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现在播送一个通知:本市将于9月1日全城搬迁至山省林菀市,请各位居民做好准备。”
柏思寒的脑子还是有些发懵,全程搬迁……是什么意思?她们要搬走了吗?蓝城呢?为什么不在蓝城待着了?
现在不是古代,没多少年轻人有那种“故土难离”的思想,去外省读书,上完大学后留在当地工作发展已经成了很自然的事情,沿海、一线、省会城市同水平大学分数线却要高上不少也是有这个原因在。
两年前以蓝城中考状元的身份进重点高中的柏思寒就考虑过将来自己一定要考去首都大学,以后要留在那里发展。
两年前的她是早早就做好要离开家乡的准备,然而此刻听到广播的她却只有茫然。
大雪压垮了家里的房子,爸爸和爷爷奶奶都被压在了下面,同一个村的叔叔舅舅也被大雪埋在那片农村。
在调试了很多次都没能从那片雪中找到生命反应后,救援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天气回暖后,雪变成了水,柏思寒和妈妈回到熟悉的家里时,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房子没有了,尸体也没有了,全部被大水带走了一切。
“没有尸体,可能也只是失踪了,对吧?”柏思寒母子这么欺骗着自己,日复一日地熬着,生存下去的动力之一就是能在某一天等到那些永远也回不来的人。
离开?
“我不走!!!我不要离开!我不走!”紧绷到了极点的某根神经像是突然“啪”地一下断掉了,柏思寒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我不要走!我不离开!我要等我爸爸回来!我不走——”
听到广播后崩溃的人不少,柏思寒甚至不能算过激的那类人。
“凭什么让我搬走!我的房子还在这里!我花了那么多钱才买的房子,你们凭什么就让我离开?!”
“我从出生到结婚生子,一辈子都在这里过习惯了,怎么可能离开啊!你们要走你们走!我是绝对不可能走的!”
“搬迁?说得好听,我在这里有房子有事业,离开了你们补给我损失吗?!”
“……”
本就人挤人的办事大厅立刻混乱了起来,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不少,还有持木仓的特-警,但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不少人脑子都是懵的,就是这么一点的空白时间,让现场乱成了不可控的混乱之地。
在播送这个通知前,电视和广播的官方频道就已经讨论过很多次搬不搬的问题。
算是给市民们打了个预防针,但预防针再怎么打,当这个决定正式下来后,还是有大批的人无法接受。
不仅是故土难离这一个因素,搬家的现实问题实在太多了。
路途那么远,人数这么多,天气这么炎热,要怎么离开?
飞机?火车?高铁?客车?
人离开是简单,但行李呢?家具呢?粮食呢?
房子、装修、家具、人脉……放弃得太多太多了,这些损失真的是普通老百姓能够承受的吗?
而且路途那么远,医疗资源又那么紧张,谁敢保证能顺利地活到目的地并在那里生活下来?
到了那个城市后,大家的居住、工作和生活问题又该如何去解决?
光是想想,就会产生一种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慌。
“我不走,我不走,我绝对不走……”柏思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其混乱的精神状态。
“思思,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我们去报名。”柏妈妈的声音让柏思寒猛然暴起。
“我说了我不走!!!”
“那你要留在这里等死吗?!”柏妈妈用比她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你爸已经没了!那么大的雪,他活不下来的!”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我爸会回来的!我爷爷奶奶也会回来的!大家都会回来的!”柏思寒哭得没了力气,爆发性的怒吼后,她的脸都是麻的,整个人软绵绵地瘫软在地上。
“思思!”柏妈妈吓坏了,连忙扑上去抱紧她,“是我胡说,是妈妈在胡说,对不起思思,是妈妈不好……你别哭,你别哭了,医生说不能哭的,你的眼睛不能哭的。”
“妈……”柏思寒用尽全部的力气抱紧柏妈妈,“妈,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没出车祸,家里就不用卖房子,爸爸和爷爷奶奶就不用搬回乡下,如果不是我眼睛要动手术,就不用把所有的粮食卖掉给我筹手术费,都是我不好呜呜呜……”
几个月以来一直压在心里不敢说的事情通通被说了出来。
她内疚,恐慌,害怕,无助……但是她什么也做不到,既无法换回死去的亲人,也无法给母亲帮上什么忙。
更甚至,她就是那个拖累母亲的“废物”。
“像我这样的人,要是一开始就在那场车祸里干脆利落地死掉就——”
“啪!”
