”

    “牛啊!”知袅立刻捧场,“我第一眼瞧见小主人就知道这绝对是个能干大事的,瞧瞧这眼睛,明眸皓齿,瞧瞧这模样,一身正气,还有这……”

    “行行行。”

    纪秋檀万万没想到这几个人话这么密,赶忙抬手打断,不让他们继续往下说了,“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不就是想留下来吗?可以!但我得提前跟你们说好了啊,我这里不养闲人。”

    知袅闻言,眼前一亮,随后娇滴滴做羞涩状:“那、那人家今晚再来找……”

    话没说完,眼看着纪秋檀的脸色有变黑的趋势,她立马及时住嘴并改了口:“哎

    您说您说,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寰斐很能干的,上到洗衣做饭下到端茶捏脚虽然他都不行但是他可以在您生气的时候当您的出气包让您狠狠揍他一顿瞬间心情大好!好用!”

    说着,她还要拍拍寰斐的肩膀,然后被亮出獠牙的寰斐吓得一声尖叫:“死相!快收回去!丑死了!”

    “……”

    纪秋檀听得无奈,已经明白了她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索性也不搭理她的那些胡言乱语,自顾自的从袖中摸出了一张药方。

    “第一件事,这张药方里还差几味药,分别是灵汐草、覆合粉、还有金边牡丹。”

    “……明白了。”几人对视一眼,知袅立即伸手,一把将趴在纪秋檀肩头晒太阳的小黑猫抓走,“不就是找药嘛,好说好说,我去去就来。”

    小黑猫猝不及防被人抓走,剧烈挣扎着:“他让你们办事,你们抓我干什么?给我放开!”

    知袅闻言,半点不客气地对着它屁股“啪”的一巴掌,“你对这边路熟,出去带路!”

    “我是本命法宝!我不是灵宠!我不带路!你手快点给我撒开…!”

    小黑猫叫的更是凄惨,然而知袅几人是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反而跑得还更快。

    没一会儿,人就没了影子。

    “……”

    直到冲出药王谷入口的法阵,笑嘻嘻的知袅瞬间脸色一沉:“好小子,居然敢把我们当跑腿的使唤!老娘当初可是黑龙坐下右护法!在外头威风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看我等会儿不回去……”

    “哼,我看你们也挺积极。”小黑猫阴着脸,嘴一张,就狠狠咬在了她胳膊上,“别以为本大爷不知道,你们这一个个的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才跑过来投奔我的!现在你们都是跑腿的,本大爷才是主子,给我放尊重点!撒手!”

    “死黑金,几百年不见,现在倒是长本事了?再这么跟老娘说话直接拔了你的毛!”知袅凶神恶煞地一把揪住它尾巴,把它倒提在手里甩了几下,直把它给甩得晕头转向,这才算是出了口恶气。

    “说,刚才那个什么什么边边牡丹还有什么粉的在哪里找!”-

    谷内。

    好不容易把那群人支走,连带着小黑猫也被抓走了,纪秋檀长舒一口气,转头重新回了药圃。

    “小秋。”杨婵这会儿还在侍弄药草。

    看见他,当时便笑着冲他招招手,“来,你来看。”

    第28章

    “你看, 这几天,我已经帮你把这里的药草都给弄得差不多了,品类和功效全部都记在这本小册子上, 到时候你如果有不认识的, 就按着这本小册子对照着来看, 有毒的我也给你标注清楚了。”

    “……谢谢。”

    纪秋檀从她手中接过那厚厚的一本书册,满眼惊叹。

    算算时间, 她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才十天左右,居然就弄出了这么厚的一本书册,上头甚至还有药草的图样,全都是她一笔一笔画下来的,旁边细细密密的标注格外清楚。

    并且最后几页居然还有一些治愈术法!

