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些破烂,我真不稀罕。”
这样一切事件就都有了个完整的形状, 南瓷也就理解为什么和张琛交谈过程中会如此愉快。
因为对方是应修景,他了解自己的喜好,了解自己的生活习性, 知道他喜欢植物, 喜欢做饭,喜欢画。
所以他会配合他的喜欢找话题,每一次都完美到让南瓷觉得相见恨晚,体会到书上所说知音的存在。
从前在网上看过这样一个结论。
人际交往过程中,一旦你觉得舒服, 觉得和对方是知己时, 那一定是对方在按照你的喜好做事、说话。
南瓷放在桌下的手攥得泛白, 他张口,能清晰感觉到牙关战栗:“……说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应修景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南瓷。
从那晚在田川, 到合同陷阱,再到他的提醒。
南瓷听了, 先是觉得荒唐,后又觉得无力。
事情兜兜转转,他以为的前进实际上是在原地踏步,而台萧却成了这件事里的牺牲者。
“你自己也说了, 合同陷阱是商业惯用的伎俩。”南瓷看着他, 眸中簇着两团火:“应修景,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他不放, 为什么?”
保姆听着外面动静不对劲,忙跑出来看, 却见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应先生, 此刻面对南瓷竟是面带微笑。
“不是我盯着他不放, 而是他过于利益化。”应修景说:“连动物的世界里都要遵循生态平衡。可在我发现他给我的合同陷阱时,我签了,在发现别人给他的合同陷阱时,我提醒了。”
他摊了摊手,语气显得淡然又轻松:“我仁至义尽。”
“甚至在他熬不下去时,我给了他两千万。”应修景看着南瓷,眼底缱绻划过:“这都是看在你的份上。”
“这两千万,真的只是看在我的份上吗?”南瓷问他:“你就没有别的私心?”
南瓷不相信,他到今天还无法直接联系上台萧,这里面一定和应修景有关。
“我当然有私心。”应修景抬了抬眉:“两千万是补偿也是试探。看见了吗,你的男朋友,他实在经不起试探,所以就要付出代价。”
“是吗?”南瓷又道:“这世界上总会有经得起的,只要我活着,只要这世界上还有男人,我可以和任何人交往,应先生你要试探多少次,又有多少个两千万可以拿得出来?”
“南瓷,别天真了。”应修景的身体前倾,想抓住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他咬了咬牙,又道:“不会有人面对以百万、千万、亿做单位的现金摆在眼前时,还无动于衷的。”
“那你呢?”南瓷反问。
他倒是很想知道,应修景究竟会臣服于多少金钱之下。
如果某天真的有人拿出让足以让他动摇的金钱,他是不是也会如同台萧一样,对对方言听计从。
可应修景却说:“我本就拥有这些,钱对我来说只是数字。”
看看这个掌握人命运的资本家,看他说的这些话,听着冠冕堂皇,可却句句真实、字字诛心!
应修景起身,绕过桌子一把握住南瓷的手腕:“跟我到书房,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的保险柜隐匿在书架某一格的内部。
应修景输入双重密码,从里面拿出一纸合约,放到南瓷眼前。
他简要概括了下合同内容。
“这是股权转让协议。”又摊开钱夹:“这是我全部的卡,临星之前的股权被我买下,现在我在昼溥拥有百分之六十二的股权。”
他从笔筒里拿出一管钢笔,拆开笔帽放到南瓷手边:“只要你签了字,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南瓷垂眸,赫然看见右下角的位置,已经有应修景的签字和手印。
天价的昼溥,受人万人敬仰的应修景和他潜心打造出来的光辉。
现在只需要他拿起笔,微微动一动手指,就能将这人驱逐出商业圈,让他一无所有,从今以后都没有资格出现在他眼前,干扰他的生活。
不知道这些纸是从什么时候被他保管起来的,他又是在何时下定这样的决心。
两两对视,南瓷能看出他眼中的真诚与阔达。
未几,他终于抬起手,却是推回了协议与钱夹。
南瓷问:“这是试探我的价格吗?”
“我从未拥有过这些,也从不敢奢求这些天价数字。”南瓷说:“应修景,你拥有的,并不是全世界都想要拥有,你视作瑰宝的,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膜拜。”
“我给你的,是我的诚意。”应修景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脑袋好像就要在下一秒炸裂,耳中有汽笛声接连不断响起。
尽管他一再警告自己不能被情绪控制,也不能操之过急,可当下的情景根本容不得他理智。
明明他们曾在这幢昂房子里有过那么多的幸福时刻。
明明他曾经抱着自己的腰,说会永远爱他。
应修景抬手,握住南瓷单薄的肩膀,掌心感受他骨骼的弧度,轻声说:“我只有这些了,收了吧。然后,再给我一次机会。”
刹那间,窗外的积雪也停止融化,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止。
安静到他们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半晌,南瓷拨下他的手,指尖相触犹如两道冰柱相撞。
南瓷冷冷地看着他:“这些破烂,我真不稀罕。”——
陵市的天气向来四季分明,又一场大雪席卷了整个城市,街边马路车影匆匆。
橙色预警的新闻接二连三传到手机里,教育局宣布小学生停课三天。
此时昼溥大楼却灯火长明。
原因无非是应总对这季度的业绩报告不满意,所有人争分夺秒开会,为了拿出能过得了应总眼睛的成绩,这样才能安心过个好年。
应修景也在加班,刚结束了与德国对接的视频会议,周然立马递上一份合同请他过目。
在应修景签好字后,告诉他:“应总,南先生……走了。”
“走了?”应修景抬眼:“什么意思?”
“上个月南先生从您家离开以后就回了屏州,今天听南先生的哥哥杜雨说,他出国了,但去了哪里,南先生没有跟任何人说。”
应修景皱眉:“台萧去哪里了?”
“英国。”周然说:“但据我所知,台萧这段时间没有和南先生联系过,南先生这次离开和台萧的关系不大。”
应修景本以为南瓷这次回到屏州,要年后才能回来,没想到还没等到过年就毫无征兆地离开,原因究竟是什么。
应修景查询了付岳这段时间的画展,发现付岳近期只在国内有一次小型展览,未来几年都没有出国的可能。
窗外的冷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共同涌进办公室将应修景包围,另他心中陡然增添凉意。
他即刻拿起电话,刚拨出去,却提示空号。
应修景不信邪地又拨了一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马上吩咐周然:“给我订最近一班去歧合的机票。”
“应总。”周然劝阻道:“陵市大雪太大,没有飞机能飞歧合,我——”
“那就火车,再不然高铁。”应修景说:“明天我一定要到歧合。”
第二天晚上八点,应修景终于站在了歧合的土地上。
折腾了一整天,又辗转了好几个城市才终于抵达。
他先来到南瓷的出租屋,这才知道他早就退了房子。
应修景就辗转问了几个人,得知他新房的位置,赶过去却见到一副生人面孔,说是这间房子的新住户。
这时候,周然打来电话,又告诉他:“应总,工作室也换人了。”
新房卖了,工作室退了。
一夜之间,南瓷在所有人面前蒸发。
刹那间,应修景的心突然空洞。
仿佛来自深海的冰山底下,这世上最冷最坚硬的冰锥直直穿透他的心。
歧合市的冷空气尽数涌入他的身体,让他意识到一个自己从未预料到的结果。
他彻底失去南瓷了。
这个想法陡然浮现在脑海时,应修景竟腿一软,如果不是有车在身后支撑,他怕是要摔倒在这一片冰天雪地里。
运营商检测到他入了歧合市,忙发来一条短信。
[欢迎来到歧合市,冬季雪大路滑,请歧合人民注意安全,宁让路不抢路。]
听闻歧合四季如春,唯在这一年冬天下了场大雪,将南瓷生活过的痕迹完美掩盖,好像一切都是应修景一个人的幻想。
他当然不能让现实世界成为自己的幻想。
应修景坐在车里,告诉周然找到洛奇的电话。
他是南瓷的好朋友,他一定知道南瓷的去向。
应修景用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地想。
南瓷这个人,骨子里是有种别扭劲在的。
这点他也是最近才发现,南瓷对待喜欢的人可以毫无戒备心,展现出来的是他的优雅温柔和大度。
但对于不喜欢的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他到底年纪小,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离开了自己生活小半生的国家,绝不可能消失得彻彻底底,他至少会告诉自己最信赖的人。
这叫退路。
应修景就这样安慰自己,让自己这颗不安到几乎要跳跃出来的心,慢慢稳定下来。
本以为前方的路越来越明媚,可迷雾散去才发现,原来脚下就是悬崖万丈。
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万劫不复。
应修景没办法想象余生没有南瓷的世界将是如何晦暗。
却又在此刻陡然想起他曾泪眼朦胧跟自己说过的话。
希望他老了以后散尽家财万贯也尝尝人下人的滋味,然后,想起他。
眼下这个诅咒似乎就要应验,才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应修景垂眸,双手狠狠攥着方向盘。
不多时,车窗轻轻被敲响。
周然将洛奇带了过来。
洛奇上了车,看着这个曾经以为是南瓷哥哥的人,说不出一句话。
未几,应修景开口:“他人呢?”
洛奇摇头:“我不知道。”
应修景说:“南瓷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你们相处这么多年,应该很清楚,他一个人无依无靠生活在国外,你觉得他能过得好吗?”
“是啊,我们相处了四年。比你跟他相处的时间还要长呢。”洛奇冷声道:“南瓷是个独立自主的人,他住在寝室的时候,我们寝每周都得奖,他的床永远都是最干净的。”
“所以南瓷一个人生活在国外肯定能过得很好,他有钱又有能力,要什么没有啊。”洛奇冷冷瞥了眼应修景,冷笑了一声:“你比南瓷更有钱,更有能力,你干嘛非要抓着南瓷不放呢,而且他都已经走了,因为刚不过你所以不跟你刚了,人家都认输你干嘛还穷追不舍啊?”
“你想看见什么,看见他哭着跪在地上求你,看他伤心欲绝从楼上跳下去在房梁上吊死?”
洛奇本想怒斥他几句,看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好替朋友出口恶气。
可应修景却一连风轻云淡,甚至眼神略带迷茫。
未几,问他:“我穷追不舍了吗?”
洛奇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那不然你让你助理大晚上把我叫过来是干嘛啊?”洛奇挺直了腰板,问他:“我就不明白了,你早想什么来着,你是不是那个叫什么‘性单恋’啊,别人喜欢你你就不喜欢他,别人不喜欢你了,好家伙你上赶着追啊?你这是有病,你赶紧去治治!”
洛奇冒着被扔下车的风险骂了应修景一通,可从他上车到现在,冰冷的身体暖和过来,也不见他发火。
属于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本来以为今天是过来打架的,可对方根本不接招。
洛奇火气消了不少,扁扁嘴:“我不知道南瓷在哪,而且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我真的劝你,不要再去打扰南瓷了,你说他做错什么了摊上你这么个人啊?”
“你不过是因为被甩了所以才装作这幅深情的模样,这是你爱自己的表现,而不是爱他。”洛奇将替南瓷抱不平的委屈全都在这一刻甩了出来。
因为知道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应修景了,那些南瓷无法说出来的话,就由他这个旁观者来说,南瓷不骂他来骂!
他发挥了自己在课堂上训学生的本事,狠狠敲击了应修景几句,潇洒地下了车。
下车之后,洛奇一个不经意地回头。
只见应修景一只手垫在方向盘上,整个人趴在那,无力感似乎都能透过车窗蔓延到外面,让他也清晰地感受到。
不不不,洛奇晃了晃脑袋。
一定是感觉错了,像应修景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种时候。
第42章
真是久违了。
洛奇走后, 应修景独自一人待了很久,空气中似乎还在回荡洛奇的话。
他是性单恋吗?
不是的,他是爱南瓷的。
他只是做错了一件事, 现在想要改变, 想要挽回,可南瓷软硬不吃他只能偷偷帮助他。
他一直都爱南瓷,应修景在心里想。
别人看到的只是表面,他们根本就不了解他。
从前应修景不会轻易在外展现自己的私生活,也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他对南瓷的感情, 如今也是一样的。
他心里明白南瓷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只需要给南瓷证明就可以, 无所谓别人的目光。
应修景告诉周然立刻去调查南瓷究竟去了哪里, 可三天过去了,周然一无所获。
应修景又不得不辗转了几个朋友询问,等待消息的过程煎熬且漫长。
为了不被孤寂吞噬, 他不得不给自己加重工作量,每天忙到几乎晕厥, 躺在床上就能即刻睡着。
又一个长达三个小时的会议结束后,应修景刚踏出办公室,大脑突然眩晕,眸中浮现出黑色斑点, 黑色斑点逐渐占据视线, 最终一片黑暗。
周然正跟在身后交待接下来的行程, 冷不防瞥见应修景向一旁栽倒。
他慌忙扔了平板在背后撑住他, 同时大喊:“叫救护车!”——
应修景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积雪将窗沿裹成银装。
飞速坠落的雪花划过应修景的眼眶。
周然告诉他:“应先生, 您的身体已经超负荷了, 歇息一段时间吧, 再这么下去会积劳成疾的。”
他没办法让自己不工作。
不工作脑海里就都是南瓷,就会想到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痛失所爱的滋味竟是在而立年后尝到的。
初尝无滋无味,哪知后劲十足,足到舌根发苦、溃烂。
应修景不答,抬了抬手。
周然知道这是跟他要电脑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又开口:“我可以帮您回复邮件。”
“拿来。”应修景嗓子喑哑。
周然又道:“应先生,您难道不想以一个光鲜的姿态去面对南先生吗?万一找到他的行踪,难道您不想要第一时间赶过去见他吗?”
