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非得鱼死网破吗?”曹清河冷声问道。
赵云安的目光落到这位曹大人身上。
若不是曹家行事太过,赵云安其实很看好这位曹清河大人,论庶务能力,他极为出色。
再看他抵达漳州之后所见所闻,都被收拾的妥妥帖帖,可见曹清河的厉害。
可惜了,这样的人物不能为己所用。
赵云安开口道:“曹大人,本官的条件方才便说明了。”
“若曹家能迷途知返,本官也能网开一面。”
赵云平不耐烦道:“七弟,还与他们废话什么,全部抓起来等候发落。”
他挥了挥手,穿着轻甲的将士们顿时上前,要将人收押。
曹清河甩开身旁的人:“我自己走。”
他依旧抬头挺胸,不像是犯人,倒像是奔赴战场的战士。
赵云平扫了眼在场的豪族,如今像一只只小鸡仔被押着走,但觉痛快:“陛下若是肯下狠心,这不是分分钟就能解决的事情。”
赵云安却没这么看好,低声道:“这次是有三哥相助,可驻守各地的武将,多少同流。”
赵云平立刻反应过来。
他一拍脑袋:“怪不得皇帝老儿狠心将我派出来,原以为他是看重你,原来如此。”
怕是皇帝也知道,青州本地的兵将多有腐化,交给他们还不如用肉包子打狗。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不用青州营,反倒是让赵云平远道而来,就是为了防止其中利益纠葛。
赵云平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这趟真是苦差事。”
得罪了人,拿不到好处,指不定还会成为地方豪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个闹不好引发了动乱,到时候赵云安还得背黑锅。
赵云安倒是笑道:“我倒是觉得很好,这些事情总得有人来做。”
“知道你心怀天下。”赵云平哈哈一笑。
就在兄弟俩放松下来的时候,忽然天空一道红光。
一位将士沉着脸跑进来:“大人,是那曹清河趁人不备,释放了信号。”
天空已经被映成红光一片。
赵云平骂道:“你们干什么吃的,竟给了他这机会。”
“妈的,八成是通知他背后的主子,这次咱们有麻烦了。”
对于曹家背后之人,他们都有所猜测。
谁知转头一看,却见他家弟弟挑着眉头正笑,很是狡猾。
“你……”
话音未落,只见空中一片璀璨。
丰厚浓烈的烟花一朵朵盛开,与明月争辉,让群星失色。
漳州百姓们忍不住纷纷抬头,看着这灿烂绚丽的一幕。
落到曹清河的眼中,他却勃然失色:“原来他早有准备。”
没等他再看,却已经被推进了地牢,周围一切都暗了下来。
赵云安低声解释道:“漳州距离凉州还有一段距离,两地通信不变,所以我猜测他们之间定有其他的暗号。”
赵云平追问道:“你就不怕自己猜错了。”
“三哥,你以为我只做了这个准备?”
“这招怕是瞒不住太久。”漳州这边的动作这么大,肯定是瞒不住人的。
“能瞒住一两日,等三哥带着他们离开就足够了。”赵云安显然也没打算一直瞒着。
赵云平哈哈一笑,伸手去摸他的脑袋:“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比大哥还要狡猾。”
“老二跟我脑子总是不够用,八成就是被你俩偷着用了。”
赵云安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三哥,你想笑死我吗。”
“后面还得劳烦三哥。”
赵云安摊开一本账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丛家可以留下,若是一下子将所有豪族连根拔起,到时候怕漳州生乱子。”
“其余人等,为首几人,还请三哥快马加鞭,把人押送进京,至于罪大恶极者,也不必再留着他们的性命。”
赵云平有些担心:“我立刻就走的话,怕你这边生乱子。”
别看今晚如此顺利,那是因为他带来五千人马,这批人的武力值碾压了当地豪族。
可若是他把人直接带走,谁知道那些留下来的乖不乖顺。
赵云平宁愿自己累一些,也不肯让弟弟冒险的。
赵云安却摇头:“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无力回天。”
“丛家人当场反水,如今他们比我更着急,若是其他家族复苏,第一个容不下的便是他们。”
赵云平还是不放心,低声道:“还是给你留一些人下来,以防万一。”