    这么费心劳神的一项工程, 光是想象一下她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纪秋檀就顿时感觉心里一热。

    “谢谢。”他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看向杨婵的目光格外真诚。

    “不用客气, 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杨婵笑眯眯地歪了歪头, “我和二哥来到这里, 却对这个世界一点也不了解, 全都是靠你这些天一直在跟我们讲, 才让我们终于弄明白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所以, 这本册子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回报吧。”

    “那……你们是准备要走了吗?”纪秋檀做了个深呼吸。

    哪怕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然而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 他突然还是有点舍不得。

    “是啊。”杨婵没否认, “就像你所说的那样, 这个世间还真是有许多不公之事存在, 我和二哥既然来到这里是为了历练, 自然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而且,我跟你说个事……”

    她说着,突然悄悄往斜对面瞥了一眼。

    杨戬就在那边,穿着一身很平常的衣服,头上甚至还戴了个草帽,很是严肃地蹲在那里研究药草。

    “其实,我之所以留了这么多天,还是因为我二哥跟我说了几句话。”

    杨婵压低声音,“他跟我说,他来的时候就发现,你好像遇上了很多麻烦,被人家欺负的好惨的,所以,他打算帮你处理掉麻烦再出去。”

    “这样吗?”

    纪·被欺负的好惨的·秋檀忍不住嘴角一弯:“二哥居然还是个热心肠。”

    “……”

    杨婵听出他话语中的揶揄,也忍不住侧过身,偷笑道:“是啊,虽然老是有人觉得我二哥凶巴巴的,但实际上,他是个很好的人呢,你看,这几天分药草的时候,他也帮了不少的忙,而且,今天上午他又把这个药王谷外围的护山大阵加强了许多,你待在这里,就一定安全。”

    “……谢谢。”纪秋檀被她说得突然语塞,除了谢谢这两个字之外,居然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选择写出二郎神的故事,其实就因为他在诸多神话人物里,最喜欢的就是二郎神杨戬,没想到这辈子居然有机会能亲眼看到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能被这样关照。

    一时间,他莫名其妙便觉得有些鼻酸。

    “还有啊……”

    杨婵侧着身子,倒是没看见他这一瞬间的表情失控,给他指了指药圃旁边一个新建的小水潭。

    水潭面积不大,但里头种了许多莲花。

    “我们走了以后,如果你要是遇到了麻烦事,就把它摘一朵下来,用灵火焚烧。”

    杨婵笑眯眯地回头:“这样,我立刻就能知道你遇到麻烦了,到时候,也能再帮你一把。”

    “……”

    谢谢这句话,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再说,就该腻了。

    纪秋檀盯着水潭中的那一朵朵盛放的莲花,头顶阳光温温柔柔地倾泻下来,映照在花瓣上,粉嫩的花朵正随着微风的吹拂左摇右摆。

    “现在就走吗?”他问,“那你们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杨婵笑着冲前方仍旧一脸严肃的杨戬挥了挥手,“二哥,我们要去哪儿啊?”

    杨戬没立即回答,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太阳,一双幽深的眼眸微微眯起。

    片刻后,他沉声道:“去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

    除不公之人,平不公之事-

    杨家兄妹到底还是在天黑之前离开了。

    纪秋檀还没好好感伤一会儿,就被系统冰冷的声音又给带回了现实:“宿主,你已经两天没更新了,上次不就说要写到结局了吗?结局呢?”

    “……不好意思,我卡了。”

    纪秋檀沉痛扶额,还真有些不想回归现实。

    他没想到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体会到什么叫做在结局章前卡得要死要活的销-魂感觉。

    明明他都知道结局!

