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日没见着阿娘的衡哥儿瞧着有些憔悴,圆嘟嘟的脸蛋都小了一圈。
周幼吾看着心疼之余,不由得又有一些心虚。
婉娘不愧是能被选作在御前伺候的宫人,为人温柔又妥帖,给她准备的吃食和衣衫都很合她的心意。
周幼吾方才抱着衡哥儿去漪兰院里那汪水池里看鱼的时候,无意间瞥过水中的倒影,瞧着她似乎还圆润了一些。
今天被阿娘有求必应的衡哥儿很快乐,顺势要求今晚和她一起睡觉。
他一岁半之后便是一个人睡了的,奶娘也只是陪着睡在屏风外的小床上。
他没有阿耶陪着长大,周幼吾不愿将他娇养出个天真懦弱的性子,是以平时很少允许他夜里挨着自己一块儿睡。
但今天情况特殊,周幼吾疼爱地摸了摸衡哥儿的头,小郎君方才泡了个澡,反正也快到睡觉的时候了,衡哥儿就没有梳头,一头小卷毛随着他的动作抖啊抖,周幼吾看得心痒痒,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软软的,手感真好。
不知道燕观那张脸搭配上一头小卷毛会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想来他是将那副模样显露于人前的。
想到燕观也与衡哥儿一般,会躲着人,自个儿一本正经地梳头发,周幼吾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周幼吾脸颊上飞起两团薄红,快打住快打住!
衡哥儿腻在她怀里玩竹猫儿,突然抬头看见她眼含春水,面颊绯红的模样,突然嘻嘻笑道:“阿娘,你的脸好红。”
衡哥儿丢开竹猫儿,努力地用小胖手捧住阿娘的脸,吧唧亲了一口,新奇道:“像猴屁股!”
周幼吾脸黑了。
在回府的时候阿兄就同她说了,他回府的时候听说衡哥儿哭闹得厉害,特地带着他去街上转了转。
生下来就没出过几次门的小郎君很快就被外边儿的花花世界给迷了眼,给他买了一个麒麟糖人儿之后更是亲舅舅亲得不行。
许是那时候瞧见耍猴戏的了。
周幼吾戳了戳衡哥儿肉嫩嫩的小脸,这坏小子。
柳芽与花萼瞧着这场景俱都十分欣慰,上前轻轻放下了茜色暗织穿花连珠缣丝帐,让母子俩好好说会儿话。
衡哥儿这几日情绪波动过大,埋在阿娘香香软软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周幼吾轻轻叹了一口气,直到怀里抱着这沉甸甸的一团肉圆子,才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下来了。
她珍之爱之地低头亲了亲那头小卷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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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义侯府的八娘子送了帖子过来?”
周幼吾原本打算在漪兰院好好歇息几日,连院门都不打算出,没成想周颂声下午来看她时,顺手给她捎来了一封帖子。
这帖子是用杏红色的浣花筏制成,上边儿还用金箔描了大朵的菡萏,瞧着十分精美,上边儿写着几行娟秀的小字。
周颂声见阿姐拿起来看了一会儿便不感兴趣地放回桌上,不由得好奇道:“这永义侯府的八娘子什么时候同姐姐打过交道?曲池宴……大抵又是那些个文臣家的女郎出尽风头的时候罢?”
她这个妹妹自小不爱念书,将字认全了之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学了,在文学诗道上欠缺了一些,却极擅弹奏箜篌,鞭子耍得也好。
周幼吾摇了摇头,这么大的日头出门作甚?去了说不得还要被有心之人挖苦嘲讽,她才不想受这个气呢。
她在自个儿院子里,没有那么多讲究,一头乌发只松松绾了个髻,簪上一朵今晨新摘的芙蓉花,托腮望来的时候慵懒又娇娆,笑声道:“你帮我回绝了便是。”
周颂声一边被阿姐的美貌弄得脸红心跳,一边不自觉点头,她也不想阿姐出去,连她阿娘都那么碎嘴子,外边儿那些人说话定然更难听,她可不想自己千好万好的阿姐被人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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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幼吾原本都没将这回事儿放在心上,自从她和离归家之后,送来的帖子是只多不少,但她统统回绝了。
周朝的风气虽说开放,可是世家大族里边儿和离乃至休妻的事儿却很少,反倒不如商人百姓看得开,大多是为着面子,忍一忍便过了大半辈子。
如今乍一见周幼吾与陈垣和离,不再是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这桩事的确在长安城里被人津津乐道许久。
众人好奇里边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之余,也不免对她存了几分轻视——
和离归家的女郎,还将孩子带在身边,想来便是之后要再许人家,也多半只能找些老鳏夫或者家中不受宠的庶子了。
外人怎么想,周幼吾不在乎,关上门来过自个儿的日子便是了,以往被她拒了帖子的人家又递了几次,见她还是不来,后边儿才清净了不少。
听说那段时间门房小厮为了过来漪兰院送帖子把腿都给溜细了。
“永义侯府的八娘子过府来瞧我来了?”