柏妈妈用力地用一巴掌打断了她,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她:“你在说什么?你不能说这种话,思思你要是死了,妈妈也活不了了你知道吗?!”
“你什么也没错,你是受害者,你才是受害者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人渣喝了酒开车,你也不用吃这么多的苦。都是那个垃圾的错,都是他的错!和你没关系!卖房子卖粮食,都是我和你爸爸的决定,谁能想到老天爷这么冷酷,一点也不给人活路呢?如果你要怪谁才能活下去的话,那就怪我好了。”
柏妈妈掰过柏思寒脸,死死地盯着她:“思思,你得活下去,你不能死在这里,为了你爷爷奶奶,为了你爸爸,你绝对要活下去!他们花了那么多钱,不是让你这么自暴自弃的,听见了没有?”
柏思寒的眼泪流个不停,但柏妈妈却无比严厉地说:“你不能哭,你这双眼睛花了一百二十万,还花了另一个小姑娘的眼角膜,她比你还小,才十三岁。记得吗?当时还有一个哥哥也等着眼角膜,最后你更年轻给了你。”
“你身上背着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辛苦了一辈子才攒下的钱,还背着另外两个人眼睛,思思,你得活下去,不管再苦再累,你都得活下去啊!”
柏思寒表情空白地喃喃道:“但是妈妈,我好累啊。”活着……原来是一件这么累的事情吗?
永远在叫的肚子,永远也填不满的米缸,永远单一的饭菜,果腹,也真的仅仅只是果腹罢了。
“再忍忍,思思再忍忍,等我们搬去山城就好了,那里比我们这凉快很多,电也多,商店工厂都要比我们这里多上很多,妈妈会找到工作的,到时候我们就能租好一点的房子住了,你不是喜欢紫色吗?到时候把你的房间装修成全是紫色的,好不好?”
柏思寒努力扯出笑容:“妈妈,你的审美也太土了,都是紫色的难看死了!”
但因为柏妈妈的描述,她的心里也燃起了一丝丝的希望。
说不定……说不定换个城市,生活真的会变好呢?
柏思寒试图这么去想。因为她身上背着一家人的命,还背着两个素不相识的好心人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只有她活着,妈妈才会努力活下去!
必须得活下去,必须得活下去,再难都得活下去!
柏妈妈见她的眼睛重新恢复神采,这才放下心来。
她擦去眼泪:“去写作业吧,妈去煮饭。”黑色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的疲惫。
虽然精神一度陷入崩溃和混乱,但柏思寒还记得排队、领物资、把物资抱在怀里好好地带回家。
柏思寒还差一个月才能算成年人,她的那份物资是按照未成年人分的。考试是每月一次,名次补贴自然也是一月领取一次。
十斤大米、十六斤红薯,十六斤土豆,六斤萝卜、两斤白菜、两斤鸡蛋和半斤肉,这是母女两人一个月的食物。
按理说,二两大米是一顿的主食,母女两人一天三顿只需要两斤半的大米,这些东西勉强够半个月,只要再努力赚到四十斤大米就可以了!