    可是,就是写不出来……

    按照前情发展,齐天大圣终于走完了漫长的西行之路,将要受封斗战胜佛。

    然而就是这么一段,憋了他好几天憋不出来。

    不知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太忙,又或者是因为他想要的那种感觉迟迟没有找到。

    反正,最后就是卡在了这里。

    两天了。

    他脑袋里还是没有任何画面。

    真的很让人头痛。

    “等等,让我想想,我好像有灵感了。”

    生怕系统催促,纪秋檀迅速躲进空间里,装模作样地拿着笔想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想方设法地假装自己很忙来逃避被催更。

    “这会儿感觉怎么样?”他转到了师琅玉那头去,没话找话聊。

    但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又当即眉头一皱,“怎么出了这么多汗?醒醒。”

    “……”

    没人回应。

    他赶忙伸手,在对方额头按了按。

    是冷汗。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纪秋檀被他这模样弄得突然有些紧张,抓着他肩膀轻轻晃了几下,想让他给点回应。

    然而师琅玉就是那么微微垂眸,双眼似睁非睁,眉头几乎要拧的打了结,却仍旧不给他任何回应。

    “糟了,不会是被魇住了吧?”纪秋檀心里顿时一咯噔,咬咬牙,想出去拿些醒神的药物过来熏一熏。

    但下一秒,他感觉手掌一紧

    眼前仍旧是朦朦胧胧一片虚无,唯独抓住的那只手仍旧一如往常那般温暖。

    师琅玉不由得伸手一握,将对方的手紧紧握住,仿佛是握住了一捧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的焰火。

    方才,他不知为何突然特别困倦,接着便短暂地睡了过去。

    而后,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每一个画面都格外屈辱,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被锁链紧紧扣住双手,脸上却带着笑,随后,目光幽幽地朝他这边看过来……

    “师琅玉。”男人眼尾上扬,直勾勾地看着他,明明是相同的面容,神态却显得格外轻浮,眼底更是拢着一层沉沉的阴郁之色,“你过得可真不错。”

    他说:“猜猜看,他要是知道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他不会,他只会觉得你烂透了。”

    “凭什么我在这边叫天天不应,你却舒舒服服地被人伺候着……你明明和我一样,都是那么个下-贱的货色,结果这才多久,你就把从前的事全忘了?”

    “你配的起那把剑吗?它都要嫌你脏!”

    “迟早我会让他看到一

    切,到那时,你就会又变得和我一样了……”男人低低笑起来,声音慢慢开始变大,笑得整个人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到那时,他会像丢亵物一样,毫不留情地把你扫地出门,说不定,撵你出去之前还要对你吐几下口水!”

    “……”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向着他这边靠近。

    他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他看到了那双眼眸中,盛满了浓重的恶意,还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怨愤和妒火。

    “你只配待在这里……”

    男人微微一笑。

    “……”

    耳旁是微弱的呼喊声,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般,带着急切和紧张,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师琅玉能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一双手。

    那双温热的手属于谁,他也清楚。

    可是他却无法脱离眼前这一片稠艳又糜烂的场景。

    即便那只温暖的手紧紧抓着他。

    可四周那些令人恶心的笑闹声仍然不断往他耳朵里钻,让他胃中忽然涌上来一阵酸意。

    恶心,想吐……

    他为何会回到这个地方?

    “过来!”

    脑中思绪刚一停顿,脖颈上骤然一阵大力袭来,紧接着就是铁链叮叮叮当的撞击声响起。

    师琅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和那满面恶意笑望着自己的男人合二为一了!

    死死抓住他的虚空中那只手也骤然消失,暖意抽离,转而换做了一只穿着边缘有鎏金刺绣这种黑鞋的脚,狠狠踩在他的手指上。

    “咔嚓”

    剧痛袭来,他闷哼一声,清楚听到右手指骨断裂的声音。

    “……”

    噩梦一样的场景又回来了。

    师琅玉的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

    踩断他指骨那人,是合欢宗老祖。

    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对方原本是要把他当作宝物,拉到大殿上给众人赏玩的,但他却称对方不备之时,夺了一位神君的佩剑,试图自尽。

    然而最后他自尽未遂,锋利的剑刃只在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狰狞痕迹。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剑便已经被那位神君召了回去。

    紧接着,合欢宗老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锁链圈住他的脖颈,在他两只脚的脚腕上,套上了锁魂铃……

