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道那部《无月不登楼》也是仙侠题材，然而全员法师，只需要吊吊威亚飞来飞去，打架时站在原地挥袖捏诀念念咒，各种五光十色的法术效果自有后期特效来补。
但《照霜行》不同，各个武德充沛，别说她自己在原著里写的一连串打戏，乐导也强调了打戏的重要性。
“原作今晚观星的打戏就很精彩流畅，我们争取还原！凌清秋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看看道具师弄的武器，每一个都得派上用场。”
乐导把剧本卷成筒状，站在兵器架子旁边挥舞纸筒，滔滔不绝。
“雪啾呢是神兽，虽然大招是凤凰真火，但平时干架喜欢用爪子，我们武指老师为此专门编了一套动作，很有鸟类的灵韵在……”
全剧组静静地看着导演口若悬河。
一到武戏，本来就精力旺盛的乐导越发亢奋了。
不过乐导说得没错，仙侠打戏是不可忽视的亮点，拍好了锦上添花，拍不好——拍不好虽然也能用特效补救，但多少还是拖后腿，有损“侠味”。
武术指导是位身姿矫健的姐姐，姓唐，三十来岁，人却显得很年轻，利落爽快，据说是京剧武旦出身，在业内颇有名气。
折霜枝在另一边耍刀弄枪，游刃有余，武指名为指导，实际上更像在聊天，聊了一阵才来指导迟星予的打戏。
“你看，先这样，出手要狠，毕竟你是来打人的。”唐指导一边说一边示范。
迟星予跟着做，在这种时候她就比较有自知之明，不会加什么自己构思的动作细节。
再说了，两位鹦鹉老师一直很乖，从来没对主人挥爪相向，平时咬手指都轻轻的，想观察鸟类打架也无从参照啊。
一招一式，有的模仿展翼拍击，有的模仿猛禽爪击，乐导对雪啾寄予厚望，希望能打出鹤的优雅，隼的凶残，雀的灵动。
迟星予看完全套，只能说尽力而为。
她学得很快，但唐指导左看右看，嘀咕：“怎么感觉你像做广播体操似的。和我对打试试？”
再来一遍，唐指导摸着下巴：“怪了，力度足够，也不死板，问题出在哪里……你是不是不太能放得开？”
迟星予也摸不准，不好意思道：“我之前不太喜欢运动，是接到戏之后才开始每天锻炼的，是不是身体素质跟不上？”
“不对，不对。”唐指导围着她转，“不是非要健美达人才能打得漂亮，就是放不开的问题，师妹，你也来看看。”
……师妹？另一位武指吗？
话音刚落，折霜枝随手挽个枪花，把玄缨枪往架子上一插，就朝这边走来。
大概是察觉迟星予意外的神情，折霜枝解释道：“我小时候学过戏，不过技艺不精，和唐师姐算是同门。”
“你可别谦虚了，今年回去看师父，还在跟我念叨霜枝天赋好学得快。”唐指导接腔，“好了，快来帮忙给点建议。”
于是迟星予再次展示学习成果，折霜枝站在一边，轻声说：“是有些放不开。”
但和唐指导不同，虽然前半段折霜枝的目光也在注意迟星予的动作，但渐渐的，那双眸子循着认真发力的腕部一点点上移，最终停留在脸上。
裙裾飞旋间，迟星予不经意和她对望。
那眸光是平静的，又有某种穿透力，像能把人钉在原地，看穿暗藏的心绪，再透过交汇的视线印在心底。
一套动作结束，迟星予略带忐忑地看过去。
折霜枝稍作沉吟，开始赶人。
“唐师姐，你去那边指导指导谈千曲吧。”
唐指导迷茫：“谈千曲？但是她……”这音修根本没几场打戏，基本都是抱着琴转圈拨弦啊！
“还有师尊，都等着你呢，这边我来教就行。”
唐指导顶着满脸困惑被推走了。
现在是打戏指导时间，没有正式拍摄安排，因此大家各忙各的，场地上反而没什么人。
其他主要角色虽然也在，但都远远站在另一边，仿佛在嘈杂的场上单独开辟了一小片安静的空间。
迟星予第一反应是，折霜枝有话想说。
做好了竖起耳朵虚己以听的准备，却没想到折霜枝上前一步，手搭在她肩上给转了个身。
迟星予：“？”
下一秒，后背贴上柔软的触感，修长的手自身后伸来，轻轻搭上小臂，调整抬起的高度。
那股面对面时若隐若现的香气陡然拉近，耳后也仿佛能感觉到温暖吐息，但在此时，迟星予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和偶像零距离贴贴的惊喜，迟星予整个人僵住，瞳孔放大呼吸停顿，下意识就想往前躲开。