周幼吾原本舒舒服服地躺在温玉湘妃榻上看新淘来的话本子,乍一听着这通报声,有些惊讶,莫说是八娘子了,她与八娘子前边儿七个姐姐也没什么交情。
不过别个亲自登门来了,周幼吾也不好不见,只叫柳芽先去花厅招呼着,花萼匆匆地给她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又将头发重新梳了一边。
见花萼还想给她配些珠玉首饰,周幼吾摆摆手:“簪朵绢花就好了。”
反正待会儿还是要回来看话本子的。
说来这漪兰院的花厅还未招待过几位客人,平时都闲置着,女使们没事儿便会来这儿做做绣活儿。
周幼吾进去时,便见着一个穿着绿色襦裙衫的女郎端端正正地坐在梨木镌花椅上,露出的半边侧脸娴静而美好,犹如娇花照水,瞧着别有一番动人韵味。
见着她来了,绿衣女郎眼睛一亮,站起身来迎了她几步:“周家姐姐!”
握着那双比羊脂暖玉还要细腻柔滑的手,薛挽桃心中激动得几乎快要流下泪来,这周家姐姐,果真如传言中一般,皎皎明月,不外如是。
只是周家姐姐性子委实太喜静了些,薛挽桃自小便从自己的七个姐姐口中得知这位出身长兴侯府的女郎是如何美貌动人,却一直等不到她出门参加宴会。
左等右等不来,薛挽桃实在等不及了,山不就我我就山便是!
她求了阿耶阿娘同意,自个儿在府中举办了曲池宴,请的旁人都是充数,薛挽桃一心一意就等着这位大美人来呢。
周幼吾觉着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解,这小娘子太过热情了,闹得她才像是来漪兰院做客的客人一般。
薛挽桃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失礼,但仍是红着脸拉着她的手不放:“未曾知会便来叨扰姐姐,还望姐姐莫要嫌弃挽桃唐突。”
周幼吾轻轻摇了摇头:“怎么会。”
薛挽桃看得脸红扑扑的,怎么有人长得这般美,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
连昆仑玉碎,芙蓉泣露都不能比拟。
周幼吾被薛挽桃火热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微微侧过头去,伸出手挽了挽鬓边垂下的头发:“坐吧。”
薛挽桃虽然遗憾这样便不能拉着她的手了,但还是跟着过去乖乖坐下,主动开口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久闻姐姐芳名,无奈一直无缘相见。我阿娘家的小舅舅从江南运来了许多菡萏,我一见着姐姐便觉得亲切,想来是因为姐姐与那菡萏一般,都是高洁出尘的人物。若是姐姐能和挽桃一块儿赏莲,那一池子的菡萏才算得上是开对时候了呢。”
一边儿伺候的柳芽面上不禁露出微微笑意,这永义侯府的八娘子,真是长着好会说的一张小嘴儿。
周幼吾本是不想去的,可是看着小娘子满含期冀的一双眼,犹豫了会儿,还是答应了。
心愿得偿的薛挽桃拉着她的手絮叨了很久,还是她的女使实在看不下去了,暗暗拉了拉她家女郎的衣裳,薛挽桃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走了。
薛挽桃高高兴兴地归家去,周颂声却不高兴了:“阿姐怎么又应下了永义侯府八娘子的帖子?”
别看阿姐平时柔柔弱弱的样子,但周颂声知道,她的心意是最不容易更改的。是以对这个说动了阿姐的薛挽桃,周颂声本能地生出些敌意来:没得是来同她抢阿姐的罢!
周幼吾抓紧时间看话本子,头也不抬:“别人都上门来请了,若是我还不去,恐怕外边儿又要说我自恃甚高,比那仙女儿还要难请。”
原本还别扭的周颂声忍不住笑了:“那日我与阿姐一起去,见着有碎嘴子的我便一巴掌拍过去。”
周幼吾嗔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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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曲池宴还有几日,周幼吾今日难得想要出门采买些首饰,好容易参加一回宴会,是该正式些才好。
周言之提醒她那几十箱笼的首饰她都没用过呢。
周幼吾只呵呵笑,那些黄金首饰贵重是贵重,分量也很实在,她光是看着都觉得头皮坠得疼。
衡哥儿最近黏她得紧,痴缠了一会儿她便也松口了,想着明日便是新帝登基的日子了,燕观今儿大抵是没有时间出宫闲逛的罢?
没成想,高高兴兴出门的母子俩刚出了府门,便见着那立于高头大马上的英武郎君。
周幼吾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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