    那银色的铃铛内部带着长长的尖刺,刺进他的血肉之中。

    只等待伤口愈合之后,锥心刺骨的痛楚,将会伴随他的后半生。

    而他,也将会变成那种走一步便双腿直发颤、好似被裹了小脚一般的模样,但更痛。

    甚至无法拔除。

    而这,只因合欢宗老祖说

    第29章

    给他戴上锁魂铃, 便能让他走路姿势情不自禁地一摇一摆,身段更婀娜。

    接着,合欢宗老祖便狠心卸去他的双臂, 让他再无半点反抗之力, 等着奴仆上来将他剥-光,丢进盛满了药汁的木桶之中,把他变成一呼一吸间吞-吐香气、甚至连汗水也带着异香的魅-惑之体。

    “……”

    纷乱的画面不断在眼前闪过, 师琅玉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了那些噩梦, 却不知今日又为何重新回到了这里,又要再受一遍如此酷刑。

    难道,他当真再一次被丢……

    “就是这只手, 夺的那把剑, 对吧。”

    “真是一双漂亮的手,可惜……”

    “太硬了, 我不喜欢。”

    合欢宗老祖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从另一头传来,紧接着, 腕骨再度传来一阵更是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师琅玉满头是汗, 只觉得身在这雾气之中, 根本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一双双手将他死死往下摁, 那些神情麻木的奴仆将他按进药汁中,滚烫的药汁转瞬间没过头顶,夺走他的呼吸, 他呛了水,肺部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双眼发黑,绝望的窒息感让他身体不自觉开始痉挛, 脚踝上扣着的锁魂铃一直在响, 催命一样叮叮当、叮叮当。

    “师琅玉!你醒醒!醒醒!”

    “……”

    水声哗啦啦地响。

    伴随着怪异的笑声一起。

    合欢宗宗主在笑, 围观的宾客也在笑,还有一个和他声线相似、但却带着慵懒媚意的声音同样在笑。

    可是,远处时不时又飘来另外一道急促的喊声。

    “师琅玉!醒醒!”

    “……”

    是谁在叫他的名字?

    师琅玉有一瞬间的茫然。

    但很快,一个名字重新跳入他的脑海

    是谢云生!

    这不是真实的场景,他还在梦里。

    他早就已经脱离了如此屈辱又不堪的身份,锁魂铃也早就已经被摘了下来,他完全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

    腕骨隐隐约约传来的疼痛不是因为他的手就此残废、而是谢云生替他寻来了医治的法子,自从那天谢云生将他从拍卖所带走以后,他便不再是众人的玩物了!

    “……哗啦!”

    诸多念头在师琅玉脑中闪过,他突然挣扎着仰面冲出药桶。

    白玉一般的面容骤然浮出水面,他面色青白,气-喘吁吁,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胸膛也在不断剧烈起伏。

    而他这模样,在四周黯淡的烛火映衬之下,居然如鬼魅一般,泛着一层森然的寒意。

    “咳咳……咳咳……”

    汗水早已经和药汁合而为一,凌乱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他鬓边、耳侧、锁骨和肩头。

    他急促地咳喘着,双眼直直望向坐在不远处那张太师椅上的男人。

    围在药桶旁边那些奴仆们却好似看不见那人一般,一心将师琅玉死命往水下按压,动作格外生硬,如同被操控的傀儡一般。

    而师琅玉强行用酸麻无力的双臂撑在桶边,哑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吗?”

    闻言,艳奴一双媚眼微抬,乌黑的眼眸如同深渊一般,带着令人窒息的阴霾。

    他慢悠悠地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而后轻笑一声,欣赏着药桶中狼狈万分的师琅玉,格外满足道:“你问我是谁啊……”

    “我是你的心魔!”

