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虽然还想跟半月没见的儿子说说话,但还是开口道:“安儿,你先去忙吧,有事儿咱们晚上再说。”
“娘,那我先去忙了。”
赵云安笑着摸了摸侄女的小脑袋,这才离开。
“可知道是哪里来的人?”
马贵低声道:“不是永昌伯府的人,瞧着眼生,但也没穿官服。”
赵云安心底有些奇怪,既不是永昌伯府,也不是皇帝的人,那会是谁派来的?
很快便到了前头,赵云安走进门厅,便瞧见一人风尘仆仆的坐在那边喝茶。
“赵大人。”
那人连忙起身行礼,瞧着像是个练家子。
“这是我家大人的信件。”
赵云安接过去,一看信上笔记脸色微变。
“你家大人身体如何?”
“多谢赵大人惦记,大人身体一直都好。”
赵云安点了点头,请他坐下,独自走进书房才拆开了信件。
方才之所以震惊,是因为信上笔记乃是他恩师孟青沛的。
孟青沛当初跟着永昌伯去了北疆,这些年来师徒两个只有书信往来,永昌伯在北疆待了几年,孟青沛也从未离开。
可现在,这封信却是从京城送来的。
莫非事情有变化?
赵云安皱了皱眉,拆开信封来看。
孟青沛的书信向来简单,不比赵云安总是废话多,长篇大论,他的回信总是寥寥几句。
这一次也不例外。
薄薄的一张纸,总结起来就三句话。
为师听说徒儿干了什么,很有我当年的风范。
你大伯大哥干得太好,引来皇帝忌惮。
等你回京,我们师徒喝一杯。
赵云安翻来覆去的看,也没看去其他的意思来。
“老师千里迢迢的送封信过来,就为了说这些?”
赵云安拿着那封信左看右看,用水泡,用烟熏,也愣是没发现其他暗号。
“小哥,你家大人可还有别的嘱咐?”
那人起身道:“大人还说,请赵大人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
赵云安一时囧囧。
难不成真的是他想太多?
赵云安叹了口气,别无他法,只能让人好好招待。
心底不免嘀咕:还说我喜欢卖关子,先生自己不也一样,我那叫青出于蓝。
这边人还没送走,外头又有衙役来禀报:“赵大人,陛下的钦差到了。”
“什么?”
这可真的是太巧了。
赵云安摆出一脸激动,连忙让人设下香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漳州代知府赵云安,立朝刚毅、英明决断,严峻廉洁、为民请命,凛乎有岁寒之操,朕心甚悦。”
“晋为漳州知府,兼青州团练副使。”
“望兢业勤恳,不负圣恩。钦此。”
前来宣旨的小太监笑盈盈的看着赵云安:“赵大人,请接圣旨。”
赵云安躬身接下,还得将这圣旨供奉在香案之上,才有功夫来招待内侍。
“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屋内已经置办了接缝宴。”
小太监正瞧瞧的打量他,要知道前往漳州宣旨可是美差肥差,要不是他义父马原开了口,这次还轮不到他。
想到马原嘱咐的话,小太监对赵云安很是客气:“赵大人不必客气,奴才就是个送信的,还没恭喜赵大人高升。”
知府是正四品的官职,远不如待知府时那从六品可比。
这位赵大人入朝为官才多长时间门,一年都不到,这升官的速度可比十万火急都要快了。
再者,除去知府之外,皇帝还让他身兼青州团练副使,可见盛宠。
赵云安脸上很是客气。
早前大伯和大哥便交代过,不管他是否看得起这些内侍,对他们都要面子和气,否则小人难防。
“公公客气了,都是陛下隆恩。”
小太监笑了笑,又说道:“赵大人,咱家这边还有一封信,是出发之前永昌伯托付的。”
赵云安心头一跳:“大伯回京了?”
“永昌伯回京诉职,可惜赵大人外放在漳州,倒是无缘得见。”
小太监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更是和气:“永昌伯府近日来真是喜事连连,赵大人看了信便知道了。”
听了这话,接过大伯的书信,赵云安哪里还有招待他的心思。
得亏小太监也是个极为知趣的,只略喝了两盏酒便托辞累了,回房休息。
送他离开,赵云安匆匆进了书房,打开永昌伯的书信来。
这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少爷?”