两人商量了一番,到底是留下了一百人,这一百个人都是赵云平精挑细选出来,能够以一当百的好战士。
这样一来,即使漳州再出什么乱子,他们至少能护送赵云安离开。
安排完人手,赵云平这才连夜匆匆离开。
至此,漳州一夜色变。
赵云安没歇一口气,便将丛家人叫到了跟前。
丛家主苦着老脸,颤颤巍巍的要行礼,却被赵云安一把扶住。
“丛老不必多礼,如今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漳州不稳,还需丛老多多襄助。”
丛家主脸色更苦了:“大人只管吩咐,丛家莫敢不从。”
他自己养出来的逆子,早早的投效了这位大人,如今丛家也没有退路了。
赵云安笑道:“丛家主回去之后,也千万别责怪丛白兄弟。”
“要我说,这世上年轻文人,但凡多一些丛白兄弟这样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何愁不能国泰民安。”
“反倒是有些人为富不仁,为官不为,为人不善,才酿出苦果。”
丛家主苦笑:“赵大人料事如神,白儿深陷其中,丛家也已经退无可退。”
赵云安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丛家主还得感谢丛白兄。”
“若不是他有一腔热血,丛家主今日便要跟着那几家一起走了。”
丛家主心头一震,连忙道:“赵大人,丛家迷途知返,您可答应过要网开一面的。”
赵云安笑道:“土地兼并,损害国利,圣人绝对无法容忍。”
“可若是丛家能将功补过,安定漳州,还圣人一个朗朗乾坤,他自然不会追究。”
丛家主心底安稳了不少。
他看了看赵云安的脸色,试探着说道:“赵大人好手笔,将为非作歹的一网打尽。”
“可大人有所不知,他们盘踞漳州数百年,就连村头地里的那些里正,也多与四大家族有所牵连。”
“此次改天换地,只怕人心惶惶。”
赵云安点了点头:“丛老提醒的对。”
转头便道:“明日你去将我画出来大人都请来。”
丛家主此刻还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等到第二天,丛家主便明了了。
赵云安之前连着半个月,每天请十位农人过来说话,遍布漳州府各个村落。
而此次他再请来的人,便是其中真正的百姓,农人,曹清河埋进去的人全部被剔除。
漳州豪族被捕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与上一次不同,被请来的农人们战战兢兢,更多的却是心中疑惑。
张老汉就是其中之一。
他拉了拉熟识的隔壁村人,低声问道:“这小知府厉害得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他们全给抓了。”
“可不是,我们村那个庄头也被下狱了。”
张老汉低声问道:“你说小知府又请我们来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大人对我们平头老百姓很是客气,总不会要打要罚的。”
零零散散的农人加起来,足足有一百民。
赵云安出现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行礼的行礼,磕头的磕头,很是骚乱了一阵。
“诸位老人家快起来,咱们一回生两回熟,也算是旧相识了,今日也是特意找你们说说话,不必客气,快都坐下。”
依旧是一个桌子,一盏茶,一盘点心。
张老汉看见那盘子点心,心底暗道待会儿走的时候,赵大人还会不会让他们带走,上次那一匣子的点心,可把家里头孩子高兴坏了。
想到这里,张老汉抬头看去,心底暗道,小知府看着可真和气,一点也不像外头说的那样喜欢杀人。
赵云安言笑晏晏:“今日漳州有些动乱,本官还怕惊扰了百姓,如今瞧着诸位精神头都还好,心底便放心了。”
“多谢大人关心。”
来人里头也有精明的,连声称颂:“曹家横行霸道,草菅人命,我们村的良田十亩里头,倒是有七八都是他们家的。”
“得亏等来了大人,将他们一网打尽,我们老百姓的好日子可算是要来了。”
赵云安笑道:“兼并的土地,还需要仔细详查,该物归原主的物归原主,该重归国库的重归国库。”
“不过……诸位且放心,这些都会在明年春耕之前完成。”
赵云安说完,又很是苦恼道:“只是衙门中小吏,多与各大家族有所牵扯。”
“本官不欲兴师动众,牵连无辜,却也不放心他们。”
他的目光落到在场众人身上:“不知诸位可愿意为本官分忧?”