    “……”-

    “我是你的心魔。”

    说完这句,艳奴心中突然有种别样的畅快,甚至,看过去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扭曲。

    对面那人还真是生的一副好皮囊。

    白净的肌肤,被人践踏到泥地中也绝不肯低头任命的目光,越看越会发自内心对他生出一种,定要在此迫使他低头的凌-虐-欲,恨不得他再脏一些,更脏一些,仿佛这样,那些人便可以有了染-指他的资格。

    那是他,又不是他。

    若是神态真的完全一致的话,其他人难道真的能分得清他们两人之间的差别?

    “……”

    艳奴似笑非笑地看着沉在药桶里的师琅玉,但他脸上虽然在笑,可是,那笑却一直并未触及眼底,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眼神中的憎恶几乎是爆发式增长!

    他为何不能憎恨?

    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他,他为何不能憎恨?

    “……”

    艳奴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抛弃了原本的姓名,改成了这样的二字自称。

    如此下贱的称呼。

    他本该这辈子都不会触碰。

    但……

    他还是改了。

    为何?又是何时?

    似乎是白听霜死的时候?

    还是……

    傻乎乎的陆景晗踏出合欢宗大殿的时候?

    “……”

    他的记忆含混不清。

    是他自己不愿意记起那些往事。

    曾几何时,他也和面前这人一模一样,周身傲骨,哪怕是遭人背叛、被废去功力,甚至,连他惯常使劲的那只手被人狠狠折断,再也拿不起剑,他也不曾向着那些龌-龊之人低头。

    可……后来呢?

    被送去拍卖所那天,听着台下对他肆意羞辱的人们,他以为,那便已经是绝境了。

    人们起初只是窃窃私语,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一声接一声,全部落入他耳中。

    “这好像是大周的丞相吧?”

    “我见过他,从前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还当他有多傲呢,结果,还不是被教得这般下-贱,啧啧!”

    “……”

    下流的话语不住在耳边盘旋,他被锁住手脚,没有任何活动的空间,只能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看着头顶的一片洁白,仿若整个人早就已经死去。

    如今留下的,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死,可是他做不到,合欢宗老祖给他下了禁制,甚至连咬舌自尽这么简单的一个招数他都做不到。

    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些噩梦……

    直到白听霜出现在他眼前-

    他在凡间,曾收过六个徒弟,其中,最让他觉得骄傲的,便是白听霜,其次则是陆景晗和姚铭羽。

    无他,只是因为白听霜和他最为相似。

    并且对方的能力也是这几人中最拔尖的。

    但他却没有想到,白听霜居然会为了他,找到合欢宗来。

    那是他视为继承人的爱徒。

    最后,却在他眼前,魂飞魄散。

    他不知道白听霜都经历过什么,但想想也知道,从京城再到合欢宗,中间要经过数个不允许凡人涉足的城池,白听霜定然是吃尽了苦头。

    可他作为师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他在乎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

    白听霜死了。

    接下来,便是陆景晗。

    那个傻小子,明明自己本事也没多少,却牟足了劲要来救他、试图带他脱离这水深火热的生活。

    可……

    合欢宗老祖坏事做尽!

    他竟然!竟然要……

    竟然要用他们将他

    彻底击倒!

    “……”

    陆景晗死的前一天,他刚把白听霜送走,一心只想保住自己这么个最后的一个小徒弟,然而那个傻小子一心要带他走,是当真以为,这合欢宗的监牢之内,可以让凡人自由出入?

    最后,也果不其然都是合欢宗老祖的一场局。

    为的就是逼他彻底屈服。

    他们把那个傻小子抓起来,打得遍体鳞伤,而后,便要将那个傻小子丢进蛇窟。

    那个傻小子打小便是在家里娇养着长大的,挨上这么一顿揍,那已经是极限了,又如何能扛得住被丢进蛇窟的后果?

    艳奴清楚的很,那蛇窟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可怕场景,因为他曾经进去过。

    他忤逆了合欢宗老祖的命令,所以被丢进去折磨了整整三天……

    那段回忆,他再也不愿回想。

    甚至,要比拍卖所的经历更为恐怖!

