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一队从南方战场上撤下的大军从凉州城经过,前往战场。
凉州所有人都在街旁观看,难民们更是欢欣鼓舞,终于相信大周一定能赶走乌桓人。
薛宜宁也特地去城门口看了,回来时眉眼中都透着喜悦。
听说这只是第一批大军,后面陆续会有更多援军过来,到那时,打败乌桓与鲜卑的联军指日可待。
回来时,家门前仍在施粥。
她自马车上下来,旁边正好坐着一群喝粥的难民,为首一名难民见了她,先是一愣,随后才激动道:“是将军夫人,多谢将军夫人救命之恩!”说着,立刻拉了身旁家眷朝她跪下。
这人薛宜宁有些印象,他是第一天就来这儿来领粥的,且一人带着全家七口,老母,妻子,幼弟,另有四个孩子,连日来,就是来这儿早晚领粥才让这一家人活下来,这才对她感激涕零。
他一跪,让其他许多人也跪了下来。
薛宜宁连忙去扶起他,柔声道:“快起身,只是几碗粥,不足挂齿。”
那汉子要开口,竟一下流出泪来:“要不是夫人的几碗粥,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薛宜宁说道:“已有援军陆续赶往前线,仗马上要打胜了,你们放心,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听她这话,一众难民立刻欢呼起来,大喊道:“赶走乌桓人,夺回孚良!”
“赶走乌桓人,夺回孚良!”
薛宜宁见他们振奋,自己也激动满怀。
就在这时,她眼一抬,看到了巷子角落处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她见过,赶车的车夫,和车夫旁边的男仆她也见过,正是那位赠她琴谱的老人的马车,男仆名叫刘风。
她离开人群,走到那马车前。
男仆从马车上下来,躬身道:“夫人万安。”
薛宜宁往前走几步,朝车内道:“先生为何来此处?”
里面又传来那瓮声瓮气,隔着手帕的声音:“偶然经过,得知夫人在此施粥,过来看看。”
随后说:“夫人仁善,一片恤民丹心,让人钦佩。”
薛宜宁缓声道:“流民凄苦,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老人不再说话了,刘风过来道:“夫人,不知那位姑娘在府中现在如何了?”
薛宜宁问:“你不是说她是你表妹么?”
刘风一时词拙,随后才问:“不知在下表妹在夫人府上可还安好?”
他前后矛盾,薛宜宁几乎就确定那姑娘不是他表妹,却也没有纠缠这问题,只是回道:“阁下不必担心,一切安好。”
刘风又说道:“那有劳夫人照顾了,若她愿意,还请转告她随时来找我。”
薛宜宁只觉他这话非常奇怪,没回话,点点头,转身回了家中。
经过园中时,正好见到了刘小杏。
见到她,刘小杏立刻上前道:“夫人。”
薛宜宁问她:“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刘小杏回道:“多谢夫人,已经全好了。”
想起之前刘风的话,薛宜宁说道:“我刚刚在外见到了刘风,他还问了你,说你要是愿意,可随时去找他。”
刘小杏一听,立刻惊吓道:“我不要去找他,求夫人不要把我交给他,我就留在这里,夫人若嫌我吃了粮食,我愿意在这儿擦洗打扫,端茶倒水,做什么都可以,求夫人收留我!”
薛宜宁安慰她道:“我只是同你说这件事,你不愿意,我不会将你交给他。至于你想留在这里,那便留着,平时燕儿忙不过来的话,你可以去帮帮她。”
刘小杏喜极,连声道谢:“谢谢夫人,我一定好好做!”
这时燕儿说道:“正好她们去施粥了,今日的衣服还没洗,你和我来,我带你去洗衣服吧。”
刘小杏连忙随燕儿离开,两人年龄相仿,几天处下来,已经十分熟悉。
原本有援军赶赴边关,流民也暂时安置下来,薛宜宁觉得马上要雨过天晴了,没想到夜里就出了事。
他们并不知情,只是第二天一早刺史府派人来嘱托,让她少外出,她才知,有名京城来的官员出去办事,竟在驿馆附近遭流民抢劫杀害了。
而那官员正是朝廷新派来的与西羌郡主洽谈的官员。
凉州如今被战乱波及,流民遍地,其实许多事并不是那些种庄稼、牧牛羊的流民所做,而是有些地痞悍匪趁乱作恶而已,仗着如今官府不好探查管理,便无法无天,可这位京官被害,薛宜宁却觉得十分可疑。
什么人,敢向朝廷官员下手,又为什么偏偏是过来与西羌洽谈的官员呢?
现在人死了,凉州这边要上报朝廷,朝廷要再物色人选千里迢迢赶赴过来,自然是大费周张,莫非有乌桓那边的人担心西羌出兵援周,所以有意刺杀了大周官员?
他们在此时刺杀大周官员,一定是着急了,那是不是可以猜想,西羌其实很有可能出兵援助大周?