常顺见他脸色不对,连忙开口问道。
赵云安放下书信,捏了捏有些生疼的眉心:“大伯在信中说,陛下召娟儿入宫,陪伴太子。”
常顺虽然不机灵,但也知道此事非常不妥。
赵娟还不到三岁,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太子更是比她还要再小一岁。
赵云安叹了口气:“不只是娟儿,朝中文武百官,但凡有年龄合适、身份贵重的嫡女,如今都已经被传召入宫,养在皇后跟前。”
太子年幼,如今压根不到成亲生子的年纪,但不妨碍皇帝铁了心,将文武百官拉上这艘船。
如此一来,勋贵世家的姑娘们从小养在皇后跟前,被皇后教养,等她们长大之后,这一颗心自然是向着太子的。
赵云安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哥大嫂想必要担心了。”
嫡亲的女儿,卢氏连亲生婆婆都不肯让,如今却被一道圣旨,直接拉进了宫中。
外臣的女儿,就算是再尊贵,进了后宫也是要受委屈的,这倒也罢了,只怕将来……
再者,入宫被皇后教养的姑娘有十二位,太子却只有一个!
太子妃的位置岂是那么好坐的。
常顺知道自家少爷最喜欢家中侄儿侄女,赵娟因为年幼,与赵云安的关系不算亲近,但也是嫡亲的侄女。
他开口安慰道:“左右五小姐还小,再过十多年的光景谁又知晓。”
赵云安也点了点头:“也是。”
十多年后,太子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数。
他心底阴暗的想,这集万千宠爱于一生,被皇帝和皇后推上太子之位的小皇子,身体可一直不那么强健。
而他头上的两位哥哥,如今已经子嗣满堂,最大的一个侄子比他大了足足十二岁。
因为是托钦差送的信件,永昌伯的家书也十分简单,只对家中大事一笔带过。
赵云安叹了口气,漳州什么都好,离京城远也自在,唯一的坏处就是消息不同。
京城发生了什么,他每每过了个十天半月才知晓。
想到这里,赵云安忍不住摸了摸悬在心口的那块虎符。
收起两封书信,赵云安转身进了后院。
金氏也早早的得了信,见他过来就满脸欢喜:“安儿,你升官了。”
见她高兴的喜笑颜开的样子,赵云安也高兴起来,觉得皇帝至少做了一件好事。
“摘掉了代,从今往后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漳州知府了。”赵云安笑道。
金氏更高兴了:“早知道我儿出息,皇帝老儿也是个有眼光的。”
“快,该给你大伯和大哥哥写信,也让他们跟着高兴。”
赵云安拉住她:“娘,大伯回京了,他们在京城,只怕比我更早知道升迁的事情。”
“回京了?”
金氏先是高兴:“太好了,母亲日日夜夜念着你大伯,如今他终于回京,母亲定然也高兴的很。”
临了又有些遗憾:“哎,难得你大伯回京,偏偏咱们却来了漳州,又见不着面了。”
赵云安笑道:“知道大伯一切安好就好,娘,前几日你不是说要送土产回去吗,多准备一些。”
“那是当然。”
虽然他们出门在外,儿子也还未弱冠,但既然当官了那就是成人,自然是要送年礼回去才不失礼数。
金氏原本还想着往京城送礼容易,往北疆却难,现在倒是方便了他们。
赵云安提议道:“漳州这边的特产不少,到时候问问二哥那边,若是他们也要送,一块儿送回去也方便。”
提到老二夫妻,金氏脸色就淡了一些:“你管他们,来来回回也麻烦,他们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
赵云安看了眼还在院子里玩的赵妤,笑道:“娘,就算看在妤儿的面子上。”
金氏冷哼道:“我是瞧不上他们这样当爹娘的。”
她一想到那夫妻俩压根不把女儿当一回事儿,偏偏又要面子,还要里子,就气得很。
要不是看在赵妤的面子,金氏都懒得搭理他们。
临了又说:“罢了罢了,过两天去信问一问,指不定他们也用不上咱们。”
岔开这话,金氏又笑起来:“安儿,我听丫鬟说,你不知升官了,还当了什么青州团练副使,这又是个什么样的职位?”
赵云安笑着解释道:“团练副使,其实就是团练使的副手,是虚职。”
“娘还想着呢,你明明人在漳州,怎么去身兼这青州的职位。”金氏恍然大悟。
“若是儿子身在青州,自然是要去青州营里面当差,但我是文臣,又是漳州知府,这名头便是虚职,并无多少实权。”
赵云安心底猜测,皇帝这般举动,说到底是对青州营的敲山震虎。
想必皇帝对青州营的官司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来这么一朝,让他这个漳州知府身在漳州,遥领青州。
而所谓的青州团练副使,那就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位置罢了。
放在以前,各地的团练副使那都是用来贬职的,将不受欢迎的京官打发出去,是个钱少事也少,无人搭理的闲活儿。
不过赵云安倒是无所谓,毕竟他主职还是漳州知府,青州团练副使再人见人踩,也与他毫无关系。
甚至他还笑着说:“娘,虚职闲差,事儿没多,到时候还能领两份俸禄,倒也是一件好事。”
金氏一听就笑:“你还能少这一份俸禄?”