    蛇窟里的那帮阴蛇,会要了陆景晗的命!!!

    “……”

    他只能低头,生平第一次摇尾乞怜,向着合欢宗老祖,摆出一副讨饶的模样。

    什么宁折不弯、什么不为瓦全……

    挺直的背脊,到底还是折了下去。

    可怜他那天夜里,被合欢宗老祖掐着脖子,几次都要昏死过去,心里还期盼着陆景晗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

    他也曾经想过,要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但最后呢?

    陆景晗也死了。

    合欢宗老祖明面上说,既然艳奴求他,他便会把陆景晗撵出合欢宗,原谅陆景晗作为凡人擅闯之罪过,但,下不为例。

    艳奴心中也隐隐约约还有担忧,然而他无计可施,只能咬着牙信对方一次。

    可第二天他醒过来,再去到外头的时候,还是看到陆景晗的尸体就那样凄凄惨惨地横在蛇窟入口。

    “……”

    那是他最后一个……最后一个牵挂。

    如今,全都没了。

    他双腿发软,跪倒在陆景晗身旁,怔怔地看着对方凄惨的死状。

    突然,又忍不住一阵阵地发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要将自己的肺都给咳出来。

    那天,他们分别前,陆景晗满脸血痕,趴在地上,却还要冲他伸出手,挤出一抹笑容,做出一副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虚弱地抬起手,试图摸一摸他的脸,跟他说:“先生,别哭。”

    “……”

    当时,他竟然哭了吗?

    是。

    那是他第一次落泪,也是他最后一次落泪。

    他在乎的人,终于还是一个也不留,全死光了。

    而他,却仍旧苟活于这世间。

    为的是……将他所承受的一切,加倍奉还给那些折辱他、践踏他的人们。

    合欢宗老祖不是他第一个男人。

    但,却成为了他亲手抹杀的第一个修士。

    他们为了能在双-修的时候更畅快、花样更多,也为了让他更经得起折腾,便纡尊降贵地帮他洗髓,让他成为了修士。

    也真是多谢了他们。

    才让他有了机会……

    一个接一个地,杀掉那些肮脏的东西。

    第30章

    甚至,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当时只是一个金丹修士的他,杀掉一个化神期老祖, 居然那样简单。

    他不过是……跪了下来,笑意盈盈地主动伺候老祖更衣, 将对方伺候得妥妥当当,又将掺了毒的酒含在嘴里,乖顺地附身吻向对方。

    而后, 老祖便心满意足地抱他到床上, 头一次没有用锁链锁住他双臂,而是就这样简单地剥去他的衣裳, 和他交颈缠-绵, 一直到天光微亮、毒性发作。

    甚至前一刻钟, 老祖还将他抱在怀里, 贪婪无比地亲吻他的脊背,口中含含糊糊地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

    “师父……师父……”

    “你真是足够下贱……”

    “徒儿终于不再……非要仰望着你不可了……”

    “……”

    艳奴习惯了老祖总是这样在床上含含糊糊地说这些类似于睹物思人的话, 他闭着眼,等着毒发, 而后在对方猝不及防的时刻, 狠狠一刀刺进老祖丹田。

    那可是他费尽心思寻来的宝物, 刀上覆盖着一层专门克制合欢宗修炼功法的屏障。

    “喜欢吗?”

    他俯身, 笑眯眯地对上合欢宗老祖那一双透着震惊的眼眸,把对方曾经说给自己听的那些话, 全部都原样奉还,“我捅得你舒服不舒服?嗯?”

    “……”

    匕首在老祖腹内转了一个圈。

    对方抽搐着, 嘴里喷出血来。

    这便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温热的鲜血喷在手上, 他仿佛重新找回了曾经手刃政敌时的那种感觉, 畅快!