一提到南瓷,应修景本来死寂般的眸子闪过些许微亮。
“还会有他的消息吗?”应修景喃喃地说。
见他有所动容,周然又道:“我们动用了那么多关系,不会找不到他的,只是时间问题,您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这样对身体不好。”
一周后。
应修景出院之前还在跟国外的朋友视频,微笑着附和他们的关怀。
周然突然走进病房,不顾礼仪凑到应修景身边,告诉他:“南先生在法国。”
刹那间,万里积雪融化,露出满目疮痍的大地,大地急速恢复,贫瘠之处开满鲜艳的花。
应修景足足愣了十几秒,直到电话那端传来声音,他才重新恢复平静。
微笑再次漾在嘴角,继续和友人探讨刚刚的话题。
周然在身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他刚刚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吗,还是应总没听见南先生这个称呼。
他怎么跟没事人一样,怎么不立刻出院。
周然不解,但还是安静地垂手等在一边。
直到应修景挂了电话,他又一脸期待看过去,只等他吩咐。
未几,应修景问:“出院手续办好了吗?”
“办好了。”
“走吧。”
地下停车场的冷空气刺骨,周然惦记着应修景不能受寒,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耳包,送到应修景手里:“这,这是我在您家里,南先生的衣帽间里找到的,一白一黑,我想黑色应该是您的。”
应修景的手拂过耳包上面的毛茸茸,弯了弯唇:“两个都是他的。”
他将耳包拿在手里:“没关系,我不冷。”
车早已暖好,上车后,周然说:“应先生,那我们现在就去机场,我刚刚已经订好去普罗旺斯的机票了,我——”
“回我家。”应修景开口。
“啊?”这话说得突然,周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啊了一声又慌忙捂住嘴巴,收起眼中的惊诧,又问:“您不去法国吗?”
“不去了。”他说。
一路无话,周然将车开到应修景的别墅,帮他把衣物送到衣帽间,临走前看见应修景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一沓照片。
他动了动唇,终是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应修景手里的正是之前南瓷拍下的照片,合照太少,他的照片居多。
跟他合照的‘角色’有很多——油画、花瓶、玫瑰、秋千、绿植……
每一张都无一例外能看见他稚嫩的脸,那双眼是世间最后的真诚。
住院这几天,应修景想了很多,将自己这一生从头回忆了一遍。
从记事起,父母吵架,父亲的不闻不问,母亲的高要求,打造出了他如今的性格。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因为遇到了南瓷、爱上了南瓷,应修景突然觉得这句话并不是绝对的。
很奇怪,明明前几天他还不在意身边人的看法,突然在某一个被梦魇惊醒的深夜,他希望全世界都知道他对南瓷的爱。
这份爱不再是自私的,他希望这份爱是被全世界祝福,和被南瓷接受并理解的。
看着照片的双眼渐渐湿润,本来轻微近视的双眼竟在一瞬间清晰起来。
南瓷这样美好,他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这一次,他希望能被南瓷主动选择——
艾克斯是一位著名法国画家的故乡,南瓷剪了舒适的短发,穿着格子衬衫走在林荫大道上,显得与这群带着胡子的外国人格格不入。
这里随处可见的薰衣草花田,以及抬眼就看见的古堡建筑,是个冬温夏凉的’水城’。
他先去餐厅吃了顿饭,又买了些新鲜的烤面包,随意走进一家花店,出来时怀里多了一束鲜花。
南瓷将鲜花分给工作地点的孩子们。
这是一家儿童福利院,南瓷在这里的工作除了固定时间讲课就是带他们一起玩。
今天他和福利院里另一位义工安东尼一起,带孩子们到野外观察蜜蜂采蜜的过程。
南瓷的法语不是很精进,但也可以勉强沟通。
小孩子们在花田里,他和安东尼就坐在不远处。
安东尼给了他一杯水,南瓷喝了一口,香甜沁入心脾。
微风拂过,安东尼鼻子上落了个蜜蜂,他低呼一声站起身的夸张动作引得南瓷发笑。
安东尼见他笑了,自己随即也露出笑容,耸了耸肩:“我其实并不害怕蜜蜂。”
南瓷笑意加深,顺着他说:“我看出来了。”
……
不远处的雪松下站着一人,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时隔半年,应修景终于再次见到南瓷。
不是刻意过来,他到这边谈合作,车辆行驶过程中,一个无意间转头赫然瞧见花田前有个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单薄,消瘦的肩膀仅仅占据椅背的一半。
应修景以为自己看错了,等画面定格在眼中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是叫司机停车。
面对车内一众人的迷茫,应修景眨了眨眼,淡然打开车门。
他不会认错这个背影,再过十年、百年也不会认错他。
朋友林栋也下了车,笑着跟他讲认识这片花田的主人,如果应先生喜欢,他愿意引荐。
应修景摇头,随口敷衍:“这样就失去了神秘感。”
南瓷属于这天地间最完美的存在,有他在的地方,再美的花海也会作为衬托他的存在。
对应修景来说,有南瓷在,才有花海的美。
虽然诧异与老板突然想要赏花的心情,周然也只能跟着下了车,待看见花田前方那个从椅子上站起来的青年时,才明白其中缘由。
南瓷将头发理得更短,打破了从前的气质,让他显得更加青涩。
小朋友过来牵他的手,他就笑着一起走进花田,蹲在一束不知名的花面前,动了动唇不知道讲了些什么。
那眉眼,那直达眼底的笑意。
真是久违了。
周然一时间竟也没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那不是——”
应修景垂下眼,他也跟着闭了嘴。
“走吧。”应修景跟林栋说:“先去你公司看看。”
他转头的这一瞬间,正是安东尼走过去,和南瓷蹲在一起的同一时刻。
尽管应修景脸上云淡风轻,但周然还是清晰捕捉到了老板的手,更准确的说,是老板的拳头。
紧紧攥着,指骨似要冲破皮肤,泛白的拳头,受挤压而充血的指尖。
应修景心里有一万句想要对南瓷说得话,可最终又觉得无话可说。
那大概是他的新男友,这个新男友的底细他不清楚,却也知道,这是南瓷正常的生活方式。
就像他曾经说的,这世界上有很多男人,只要他活着,他可以和任何人交往。
如果不能干涉,那就最好选择视而不见。
因为只要再多看一秒,他就抑制不住上前的冲动。
咽下喉咙里的酸涩,应修景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工作上,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
夜半时分,应修景躺在酒店的躺椅上。
脑海里终于有了新的回忆,而不再是将那三年反复拿出来。
他犹如刚从付岳画中走出来的人,蓝色的天幕,色彩斑斓的鲜花,和那一身素衣的青年。
手机响起打破了幻想,应修景睁开眼。
刚接起电话,林栋告诉他:“修景,我联系到一个合伙人,他愿意出资加盟,明天咱们见一面。”
应修景应了句,又问:“是谁?”
“凌彦。”
这个名字陡然唤起应修景不美好的回忆。
当初那件事他做得很干净,干净到除了凌家以外没人知道背后施压的人是应修景。
“我不打算跟他合作。”不等对方问起,应修景直言道:“之前有过不愉快,你把我的名字报给他,相信他也不会选择出资。”
“不是吧。”林栋说:“我告诉凌彦了,那边说跟你有点交情,愿意合作。”——
应修景本不想参与,可林栋劝他来都来了,没有人跟钱过不去,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钱的面子上,明天来一趟,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就做个东给你们俩调节一下。
尽管没有人和钱过不去,但应修景依然觉得来者不善。
第二天过去时,凌彦早已和林栋等在餐厅。
见了应修景,他站起身:“应先生,好久不见。”
应修景淡然弯了弯唇:“好久不见。”
这是距离上次针锋相对后,应修景第一次见到凌彦。
前后不到一年时间,他像是老了十岁。
本来年纪就大,现在身板消瘦,面颊凹陷,只一点没有改变,那就是眸中的老谋深算。
应修景坐下来,由林栋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次的合作。
说完,凌彦马上点头:“没问题。”
接着,两人的视线落在应修景身上,他眉头微蹙,明显是在思考。
林栋张口:“这个……”
话还没说完,门口的风铃声响起。
应修景下意识抬头,再看见来人的一瞬间,身体犹如被使了定身咒一般。
南瓷正在和服务生做简单地交谈。
由着服务生的指引朝座位上走,就快经过应修景这一桌时,他下意识站起身:“南瓷……”
第43章
他是你的……新男友吗?
也不知是不是命运的嘲弄, 在他控制住自己一次后,上帝很快又安排了两个人第二次相遇。
这一次,如此进的距离, 应修景没能抑制住。
南瓷也没想到在遥远的异国他乡里, 还能听见有人字正腔圆地叫自己的中文名字。
转头一看面前的人,也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又露出礼貌的微笑:“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来——”应修景抬了抬手,南瓷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在见到凌彦的同时,面色僵了一下。
而后才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 他继续朝自己的位置走。
不多时, 风铃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安东尼。
应修景眉间微蹙, 目光锁定这个法国男人。
他身着西装,留着络腮胡,一眼看上去是个普通白领法国人, 可应修景却留意到他腕间的手表价值不菲。
都说女人看珠宝,男人看手表。
应修景动了动手腕, 好在自己今天戴的手表更贵一些。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正在进行一场无人参与的攀比,他又挺起腰板,紧了紧领带, 追随着安东尼的身影看他坐在南瓷对面, 两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南瓷笑得眼睛弯起。
林栋和凌彦还在等他做决定。
未几, 应修景坚持自己的意见。
不合作。
他起身买单,刚想问南瓷那桌的牌号, 手指又一顿, 还是算了——
南瓷今天跟安东尼见面的原因是打算将福利院的后院修建成一个小花园, 到时候在里面种些植物花卉,可以培养孩子们的兴趣。
安东尼说:“我可以叫我们家的管家来解决这件事。”
南瓷却摇头:“我更希望能让孩子们一起动手。”
只有自己参与了,才会憧憬这片荒地未来的景象,亲自播撒花种才会在见到枝丫破土而出时露出喜悦的笑脸。
太阳的余晖洒金南瓷眼中,他瞳仁泛着微光,说:“想象一下,前期铺垫了这么多,就为了那么小的一粒种子,再看这颗种子成长成灿烂的花卉,芬芳馥郁引来蜜蜂和蝴蝶,这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
安东尼为自己的粗心惭愧,他欣然同意了南瓷的想法,并马上付之行动。
“尽管你在这方面是专业的,但体力活也需要工人。”安东尼说:“我就雇——”
“两个吧。”南瓷提议:“后花园不大,主要是福利院一次性进来太多陌生人也不大好,怕孩子们不习惯。”
“你说得对。”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静静享受自己的早餐。
南瓷要了个蛋糕,配上一杯椰奶,闲暇时视线四处游荡,突然落在刚刚进来的那张桌子上。
应修景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而他的视线正要收回,却好巧不巧地与凌彦撞上。
四目相对,凌彦并未躲闪。
南瓷自觉得没什么和他说的,淡然转移目光,没过多久,凌彦竟过来了。
他先是谦卑地跟南瓷点了点头:“南先生,真巧居然能在法国遇见你。”
说完,他看向满眼迷茫的安东尼,问:“这位是——”
“我的朋友。”南瓷淡淡地说。
他垂着眼,很明显并不愿意与他多交谈。
凌彦却没有放弃,反倒是跟安东尼点了个头后坐在他身边,与南瓷面对面:“南先生,我为我儿子之前做的一切跟你道歉,他,包括我,包括我们家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们也从中吸取了教训。”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南瓷抬眼,语气微沉:“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
“如果你真的觉得过去了,那就请平和地听我说几句。”
他毕竟年长,再加上来的突兀,安东尼已经给南瓷使了好几次眼神,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瓷扁了扁嘴:“你说吧。”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我们马上就要走了,没多少时间。”
“好好好。”凌彦开口:“我们凌家的饭店在国内也没剩下几家了,在这半年多的日子,赚的钱更是不足之前的十分之一,我想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南瓷皱眉:“我高抬贵手?这件事可不是我做的。”
“是应总在背后吩咐的。”
南瓷现在无比庆幸安东尼听不懂中文,他叹了口气:“我与应修景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今天也只是碰巧遇见,如果你希望我做你们中间的说客,那大可以打消这份念头。”
南瓷再也不想搅进这些腥风血雨中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
普罗旺斯虽然陌生,生活也不如在国内便利。
但胜在无人认识他,无人知晓他,自然也就无人给他压力。
手头上的工作虽然赚不到几个钱,但好在也解决了生活中大部分的无聊瞬间。
和孩子们讲话不需要太繁琐,他贫瘠的词汇刚刚好够用,闲暇之余甚至还能跟孩子们学习新词语。
南瓷说:“凌先生,我言尽于此,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说完,他招呼安东尼离开。
出了门,安东尼搂着他的肩膀,问:“那是你的中国朋友。”
南瓷点头:“是。”
“看样子你们关系不太好。”
“你怎么知道?”