但事实上却远远不够。
二两米饭是在有肉有菜有蛋的情况下摄入的主食,仅仅只是主食。
更不用说柏妈妈干体力活饿得快需要的食物多,柏思寒在术后恢复需要摄入更多的营养。
这些救济粮,只能保障不会饿死,但只吃这些,依旧会饿得发慌。
现在柏思寒母子没有条件,主食也好菜也好肉也好,都必须要拼尽全力地去努力挣钱才能换来。
现阶段的母子俩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不管什么都得拼命工作才能换来一些。
安置点不需要房租,但人太多了。中央空调的冷气有限,在人挤人的环境里,温度依然在三十五度以上。
想要再凉快一些,就得拉电线付电费。
还有水费,能熬可以不拉电线,但是水费就是必要支出了。
体育馆的水龙头有限,这一层的水龙头全部被一群男人把控住了,插头也是,想要用水,得交钱,一桶水两块钱。
这里原本是市体育馆,现在成了官方的安置点之一,安置的就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柏思寒母子所居住的这一层大部分是一些女人,但受灾的人那么多,不可能把每个人都安排得很细致,无法做到整个体育馆几万人都是女人。
一些男人仗着身体比女人好,抢占了插座和水龙头。因为怕狗急跳墙让忍气吞声的女人们彻底爆发,所以他们的要加并不高。
虽然不高,但也是个不小的开支。
除此之外,母女俩还要各种生活用品的开支。
还有米面粮油肉蛋奶蔬菜的需求。
蓝城现在的工作机会很少,柏妈妈靠吃苦耐劳才抢到了一份工作,但一个月也只有三千块钱的收入。
现在的物价高,三千块钱,也就够买一百斤大米的。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要要更努力更努力地工作。
两人的晚餐很简单,一根烤红薯,一个烤土豆,这些都是烧水的时候顺便烤出来的。
柏思寒额外多一份肉沫蒸蛋,点上两滴酱油,是难得的美味。
柏妈妈还撕了一小片白菜叶子,弄碎了往蒸蛋上一撒,充当小葱。
她养在厨房的葱被薅得差不多了,在长出来之前,这颗白菜就是唯一的菜。
至于柏妈妈,一根红薯一颗土豆配酱油,就是全部的晚餐了。
“吃吧。”柏思寒知道自己的眼睛是这个家目前最金贵的东西,不敢让它有任何闪失,强忍着泛酸发胀的难受,柏思寒闭着眼睛将鸡蛋羹往嘴里塞。
蛋羹很嫩,为了让体积看起来更大一些,柏妈妈特意加了不少水,滑嫩的口感比内酯豆腐还要软嫩,但比豆腐更香!鸡蛋的醇厚即便加了许多水也没能被掩盖,反倒是因为加了一些肉沫,层次感更足了。
上面撒的菜叶子因为少没能尝出味道,但仪式感满满让人有一种两年前的错觉。
那个时候柏妈妈每天早上都会给她蒸一碗蛋羹,有时候是肉末蒸蛋,有时候又是加了牛奶和糖的布丁。
柏思寒压下酸涩和难受,扬起笑容对柏妈妈说:“好吃!”
“剩下的肉我泡到酱油里了,明天再给你做,更好吃呢!”
这里没有冰箱,肉放一.夜绝对会坏,泡到酱油里就能防止肉变臭变坏了。不仅增加了肉的美味程度,而且酱油也不会被浪费,只要煮开再按照正常的使用方式用掉就可以了。
柏妈妈说完那句话后,房间里又安静了下去,这已经是常态了。
吃完饭后,柏妈妈端着没什么油的碗筷和脸盆去门口洗碗柏思寒则是在狭小的房间内开始洗澡。
说是房间,但也只是用木板隔出来的小空间罢了。
一张床,一张桌子,然后就没多少空间了。
隔壁邻居的说话声清晰地隔着不厚的木板传了过来,虽然习惯了大澡堂子,但在这样的环境中,柏思寒却紧张了起来。
不因为别的,隔壁邻居最近新交了一个“男朋友”。
说是男朋友,但谁都很清楚,她是为了生活找了一个“靠山”。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有差距,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一部分没道德没底线的男人靠着偷抢勒索吃得饱饱的,求稳和力气小的女人们为了活下去只能顺从顺从再顺从,本就有力量差距的男人女人在吃饱和饥饿的两种状态下差距更大了。
隔壁的那个姐姐被抢了好几次,为了活下去,只能用“男朋友”来争取活下去的希望。
柏思寒不觉得她很可笑,只觉得悲哀。
如果没有妈妈的保护,她只会比隔壁的姐姐,更早向那些抢了插座水龙头的流.氓们低头。
这些木板没什么安全性可言,白天柏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柏思寒是得抱着菜刀才能开始上课写作业的。
为了家里为数不多的粮食,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隔壁的姐姐只有自己一个人,外出时家里的东西被偷过很多次,犯人甚至是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
但隔壁的姐姐不敢报警,她们这些邻居更不敢。
会被报复。
被对方的“兄弟”们报复。
“干嘛?在外面的时候不让亲,回来了还不让亲啊?哪有女朋友不让男朋友亲的?你去问问,有这样的女朋友吗?!”
凶狠的声音和巴掌声透过木板,就像是在自己的耳边炸开一样,柏思寒的手一抖,毛巾掉进了脸盆,发出一声不小的水声。
但好在柏妈妈洗碗的动静不小,柏思寒的这点动静被掩盖了过去。
柏思寒不敢多想,整个脑袋都是木的。
隔壁的姐姐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有声音了?还、还活着吗?要不要报警?会被报复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会踢开门过来吗?