赵云安笑道:“钱再多也不嫌多,我还要养娘和妤儿呢。”
赵妤跟棉花玩得满头大汗,哒哒哒跑进来,金氏连忙喂她喝水,给她擦汗。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说:“七叔,妤儿少吃点,你不要那么累。”
赵云安被她逗得大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七叔有钱,足够养活十个妤儿。”
赵妤笑着抱住他胳膊撒娇:“七叔别养那么多,养一个妤儿就够了。”
赵云安在家哈哈大笑,自以为多了一份俸禄,也不必去青州当差。
殊不知青州营里头,几个大汉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他娘的,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打发个乳臭未干的小白脸来监视我们吗?”
“周团练慎言。”
周团练却是个暴脾气:“要不是朝廷的粮饷一年比一年少,一年迟过一年,我能想着法子为兄弟们谋钱?”
“听闻这位赵大人出身永昌伯府,是户部赵云衢的亲堂弟。”
周团练一听,更生气了:“那就是蛇鼠一窝。”
“感情瞧着现在不打仗,我们当兵的就得饿死是不是?”
“周大人消消气。”
周团练冷哼道:“我算看出来了,兄弟们累死累活,流干了血泪,倒不如去皇帝老子面前拍马屁。”
“一个还未弱冠的黄毛小子,如今都要踩到老子脸上来。官阶比老子还要高。”
也有人道:“周大人,此事也并不一定是坏事。”
“你倒是说说看哪有好处?”
“大人你想,赵云安他是漳州知府,没圣令不可擅自离开,团练副使又是虚职,没有大印,向来都是就地编管不得视事的,他能子自找没趣?”
周团练一想也是:“哼,皇帝玩这一招,还不是嫌弃青州营。”
“大人,既然陛下对青州营生疑,咱们不如将疑难杂症扔出去。”
“赵云安是皇帝派来的亲信,又担着团练副使的职位,自然是要为大人分忧的。”
周团练一听,心头一震:“好办法。”
“这都快到年底了,兄弟们的口粮还不知道在哪里,白子堂那家伙属貔貅的,老子为他办了多少事,问他要点东西却千难万难。”
“大人,漳州年底才刚刚有过一场动乱,世家大族的田地钱粮岂不都落到了赵云安手中,白知府不肯拿,赵云安就得给。”
周团练越想越觉得好主意:“这法子好,老子现在就去写信。”
“他要是也拖着不办,老子就给皇帝写信,一天写一封,哭得他头疼为止。”
赵云安对周团练的算盘一无所知,毕竟远在青州,除了一个虚职之外,赵云安也不打算自找没趣。
再者,越到年底,赵云安也越发忙碌。
漳州气候不算冷,一直到入了十二月才姗姗来迟了一场小雪。
晚上洋洋洒洒的下,到了早晨出来一看,除了屋檐上有几分白色,其余都已经化了。
弄得金氏忍不住说:“这漳州雪也不下,天怎么还这么冷。”
这么冷的天,赵云安还是天天带着常顺马贵往外跑。
虽说有丛白等人帮忙,在知府衙门一百人的震慑下,漳州残余的势力勉强听话。
可赵云安依旧不放心,怕他们在暗处捣鬼,事事都要亲自过眼才能安心。
这一看,自然又看出许多问题来。
一来是百姓们生计困难,虽说良田会被重新分配,但今年秋收已过。
别人都以为赵云安大获全胜,此刻定然富得流油,殊不知这头漳州豪族刚灭头,那边皇帝便派人将大头全部拿走。
剩下的这些银钱粮食,还得维持接下来一年的财政支出。
赵云安哪敢随便乱花,若是花了个精光,明年收成之前衙门都得开天窗,连官吏们的俸禄都发不出。
幸亏漳州的底子厚,百姓们熬一熬,熬过了今年冬天,等来年有了良田能够耕种,日子定然能好许多。
再不济,漳州冬天也能寻到野菜树根,勉强能够果腹。
二来便是漳州之水,摸透了才知道,漳州水运的情况十分糟糕。
玉璋湖湖内泥沙堆积,湖面蔓草丛生,被水草覆盖的湖面下,连鱼虾都生长困难。
这样的湖水,却要负担起整个漳州府的生活和饮用水,压力不可谓不大。