    而后,他凭借着从老祖身上得到的功力,反过来除掉了合欢宗,将那些碰过他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全部杀掉。

    还有以前来参加过宴席的那些人,他不放过任何一个。

    只是和他颠鸾倒凤过的,痛快杀了就好,在床笫之间对他下过狠手、弄得他生不如死的,他便将对方扒皮抽筋,从未考虑过是否要手下留情。

    直到最后,杀的就剩下那么一个。

    “……”

    那个人没碰过他,因为身份不够。

    但艳奴从其他人口中得知,那人便是害死陆景晗的罪魁祸首。

    所以他将那人吊起来,千刀万剐。

    最后还要牵来一头狼狗。

    “我听说那天,你问我的景晗,喜不喜欢这只狗?”艳奴眉梢高高挑起,脸上还带着极致魅惑的笑容,双眼却冷得像冰,“现在我来问你,你喜不喜欢这只狗?嗯?”

    “我没想要那样对他的……不是我……不是我……求求你……饶我一命……”

    那人吓得涕泪横流,满身都是尿骚味。

    艳奴的笑容逐渐加深,而后,渐渐地笑到停不下来:“让我饶你一命?那你当初怎么不想着饶我的景晗一命?”

    “……”

    他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最后,只留下一句:“去死吧,贱-种。”

    “……”

    所有的人,都死了。

    旁的修士都是靠着修炼心法,一步步地突破,然而艳奴却是靠着杀人,修为一步步地越来越高。

    因为那个雪夜……他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同时满怀希望地期盼着陆景晗能够活下去的那个雪夜里……

    他唯一在乎的人,到底也是没能活得下来。

    他想要守护的人,一个也守不住。

    他便彻底,一无所有了。

    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

    所以,他堕魔了。

    整个修真界,再听到“艳奴”这个名字,便不再是像从前那样,带着暧-昧与香-艳气息,而是恐惧。

    他手段狠辣,毫不留情。

    招惹他的人,皆是死无全尸。

    无一例外。

    该报的仇也报了。

    往后,他挥挥手,下界便要掀起一番波澜。

    可这样的日子,过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身边空无一人。

    于是他选了阳光明媚的一天,决定离开这个世界。

    那天,可是大号的吉日。

    凡人们成亲要选,修士们突破要选。

    他也要选。

    他选择在那天,魂飞魄散。

    “……”

    可是为何他周身已经没有了禁制,却还是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选择自毁元婴,可是剧痛过后,他却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四面皆有一方透明屏障的地方,他在那里待了好几天,而后,突然有一天,那几面透明屏障忽然间便亮了起来……

    他看着小皇帝姚铭羽面色狰狞地抓着剑狠狠刺过来!

    “……”

    功力尽失,受尽凌-辱。

    为何?

    为何他又要重新将那些日子再看一遍?!

    艳奴恨得双目赤红。

    他恨不得当场打破屏障,这就杀将出去,将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重新杀个遍!

    可是,事情莫名其妙地在“他”被送进拍卖所那天,变了。

    拍卖所起火了。

    一个陌生面孔悄无声息地溜进关押“他”的房间,而后,迅速将“他”带走。

    接着,便是日以继日地悉心照料。

    艳奴起初看着,面上全然一片讥讽。

    可是日子逐渐往后推移,“他”的锁魂铃被祛除,“他”被卸掉的双臂重新被掰正,“他”不需要再穿着那些过分裸-露的衣裳,甚至!

    “他”的手,被那个人重新治好了!

    “……”

    艳奴忽然很想笑,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为何?

    这又是为何?

    若是说,从前经历的那些屈-辱,都是因为他的命。

    可是为什么在这里,“他”的命却这样好?

    他要受经磨难,里里外外都被人“尝”了个遍,傲骨不再,尊严尽丧,甚至,最后还要搭上了白听霜和陆景晗,他才终于是有了报复的机会。

    可是,“他”又为何能受此宽待?