“看你表情啊。”安东尼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不对,拍了拍胸脯,沾沾自喜:“你和我说话、见到我的时候都会笑,但遇见他却没有。”
南瓷弯了弯唇:“事实上那也不是我的朋友,就是认识的人。”
“那我就明白了。”安东尼说:“今天的烤面包我来买。”
“那要我要多一份。”南瓷打趣道:“再加烤肉酱。”
两个人说说笑笑正朝着面包店走,安东尼刚进去,南瓷就在一棵树下看见了应修景。
他一手 插在口袋里,有树叶落在他肩头。
看样子是站在这里很久了。
应修景缓步走过来,问他:“我能和你……聊聊吗?”
他的视线一直在南瓷脸上描绘,半秒钟都不舍得离开,说话也开始征求他的意见,而不是像从前那样,直截了当地表明想要谈谈。
因为刚刚的交谈,安东尼发觉南瓷似乎并不喜欢这些人。
他便发挥了自己身高的优势,拦在南瓷面前,挥了挥手用英语告诉应修景:“离他远点!”
南瓷清晰看见应修景眸中有火苗窜起,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拉开安东尼,又听应修景回复他:“我只是想跟他聊聊。”
说完,又将视线落在南瓷身上:“可以吗?”
像是一颗石子落在平静的湖泊之中,涟漪丝丝泛起,南瓷眨了眨眼,按下安东尼带着肌肉的手臂。
“你去买面包吧。”
安东尼警告似的看了应修景两眼,才转身进了面包店。
“南瓷。”应修景看着他。
这一句南瓷曾经一直在心里默念,千遍百遍地默念。
许久未曾说出口,脱口而出时被自己的耳朵听见,竟叫他心惊胆战。
在看见安东尼的一瞬间,他就知道,南瓷这个新男朋友,要比之前的台萧更加优秀。
尽管这样,他也不想就这么匆匆了解自己心头未放下的情感,缘起缘灭都在一念之间,应修景觉得,还是得亲自验证,这样也算是有始有终。
可却不想就在下一秒得到结果,他张了张嘴,还是问他:“过得还好吗?”
“很好。”南瓷答。
“在这边生活得习惯吗?”
“已经习惯了。”
“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男人的声音温和,半年未见,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南瓷摇头:“不需要。”
“不需要说明你过得真的很好。”应修景点点头,嘴角漾着并未抵达眼底的笑:“那就好,那就好……”
他说:“我前段时间跟付岳见了几次面,聊了很多,我打算投资他的画展,很巧的是前几天我们还在商量下一次的地点,既然我们俩都在法国,那就安排在法国举办吧。”
南瓷没想到他居然会和付岳一个画家见面,还要投资画展。
要知道,艺术与商人之间,永远都有一层隔阂。
商人无法理解艺术的自由,艺术同样不能理解满身铜臭的商人。
尽管这件事听上去有些相悖,但应修景眼神真诚,又不得不令人接受。
“我现在已经很少看油画了。”南瓷弯了弯唇:“刚来法国那段时间只顾着学习法语,所以跟在国内的朋友们很少联系。”
“现在联系也不晚。”应修景说:“付岳之前还和我提起你,说他永远感激你买下他那幅画,那是他第一次收到那么一大笔资金。”
“那是你买的。”南瓷纠正他。
那幅画当初应修景说了送给他,可那天他搬离别墅,却没有带走。
所以那画从不属于南瓷,他充其量算是个幸运的看客,可以近距离观赏,随时随地想碰就碰,想移动就移动。
话音才落,应修景心头顿时燃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他压下脸上的不自然,又道:“如果不是你喜欢,我也不会买,更不会机缘巧合认识他。”
南瓷弯了弯唇,不予作答。
应修景又道:“其实我想将画展开到法国,并不是一时兴起。付岳这次的画作有大片薰衣草花田,以古堡做背景的更是有三四幅,原因是他之前沉迷法国电影,所以画出来的东西也带着电影风格。”
他说完笑了笑,仿佛在讲一件多有趣的事,同时也侧面表达了现在已经与付岳成为熟识,连他平时看什么电影都会聊到。
南瓷也配合着点头:“有时间我一定去。”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应修景迟疑着问,生怕觉得这侵犯了南瓷的隐私,又惹得他担惊受怕的想要远离自己。
果不其然,南瓷垂下眼,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应修景马上说:“我过几天就回国了,之前听别人说,他们的朋友在国外会给他们寄明信片,而我这些年忙东忙西,没交到一个可以给我寄明信片的朋友,觉得新鲜……”
南瓷一直不答话,视线落在脚尖,风拂过也不见眼睫动一动,应修景也说不下去了。
索性直入正题。
“那位……是你的……?”
他指的是安东尼。
那个高个子,身材好,看起来绅士又仗义的男人。
碰巧此时安东尼买好了烤面包走出来,像是宣告南瓷是他的私有品一样,将烤面包往他怀里一扔,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轻声用法语问他:“可以走了吗?”
南瓷抬起眼,看向应修景:“我走了。”
“他是你的……新男友吗?”应修景到底还是问了,每吐出一个字心中都会出现一个流血的伤口。
目光灼灼盯着南瓷的眼睛,眸中有明显的期盼。
直到听见南瓷回答,应修景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
他清晰地看见他点头,听他轻声回应:“是的。”
第44章
“应修景,祝你幸福。”
安东尼虽然听不懂两个人在说什么, 但他似乎察觉到南瓷的情绪低沉。
将车开出一段距离,直到后视镜里再看不见应修景的脸才问:“他为难你了吗?你有在中国欠他的钱吗?”
南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倒是想告诉安东尼,他不欠那个人的钱, 反倒是骗过那个人的钱。
南瓷摇摇头, 直言道:“前男友。”
“嚯!”安东尼转动方向盘来了个帅气的转弯,瞥了眼南瓷:“就是你说的那个比我男朋友更帅的?”
安东尼也有自己的男朋友,并且他的属性与南瓷相同。
安东尼的男朋友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富有程度比安东尼家族更盛,令人羡慕的是, 两个人是自由恋爱, 并且强强联合。
南瓷之所以能认识他, 完全是因为他俩都是富有爱心的人。
在福利院工作的时间里,南瓷经常能见到安东尼,看他在落日下与男友拥吻。
看他们俩同样健硕的身材, 丝毫不避讳周边人紧密相拥。
但此时,安东尼明显理解的不对。
南瓷解释:“是我说错了, 这位是我的前前男友。”
“完蛋了。”安东尼蹙眉,咂了咂嘴,说:“你的前前男友都这么帅,那你的前男友岂不是要帅的超过太阳了!”
这一整天, 安东尼一直缠在南瓷身边, 明显对应修景更感兴趣。
嘴里一直念念叨叨:“他真的比我的男朋友还要帅, 可惜他没有络腮胡, 我爱我男朋友的络腮胡以及他腹肌上的纹身。”
南瓷弯了弯唇:“他没有纹身。”
“那他身上有痣吗?”
南瓷不解地笑:“你的品位真的蛮奇怪。”
“还不是因为你不肯跟我说。”安东尼搬了个椅子坐在他身边,树荫下风能带来远处薰衣草花田的味道, 他问:“你只告诉我为什么和你前男友分手, 都没跟我说过, 你和前前男友为什么分手?”
南瓷眨了眨眼,忽然垂下。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其实他对于应修景的怨恨早就烟消云散。
只是现在清楚地意识到两个人不合适,如果重新在一起只会重蹈覆辙。
过去的日子虽然富有,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就是孤独,就是没有话语权。
这段时间里,南瓷见过了阳光,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他越来越喜欢生活在这片阳光下,靠自己的努力生活。
南瓷说:“其实,我们俩都是很强势的人。”
话音刚落,安东尼就想反驳,可转念一想,南瓷只身一人来到法国,语言不合依旧能在这边生活得很好,又点点头:“的确。”
“所以呀,两个强势的人想要和平相处,必定要有一个人当哑巴。”南瓷说:“我当够了。”
话音才落,突然‘嘭’的一声响,从门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小男孩摔倒在地上。
“徳尼!”南瓷赶紧站起身,将这个孩子抱起来。
还未等将男孩脸上的碎草摘掉,男孩已经一口咬在南瓷的手腕上。
痛得南瓷直接坐在地上,由安东尼将男孩子拉开。
南瓷手腕已经开始流血,安东尼又连忙将他送到医院。
南瓷握着包扎好的手臂等待检测报告,安东尼叹了口气:“那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事实上,这家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多多少少有些问题。
有的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有的身体残疾。
今天咬了南瓷的这个孩子则患有易怒症,好的时候像个天使,会因为南瓷一句喜欢花,而连夜画出一幅画送给他。
病发的时候就像今天这样,砸东西、摔门,咬人打人都是常事。
“院长还没有找到更多愿意帮助孩子们的人。”安东尼说。
他和他的男朋友为福利院做了很多事,闲暇时安东尼还来做义工,只为能近距离安抚孩子们的情绪。
他们都是天使,可惜天使生病了。
从医院出来,南瓷意外收到了一条短信。
令他觉得惊讶的是,对方竟是凌彦。
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手段得到了他的新联系方式,但转念一想,那样的人想要什么查不到,区区一个电话号码而已,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短信的内容言简意赅,看上去字字悲切,却无一不是在道德绑架。
[南先生,感谢你的不计前嫌,但希望你能谅解一个年过半百的人,我家族的企业已经不敢再奢望能重振,只愿应先生能一同出资,帮我度过难关。]
[南先生,恳求你帮忙,我在国内的企业已经走向衰败,请你说服应总投资。]
南瓷眉间皱成一座山,他和应修景早就分开了,如果不是当初凌锐五纠缠不休,也不会给他造成这么多的困扰。
事情根本走不到今天这种局面。
现在又想让他做菩萨当中间人传话,别说他现在和应修景连朋友都算不上,就算能说上话,他只会希望应修景能一辈子将凌家视作仇敌。
南瓷直接将这个号码拉黑,连回复的想法都没有。
可令他头痛的是,第二天凌彦居然出现在了福利院门口。
风将他的衣摆吹起,曾经傲视群雄的人如今对他陪着笑脸,南瓷虽然不待见,但依旧觉得唏嘘。
果然应了那句俗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南先生。”有了安东尼在身旁的保护,凌彦只能跟在他身后:“你不知道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小五他……他进了监狱。”
南瓷垂眸:“什么原因?”
“就是……干了点不该干的事。”凌彦很明显不行继续这个话题,又道:“我那四个女儿也成不了气候,不然我这一把老骨头早就待在家里颐享天年了,那还会出来找投资做生意啊。”
凌彦语气尽显苍老,南瓷也注意到,他两鬓斑白,又听他说:“我好不容易联系到林栋,没想到应总也看上了这个生意,你说这跟谁合作不是一样的呢,应总本来是出大头的,可现在却要撤资,他要是撤了资,林栋和我都填不上这个窟窿,短期内也找不到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的人啊,到时候生意就黄了!”
南瓷听了后,步伐放缓,淡淡道:“生意不会黄,只不过是你被踢出来而已。”
应修景既然来到法国,很明显就是打算出资,可中途凌彦过来插一脚。
虽然南瓷不了解这里面具体发生的事,但通过凌彦这些天的说辞,他也提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应修景拒绝出资,很明显就是为了逼走凌彦。
在面对芝麻和西瓜的选择,林栋很明显会选择西瓜,然后毫不犹豫将凌彦这个芝麻给踢出局。
凌彦也没想到当初只会跟在应修景身后,连句话都不敢说一句的男人,如今思维敏捷,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
“这对我来说,生意就是黄了啊。”
南瓷走到车门口,刚打开门却被凌彦从身后按住车门,再次恳求道:“南先生,我知道当初小五做了很多对不起你们的事,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已经为他的莽撞付出了代价,就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凌彦说完后退两步,深深朝南瓷鞠了一躬。
南瓷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无奈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跟应修景已经走到尽头,我没有任何能跟他说得上话的身份。你来找我完全是浪费时间,劝你还是把精力用到他的身上,这比来找我更管用。”
凌彦还想在说什么,安东尼直接拦在两人中间,待南瓷上了车,他才绕过车头,不多时就将车开走,只留凌彦一个人在原地。
南瓷的手臂还犹如火燎一般疼,他将掌心轻轻放在伤口处,安东尼问他:“今天徳尼跟你说什么了?”
“徳尼跟我说了好多遍对不起。”南瓷这才露出笑脸,跟他讲:“其实徳尼不发病的时候真的很可爱,他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浓眉大眼,如果是个健康的孩子,那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可惜徳尼有时喜怒无常,如果不及早治疗将会成为他一生的牵绊。
安东尼安慰他:“总会有好的那一天。”
又一个星期过去,南瓷突然接到了应修景的电话。
应修景在电话里表示自己将要回国,问能否约南瓷见一面。
南瓷本想拒绝,应修景又说:“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上次见面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话,我想在你心中我们的过去已经彻底过去了,所以以朋友的身份见一面应该可以吧,算是你送老朋友一程。”
南瓷仔细想了想他的话,觉得并不是没有道理。
真正的过去,是可以在谈笑间轻松说出,可以在面对彼此时淡然一笑。
他在第二天来到了应修景发给他的地址。
饭到中途南瓷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时应修景显然看出他熟悉这边的位置,问他:“你来过?”
