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容住的院子叫听月闲居,两层高的闺楼叫摘星小楼。


    这天,苓娘一早出门了,明容打算开刷南康侯的好感度。


    金手指彻底加载完成后,她不仅可以查看别人对她的喜恶,偶尔还能刷出随机的好感任务。平时日常交往中,如果触发隐形的角色支线,就能获得大量好感值。


    今早,她刷到南康侯的小任务。


    南康侯突然想喝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红枣汤,最好是女儿亲手熬的。


    于是,明容带上冬书和春棋两名丫鬟,一早来到后院的小厨房。


    她打算大干一场,惊艳老爹。


    可她到底太天真。


    她只会使用电子炉灶和烤箱,面对复古老灶台,束手无策。


    冬书和春棋坚持由她们代劳。


    明容便在一旁看。


    她不会看火,不会熬汤,但至少可以洗莲子和红枣嘛!亲自参与过,到时才有底气对老爹吹牛。


    冬书搬来一张小凳子,让明容坐下。


    春棋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瓜子,三个人一起分。


    冬书道:“晚些时候,不如也熬一碗羹汤给夫人。冬天山路难走,夫人又不肯坐轿子。她去慈义山看望大少爷,这来回得一整天,上山下山的多折腾人。”


    明容也是这么想的。


    苓娘说要去看望明沣,明容便反复搜寻关于这位兄长的事迹,可翻来覆去,只从原主封存的记忆中,见到几个模糊的画面。


    一只抚摸她头发的大手。


    一道背着长剑远去的背影。


    太零碎了。


    明沣是南康侯的长子,也是明容唯一的嫡亲兄长,眼下住在慈义山的庙里。


    为什么强调嫡亲呢,因为她在古代还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除了正妻杜苓娘,南康侯还纳了四名小妾。


    明容进宫后,他又新纳了一名娇妾。现如今,家里总共一位正室,五位小老婆,比将来赵检的后宫都多。


    赵检可是要当千古一帝的男人。


    ……老爹真是一只讨厌的超级无敌花心大萝卜。


    明容问:“大哥为何出家?”


    春棋惊讶,“姑娘怎会不知?”


    冬书解释道:“姑娘在宫中受到惊吓,经常忘事。”


    “原来如此。没事儿,多养养就好了。”春棋安慰了明容,又道,“三年前,西戎大军来犯。凉州是雍西王的封地,王爷多年前在战场上受了伤,之后便一直留在京城养伤,因此世子领兵抗击敌人。咱们大少爷在世子麾下,自然随他出征。”


    “这一仗打得惨烈,世子兵败身亡,将士死伤无数。”


    “西戎连下两城,屠城五日。”


    “大少爷重伤逃回来,将养两月才康复。”


    “自那以后,大少爷越发的沉默寡言,没过多久就找了座破庙,落发出家了。”


    明容微怔。


    又是三年前?


    三年前,大曜兵败凉州。三年前,太子和叶老将军遇刺。三年前,她姑姑封后入宫。


    冬书叹气:“大少爷当年从军,就是为了保护一方百姓不受战火摧残。大军溃败,他亲眼见证血流成河、尸堆如山的惨状,再加上世子惨死,他心灰意冷也难免。”


    春棋愤愤不平,“可是王爷和王妃都怪他。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王妃来咱们府上大闹,仗着人多势众,硬闯进大少爷房里,指着他尖叫——”


    她捏着嗓子,模仿陷入癫狂的雍西王妃,“‘我儿子死了,你凭什么活着!’——我有时做噩梦还能听见王妃的嘶吼,太可怕了。当时大少爷满身伤痕久未处理,本就昏昏沉沉的,还被她如此折磨。雍西王仗着位高权重,欺人太甚!”


    明容问:“那两座城池的百姓怎么办?”


    “昭阳长公主把沦陷的城镇夺回来了!”春棋双目一亮,兴奋道,“西北告急,长公主身先士卒,带兵打了一场翻身大胜仗,打得该死的西戎人落荒而逃,从此元气大伤。三年了,西戎还是一蹶不振,报应呐!”


    “长公主?”明容吃惊,也跟着激动起来,“是女将军?”