连通着玉璋湖的运河,原本应该能起到漕运的效果,可现在也因为淤泥和水草,导致河道废弃,成了城内有名的臭水沟。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耗费人力物力,重新整理改造整个玉璋湖,清理淤泥和水草,但这需要投入的财力,哪里是皇帝留下那一些就够的。
要改善就得需要钱,需要人。
可钱从哪儿来,人又从哪儿来。
赵云安前脚刚要清点良田,放归百姓,后脚直接抽用人丁的话,百姓们家中无人,哪有那个力气去耕种。
若是没有力气,到时候良田荒废,收成减少,漳州又会进去另一个恶性循环。
可不去摊牌丁户,征收杂税,光是漳州现在的财政,根本无法负担这样的大功臣。
漕运不开,就会影响到漳州的货运和商业,反过来又会让漳州变穷。
赵云安想来想去,也没有十全的解决办法,一时头疼不已。
相比起儿子来,金氏在后宅倒是舒心的很。
她自己有钱,大手笔的买下不少土产往京城送,不只有永昌伯府的,金家和有往来的家族也都没拉下。
东西前脚刚送出去,没过几天,金家的年礼先到了。
金大舅向来疼爱妹妹和外甥,如今赵云安步步高升,升职加薪的速度比马车还要快,金大舅自然只会更加的殷勤。
金家的马车浩浩荡荡的来,前后居然摆了六七辆,每一辆都装得满满当当,倒是让漳州府的人看了个稀奇。
这日赵云安刚从外头回来,便瞧见门口热热闹闹,正在往下卸东西呢。
“大人回来了,是金家派人送了年礼。”
赵云安早知道舅舅大方,如今一看也是咂舌:“舅舅这是把家给搬来了?”
来送礼的是老熟人,金管家连忙笑道:“小的还未恭喜舅少爷高升。”
“舅舅家可都好?”
“老爷听说舅少爷年纪轻轻,官拜知府,乐得当天就喝了几杯。”
金管家笑道:“老爷说了,漳州虽然都好,舅少爷又是知府不至于委屈,但到底是在外头,怕舅少爷想念京城的风物,特意多送了一些过年,足够姑奶奶和舅少爷吃一年。”
赵云安乐得大笑:“昨日母亲还在念叨舅舅家的腊肉,今日可算能吃着了。”
“老爷知道姑奶奶喜欢,准备了小半车呢。”
赵云安扫了眼送来的东西,果然如金管家所说,基本都是吃的用的。
等他进了屋,果然瞧见金氏也满心欢喜,正拉着赵妤看送来的东西。
瞧见他进来,便连声道:“安儿你也快来看看,瞧瞧你舅舅就是细心,这么多东西,足够咱们吃到明年了。”
赵云安笑道:“舅舅惯来是疼我的。”
金氏瞪了他一眼,又笑:“连妤儿的份儿都有,这肯定是伯学媳妇准备的。”
若是她嫂子的话,想的肯定没有张氏那么贴心。
吃的喝的其实都是其次,其中最为贵重的,还是金管家亲手呈上来的一个盒子。
赵云安没打开,便猜到里头是什么。
“舅舅也太客气了。”
金管家笑道:“老爷说了,他一个当人舅舅的,自然每年都得给外甥压岁钱,一年都不能少。”
如今永昌伯府日日高升,别人想要送礼都找不到门路,金大舅自然是要死死抱住这个大腿。
当然,他心底也真心疼爱外甥,给他花钱一点都不吝啬。
赵云安只看了一眼,便将那盒子放在旁边,问起金家的事情来。
金管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云安才知道舅舅家又添丁了,人丁很是兴旺。
赵云安又问:“一路过来是不是很麻烦,金管家也劳累了。”
金管家忙道:“其实还算方便,从青州转陆路,走三日就到了。”
这话让赵云安微微一愣,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金管家既然来了,不妨多住几天。到时候本官带你到处走走看看。”
金管家自然是忙不得的答应:“老爷也叮嘱了,说让小的多留几日,看看姑奶奶和舅少爷是否都好,可别致报喜不报忧。”
赵云安却笑道:“舅舅还是那么爱操心。”
扫过满院子的年礼,再看着那沉甸甸的盒子,赵云安心底叹了口气,这次他得厚着脸皮,让舅舅来帮一个大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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