南瓷点头:“嗯。”
这是一家高级餐厅,平日里南瓷蹭安东尼的饭时来过一次。
南瓷抬眼,见应修景的唇弯了弯,笑意却未蔓延到眼底。
他抬了抬手:“吃吧。”
南瓷吃东西从来都是细嚼慢咽,现在也是一样。
作为餐后甜点的马卡龙被他均匀切开,含了一点在喉咙里,应修景的喉咙上下涌动,压下想要扣住他手腕的动作,又说:“这次回国,可能就不会再有时间过来了。”
“嗯。”南瓷点头。
“我在国内的电话几乎没有变动的可能。”他补充:“公司的,或者私人的。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遇见什么难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谢谢。”南瓷说:“一路顺风。”
最后一顿饭结束,往事沦为篇章,从此封锁在记忆最深处。
南瓷看着他,眼神真诚:“应修景,祝你幸福。”
第45章
自我治愈能力极强
这一晚的艾克斯细雨连绵, 南瓷躺在床上,透过圆柱形玻璃窗看雨滴形成细长晶莹的线。
刚阖上双眼,手机短信息声音响起。
南瓷从床头柜上扯下充电线, 打开一看, 又是凌彦。
许久未曾收到他的消息,还是和之前一样,那些话轮流说。
南瓷没回,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凌彦又发来一条短信。
就是这最后一条信息让南瓷汗毛直立。
[南先生, 任谁都有山穷水尽之时, 我老来失子如今已是两袖清风, 什么都不在乎了。]
一开始南瓷的重点在于最后一句,可紧接着又为他这句‘老来失子’而迷茫。
那凌锐五不是进了监狱吗。
难不成他在监狱里出了意外。
凌家虽说势力不如从前,但以凌彦重视凌锐五的态度, 很明显不可能叫他在狱中吃苦。
南瓷攥着手机,尽量将他这句话往好处想。
或许对于凌彦来说, 儿子待在狱中一天,也算是‘失子’了。
他依旧没有回复他的信息,放下手机翻了个身。
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雨在夜半时分突然变大, 闪电伴随着雷声侵袭了整个城市。
期间窗户被风吹开过一次, 冷空气席卷, 生生将南瓷冷醒。
他起身关窗, 不经意瞥了眼楼下,只见一辆汽车开着双闪, 在这大雨倾盆的深夜里, 像是驾驶车辆的引路人一般屹立在雨中。
南瓷睡眼惺忪锁上窗户, 拉好窗帘爬回床上。
他的手臂受伤了,已经半个月没有去福利院,突然闲下来还真的有些想念福利院的孩子们。
第二天早上醒来,被大雨洗刷了一晚的城市更加光鲜,阳光在窗帘拉开的一瞬间侵袭,将南瓷包裹在其中。
他抻了个懒腰,赫然看见昨晚那辆车还停在那里。
南瓷没多想,转身来到厨房给自己简单做了个三明治。
刚咬了一口,电话响起。
是许久未曾联系的陆钰起。
“小南。”陆钰起问他:“怎么样?普罗旺斯治愈你的伤痕了吗?”
陆钰起是唯一一个知道南瓷去处的人,也是她建议南瓷来法国,并为南瓷介绍了福利院的工作。
南瓷微笑:“薰衣草很美,孩子们也很可爱。”
南瓷初来法国,人生地不熟,虽然不缺钱,但陆钰起仍建议他来福利院工作,每天只需要跟话都说不清楚的小朋友接触,不会有人在意他会不会说法语,法语说得好不好。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适应方式,在这期间他将高三冲刺的那股劲拿了出来,废寝方式学法语,看法语电影,听法国人说话。
陆钰起说:“我就知道,你是个自我治愈能力极强的人。你和我是一模一样的人。”
“我哪里能和您相比。”南瓷说:“我就是个普通人,要是没点治愈能力,还活不成了。”
陆钰起笑了两声。
今天的她听上去心情不错,南瓷难得放松,给自己倒了杯热牛奶,问她:“是公司新推出的艺人表现不错吗?”
前段时间他忙里偷闲写了首词,用来作为陆钰起公司新艺人的出道歌曲。
歌曲大获成功,一时间翻唱不断,在网络上掀起过一阵小浪潮。
作为幕后的投资人加老板,陆钰起自然赚得盆满钵满,她没有理由不开心。
“不只是这些。”陆钰起说。
停顿了一下,又告诉他:“临星彻底玩完了。”
竟是因为这个。
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再次听到已经不能在南瓷心里泛起任何波澜。
从惊诧到了然,南瓷弯了弯唇,知道自己终于是放下了。
他淡然地问:“怎么回事?”
陆钰起说:“他以为他回了纽约我就拿他没办法。那段时间我的确在忙公司的事,让他享了几天福,前几天我闲着,将他那些丑闻全都公之于众,现在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好了小南我不跟你多说了。”陆钰起那边有秘书的声音传来,她跟南瓷说:“过几天我飞一趟法国,如果能空出时间我们见一面。”
“好,我等您。”
挂了电话,南瓷下载了微博。
之前他将国内一切社交软件全都卸载,如今内心已经平静,就完全没必要逃避了。
他看见临星的粉丝掉了近乎五十万,无论是评论,或是营销号,几乎都在传他的事。
所谓臭名远扬,大致也就如此了。
吃好早餐后,南瓷换了件衣服打算去福利院。
开车出来时与楼下那辆车擦肩而过,南瓷偏头看了一眼,发现车里并没有人。
他没想太多,抵达福利院时,孩子们正将安东尼围在中间,嬉笑着抢夺他手里的玩具。
有扯着他的裤子往上爬的,还有将他衬衫扯出来,小手趁机钻进去挠他肉的。
安东尼低呼一声,刚把这孩子的手拿出来,另一只手毫不设防被小朋友抓住,玩具顿时一扫而光。
只剩安东尼无奈站在原地,狼狈地将衬衫重新掖好。
南瓷上前,他惊诧地眨了眨眼:“你恢复的这么快?”
“没什么事了。”南瓷摇了摇手臂,打趣道:“我要是再不来,下次进医院的就是你。”
安东尼无奈摇摇头:“很遗憾,我平时来得时间不多,所以他们更喜欢你。”
为了安抚他的心情,南瓷说:“可他们从不跟我打闹呀,能让孩子们放松心情的还是你。”
话音才落,就有小朋友拿着水枪过来,对准南瓷的胸膛,眼看着他胸口湿润,马上拎着水枪笑嘻嘻地跑开了。
安东尼脸上色彩更加好笑,南瓷没忍住,抓着他站起身:“走啊,我们去陪他们玩。”
说完,也从玩具箱里找出两把水枪加入了孩子们的阵营。
一玩就玩了一个多小时,南瓷才带队将孩子们送到浴室。
南瓷的手受伤不方便在除了自己家的浴室洗澡,便只在更衣室换了件衣服。
由安东尼带着男孩子们去洗澡。
他再出来时,安东尼问南瓷:“伤口沾到水了吗?”
“没有。”南瓷指了指垃圾桶里的保鲜膜,说:“早上就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所以缠了一层。”
“怪不得你抓我去打水枪,害我耳朵和鼻孔都进了水。”
刚刚安东尼为了保护南瓷受伤的手臂,屡次挡在他身前,说完,他摇摇头:“你看,我是多么绅士有担当,身材这么好,做底下那个太可惜。 ”
南瓷惊讶于他的直言不讳,又忍不住笑说:“那要不,你跟那位商量商量?”
安东尼摇头:“不要,太累,而且我腰不好。”
说完,他又问他:“你前男友,噢不,你的前前男友,他……持久吗?”
突然提到应修景,南瓷愣了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换来的是安东尼一连鄙夷:“我连我男朋友十八厘米都告诉你了,换来的是你说你跟前男友是柏拉图式恋爱,那我好不容易看见你前前男友,并对他稍微有那么一点感兴趣,你连这么点小事都不肯告诉我!”
南瓷脸上的温度顿时上涨了不少,他用手背贴了贴脸颊。
舌尖轻轻舔了下干燥的唇,才慢慢开口:“蛮……久的……”
“多久?”
“安东尼。”南瓷羞赧地皱眉:“你不要问得这么详细好不好?你,你……你换一个!”
“那他私底下穿什么颜色内裤?”
“……黑色或者灰色比较多。”
“没有卡通图案?”
“……怎么会。”话毕,又挑眉,指着他:“该不会……”
安东尼耸了耸肩,坦白承认:“我买什么他就穿什么,反正除了我之外又不会有人看见他的内裤,哪怕他不穿都不会有人发现。”
南瓷噗嗤笑出声。
安东尼却皱眉:“你不懂,他那个人爱面子,白天在外人面前一本正经绅士极了,所以追求他的人也多,那我又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所以就只能用这个方式喽,他一定不想让别人看见的。”
这些私密的话总算在孩子们洗好澡出来后得以结束。
南瓷松了口气,帮小朋友们吹完头发也就慢慢忘记这件事。
孩子们的晚饭时间正是南瓷的下班时间,他刚坐进车里就接到安东尼的电话:“多莉心脏病犯了!”
话音才落,就见安东尼抱着多莉风风火火跑出大门,南瓷赶紧打开车门,没敢耽误一分一秒就将多莉送到了医院。
这其实算是常有的事情,这家福利院的孩子们都是因为身体或心里有问题才被父母抛弃送到这里。
南瓷来了没多久,已经熟悉这所医院的格局。
至于医疗基金,除了政府减免的一部分,剩下的一大半几乎都是由安东尼的男朋友提供的。
但别人毕竟是做生意,将全部财产捐出也不现实,所以福利院每天做得最多的就是希望得到大家的帮助。
多莉做了个手术,两个星期后一个阴雨天出了院。
南瓷提早赶来接,转弯时看了眼后视镜,发现身后一直有辆黑色的车在跟着。
他抿了抿唇没做多想,提速来到医院。
病房里,多莉怀里抱着玩偶,脸上重新恢复血色,跟南瓷摆手:“哥哥好。”
这句用的是中文,南瓷教的。
他蹲下来,轻轻抚摸多莉的头,微笑着说:“你也好。”
多莉按着自己的心脏,告诉他:“不要担心,我不疼了。”
女孩的眼睛是这世界上最璀璨的明珠,小小年纪懂得抚慰人心,南瓷听了只觉得热泪盈眶,起身牵起她的手:“不疼就好。”
她却摇摇头,对南瓷张开双手:“抱抱。”
南瓷弯腰将人抱起,多莉安静靠在他的肩膀上。
安东尼坐在驾驶位上,南瓷则抱着多莉坐在后座,多莉问他:“什么时候还能玩水枪?”
“你需要休息。”南瓷说:“水枪运动对你来说……”
多莉直摇头:“不不不,我都没有跑也没有跳,因为害怕见到医生,可是还是来了。”
南瓷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脸蛋,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安东尼说了句:“那是什么?”
“什么?”南瓷抬眼看过去。
车厢有短暂的安静,与此同时耳边响起类似秒针跳动的声音,这声音比时钟的声音大了些,南瓷试着将副驾驶安全带扣上,声音也未曾减少。
他将多莉放到座位上,下车查看了一圈又打开副驾驶的门,却并未发现异常。
南瓷疑惑地挠了挠脑袋:“这是怎么回事……”
安东尼坐在驾驶位叫他:“先上车吧,送多莉回去之后再去看看,一定是你的车很久不保养了。”
车对于南瓷来说只是个代步工具,他并不是什么爱车人士,就比如这次,他手臂受伤车扔在库里将近半月,车身落了层灰他照样是下班之后才慢悠悠开去洗车。
南瓷点头:“好。”
刚关上副驾驶的门,远处突然传来一个迫切的声音。
“南瓷!”
他转头一看,竟是应修景出现在身后,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惊慌,脚步生风几步跑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车上有炸弹,快走!”
南瓷怔愣之间已被应修景带出好几步,忙地回头:“多莉!”
他挣脱不开应修景的手:“多莉还在车上!孩子在车上!”
话毕应修景一把将南瓷推开:“你走!”
说完自己转身跑回去。
拉开后座车门的同时用英语告诉安东尼车上:“有炸弹,快跑。”说完就打开后座门要将多莉带下车。
可对于多莉来说应修景是个生面孔,她一个劲地朝车门另一侧躲,瘦小的身体紧紧贴着车门,惊恐地看着应修景。
他们语言不通,多莉眼中只能看见一个陌生人在朝她大吼。
吓得她面色惨败,心脏剧烈跳动。
应修景没办法只得弯腰进到车里,抓住多莉的衣角,一把将她拽出来。
她的小手紧紧攥住汽车坐垫,在掰开她手指的时候,应修景清晰地听见耳边读秒的声音变大,节奏也越来越快。
“放手!”他大喊一声,直接将坐垫撕裂开。
与此同时,南瓷已经提醒了汽车周边的行人,他就站在车头正前方,看着应修景钻进车里。
他想冲过去却被安东尼懒腰抱住:“危险!不要过去!”
安东尼的声音在他耳边,他却恍若未闻,直到应修景和多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里。
应修景抱着多莉拉近与南瓷的距离,他挣扎的动作也渐渐停止。
可就在下一刻——
轰——!
冲天的火光席卷南瓷的视线,玻璃碎片炸裂升上空中,被染成黑灰色悉数落下。
被疏散的人群也以手掩面,试图阻挡这波伴随着灰尘的热浪。
突然的袭击让所有人都无法亲眼目睹汽车爆炸这一瞬间。
唯有南瓷如同被使了定身术的木偶一样站在原地。
清晰地看见应修景因为离车太进,没能抵挡住这波冲击。
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第46章
他良心不安。
南瓷静静坐在医院的长廊里。
短短一天的时间, 他从法国辗转来到芝加哥。
法国的医院为应修景做了简单处理,却没有一位医生能够替他实施手术。
迫不得已,他们连夜来到这里。
南瓷的记忆里只有螺旋桨搅动风沙打在脸上的痛感, 以及耳朵里时不时的鸣叫声。
他甚至对爆炸一瞬间的记忆是模糊的, 对突然来到这里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是汽车爆炸的后遗症。
脸上和手上均是尘土,白色运动鞋此刻也变成了黑灰色。
他坐在那里,眼前急速奔走的人群不能掀起目光半丝波澜,直到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
“小南, 你也在这里, 你没有受伤吧!”