    “当然!昭阳长公主是继叶少帅之后,最厉害的女将。世子生前曾多次向圣上求娶长公主,可惜长公主心系大曜,无意成家。世子战死,长公主毅然下嫁他的灵位,十日后赶赴凉州,代夫出征,手刃仇敌!”


    春棋说着,挺起胸膛,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然而,紧接着便泄了气。


    “唉,长公主也怨恨大少爷吧。她,世子,大少爷,他们三人从前那么要好,大少爷重伤养病,她却不闻不问,一次也没来过。”


    “毕竟长公主深爱世子。”冬书道,“就算她不记恨,王妃那般疯魔的作态,长公主也不可能再对大少爷心无芥蒂。”


    明容皱眉苦思,“这个雍西王府,我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雍西王出身于西北崔氏一族。他是大曜唯一的异姓王,和咱们侯府本是世交,世子和大少爷更是过命的交情。”春棋一顿,轻轻道,“姑娘,您和小郡主原本也是最要好的。小郡主那么对您,太没良心。”


    小郡主?


    明容想起来了。


    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梦中纵身跳入湖中的少女,她灵魂的恸哭和呐喊。她说,她是被诬陷的,她只是替小郡主望风。


    冬书提醒:“汤好了。”


    *


    “……婉仪!”


    婉仪郡主一惊,回头。


    王妃就站在她身边,叫她几声,她都没听见。


    “你怎么了?”王妃皱眉,在对面坐下,“想什么那么出神?”


    婉仪郡主犹豫良久,低声道:“想明容。”


    王妃脸色变了变,“你马上就要进宫,她是你该想的事情吗?!”


    婉仪郡主垂眸,声音更小:“母亲息怒。我听说,明容得罪太子被罚跪,已经被打发回家。她一向要强,我……我担心她。”


    “你该想的,该担心的,不是明家的人。”


    “可若不是我听从您和爹的话,那日说了谎话,明容不会投湖,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她自己想不开,她找死,你傻啊!”


    “……”


    王妃看着女儿,越看越恼,气不打一处来。


    “你听娘的,和那丫头断了来往。”她强硬的道,“真有亏欠,那也是南康侯府先对不起咱们!你可怜明容是吗?你怎么不可怜可怜你哥哥,可怜可怜我?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婉仪郡主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她想起三年前去世的兄长。


    大哥和明沣一同出征,却死在凉州。


    明沣回来了,带回他的骨灰。


    明家和崔家,两家同为西北大族,祖上多姻亲。


    前朝覆灭,他们虽然同为百年世家,但是处境全然不同。


    她的祖父乃是先帝麾下第一悍将,亦是最早追随先帝起义的贵族。祖父与先帝情同手足,曾有共主天下之誓言。她的姑姑嫁给先帝,一生无所出,却稳坐中宫,圣宠不衰。


    当年的新党旧党之争,明家也是因为她家力保,才没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明沣和哥哥从小就是知己,她和明容也是一起长大的闺房密友。


    哥哥死后,一切都变了。


    父母迁怒明沣,恨他入骨。


    她原以为,父母痛过气过之后,两家的交情还有转圜余地。


    可不曾想,整整三年过去,母亲的愤怒和仇恨非但没有消减,反而一日比一日怨毒。


    以至于三个月前,成国公府举办宴席,母亲逼迫她欺骗明容,设局诬陷明容和令狐沛有染。


    那是她视作亲妹的容容啊!


    婉仪郡主沉痛地闭上眼。


    黑暗中,她仿佛又看见那日的惊魂一幕。


    明容神思恍惚地走在桥上,忽然停步,纵身跃下。


    ——她甚至不曾回头。


    “骏儿守城战死,明沣若非弃城而逃,如何安然回来?”王妃捏紧绣帕,“他说是带回骏儿的骨灰,可谁知道那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明沣当真问心无愧,为何不带回骏儿的尸首?”