    “……”

    艳奴几乎是贴在那屏障之上,瞧着那个永远带着笑容的青年,是如何对“他”的。

    细软的绢布,轻轻擦拭掉“他”身上的斑驳。

    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衣服,却不是为了羞辱,而是为了给他重新换上一件体面的衣服……

    “为什么?”

    艳奴骤然一阵怒火上涌,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妒忌。

    “凭什么?”

    “……”

    他无法忍受青年脸上的笑容日复一日地出现在他眼前,那样温暖的笑容,还有那样体贴、又小心翼翼地动作,就好像被对方百般呵护的是什么珍宝一样。

    真是笑话,那算是什么珍宝?

    不过是个下贱的货色。

    就和他一样!-

    纷乱的思绪闪过,但实际上,也就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而已。

    艳奴慢悠悠地吃着清甜的葡萄,脸上笑意半分未减:“怎么了,不相信吗?那你真是应当好好问问自己,你心里,真就半点也不害怕被他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吗?”

    “……”

    他手一挥,周围那些压制

    师琅玉的奴仆瞬间便化作了一团飞灰,烟消云散。

    身上压力骤然一轻,师琅玉也再也撑不住,身子往下滑了些。

    药桶里的药汁,也轻轻摇晃着。

    “心魔?”

    他闭了闭眼,苍白的面容在烛火之下,显得越发透明,“他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为什么要怕这些?”

    “是么?”

    艳奴唇角一勾,不置可否。

    “既然你不怕,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话音未落,他身影突然消失,又在师琅玉跟前出现,修长的手指猝不及防地扣在师琅玉的脖颈上,而他那张和对方一模一样的脸上,突然也浮现出了几缕颜色很是浅淡的花纹。

    那些纹路看上去有些像一朵花,又像是藤蔓。

    但不管究竟是什么,印在他脸上,平白无故便多了几分妖邪和艳丽。

    “不如这样,你留在这里,我代替你出去,好好地问一问他,究竟……能不能容忍这样一个下-贱的货色留在自己身边,成日里还要看着他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清高的架势……”

    艳奴说着,手指迅速收拢。

    “唔……”

    他是元婴修士。

    即便如今被禁锢在这小小的屏障之内,可那也足够对付师琅玉这样的凡人了。

    当时,师琅玉被他狠狠掐住脖子往上提,下巴被迫上扬,脸颊迅速便浮现出了一层病态的嫣红。

    药桶中,水声霖霖。

    但就在这时,侧面骤然寒光一闪!

    “咻!”

    凌厉的气息飞转而至,艳奴猛然松开手,侧身躲过这一击,再转过头来,就发现他构建出的这方幻境之内,忽然间,竟是多出了一个人。

    “……又见面了。”

    纪秋檀抬手收回方才丢出的那只笔,目光沉沉地看向艳奴,右手则是紧紧托住险些因为脱力而再次滑入水中的师琅玉。

    紧接着,他拇指在师琅玉耳侧一按,对方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软绵绵地倒在了他怀里。

    “你这又是何必,居然要用这种方式损伤他的神魂,上一次我们相见,你不是还说你便是他、他便是你么?”

    “……”

    艳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从水里将师琅玉捞出来,而后又细心地脱下外袍,罩在几乎不-着-寸-缕的师琅玉身上。

    艳奴目光闪动着,双眼逐渐开始发红,连带着脸颊上那些繁杂的花纹也越变得越来越明显。

    “你就这么心疼他?”

    心疼到,甚至这里只不过是一方幻境而已,都要再为他盖层衣裳?!

    “抱歉。”纪秋檀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手轻脚地将师琅玉脸颊旁的湿发拨到一旁,这才重新起身看过去,轻声道,“上次是我对你不住,我说的那些话,确实是有些太过分了,只不过是因为一时情急,所以……”

    “呵。”艳奴没等他说完便笑出声来,“上次出手便是杀招,这次倒是好声好气起来了,怎么,你又不怕我了?还是说……你怕我对他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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