脑子里各种想法杂乱无章地冒了出来,但现实里柏思寒却什么也不敢做,顾不上身上还有泡沫,柏思寒用最快地速度擦干了身体,权当已经洗过澡。说是洗澡,其实也就是用湿毛巾擦一下身体。
水要钱,沐浴露要钱,每天淋浴是舒服,但太费钱了,擦一下身体让自己不那么臭就行了。一个星期甚至半个月,才会花钱去澡堂痛快彻底地洗个澡。
以前去澡堂洗一次澡最便宜才十块钱,现在最便宜的也要五十块钱了,不是脏得臭得受不了了,根本不舍得去。
“妈,我洗——”柏思寒穿上衣服刚想说自己洗好了,可以换人了,一扭头就看到了一双眼睛从木板的缝隙里看过来。
柏思寒的大脑又一次的变得空白。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柏思寒想吐,但刚才吃进去的东西似乎马上就消化掉了,肚子空空地发出了饥饿的感觉,更重要的是——
我都这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了,雪灾、水灾、酷暑、歉收……熬过了寒冷,挺过了炎热,每天都在和饥饿做斗争,为什么啊?为什么同样是人,还要往我的苦难里增加难度呢?!
“思思?思思怎么了?”柏妈妈不知道柏思寒有没有穿好衣服,外面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她不敢明着问,也不敢开门进去,守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诅咒的话语从柏思寒的口中不断地吐出来,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柏思寒的脑子里闪过一幕幕的记忆,第一次领到月考补贴妈妈给她做的红烧肉还没出锅就被闻到香味过来敲门想要“尝尝味道”的男人整锅端走,连锅也没还给她们。
嘻嘻哈哈在房间门口抽烟打牌的男人们堵住了大门,她在房间里憋得膀胱快要爆炸,对方却笑嘻嘻让她自己想办法。
去接水一桶的量还没到就被粗暴地推开让她快滚。
每天洗澡都要提心吊胆,即便是母女俩相互守门,偶尔也会有人试图进来。
一桩桩一件件,不过就是欺负她们是两个没有靠山且有软肋的女人罢了。
“你砍啊!你有本事就砍!你只要砍了,我保证,你进去后,我们会替你好好照顾你女儿的!”她们有软肋,连拼死一搏都不敢,然而这些垃圾却因为她们想要努力活下去就变本加厉。
为什么?就因为我们老实本分吗?就因为我们想要活下去吗?
“去死吧!”
“嘭!”一朵血雾突然炸开,隔壁房间里处于被用抹布堵上嘴的女人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嘭!嘭嘭嘭嘭嘭嘭——”
一开始只是一声,而后越来越多的血雾在木板间、走到、插座和出龙头旁边炸开。
“啊啊啊啊啊——”
“滴滴滴——”
“左转,不上高速了,用最快的速度去蓝城市体育馆。”正在吃饭的言安南看了一眼手机,立刻对正在开车的邓云飞命令道。
邓云飞有些茫然:“啊?可是我们已经开过了。”
上高速后不能掉头,这是科目一就学过的知识点。
言安南没说话,但邓云飞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表情,手一抖,立刻就是一个大漂移掉头。
和言安南合作过一次的殷钰薇知道他是个把任务看得最重要的人,突然抛下“任务”,一定是事出有因的:“言队,怎么了?”
言安南言简意赅地说:“蓝城市体育馆内突然出现数个死者,在同一时间被炸成血雾,但周围的人和物件却没有一点损伤。蓝城分局觉得不像是恐怖袭击,而像是某种高危险性的异能。考虑到杀伤力,一级异能者过去很可能就是送死。”
异能者目前还不是烂大街的存在,一个城市内,一级异能者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更不用说二级了。
蓝城分局立刻向总部求援,而位置最近的自然是是言安南一行人。
言安南一口吃完比一月脑袋还大的实心大馒头,在一月的“队长要喝茶吗”的背景音中开始忙碌地打电话安排后续任务。
先安排其他小队挤出人接替他们的位置,然后打电话要来体育馆的平面图。
“人员疏散情况怎么样?踩踏事件控制住了吗?”
俞悦桐打开了车窗,放出几只竹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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