众人都是一个机灵,不敢置信的看向赵云安。
“这,大人,平日里这些都是里正才能做的。”
赵云安笑道:“里正自然有里正的活儿,诸位都是土生土长的漳州人,若能从旁协助,本官也能放心一些。”
不提别人,张老汉此刻一颗心也沸腾起来。
若是他能搭把手,说上话,那良田也不会落到那些人手中。
“大人,老汉愿意。”
张老汉朗声道:“老汉别的不会,但耳不聋眼不瞎,若是他们敢胡乱分配,那,那老汉就来告诉大人。”
赵云安要的便是这个,点头笑道:“如此,就辛苦诸位了。”
临走的时候,赵云安果然又吩咐人送上了油纸包着的点心,这一次的点心更加实在,都是糖心的饼子。
张老汉往怀里头一揣,点心热乎乎的,连带着他的心脏也跟着热乎起来。
送走了这些人,赵云安才松了口气,有时间坐下来喝一口茶。
没等他歇一会儿,马贵进来禀告:“大人,丛举人来了。”
“请他进来。”
很快,丛白便跟着走进来。
“学生参见大人。”
赵云安伸手扶他起来:“不必客气,这次还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仗义执言,也不会如此顺利。”
丛白自嘲道:“学生羞愧,大人抵达漳州后便开始布局,即使没有学生多嘴,大人定然也能将贼寇一网打尽。”
赵云安却摇头:“如果不是丛举人,本官哪能如此顺利。”
“漳州积淤已久,我一个外来的京官,到了地方实在是一抹两眼黑。”
赵云安说的也是实话,丛白虽然只是举人,但他是丛家的嫡长子,从小生活在漳州,可以说是地头蛇。
再者因为身份,丛白对曹家等家族所作所为,简直是了如指掌。
如果不是丛白自己跳出来,赵云安想要抓到实在的证据,还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到时候时间久了,难免生出别的变故来。
丛白却已经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情,此时苦笑道:“大人谬赞了,休要再夸我,不然学生实在是无颜以对。”
赵云安笑了笑,拍着他的肩头说:“丛举人,此次请你过来,本官有一事相求。”
“大人请讲。”丛白见过赵云安的手段,已经对他佩服至极。
能在短短一晚上,将几大家族一网打尽,除了那两条街之外甚至没有听见动静,可见厉害。
赵云安便道:“豪族伏诛是好事,但漳州与他们有所牵扯的何止千万。”
“若是全部弃之不用,漳州便要面临无人可用,可若是继续用下去,本官也怕重蹈覆辙。”
丛白自然也知道这个大难题:“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知道,去年春闱,漳州无一举子参加,定是他们惧怕举人之中会有人心生不满,告御状,将漳州问题捅破天。”
“既然如此,不知丛举人可有认识有才学,有能力,愿意为漳州府效力的读书人。”
“若是有,倒是能应急一二。”
丛白一听,神色一动:“学生确实认识一些人,只是他们出生微末,之前一直未能入仕。”
按理来说,举人就可以做官了,但漳州官场几乎也被豪族垄断,他们自然是没有机会。
如今赵云安一提,立刻一拍即合。
人以群分,丛白果然认识不少有识之士,更难得的是,他们与漳州豪族没有勾连。
有了这部分人助力,赵云安顿时轻松不少。
外有一百农人,都是赵云安亲自见过,确定可用的,他们便是赵云安埋在各村各户的钉子,负责监督当地的里正是否公正。
内有数十举人,都是丛白引荐,赵云安面谈后觉得可用的。
他们负责顶上豪族被清理之后空出来的位置。
如此一来,预料之中回来的骚乱还未冒头,就被压了下去。
赵云安确实是如他所言,并未牵连太广,几大豪族嫡系都被带走,旁支只看罪责,有罪当罚,无罪可免,举报者可将功补过。
如此一来,旁支便踊跃举报,相互指责,自己内部先乱成了一团,再无心思反抗。
更甚者自觉无罪的,虽说名下的良田被收走,可他们原本只是挂名,也拿不到什么好处,如今待遇差一些,但看着刑场的鲜血,他们也都默从了。
丛家主也是花了大力气安抚,曹家姻亲多,丛家也不差,如今有他带头,自然有一群人超赵云安靠拢。
交出去良田,还能留的性命,可若执意硬抗,那可是要送命的。
没瞧见这位知府大人的院子里,还养着足足一百位将士,那都是杀过人,喝过雪的。
等到安置妥当,一切井井有条,赵云安才有心思将金氏也赵妤接回来。
距离金氏他们至今,已经过了半个月。
算算时间,曹清河等人已经被送到了京城,落到皇帝手中,如今凉州那边分身乏术,赵云安才终于派人去接。
这次他实在是走不开,只能让常顺带着人过去。
三日后,金氏带着赵妤,坐着马车抵达了漳州。
赵云安早早的处理完政务在门口候着。
漳州的气温不算冷,到处还能瞧见常绿的树叶,可站在门口寒风呼呼吹,一会儿人手脚就冻僵了。
金氏一下车,瞧见他就喊:“哪儿要你在这边等,吹坏了身体怎么办?”