声音传到南瓷耳中闷闷的, 总像是有一层隔阂般,待南瓷抬眼看见面前的人时,才终于找到自我意识。
“许女士。”他嗓音沙哑。
许千雅坐在他身边, 毫不嫌弃地揽着南瓷的肩膀:“你和修景去法国工作了是吗?真是连累你了,还好你没事, 有没有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呀?”
南瓷动了动唇,酸涩感忽然涌上喉咙。
“怎么了?害怕了?”许千雅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别怕,阿姨在这,刚刚医生跟我说修景的情况很严重, 你看我这个当妈的都没被吓到, 你怎么还吓成这样。”
她说完就抬手, 南瓷这才意识到许千雅在给自己擦眼泪。
他……居然流泪了吗?
是因为明明自己才是导致应修景陷入危机的主要人物, 可却要不知情的许千雅反过来安抚他的愧疚。
他良心不安。
“许女士,我……”
“许女士。”周然走过来, 先看了南瓷一眼, 才转头跟许千雅点了个头, 给了她一张纸:“请您签字。”
许千雅签好字后,周然将纸送到医生办公室。
再出来时,跟南瓷说:“南先生,方便跟我过来一下吗。”
“快去带小南也检查检查吧。”许千雅拍了拍南瓷的肩膀:“我看这孩子都给吓傻了,别有什么内伤。”
南瓷木讷地跟在周然身后,两人来到另一条走廊里。
这里没什么人,鼻间漂浮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周然上下打量他一番,问:“南先生,您身体还好吗?”
实际上,南瓷点头:“我没什么事。”
“那您看到应总的情况了吗?”周然看着他,眼神比最初他刚和应修景在一起的时候更冷。
周然说:“应总为了你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你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南瓷眨了眨眼:“你想听我说什么?”
“你知道那辆车为什么会爆炸吗?”
“凌彦。”南瓷答。
“你知道?”周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而后点头:“好,那我来给你补充。”
“应总在法国的最后一天,凌彦过来求他投资被拒绝,而后应总赶去餐厅赴你的约,再出来时发现凌彦的车就在附近。”
“回国以后,应总第一件事就是让我调查凌彦。三天前我查到,凌锐五死在了戒毒所里,时间大概是半个多月之前。”
南瓷眼睫颤了颤。
果然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就是那段时间,凌彦的短信消失了几天,而后又发来了那条颇有些同归于尽意味的信息。
他不露声色地想着,听周然继续道:“应总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处理好手头上的事,第一时间赶到法国,而汽车爆炸这天,正是他刚到法国的第一天。”
“你说应总这叫什么?这叫送命。”周然自问自答,而后眯了眯眼,咬着牙问南瓷:“南先生,现在你还是无话可说吗?”
南瓷突然觉得浑身无力,幸而身边就是墙壁,他倚在墙边急促地喘息。
那些朦胧的事情也渐渐浮出水面。
经常在楼下看到的那台车就是凌彦用来监视他的车,他知道他在福利院工作,知道他的住址,摸清楚他上下班的时间,赶在他不在车里的时候在车上放了炸弹。
这是要让他给凌锐五赔命?
南瓷突然感觉很冷,手臂激起鸡皮疙瘩,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战栗。
这是后知后觉的恐怖,他曾经与死神擦肩而过,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他就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见不到亲朋好友,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连尸骨都不存在。
“从前我觉得你是个绣花枕头。”周然沉声说:“后来发现是我小瞧了你,南先生你不仅聪明,还有坚韧的毅力,可现在——”
他冷笑一声:“我觉得你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尽管耳朵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周然的声音依然句句砸进他的心,并在上面划出一道道伤口。
他是自私自利吗?
不是。南瓷否认。
凌彦过来找他寻仇,完全是因为那些他不愿想起的前尘往事。
至于为什么来找他,答案很明显。
他完全无法接近应修景。
凌彦痛失爱子,思绪不受控制已经达到近乎癫狂的状态,所以选择让南瓷也死。
他的确该感谢应修景救命之恩,但事实是,南瓷并未跟他求助。
“他在法国的最后一天,那是我们俩最后在一起吃饭。”南瓷抬眼,眸中透露着坚韧,告诉周然:“至于他回国又突然回来,并不是由我授意。”
“你——”周然怒视南瓷,咬了咬牙:“我真为应总不值!”
他说完就拂袖而去,背影都能看出他的怒气。
南瓷突然感觉心脏剧烈地跳,是他无法承受的那种。他倚在墙边,几乎九十度弯下腰,按着心脏的位置,好一会儿才感觉呼吸顺畅。
南瓷一个人做了检查,再回到抢救室时,许千雅正在和医生对话。
大意是最近三天是决定性的三天,应修景若是撑不过来,他们也无力回天。
许千雅穿着端庄,一看就是从哪个晚宴上过来的,整个过程中她一直保持镇定,点头跟医生道谢。
南瓷正要过去,却突然瞧见许千雅按着额头,肩膀轻耸。
里面躺着的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是她最爱的亲人。
她可以在外人面前镇定自若,但等到走廊里没有别人时,巨大的恐惧与期盼就会趁虚而入将她包裹,情绪再也抑制不住。
她捂着脸哭了会儿,从包里拿出一沓纸,南瓷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还未走到她面前,提前叫了声:“许女士。”
许千雅一如往常,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般,扯着南瓷的手臂坐下:“怎么样小南,去检查身体了吗,医生怎么说?”
“结果还没出。”南瓷说:“但我觉得身体没什么不舒服的。”
“这可不能让你觉得,还是得等结果出来才算数。”
这几天,许千雅和周然楼上楼下来来回回地跑,有好几次叫他回酒店休息不用留在这里,南瓷都没有离开。
一是应修景为救他而变成这样,就这么回去休息,他于心不安。
二是,与其提心吊胆地回去,还不如就坐在这里等结果,也好第一时间知道应修景能不能撑过这三天。
就这样,三个人住在医院里,等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最后一天,天际犹如一张网现实尽数笼罩整个城市,而后被太阳光冲破,天空泛起鸭蛋青时,医生走出来跟许千雅说:“许女士,应先生已经脱离危险。”
南瓷心中也有一块石头落下。
这几十个小时他不知道想了多少,但几乎每一样的结果都是,万一应修景死了,他余生都会活在忏悔和自责之中——
应修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从他小时候开始,一直到他年过半百,鬓角泛白。
朦胧的梦中压抑极了,除了黑白色不见半点色彩,周遭寂静,应修景只能看见自己。
这才恍然,原来当他年过半百之时,身边依旧空无一人。
无人陪伴,无人相拥。
梦里还有湍急的河流,长着巨口满嘴獠牙的凶兽,他躲过了河流,又撞上凶兽。
在被一口吞金腹中的同时,应修景猛地睁开双眼。
入目是七八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们拿着手电筒在他眼睛里晃来晃去。
一瞬间,被海浪打散的记忆重新归位,应修景忆起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同时也感受到了身上的痛。
他呼吸加沉,幸好有氧气的存在,不然真的要窒息。
医生走后,他酸痛的眼睛涌出泪水,顺着眼角划过,这是被手电筒照过的后遗症。
下一刻就有人为他拭去眼泪,同时将热毛巾附在脸上。
应修景正觉得舒服了些,突然脸上的温度没有了,耳边传来许千雅的声音:“修景啊,修景,你醒了吗,睁开眼睛啊!”
应修景睁开双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认识我吗,认识妈妈吗?”
他觉得内脏都在阵痛,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轻轻点了下头。
医生告诉许千雅:“应先生意识恢复得很快,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自主进食,这期间身边一定要有人看护。”
许千雅立即找了四个护工,二十四小时守在应修景身边。
周然回了国,国内公司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他来处理,南瓷则站在病房外看眼前凌乱的一切。
所有人都因为应修景清醒而重展笑颜,唯有南瓷一个人坐在走廊冰冷的椅子上。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应修景说第一句话。
他一定恨死自己了——
南瓷接到陆钰起电话时,正在酒店餐厅里食不知味,陆钰起问他:“你是不是在芝加哥?”
“您怎么知道?”
“应修景在法国受伤连夜被送到芝加哥这件事,商圈已经传遍了。”陆钰起说:“我联系了福利院,他们告诉我多莉完好无损,你却已经好几天没有过去,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芝加哥。”
“对。”他点头:“当时情况紧急,应修景需要至少两位陪同,我就和一位医生上了飞机。”
“我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到,我们见一面?”
“好。”
上流人士基本上都有点头之交,提起一个人的名字,几乎都有点渊源。
陆钰起告诉南瓷:“我本来不想过来,但做生意嘛,宁多一个朋友,也不多一个敌人。”
“您知道凌彦的事吗?”南瓷问。
“略有耳闻。”陆钰起说:“凌锐五在戒毒所里死了。听说是戒毒过程太痛苦,他几次想跑又跑不掉,终于找到了个机会,袭击了工作人员,结果跑下楼时一脚踩空从楼梯上跌倒,头撞到了消防器材,抢救二十几个小时最终也没出来。”
“凌彦知道这件事后大发雷霆,他住的那栋别墅,能砸的东西都被他给砸了,戒毒所但凡和这件事有关的工作人员几乎都被问责。”
一个人渣的死,要那么多人付出代价,南瓷闭上眼睛,觉得胸腔又紧又闷。
陆钰起看了他一会儿,又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过。”
南瓷抬眼。
“小南,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活着是最难的。”陆钰起弯了弯唇:“我们做生意的,眼里看中利益,只要有钱赚什么都不在乎,但你不同。”
顿了一下,她笑说:“你有良心。”
“‘良心’这个东西,有时候过于泛滥只会为你自己带来痛苦。你觉得应修景出事与你无关,又因为他为你伤成这样,你竟还生出这种心理而自责。”
南瓷眼睫轻颤,这些话正是他心中纠结所在。
以至于犹豫不决,不知道现在正确的选择是什么。
南瓷思索半晌,抬眼问她:“那我该怎么做?”
陆钰起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最终叹了口气:“虽然我跟应修景的关系不算好,也不希望他能有多好,但毕竟我把你当做朋友。”
“如果留下来照顾他能缓解你心中的不安,降低你的焦虑,那就留下来。”陆钰起说:“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告诉你,这并不是你重蹈覆辙的开始,因为你还有坚韧的毅力。”
第47章
“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你做的粥了。”
在应修景躺在床上不能动的这几天里, 除了四位看护之外,南瓷也时常过来帮忙。
应修景每次见到南瓷,心电监测仪都能看出他的变化。
这点南瓷也是在某一天通知医生过来后, 才发现的原因。
当一众医生探讨, 为什么应先生每到中午和下午五点左右就会出现心跳加速,连带着呼吸急促的时候,南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每天这两个时间,他都会来到病房看他,并与许千雅一起坐在桌前吃饭。
吃过饭后他才会回到酒店, 第二天中午再过来。
提前猜到这荒唐的可能, 南瓷攥着拳头撑过这场医学讨论, 出来就安慰许千雅:“许女士,你不用担心……我,我想他过几天就会好的。”
“是啊, 医生说了这几天会重点监控他中午和下午的情况。”许千雅叹了口气:“修景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当晚,南瓷在本该离开的时间留了下来, 随便找个理由支开了看护,他站在应修景的床边与他对视。
眼看着心电监测仪上面的曲线波动幅度变大,南瓷问他:“你这是在恨我吗?恨我让你变成这样。”
应修景轻轻摇头,眉头都蹙到一起。
“你……干脆我把你受到袭击的事跟许女士讲了吧, 不然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对她不公平。”
应修景又摇头。
南瓷看着他:“那你可不可以控制下自己的情绪?这样会影响医生判断的。我会等你康复之后再离开, 在出院之前, 我会一直照顾你,每天都过来。”
过了一会儿, 南瓷注意到, 检测仪上的波动平稳了些。
他抿了抿唇:“应修景,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
南瓷简直不敢想象,当时他与安东尼都没分辨出那声音是炸弹在读秒。
这种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居然能被他撞见,任谁都不会想到,也不能当机立断弃车逃跑。
如果不是应修景及时赶来,那死的人就会是他们三个。
不,不止他们三个。
还有周边的路人。
到时候会有多少家庭陷入绝望,又有多少人为这场灾难痛苦。
“总之,谢谢你。”南瓷看着他,语气真诚:“谢谢你不远万里赶过来,救了我和安东尼,也救了多莉。”
应修景又摇摇头。
他面色苍白,气质也一改往日凛冽。
现在的应修景看上去比所有人都要脆弱,南瓷知道每天这个时候他大概已经熟睡,今天也不例外,他瞳仁里挂着几道红血丝,能看出他在硬撑。
南瓷便弯腰替他盖好被子,轻声嘱咐他:“睡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医生又对应修景在傍晚时间的心电图做出探讨。
外国人说话叽里呱啦的,又夹带着不少专业术语,有些话南瓷在心里翻译了一遍,刚刚弄懂人家已经到了另一个话题。
反正他也知道原因了,倒没怎么着急。
只是这原因实在难以启齿,好在他已经说服应修景再见到他不要太激动。
从会议室出来,许千雅就问他:“小南,我听护工说你昨天走得晚,你发现修景有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南瓷说:“我看他状态不错,或许过两天就没事了。”
当天晚上,应修景的各项数据恢复正常。医生们都悄悄松了口气,给出的解释是,应先生偶尔回想起受到危险的时刻,心中难免悲痛,希望家属能够多跟他说说话,缓解一下紧张的心理压力,未来几天还会继续观察。
许千雅则坐在病床边,轻轻抚摸应修景的头发,安慰他:“儿子,别多想了,害你的人已经被抓起来了,我坚决不和解一定告到底,我要告得凌家倾家荡产。”
说完,哽咽道:“也不知道他们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追你追到了法国,真是丧心病狂!”