想来想去,薛宜宁决定去一趟西羌王府。
她从没忘记,自己当初过来,是准备来劝说西羌郡主的。
虽然过来才知骆晋云就是随口糊弄她,但她对双方历史,对朝廷条件也都知道。
更何况,当初西羌战败后向大越称臣,和谈主官,还是她祖父薛翁符。
那时大越皇帝赐西羌王国姓陈,并封了宗室女为公主嫁来凉州,做了西羌王妃,诞下一子,名陈少阳。
原本陈少阳有可能被封世子,做上西羌王,但大越丢了江山,王朝易主,自然不会让前朝公主的儿子做西羌王。
加上西羌郡主能力出众,所以如今的西羌掌权人成了西羌郡主。
这西羌郡主并非前越公主所出,而是西羌王第一任王妃的女儿,名陈凤芝,与陈少阳为同父异母。
薛家是前朝旧臣,薛宜宁如今又是新朝大将军的夫人,她觉得由自己出面去见一见这位郡主,至少弄清她的想法,是可行的。
决定好之后,薛宜宁向凉州西羌王府送了拜帖。
西羌郡主很快给她回了帖,定好两日后接见她。
担心张平得知后反对她去,她还特地将张平派去了做别的事。
原本一切准备妥当,谁知要去当日,燕儿却突然肚子疼,去不了。
宅中的确还有丫鬟,但这些丫鬟都是到凉州后随便采买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小姑娘,到她这里也不过施了几天粥,什么也不懂,听说要去异族王府,吓得路都不会走了。
若是去别的地方倒好,去见西羌郡主,却不能太寒酸了。
最后无奈之下,只能选了刘小杏跟在身旁。
虽然她来自孚良村中,却是个外向性子,胆子大,又容貌不俗,倒比她宅子里这些丫鬟好一些。
去西羌王府的路上,刘小杏突然说道:“夫人和将军,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薛宜宁一愣,问她:“为何这样说?”
她与骆晋云,在京城便是人人知道的怨侣,绝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是神仙眷侣。
刘小杏说道:“将军担心夫人,留了这么多护卫保护夫人,还专门让人在院子里搭了秋千架,可见将军是很喜欢夫人的。而夫人呢,因将军在边关打仗,便守在这里陪将军,救济难民,这不是神仙眷侣是什么?”
薛宜宁从没听过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她和骆晋云,十分不习惯,下意识就否认道:“我留在这里,也不是为他,而是觉得,是职责
所在,毕竟我父亲是做官的,丈夫也是。”
“但我听燕儿说,将军生得一表人才,高大俊朗,与夫人十分般配,夫人肯定也是十分喜欢将军的。”刘小杏说。
薛宜宁不回话了。
她意外,两个丫鬟私底下竟会觉得他们般配。
她觉得不是这样的,却又不知该怎么回。
随后刘小杏便感叹道:“我在夫人身边待了这么久,也觉得夫人哪里都好,长得美,会写诗,会弹琴,对人也好,喜欢夫人的男子一定很多。”
说话间,她脸上露出几分落寞来。
薛宜宁想她兴许是记起了伤心事,说道:“并没有很多人喜欢我,更何况,有一人喜欢就够了,要那么多人喜欢做什么?”
“那夫人至少不会遇到喜欢一个人,可那个人却不喜欢自己的事。”刘小杏说。
薛宜宁看向马车外。
她当然遇到过。
别人总夸她,却不知在裴隽面前,她也只有默默喜欢的份,毕竟他太耀眼了。
人最难受的事,的确是默默喜欢一个人。
最幸运最开心的事,也莫过于,那个默默喜欢的人也喜欢你。
而最痛苦的,却是经历这些后,却什么都烟消云散,没有结局。
一晃眼,她嫁人竟然已经三年,很快就要到第四个年头了。
若不是刘小杏提起,她都要忘了喜不喜欢这种事。
“这些,是你们小姑娘才会在意的事,如今边境大乱,我只想若能早日太平才好。”她说。
刘小杏没说话了,只是看着她,眼底生出几分愁绪来。
西羌原本是草原上逐草而生的外族,归顺中原王朝后,在凉州城建了西羌王府,虽是按中原习俗所建,但不免保留了些异域风情,王府内也并不似中原人的园子一样水榭楼台,假山叠石。
西羌郡主,名陈凤芝,善骑射,武艺高强,至今年逾二十五,却未嫁。
这是个志在王权的女子,也是薛宜宁私心里所佩服的女人。
婢女带她进郡主院中,她向堂下坐着的西羌郡主行礼。
郡主道:“骆夫人不必多礼,请起身就坐。”
薛宜宁坐于她左下手,略一抬眼,便见到西羌郡主真颜。
陈凤芝有几分秀气,气质却是刚硬的,而她此时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
那种目光,让她觉得意外。
似乎带着欣赏,带着侵略,她从没在女人身上看见过这种眼神。
果真是善武又手握重权的西羌郡主么,竟如此让人有压迫感。
薛宜宁不由垂下头,说道:“我随夫君前来凉州,客居凉州这么久,却还没见过郡主,特来拜会郡主。早听闻郡主威名,今日一见,觉得郡主果真为天下女子楷模,巾帼不让须眉,让我等叹服。”
陈凤芝看着她笑道:“正巧,我也听说过夫人貌美,今日一见,果然是国色天香,光彩照人。”
不管这郡主是真心夸赞,还是客套之辞,薛宜宁都听惯了,并不意外,但她实在受不了这郡主的眼神,不知为何,总让她浑身不适,莫非是因为郡主是异族人?
薛宜宁不明白,只能笑道:“郡主谬赞了。”
陈凤芝笑道:“我自然不是谬赞,是真心为夫人美貌倾倒,果真还是京城水土养人,夫人这脸蛋,这身子,竟像是水做的一样。”
薛宜宁没法回话,只能温和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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