在记忆深处的疼痛和无助涌上来之前，折霜枝低低说了句“果然”，立刻松手后撤。
迟星予惊疑不定地转身：“折老师你——”
“早上刚变成能直接叫名字的关系，抱一下就不认了，我好伤心。”折霜枝叹气，表情到位然而语调一点都不伤心地控诉。
被这么一打岔，刚才的惊慌也都聚不起来了，迟星予哭笑不得，改口：“霜枝。”
折霜枝点头，轻描淡写随口一提似的问：“之前拍戏的时候就有点感觉，你不喜欢肢体接触？”
“……是有些排斥。不过，不会影响需要肢体接触的戏，我能控制好。”
折霜枝若有所思，倒是没深问：“我知道了，我们接着说打戏。你跟我来。”
众目睽睽之下，女一和女三悄无声息离开摄影棚，去了折霜枝的化妆间。
说是化妆间，其实更接近单人休息室，一面墙上贴着那种瑜伽室专用的练舞镜，中间有一小片空地。
“来，你对着镜子打一遍。”折霜枝鼓励道。
这遍打完，不用说，迟星予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了。
禽类善舞，凤凰也是。镜中的红衣凰女衣袂飞扬，比起杀戮更像在跳一支动人的舞，但这只是身姿过于灵动热烈而产生的错觉。
她的神态机敏且残酷，时而五指成爪，时而抬臂横扫，搭配后期会加的利爪和火云凤翼特效，没有人会怀疑这支凤凰舞削金断玉的力量，只会奇怪——怎么有如此杀伤力的凤凰，行动间却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是的，束手束脚，也就是折霜枝和唐指导认为的“放不开”。如同系着无形的绳索跳舞，又怎么让观众感受到鸟类的轻盈与残忍。
迟星予对着镜子，有一瞬间是茫然的。
过去那么久，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童年的影响，那个蜷缩在客厅一角护住头部，只能用最本能姿态保护自己的小女孩，应该早就被永远留在回忆里才对。
但不论是被人碰触时本能的绷紧，还是对武力的无意识排斥，都好像一道烙在身上的刻印，不定时出现，提醒她别忘记。
明知道是演戏。
明知道不会有人真正为此受到伤害，但为什么还是——
“其实，这样也不错。”折霜枝忽然开口，拉回迟星予纷乱的思绪。
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折霜枝继续说：“小凤凰是我教的，作为一个洞察凡人之心的修者，教导一张白纸的灵兽善恶对错，你是我的责任，我也成了你的标杆。”
迟星予顺着同一方向思考，喃喃：“从这个角度来解释，打戏的束缚感可以理解成教化，是人性的枷锁。”
“就是这样。”折霜枝打了个响指，轻笑。
迟星予抿唇：“但如果一直放不开，后期身份转变和接近大结局的打戏，就不够酣畅淋漓。”
这和是否符合人设、能不能圆上逻辑无关，纯粹是观众观看体验的问题。
“那这样，你别去想自己是不是在杀人，只想着我。”
折霜枝倏地靠近，维持在不会接触又足够近的距离，用凌清秋带点玩世不恭的潇洒语气说：“你是为了我，是为了保护我才动手的，这不是暴力。”
迟星予定定看着她，半晌。
“你说得对。”
恍然发觉两人离得太近了，迟星予骤然偏头：“我会找准感觉，好好练习打戏的。我们就在这里练习吗？还是回场地那边——”
说到这里，才想起眼前的人大病初愈，也不知道好没好全，于是她又将头偏回来，仔细观察，还是在妆下发现虚弱的痕迹。
迟星予严肃道：“霜枝，你需要休息。”
折霜枝眼神飘移一瞬，说：“今天已经休息够多了。”
“是吗？”迟星予眯起眼。
折霜枝淡然自若：“当然。”
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在门口幽幽响起：“真的，我怎么就不信呢？”
化妆间里的两人齐齐向门外看去，对上经纪人舒茗的目光。
“现在我可以休息了。”折霜枝避开经纪人威胁感十足的视线，转过头，镇定地回答迟星予上一个问题。
迟星予：“……”
那你还真是劳逸结合啊，折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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