说话间,她才注意到应修景的目光时不时就朝她身后撇,很少落在她的脸上。
许千雅回头一看,身后没有别人,只有南瓷坐在桌前吃饭。
她想到什么抿了抿唇,趴在应修景耳边,小小声问他:“你是不是不希望别人看见你这个样子,那妈妈叫他出去。”
应修景和南瓷的事在国内传遍,常年身居在国外的她也略有耳闻,但前几天她有观察过南瓷,并未从他眼中看出还有什么残留的情愫。
看来事实就如同当初应修景说的一样,他们已经分开并各奔东西。
她太了解他儿子了。
这次聚在一起肯定是单纯的为了工作,在他心中不会有过不去的坎。
许千雅打算找个借口让南瓷先回去,正要起身,右手却冷不防地一沉。
垂眸一看,竟是应修景抓住了她的衣袖。
许千雅震惊又惊喜,回握住他的手:“儿子,你用得上力气了?”
南瓷一听这话也走了过来。
许千雅忙回头跟他说:“小南,修景他刚刚握住我的手了!”
“那我去问问医生这是个什么情况。”南瓷说着就急忙跑出病房。
医生来检查一番后,表示这是个好的情况,并摘掉呼吸机试着叫应修景开口讲话。
病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应修景开口说话。
只见他动了动唇,有气无力:“南……瓷……”——
南瓷叫了医生过去后,就接到了安东尼的电话。
他并没有回到病房,而是走出医院站在一颗梧桐树下,安东尼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还给他发了多莉唱歌的视频。
南瓷闭着眼睛算了下时间,告诉他:“至少一个月吧。”
之前听医生说,如果恢复得好,大概半个月就可以行走,最迟一个月也能自由活动了。
“唉!”安东尼长长叹了口气:“我被我男朋友教训了一顿。”
“是吗?为什么?”
“他说我没有辨识力!”安东尼气鼓鼓地说:“明明我死里逃生,可他却责备我,还把我关在家里,要不是我发脾气他甚至不让我来福利院!”
“现在想想,还是你前前男友好,不仅救了你的命,还顺带着救了我的命!”顿了一下,安东尼又道:“你们是不是彻底没可能了?”
静默一瞬。
南瓷攥着手机:“嗯。”
“那把他介绍给我好了!”
安东尼就是这样的性格,看上去成熟稳重,实则是个爱耍脾气的小朋友性格。
他需要人管着,又不能管得太严,需要被人呵护,又不希望被人二十四小时监视。
南瓷笑了一声:“好啊,等他能从床上站起来,我就告诉他。”
“他该不会站不起来了吧?”像是怕被人听到一样,安东尼小声问他:“那方面还行吗?我可不能接受一个不行的男朋友。”
“这我还真不知道。”南瓷说。
话音才落,那边就传来一句凛冽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伴随着安东尼的低呼,他迅速跟南瓷说:“下次再聊。”说完电话就被匆忙挂断。
南瓷知道,一定是他的男朋友过来了。
他垂下手,脑海里回荡着安东尼刚刚的话。
应修景应该不会站不起来,但以后还是要尽量减少站立的时间。
当时的情况是,应修景受到一波冲击,向前扑倒时,仍旧将多莉紧紧护在身下,这才能保证她现在可以活泼地唱歌。
医生说应修景伤的大多是内脏,主要是爆炸那一瞬间震感太强烈,未来需要常年往返医院做检查。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回病房,刚迈进门就被许千雅抓住手腕扯到病床前,惊喜道:“你去哪里了,修景刚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南瓷微怔,看着已经睡着的应修景。
他眉头深锁,仿佛有拂不尽的哀愁盘旋在其中,睡觉都不得安宁。
“小南。”许千雅轻唤了他一声:“我们聊聊吧。”
两人来到较为僻静的一处,许千雅说:“你们的事我知道一点,也看了修景那个访谈,本来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便多言,而且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们已经恢复成同事朋友的关系,可刚刚……”
从应修景嘴里听到‘南瓷’这两个字时,许千雅心头震撼,也意识到了,原来事情并不想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许千雅问:“你告诉我,修景这次被袭击,跟你有没有关系?”
南瓷默了默,点头:“有。”
等他将这一系列事统统告知许千雅后,却见向来风轻云淡的她沉默良久,而后捂着脸抽泣出声。
南瓷开始不知所措,他起身又坐下,最终沉沉开口:“如果您不希望再看见我,我——”
“你不用考虑我。”许千雅抬起脸,抹去眼泪,说:“你们两个的事我没法插手,但我知道修景为你做了这么多,他一定希望你能留下来。”
说完,她转头看着南瓷,有些哽咽道:“留下来照顾他几天吧,你离开他会很伤心,这不利于他病情恢复。”
南瓷轻点头:“好。”——
应修景身体恢复得很快,不到一个星期就摘掉各种检测仪器,并且能够自主进食。
这天早上,南瓷借了酒店的厨房,亲自熬了一锅粥带到医院。
应修景吃了一口,突然感慨:“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你做的粥了。”
自从分手后,他再没机会吃过一口。
熟悉的味道涌入口腔,自味蕾爆发,令他想起曾经每一个清晨都会有他精心准备的早餐。
南瓷弯了弯唇:“那你多吃点,要是喜欢明天还可以给你做。”
说完,他去洗手间打了盆温水,将毛巾浸在里面清洗了两边后,才出来。
南瓷将毛巾拿给应修景让他擦脸,收拾碗筷时才发现,他竟将保温饭盒里面所有的粥都吃空了。
这大概是两个人的饭量,从前他也只是喝一小碗而已。
想到这,南瓷拿着饭盒的手颤了颤。
第48章
“希望你还能记住我。”
南瓷不露声色将餐具收起来, 等应修景擦好脸后,又将毛巾拿走。
应修景觉得现在所发生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刚吃了他亲手熬的粥, 又用了他给洗好的热毛巾擦脸, 再看他将毛巾拿走。
陌生的让他心生眷恋,突然觉得生病也不错。
被袭击……似乎也值得感恩。
可随即,他便垂下眼。
差点忘记了,南瓷是有男朋友的人。
他抑制住想要去调查他新男友的冲动,也抑制住调查他在哪里工作, 做什么工作的冲动。
那天他之所以能及时找到医院, 完全是因为凌彦的电话。
他在安置炸弹之前给自己打了个电话, 声音低冷,又添嘲讽。
凌彦问他:“你想不想知道失去爱人的痛苦?”
应修景陡然觉得汗毛直立,像是冰封的雪山倾倒, 寒气瞬间将他包裹。
幸而凌彦不知道他现在已经站在法国这片土地上,应修景故作淡然问他:“你究竟想干什么?”
凌彦冷笑一声, 又突然痛苦,他大吼:“我的儿子死了——!”
“我的儿子死了!应修景,你也得尝尝失去的滋味。”
“你在哪里?”应修景问他。
“我在一所医院,你说巧不巧, 这医院门口停着的车很眼熟, 就像是——南瓷的车。”
应修景的车此时就在路上盘旋, 他不知道是在哪所医院, 只能再次套话:“你要做什么?”
“我啊……我得让我儿子在天上有人陪。”
当时他攥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却也尽量压下情绪:“你不要冲动, 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再谈。我决定投资林栋的项目, 如果你——”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凌彦突然暴怒:“应修景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随即又一个视频发过来。
大概是他过于自负,又想让应修景亲眼看见汽车爆炸的瞬间。
他说: [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你猜我设置了几分钟?]
应修景皱眉回复:[什么几分钟?]
[炸弹啊。]
轻飘飘的三个字,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看到这条信息的同时,应修景只觉得眼前一黑,车晃晃悠悠飘荡在路中间,引得前后左右的车纷纷避让。
好在有这条视频,能让应修景不浪费半点时间赶到。
他给他打电话:“凌彦,人死不能复生,我可以在别的地方补偿你,如果你真的伤害了南瓷,你也会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
“我儿子都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惨的代价吗?”
电话再次被挂断,应修景气急扔了手机,加速左转朝最近的医院赶去。
在看见南瓷正站在副驾驶位置检查时,他有想跪在地上感谢上苍垂怜的冲动。
推南瓷离开,自己返回去找多莉时,应修景心头只有一个想法,哪怕他死,他也不要让南瓷受到半点伤害。
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他躺在病床上,用命换来和南瓷朝夕相处的时间。
应修景想,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一次,那他依旧会选择奋不顾身冲过去。
为了南瓷眼中的阳光,他倾尽所有后半生归于尘埃又能如何。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来人是陆钰起。
她来芝加哥很多天了,忙完公司的工作才来过来看应修景。
两个人心里都有事情,见了面寒暄几句后,陆钰起便坐在桌前,一杯茶过后又倒了一杯。
南瓷看出自己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他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
“给谁?”应修景紧随其后开口问。
说完又觉得这句问话过于突兀,实在不适合在这种时候问出口,他忙改口:“我是说……你可以在这里打的。”
“不太方便。”南瓷说。
应修景脑海里立马浮现出那个法国男人的身影,才刚刚恢复的内脏又搅到了一起,疼得他喘不过气。
南瓷离开后,陆钰起果然开口。
“应总,这一招用的不错。”
“你想多了。”应修景沉声道:“我根本不屑用这种方式博得南瓷的同情。”
“就是说,你用的招数,都是坦坦荡荡的喽?”陆钰起问他。
“这算是因祸得福。”
陆钰起内心惊诧,没想到竟会从应修景嘴里听见这句话。
“你来做什么?”应修景还记得她当初抢了自己的生意,将对临星的报复也连带着施加到了他身上。
两人虽算不上仇敌,却也称不上朋友。
陆钰起放下茶杯站起身:“想来问问应总,看不见摸不到的滋味,好不好受。”
应修景皱眉,不解地看着她。
陆钰起笑笑:“你把临星送到纽约,我就把南瓷送到普罗旺斯。”
“是你给他提议去法国的?”
陆钰起不置可否。
当初他看出南瓷心情不好,写出来的词也失去了往日的灵气。
能看出是在努力,却总感觉还差那么一点。
所以她提议南瓷出去逛逛,不是在国内逛,而是拿着全部积蓄,到另一个陌生的地点。
不用担心水土不服,因为在这片最熟悉的土地里,他已经被伤得溃不成军。
这个提议既帮了南瓷,又成功看到应修景发疯,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打探南瓷的消息。
陆钰起的确开心了一段时间,谁叫他在那个时候,给临星支招让他跑去纽约过了段乐不思蜀的日子。
本以为和应修景这场战役会持续,可另陆钰起觉得诧异的是,她讲完这番话,应修景竟然弯了弯唇。
他说:“谢谢你。”
陆钰起不解:“你疯了吧。”
“当时那种情况,对南瓷来说的确逃避比面对要更合适。”应修景说:“我将台萧和我所做的一切全盘托出,让南瓷看清了人性,算是自损一千。”
“我那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南瓷,也不知道该如何能让他走出阴霾,幸好有你的提议。无论他是带着怨恨、还是平静地离开,对他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的。”
“结果我们大家也都看到了,南瓷过得很开心、很幸福。”
停顿一下,应修景说:“如果不是遇到了这件事,相信他会爱上那里,并常年在那里定居。”
陆钰起面露惊讶:“我把南瓷送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你居然说好?”
“不要把我对南瓷的感情,跟你对临星的怨恨相提并论。”应修景看着他,眸中涌动着坚韧:“你恨临星,你要置他于死地。而我爱南瓷,我希望看见他幸福。”
两者完全不同,哪怕这幸福,不是他给的,应修景也觉得很好。
“呵!”陆钰起拿起手提包,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扫了应修景一眼,拂袖而去。
走出门见到南瓷,他正坐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两片叶子摆弄。
南瓷见她出来站起身:“您要走了吗?”
“还要过几天。”陆钰起说:“公司还有些事等着我处理。”
又聊了几句后,南瓷回到病房。
应修景床上的桌子又被支起来,这次上面放着电脑和手机。
刚一恢复身体他就投身于工作中,这点的确无人能敌。
见他进来了,应修景抬了抬手,温柔地问他:“我对法文不太了解,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其实南瓷也不能完全看懂法文,但现在的确没办法在下一刻就找到一个专业的法语翻译,应修景这个请求很合理。
南瓷刚一凑近,应修景就转过电脑给他看。
“我也并不是太精通,也许能明白大概意思。”
“那就够了,我只需要知道这份慈善捐款是要捐到哪里就好。”
南瓷逐字逐句在心里翻译,看到一个熟悉名字时,他眉头蹙起。
瞧了眼应修景,随即拿出手机搜索。
应修景以为他在查找翻译软件,看他认真的模样,陡然想起曾经南瓷上大学时,偶尔就会拿过来一份英文报纸放到他面前,要他一句一句给他翻译。
那时候,南瓷的注意力很少在他翻译出来的文字上。
每每应修景想要教训他时,他总会俏皮地说一句:“Royd,你认真的时候真的好有吸引力。”
如今两人身份对调,他看着南瓷。
垂下的睫毛时不时煽动一下,面颊白里透红。
他鼻梁高挺,长相干净,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将天光收揽在其中,眨一眨就能释放出令他沉醉的光。
南瓷咽了下口水,再抬眼时,问他:“你真的,要捐款我们的福利院吗?”