    婉仪郡主睁开眼,难过的说:“娘,您明明知道——明大哥身受重伤逃回来,身边连个手脚齐全的亲兵都没有,他自己也只剩下一口气,如何携带哥哥的遗体?他尽力了……”


    “住口!”王妃一声厉喝。


    婉仪郡主吓得噤声。


    “你哥哥死得蹊跷,你却口口声声为别人开脱,你还有良心吗!骏儿武艺高强,有勇有谋,没道理他死了,明沣全身而退,其中定有隐情。”王妃双目泛红,“当年王爷如何提携明沣,大家都看在眼里。就凭明沣的家世,若无王爷暗中出力,他能在短时间内出头,授飞骑尉吗?咱们一家只盼着他忠心护卫骏儿,可他是怎么回报这份恩情的?他贪生怕死当逃兵,却让我的骏儿血洒疆场!”


    婉仪郡主沉默,半晌才道:“明大哥已经出家了。”


    王妃说:“我要的不是他当和尚。”


    “即使明大哥真有过失,可伯母和容容何错之有?”婉仪郡主忍不住劝,“您和伯母那么多年的情分,难道——”


    “情分?”王妃怪笑,“我的儿子死了,她的儿子活着,还谈什么情分?”


    婉仪郡主哑口无言。


    王妃盯住她,话锋一转:“王爷从宫里带回来的两本琴谱,你可有时常练习?”


    婉仪郡主一愣,讷讷道:“……有,有在练。”


    王妃颔首,“太子精通琴棋书画四艺,为人清傲,凡夫俗子不入眼。婉仪,你想得他看重,须得下一番苦功夫。”


    婉仪郡主脸上微红。


    王妃厉声问:“听见了吗!”


    “……听见了。”


    “崔家的女儿,要嫁就嫁皇子。你嫁太子,本也是先皇后的意思,只可惜先皇后早逝,没能把这事儿敲定。”王妃道,“即便如此,你仍是大曜唯一的异姓王嫡女,文惠皇太后的侄女!入宫的贵女,再没有比你更高贵的。爹娘给了你引以为傲的郡主之尊,给了你美貌和身段,你若拿不下太子妃的位置,这证明什么?”


    婉仪郡主不知如何作答:“证明、证明……”


    “证明你是废物。”王妃一字一字道,“做不到,你就是废物,听懂了吗?”


    “……证明我是废物。”婉仪郡主麻木的重复。


    “去练琴吧。”


    王妃见女儿起身,又道:“记住王爷说过的话——后宫虽大,只有三处地方是要紧的,圣上的凤鸣宫,太子的东宫,贵妃的长春宫。其余都是不相干的闲人,不值得你费心。”


    “女儿谨记爹娘教诲。”


    *


    雍西王一回来,便看见妻子默默垂泪。


    他长叹:“……又在想骏儿?”


    王妃忙起身,强笑道:“没有,沙子不慎进了眼睛,揉两下就红了。”


    “不必找借口。你思念骏儿,本王又何尝不是。”雍西王坐下,端起婢女奉上的一盏热茶,苦笑,“骏儿走了三年,本王一天都不曾忘记他。”


    王妃心里一痛,才止住的眼泪,又落下。


    “本王亦不曾忘记,是谁忘恩负义,苟且偷生——他南康侯府欠我崔家一条命!”


    茶杯重重落回桌面,砰的一声响,茶水四溅。


    雍西王目光如冰,冷笑:“燕王提前回宫,算那丫头走运。”


    王妃轻蔑道:“明容算的了什么?说到底只是个赔钱的丫头,死就死了。要想明兴祖伤筋动骨,还得在明沣身上——”


    “妇人之见!”雍西王斥责,“明沣出家了,动他当然容易,可太显眼。说到底还不是怪你?当初,你上他家大吵大闹作甚?你恨他,本该放在心里,伺机而动,你却闹得天下皆知。如今他出了事,矛头还不都指向你我?”


    王妃被他说得脸上一红。


    雍西王心烦,“圣上好不容易才又重用本王,授予本王统领京畿卫之要职,多少双不甘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你切勿任性妄为。”


    王妃低头,“妾身愚钝,远不如王爷思虑周全。”片刻,她压低声音,“之前那个引明容去虎园的小宫女……”


    “一击不成,满盘皆废,棋子留着只会碍事。”雍西王冷漠道,“一枚废棋,本王早就命人清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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