“娘,我哪儿那么娇贵。”他自己倒是觉得还好。
金氏捏了捏他的手,就说:“瞧瞧,手心都冰凉了。”
“七叔,给你暖手炉。”赵妤举起自己的暖手炉。
赵云安接过去,顺势将赵妤也抱起来亲了一口:“还是我家妤儿最贴心。”
“娘,快进去吧,这边风大。”
“知道风大你还在门口等。”
金氏念念叨叨的:“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这让我怎么放心,暖手炉子不带,大氅也不披着,别看南方不下雪,这可风夹着湿气,待久了骨头都冷。”
赵云安只得忙不迭的认错:“娘,是我错了,我下次肯定带上暖手炉,披上大氅,选最厚的。”
金氏冷哼道:“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就没见你做过道。”
“夫人,大人要是不记得,小的肯定记得。”马贵忙道。
金氏这才罢休。
赵云安看了看赵妤,两人对视而笑。
小孩儿靠在他肩头,低声道:“二奶奶可想七叔啦,每天都念叨一百次。”
赵云安笑道:“多谢妤儿帮七叔照顾二奶奶。”
“是二奶奶照顾妤儿。”
金氏回头问:“你俩在嘀咕什么呢?”
赵妤偷笑起来,赵云安笑而不语。
金氏也被逗笑了:“得了,你们倒像是亲爷俩。”
再想起在衢州的时候,明明妤儿难得去一次,赵云昇三天两头也不见人影,压根不惦记女儿。
小刘氏倒是热闹了几日,后头又忙着跟那些妾室通房斗法,剩下也只顾儿子,不见女儿。
金氏看着憋气。
赵云安派人去接的时候,赵云昇夫妇还想把女儿留下来,金氏怎么可能答应。
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炭盆,一进屋便暖呼呼的。
金氏一屁股坐下来,靠在垫子上笑:“还是家里头最舒坦。”
“都是儿子的错,倒累的娘受累了。”赵云安将烤好的板栗递给她。
金氏享受着儿子的孝敬,笑道:“娘知道你是干大事儿的人。”
拉着儿子左看右看,见他气色很好,并未受伤,金氏才大大松了口气。
“漳州这边发生了大事儿,衢州那边也议论纷纷呢。”
金氏压低声音道:“你是不知道,那几日衢州那些大家族一个个都来求见二郎,平日里一个个多傲气,这次来的时候都低眉顺眼的。”
“可把二郎得意坏了。”
赵云安一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只是一时的。”
金氏冷哼道:“还是我儿子厉害,这才来了多久就把漳州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赵云安笑着摇头。
其实那里是他厉害,是前面的知府各有各的私心,所以才会别当地豪族辖制。
再者,这一次与其说是他把漳州收拾了,倒不如说皇帝下定了决心,天时地利人和,才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若不是凉州那边被控制住,赵云安也不敢如此大胆,毕竟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其中艰险,赵云安也不想跟金氏细说,免得吓到她。
几个人说着话,棉花甩着小尾巴冲进来,靠在金氏的腿边上就不动了。
赵妤伸手将它抱起来:“棉花,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棉花乖乖的汪汪两声。
金氏便让他们去院子里头玩。
等赵妤离开,金氏才叹了口气,骂道:“你二哥二嫂真不是东西,这可是亲生的女儿,就算是小猫小狗,养几年也该有感情了。”
“他们倒好,说着想把人留下,实际上我们在那边住了半个月,他们也没亲近几次,不说准备吃得用的,连问几句都少。”
去之前,金氏还担心老二夫妻舍不得孩子,到时候带不走。
哪知道到了地方才知道,老二夫妻哪里会真的舍不得,面子功夫都装不起来。
赵云安安慰道:“娘,你何必为这些生气。”
“左右妤儿养在你跟前,有你疼她。”
金氏叹气道:“到底是不一样的,妤儿早熟,瞧她爹娘只疼弟弟不疼她,心里头能好受?”
“再者她将来还要嫁人,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赵云安倒是觉得都好处理:“娘给她相看,咱们给她出嫁妆,指不定二嫂高兴的很。”
金氏一听,觉得还真有可能。
院子里传来赵妤欢快的笑声,没有一丝一毫的烦恼,惹得金氏跟赵云安也笑了起来。
谁知没说多久的话,外头急匆匆走进来一人。
“大人,京城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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