“你们的?”应修景诧异挑了下眉:“这笔慈善基金是流向福利院的吗?”
“你不知道?”
应修景摇头。
“我在法国出事,那边的政府官员联系了周然对我进行慰问。事情毕竟因我而起,我的仇家把事情闹到了国外,这场恐慌让他们很难交代,所以我决定捐出一笔钱安抚他们。”
话毕,应修景又问:“原来你在福利院工作。”
“你真的不知道?”南瓷再次确认。
凌彦都能找到他的电话,还能找到他家和福利院。
应修景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这不太符合他的做事方法。
应修景弯了弯唇:“南瓷,这次我没有调查你。”
阳光穿过玻璃洒在病房里,应修景脸色依旧不好,但能看出神情专注,语气诚恳。
“过去是我把你逼得太紧,也过于急功近利。所以才一次又一次让你失望、害怕。”
“你不用担心,以后我不会再干涉你的生活。”应修景的眼睫颤了颤,喉结翻涌两下,又道:“不用再刻意躲着我了,我说话算话,只要你过得幸福,只要你遇见了那个……你觉得可以托付终身的人,那我……”
他咬了咬牙,还是说不出祝福你这三个字。
未几,补充: “希望你还能记住我。”
应修景这样坦然,倒也如了南瓷的愿。
只是他突然这样干脆,反倒让南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垂下眼,将电脑重新转到应修景面前:“大概就是这样了,你的捐款对象是福利院,我代表福利院的老师们,谢谢你。”
南瓷说:“这家福利院里的孩子,基本都是被遗弃的不健康的小孩,那天被你救的多莉,她有心脏病,我们那天是来接她出院的,结果差点连累到了她。”
“每年也有很多人给福利院捐款,可孩子们很多,病的也很严重。工人们需要发工资,器材设备都需要维修。应修景,真的谢谢你。”
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至少能帮助三五个小朋友恢复健康。
他们再也不用每天吃药,只能趴在窗台上看别人在草坪上玩耍。他们也会有自己的人生,不再是单单那一个冰冷的称呼——被父母遗弃的孤儿。
他们未来或许也能像应修景一样,成为栋梁之才。
“这是我应该做的。”应修景看着他:“无形之中能帮到你,算是锦上添花。”
也算是我的幸运。
这比我精心策划来的,要更开心。
说话间,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应修景所在的这间病房外雇佣了保镖,他们黝黑的脸色,戴上墨镜看着像电影中的角色,不戴时那双眼睛释放出来的气息,叫人不敢直视。
保镖说楼下来了位法国人。
南瓷和应修景均是一滞,随即脑海中想到了同一人,表现出来的情绪却截然相反。
“我出去看看。”南瓷说着就离开。
应修景的视线则重新放到电脑上,不到三分钟又阖上电脑。
他轻轻挪动身体,两条腿垂到床边缘就已经耗费了几乎大半的精力。
他的看护也在这时发现了他,忙走过去:“应先生,您需要什么我来帮您拿。”
“扶我到窗边。”
应修景站在窗台边缘,百叶窗缝隙中能看见楼下两个人影。
他们先来了个亲密的拥抱,而后又凑到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南瓷的脸上露出比这些天都要开心的笑容,再一前一后离开。
应修景闭了闭眼,本就虚弱的身体此刻更像是不属于自己一般。
双腿一软就要往下倒。
第49章
活活磨得他寝食难安。
南瓷见到安东尼还觉得惊讶, 拥抱了一下后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十几岁的时候来过芝加哥,这次听说你来了就又想过来看看。”安东尼告诉他:“重点是我男朋友他在这边出差,顺带着把我也带上啦, 你知道的, 他这个人没有我的一秒钟都觉得身边的空气漂浮着腐烂的苹果味。”
南瓷笑了一声:“吃饭了吗?”
“还没有。”安东尼说:“我昨晚抵达这里,吃了家好吃的餐厅。”
“那我们一起再去?”他很快理解他的意思。
“bingo!”
南瓷也饿了,早上只吃了个煎蛋,现在也想去尝尝他所说的好吃的餐厅。
结果从去餐厅的路上,到吃完了饭, 安东尼至少接到四通电话。
挂断后一脸得意:“你看, 我说的吧, 他真的不喜欢烂苹果味道。”
“好啦,那你赶快回去吧,别让他担心。”
安东尼又问:“那位……怎么样了?”
“挺好的。”南瓷答:“已经可以工作了。”
“那你们还有复合的可能吗?”
现在的南瓷更希望得到稳定的生活, 每天为自己而活,每一个充满阳光的清晨都要活得比前一天更有意义。
他喝了口咖啡, 摇摇头:“不会有了。”
“为什么?”安东尼不明所以地问:“我以为你留在这里照顾他已经是回心转意了,毕竟他救了我们的命。”
安东尼叹了口气:“南,原来你的意志力这么坚定。”
“你是想说,我心狠吗?”南瓷问。
停顿一下, 安东尼点头。
“因为我真的做不到看我男朋友为我付出生命, 那时候我一定原谅上帝原谅所有人, 会回心转意的。”
“不过呢。”安东尼转而又说:“你之所以这样, 一定是因为他伤害到了你,你害怕重新回到之前的日子我都能理解。南, 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生活, 像我们之前在福利院那样, 每天吵吵闹闹不是也过得很开心吗。”
南瓷有些迷惑。
原来身边的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吗。
周然对他情绪激昂,许千雅恳求他留下来陪伴应修景度过危险期。
就连没跟应修景见过几次面的安东尼都觉得,他意志力如此坚定。
可事实上,他只是保持了曾经的态度,只不过是因为现在属于特殊情况,他必须要照顾应修景,不然心里总会觉得欠了他的。
余生活得开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对前尘往事牵挂,不为任何事情留下遗憾——
应修景躺在床上,心中像是装了两个齿轮。
而齿轮中间卡着的正是他的心脏。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为什么要跑到窗台前看他们在做什么,哪怕预料到也要自取其辱地验证。
齿轮旋转的速度不快,也正因为如此,才能让他清晰感觉到心脏被碾压在其中的痛。
尽管他嘴上说着尊重南瓷的选择,愿意放手让他去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可应修景自己知道,那不过是他用来安抚南瓷的说辞。
他不希望自己出院以后再次失去他的消息。
曾经他试图放手过一次,在南瓷刚消失那段时间。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度过也好,或许某一天他会像中医所说的,积劳成疾,猝死在工作中。
又或许,他突然想开了,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可偏偏,命运再次让他遇见南瓷。
重新拥有失去的蜜糖,是件幸运的事。可他余生都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的过程。
走廊里传来南瓷的声音,应修景转头看过去,是他手里拿了一束鲜花,保镖礼貌表示应先生最好不要闻到花粉味道。
南瓷点头,将花交给保镖后走进来。
“拿进来吧。”应修景说:“我没那么脆弱,是他们小题大做了。”
“没有小题大做,你的肺有问题,呼吸系统也出现问题,医生之前跟我说了,是我没考虑到位。”
应修景还能看见保镖手里拿着那束花,垂下眼,心道不拿进来就不拿吧,大概率是那个男人送给他的。
“晚饭想吃什么?”他问。
南瓷说:“我吃过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应修景眼中本就不闪耀的光彻底消散,他想将专注力固定在电脑上,可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随着南瓷的身影走。
看他走到窗边,将百叶窗拉开,被遮挡的阳光跳跃着照耀他半张脸。
他指腹轻轻拂过其中一叶,问应修景:“这里怎么坏了,昨天还没有。”
应修景的手指动了动,刚要开口,门外又有人进来。
医生拿过来一支拐,跟他说:“应先生,听说您今天差点摔倒,这个可以给您做个支撑,您的腿其实没什么大碍,这几天多活动活动就不会出现无力症状。”
应修景点头:“放下吧。”
医生走后,南瓷先拿起拐,按了下上面带着弹性的软垫,跟应修景说:“走吧。”
“我……”
其实医生很早就跟应修景提过,由于他卧病在床太久了,所以双腿会出现无力抽筋等情况,每天最好抽出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锻炼一下会得到好转。
可白天应修景要处理工作,再加上大多数时间,他和南瓷就在这间病房里,抬眼就能对视。
应修景无比抗拒让南瓷见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甚至一想到自己在这个年纪还要当着南瓷的面学习走路,他都觉得心脏抽搐。
这会让南瓷对他失望透顶的。
可现在,南瓷就站在他对面,眼睫煽动:“走吧,我们去楼下花园转转。”
他声音温柔,尤其是那句‘我们’。
应修景的心就跟着牵扯过去,他推开桌子,双腿垂到地上,想故作淡然地站起身,又一阵无力感袭来。
幸而南瓷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支撑起来。
应修景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感,时间似乎回到了从前,南瓷抱着他的手臂撒娇,靠在他肩头跟他看完一部电影。
他的肩膀依旧瘦弱,靠近时竟让应修景萦生出一种易碎感。
可就是这么个外表易碎到不堪一击的男人,活活磨得他寝食难安。
楼下的小花园里人少,应修景架着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风轻云淡。
南瓷的确也开口:“你一生病,医生们比你都紧张。我刚才听了还以为你连自己走都不行呢。”
“我可以的。”应修景咬着牙沉声道:“腿没有受伤。”
接下来的几天,南瓷总会陪应修景出来锻炼,正如医生所说的,他只是缺乏运动,这支拐没用几天就被送了回去。
这天早上,南瓷和许千雅一起跟医生们开了个会。
医院表示只需要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
南瓷知道,正常患者其实现在就可以,但因为对方是应修景,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走出会议室,南瓷跟许千雅说:“许女士,应修景他恢复得很好,那我就……回法国了。”
“谢谢你小南。”许千雅说:“这些天如果不是有你在,修景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这是我应该做的。”
南瓷并未邀功,可许千雅却坚持给了他一个大红包。
两人纠缠半天,最终南瓷不敌许千雅,他抿了抿唇:“许女士,您真的不怪我?”
许千雅叹了口气:“一开始是怨的,毕竟那是我儿子。”
“可这些天,我看到你们俩的相处过程。”许千雅盯着某一处,淡淡讲述这段时间看见的日常。
“那天,他一抬手,我还没反应过来,你就已经帮他把电脑拿过来。我给他专门熬制的燕窝他只象征性吃了两口,却把你每天早上拿过来的粥喝得精光。”
“你随口说了句全都吃了,他眼里都泛光,脸上都带着笑,好像是就为了等你这句夸奖。”
南瓷觉得呼吸一滞,他轻声开口:“我那……不是夸奖。”
“对啊,你根本没有称赞的意思,可他却像个小孩子一样。”许千雅苦笑一声:“我都不知道,我儿子居然还有这种时候。”
“从我和他爸离婚以后,他就没有这样过了。宠辱不惊,平淡如水,十几岁的时候就跟个小大人似的,却独独在你这里,像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安静了一瞬,许千雅想起来什么,又开口:“行了小南,不说这些了,你回去吧,机票买好了吗,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南瓷说:“我的朋友在这边工作,过几天,我和他们一起回法国。”
“那好吧,要和修景道个别吗?”
南瓷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在他心中,两人现在已经互不相欠,他摇摇头:“麻烦您替我转告一声。”——
安东尼和南瓷约在了一家咖啡厅。
他说:“我男朋友的行程出现了点问题,不过幸好出了问题,我们可以一起回法国,给你看看我在他飞机上种的花。”
一提到他男朋友,安东尼脸上总会浮现出与他身材不符的幸福感。
南瓷也笑道:“托你的福,帮我省了张机票。”
安东尼不解:“他有私人飞机吗?”
“有的,但我没坐过。”
应修景也有一架自己的私人飞机,不仅南瓷没坐过,印象中应修景似乎也没坐过。
他工作繁忙,大多数时间都是临时决定,最忙的时候三天飞两个国家,私人飞机申报流程繁琐,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安东尼说:“明天你就自己待在酒店里吧,明晚我们有个约会,他打算空出一个下午和一整夜的时间陪我去夜游芝加哥。”
“南,你知道吗!”安东尼又开始兴奋起来:“明晚将会是我最幸福的一夜,这趟没白跑来!”
“……祝你幸福。”南瓷跟他轻轻碰了个杯——
应修景出院这天,芝加哥的阳光充裕,坐上了车许千雅说他:“医生都说了建议你下周再出,怎么非不听呢。”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应修景的视线落在窗外:“公司再耽误下去就换主人了。”
“哪那么严重,不是还有周然替你掌管大局吗,就你心急。”
应修景没接话,看着墙角那片不知名的红色花卉出了神。
晚上,他站在酒店窗前俯视整个城市,想要点支烟,突然想起南瓷之前交代过,让他尽量少抽烟少喝酒。
应修景的心被突如其来的烦躁席卷。
他拿起手机出了门。
听闻码头今晚有活动,应修景开车来到密歇根湖,坐在船上观赏烟花表演。
心中的落寞逐渐被热闹的花火填满,应修景要了杯香槟。
刚喝了一口,却猛然瞥见角落里站着两个男人。
他们双手交握,亲密地站在一起。
应修景眉头即刻蹙起,起身朝他们过去。
一束花火自空中绽放,两个人的拥吻终结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安东尼认出应修景来,可还没等说话,就见他冷冷盯着自己。
“你们在做什么?”
第50章
当真正触摸到他时,才会感觉到心安。
应修景这句话是用英文问出来的, 低沉的声音配合微凉的夜。
在看到南瓷的男朋友和别人搂搂抱抱时,应修景的心便如同巨浪翻涌,这种感觉不亚于自己被背叛。
他觉得很奇妙, 明明从他的角度来讲, 这件事算是件‘好事’。
可如今他的心似乎已经与南瓷缠绕到一起,南瓷受伤,他也会一起疼,甚至感知是南瓷的双倍。
一想到南瓷会皱眉,他这边心都拧在一起, 先一步替他感觉到了悲痛。
应修景上前一步, 直视安东尼。
“我问你在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安东尼的男朋友:“你是谁?”
他将安东尼护在身后, 视线与应修景持平,警惕地盯着他:“你们认识?”
“认识。”安东尼这话用的是法语:“他是南的前前男友。”
应修景听不懂法语,理所当然的理解为安东尼正在试图掩饰。
他沉沉开口:“换男友的速度真不慢, 你历任男友都知道吗?”
安东尼的男朋友率先开口:“你说什么?”
“nonono……”安东尼连连摆手,这个男人怎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怪不得南瓷跟他分手, 经历了那么大的事也不回心转意,死活都不跟他在一起,原来他有神经病!
安东尼先跟男友解释:“这位就是之前救了我和南的那个人,今天出现在这里怕是车祸后遗症, 估计是伤到了脑子。”
他男朋友面色低沉, 揽着安东尼离开。
应修景则站在原地, 目光像是锥子一样, 几乎要将安东尼的身体刺穿。
他的确日思夜想都希望南瓷身边除了他没有任何男人,可绝不能以这样的方式让南瓷再次受到伤害。
当晚, 他打听到了南瓷还没有离开芝加哥。
他迅速将回到陵市的机票取消, 连夜来到了南瓷的酒店门口。
月色朦胧, 隐藏在云朵之中只露微光。
应修景坐在车里,烟一支接一支地抽。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变亮,耳边有鸟声嘲哳。
应修景看见一辆豪车停在酒店门口,不到十分钟,南瓷出现在视线里。
南瓷朝着豪车走去,打开车门的前一秒,身后出现一只手关上了门。
南瓷回眸:“应修景?”
诧异于他的出现,更诧异应修景现在的状态。
下巴上露出青色胡茬,眼中有几条红血丝。他看上去憔悴不堪,身后就是他的车,难不成……在车里坐了一夜,
南瓷还未来得及做实这个想法,坐在驾驶位的安东尼也下了车。
他皱着眉头开口:“又是你!”
昨晚要不是他莫名其妙说了那几句话,他也不会被他男朋友……
汽车座椅上又加了个软垫依然不舒服,估计未来一个星期都得吃素。
啊!!气死他了!
应修景冷冷瞥了安东尼一眼。
“你还有脸出现在他面前。”
安东尼翻了个白眼。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南瓷满脸疑惑。
应修景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好该怎么和南瓷说这件事。
如此敏感的他们,提到这件事无疑会解开两人往事的伤疤,应修景不愿提起,可又不得不提。
一想到南瓷如此信任这种男人,和这样的人相拥、接吻,或者……他只觉得像是有无数把锋利的刺刀,一下一下划过他的皮肤。
“他有男朋友你知道吗?”应修景说:“南瓷,他在骗你。”
南瓷当然知道。
但此刻他吃惊的是,这件事怎么就让应修景也知道了。
下一秒,安东尼就叽里呱啦地开口:“南,昨晚我和男朋友在密歇根湖坐船看烟花,结果这个神经病过来说莫名其妙的话,害得我被我男朋友‘惩罚’!”
“惩罚?”南瓷开始震惊,随即反应过来,脸颊发烫。
应修景沉声道:“我昨晚亲眼看见他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我知道。”南瓷轻声说。
“你知道?”应修景以为他被糊弄,握住南瓷的肩膀:“昨晚他们——”
“他没有骗我。”南瓷说:“我知道安东尼有男朋友。”
“你——”
“是我在骗你。”南瓷说:“对不起。”
南瓷也没料到,当初怕被纠缠随口一说的话,如今恰好被当事人撞个正着。
他不知道昨晚是怎么样的情况,但看安东尼这个样子……大概没有影响到他们情侣之间的感情。
至于应修景,他一定是以为安东尼是个见异思迁的人,在酒店楼下等了一夜,就为告诉他这件事。
南瓷抿了抿唇,跟安东尼说:“你先上车吧,我们俩聊聊。”
“南,你不要跟他聊了。”安东尼抓着他的手腕:“他就是个神经病,看在之前他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了,我们赶紧回法国,离他远远的。”
“没关系,你先上车,这一切都是误会。”
安抚好安东尼后,南瓷抬眼看着应修景。
“我……我当时……”
“你当时是故意骗我的。”应修景替他补充。
这几分钟的时间,足够他缕清其中的疑点。
那时候他以为安东尼是南瓷的男朋友,而南瓷也就将计就计,承认了这一切。
他们俩当时说的是中文,安东尼完全不知道这一切。
冷静下来后,应修景的心情并没有好转。
这似乎是另一个不好的结局。
不过好在,没有伤害到南瓷。应修景侥幸地想。
随即,他轻声叹了口气,说:“没关系。”
南瓷心里微颤。
“昨晚我有些冲动,替我跟你的朋友说声抱歉。”应修景说:“我以为……不过好在你没有被骗。”
“嗯。”南瓷轻轻点头。
“今天回法国?”
“嗯,要回去了。”南瓷说:“我们俩都在这边,福利院的老师们忙不过来。”
空气安静了一瞬。
南瓷再次开口:“那我走了。”
“再见。”
“再见。”
目送他离开,应修景耳边回荡的是从他嘴里说出的那句再见。
他贪婪的将这两个字回味数遍而后收起,埋在心间。
南瓷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跟他说了再见,就代表他们一定会再见。
两个月后。
应修景再次来到艾克斯,这一次是来参加福利院举办的活动。
活动展览都是孩子们做的手工艺术品,或者是经典童话故事,背后的插画都是孩子们亲手画出来的。
参加这次活动的几乎都是对福利院有过帮助的人,本来这种事情应修景随便派个人过来参加,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但他当然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
应修景盛装出席,凭借着一副东方面孔,成功成为展览会里的焦点。
他一眼就看到作为工作人员的南瓷,他穿着一身正装,白衬衫黑西服,领带是带着深灰色。
应修景下了车刚好由他指引进场。
他低声与他交谈:“那个叫多莉的孩子,身体完全没有后遗症吗?”
“没有。”南瓷微笑着摇头:“多莉很健康,前段时间还有人提出要领养她,可是被她拒绝了?”
“为什么?”
“不知道。但我猜测是因为她胆子太小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进会场门口,南瓷告诉他在展板上签名,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差点与送酒的侍者相撞。
好在背后突然深处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腰,他的后背撞进了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里。
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问:“你没事吧?”
南瓷摇摇头:“没事。”说完就蹲下身帮忙捡起地上碎掉的酒杯。
看到应修景的皮鞋也溅上了香槟,他刚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此时,应修景也蹲下来接过纸巾擦掉鞋面上的酒渍。
下一刻,就连南瓷都没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应修景将纸巾翻过来对折,干净的那一面又附上了南瓷的鞋面。
“不用……”南瓷下意识后退,被应修景宽大的手掌按着后背。
掌心温度绵延进他的身体里,南瓷只觉得头皮发麻。直到鞋面被应修景彻底擦干净后,才由着他抬起手臂,两人一同站起身。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十秒钟,但足以让南瓷以及周围的人惊诧。
唯一淡定的是应修景,他云淡风轻将纸巾揣进口袋里,弯了弯唇,淡然道:“顺便。”
说完,朝会场中心走去。
应修景等一众人随着指引一处一处观赏孩子们的作品。
他侧耳专注地听着翻译的话,在一个展览品讲解结束后,配合着拍了拍手。
双手合并到一起时,才感觉到一阵酥麻。
应修景清楚的知道,完全是因为刚刚的小插曲。
好像是两枚磁铁,南瓷离他越近,应修景就越抑制不住自己情绪,想把他揽进自己怀里,生生世世不分开,当真正触摸到他时,才会感觉到心安。
像是一杯度数极大的果酒,初尝甘甜,后劲十足。
与他分开后,依然沉醉在其中。
应修景垂下的手不露痕迹地蜷了蜷。
展览结束后已经是傍晚了,南瓷留下来帮忙将工具送到库房。
再出来时,赫然看见福利院的院长正和一众人在门口的梧桐树下交谈,其中也有应修景。
在一众高个子法国男人堆里,他依旧显眼,甚至要比他们的身材更魁梧一些。
南瓷别过眼,转身离开。
刚把驾车驶出车库,车却突然熄了火。
南瓷试了几次也没能重新启动,他正要打电话给安东尼求助,突然眼前闪过一丝亮光。
车灯一闪一灭,恍惚间能瞧见驾驶位坐着的应修景。
他走到跟前,问他:“车坏了?”
“嗯。”南瓷点头:“我叫了朋友来接。”
应修景垂眸,见他的电话正停留在通讯录的位置,还没打出去。
他轻笑:“这么晚了,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
南瓷犹豫了一下,正要拒绝,又听应修景说:“不要多想,你在医院照顾了我那么久,我送你回一次家也不算什么。就算是出于一个普通朋友的关系,你没搭过普通朋友的车吗?”
的确,本来两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前尘往事过去了,再相遇也就是普通朋友,如此抗拒与他接触,反倒像是心中还装着曾经。
这次展会开到了城市的边界处,人烟稀少,叫车的时间更长。况且安东尼这个时间一定是和他男朋友在一起,他不好打搅他们。
南瓷点头:“那就谢谢你了。”
车平静地前行,应修景车里放着一首轻缓的歌。
南瓷记得这首歌曾经存在于他的U盘里,他以为这是巧合,却在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时,已经可以断定,这就是他的歌单。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身边的事物换了一批又一批,包括这批不起眼的歌单。
旋律仿佛承载着他追溯到了曾经,在他年纪青涩最美好的那段青春里。
他冷不防地瞥了眼应修景,瞧见他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中间是不规则的镂空曲线。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跟他们三周年时,应修景送给他那枚戒指好像。
那戒指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多看了几眼又觉得陌生。
应修景应该不会那么无聊,无聊到把他不知道丢在哪里的戒指捡起来自己戴。
南瓷刚把视线转移到车窗外,应修景开口:“刚来法国那些日子,不太好过吧。”
“嗯。”他点头。
不知道去哪里买菜,食物拿在手里不知道怎么吃。
因为不管怎么吃都不好吃。
“但现在已经习惯了。”他说。
车很快就到了南瓷家楼下,应修景熄了火,说:“对不起。”
南瓷摇头,手扣着坐垫边缘的麦穗:“都过去了。”
“可在我心里还没过去。”应修景偏过头看他:“如果不是我当初跟台萧的合同问题,你也不会一时冲动卖掉房子来到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无论是不是有意,结局就摆在这,是他将南瓷逼到了法国。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没能给予他安慰。
应修景已经在南瓷身上体会过无数次的心有余力不足,恨自己没有通天的本领,不能让他安稳地看太阳东升西落。
“你以为我是一时冲动就来到法国了吗?”南瓷摇摇头说:“不是的。”
车里一时安静下来,应修景也没有吭声,等着南瓷继续说。
未几,他终于开口:“当时和台萧分手、包括知道了你们在我不知情的地方所做的一切,我的确很难接受。可很快又想开了,或许这就是成长与成功的代价。”
南瓷说:“我不渴望一步登天,不渴望一分钟赚够一辆豪车,我更希望大部分时间能够观察花开的过程,而这完全不需要花费多少金钱。”
“这就是我全部的快乐。”南瓷弯了弯唇,看向应修景的瞳仁里璀璨又闪耀:“说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这比我们在一起那段日子要更令我开心向往。”
话音才落,应修景心头一颤。
心中最后一片城墙就此坍塌,他近乎绝望地看着南瓷。
“其实,我一直不懂人际交往,和你在一起也是你先主动的不是吗?我更适合跟花花草草这些不会说话的植物在一起,我不会爱人,也不懂怎么去爱。”
“不是的,南瓷。”应修景仓皇开口:“你懂爱的,是我不懂。”
“那就是我们俩都不懂吧,不然从一开始就会跟你挑明矛盾,我们聊开了就不会有那么……一系列乌龙的事情。”
说完,南瓷深吸一口气,朝他弯了弯唇。
“应修景,我已经找到了更好的生活,总有一天你也会找到。”
对于应修景而言,最好的生活无非是和他在一起那几年。
回头望去,有他在的那些夜晚,他的家才像是个家,而不是个冷冰冰的庭院。
应修景微微倾身,轻声问:“我会学着去爱,那你愿意接受我对你的好吗?不接受也没关系,只要你别拒绝。就让我们以朋友的关系,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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