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瓷睁大眼睛,还当自己听错了,重新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干嘛来的?”
“我来报名啊。”周承萍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泰然自若道,“队长不是通知说公社招工嘛,我寻思着我也来报个名试试。”
说完她眼睛东瞥瞥西望望的,左右打量起办公室,瞧人家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坐在那儿,又轻松又体面,她便十分眼热,由衷地说,“三嫂,你这工作真好。”
宋青瓷有些无奈,“招工条件队长没给你们讲清楚吗?”
周承萍伸长脖子,一边看嫂子桌面上的文件,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讲了啊。”
都讲清楚了,明知道不符合条件还来报名,几个意思啊?
“爸妈还有你三哥他们也都知道你过来?”
周承萍眼珠子转了转,一口说道,“当然,他们都说难得有这么个好机会,又有嫂子你在这边,肯定得来试试。”
宋青瓷心里便有些恼了,低下头拿出报名表,看都不看地问:
“你要报名哪个职位?说吧,我帮你登记。”
反正都不符合条件,回头给她筛掉就算了。
周承萍道:“当然是哪个能录取报哪个。”
好像只要你给登记了,就一定要帮她录取上一样。
宋青瓷“啪”的一声,把笔往桌上一放,“那不好意思,哪个都录取不上。”
约莫是瞧出嫂子脸色不好看了。
周承萍抿了抿嘴,忽地堆起笑脸,给宋青瓷戴高帽,“队里都说招工是三嫂你负责的,合适不合适,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办公室里齐蕊跟朱琳都在呢,她的声音向来尖细,纵然刻意往低压了些,可人家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齐蕊便有些尴尬,轻咳两声,“那啥,小妹过来渴了吧,你们先聊,我去给你倒点水。”
找借口躲出去了。
小姑子都是得罪不起的生物,她怕宋青瓷难堪。
朱琳跟看笑话似的,翘起嘴角,竖起耳朵听。
宋青瓷瞧见了也没理。
她公事公办地朝小姑子解释:
“公社招工都是有要求的,木工要有经验,办事员要有初中学历,你哪条符合要求?我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做不了主。”
“三嫂,爸妈可是都在家等着我带好消息呢!”
“哦!”
搬出公婆压她。
宋青瓷只会越发火大,能妥协就有鬼了。
一计不成,周承萍又换了个法子,
她拉着嫂子胳膊扭啊扭的,软着声音撒娇,“三嫂我最最好的三嫂,你就帮帮我吧。实在不行,你难道不能再多招两个人?听说是办家具厂呢,一个厂子再多加几个人也没啥吧,哪怕是个打杂的扫地的也行啊……”
反正怎么都比在地里种地强。
她态度软,宋青瓷只会更软,摸摸她的头,语重心长道:
“乖,你别瞎胡闹了,招聘名额哪是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弄来的……再说,咱们当干部的第一要务就是为老百姓服务,个人私心是万万要不得的。乖乖听话,等晚上我给你带好吃的……
反正是好话说尽,但事儿不给办。
周承萍缠磨半天,见嫂子怎么都不松嘴,她气的剁了跺脚,跑了。
宋青瓷“关切”地追到大门口,朝着她的背影一叠声地交代,“你慢着点儿,别摔了,早点回家,学校家里人担心……”
路上碰见人,她就解释,“唉,家里的小姑,这不听到公社家具厂招工,找我想法子呢……可咱当干部的哪能有私心,这不让我给拒绝了,哭着跑了……”
人家就说,“那你这不是把婆家人得罪了,回头,不定得给脸色瞧吧?”
宋青瓷叹口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咱是当干部的呢,个人私心要不得。”
赵会计搭了两句,原本还想替自家侄子求个面子的,这一听,顿时歇菜了。
言不由衷的夸了一句,“你这思想觉悟真高。”
宋青瓷摆摆手,“嗐,高啥呀,还得再学习呢!”
赵会计:……
还得咋学习,修炼到六亲不认?
有点儿怀疑地看向她,心说,她这不是故意拿话堵我的吧?
宋青瓷一脸真诚的望回去。
别看她面上清明,实际上,她还真就是故意的。
看,我连自己的小姑子都给得罪了,你们还好意思找我?
反正赵会计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接着,宋青瓷满公社地可着跟人宣传,连门卫、食堂那边都知道,宋干事在家具厂的招聘上可公平公正了,想找她走后门是别想了。
拿着小姑子这么一宣传,效果立竿见影。
连齐蕊都不怎么找宋青瓷打听考试的事情了。
宋青瓷顿感耳根子清静了,心里默默感谢起小姑子跑这一趟,决定等会儿去食堂带个荤菜回去谢谢她。
下班后,她跟齐蕊一块儿去食堂,齐蕊还担心她呢,“你这把你小姑子得罪了,回去后,不好交代吧?”
“没事儿,我心里有数。”
宋青瓷一边回话,一边将饭盒盖上,装好后放进包里,步履轻盈的往家走。
交代啥呀,小姑子肯定撒谎了,公婆究竟知不知情她不知晓,可周承礼铁定是不知晓的。
前儿才跟他提过家具厂招工的事,他那么怕影响自己工作,肯定不能让小姑子搅和进来。
回到家里,家里气氛如常,婆婆跟大嫂在灶屋做饭,周承礼在墙角给柿数浇水,至于小姑子,满院子没瞧见人。
她没说什么,径自去屋里将饭盒拿出,把菜倒进碟子里,然后走到周承礼边上,问他:
“你小妹呢?怎么没看见人。”
周承礼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怎么忽然问起小妹?她今儿不舒服,请了一天假在家休息,这会儿应该在屋里床上躺着呢吧。”
“是吗?”她就提了一嘴今儿的事,问他:“你小妹去公社找我,你知道吗?”
一问,他果然不知道,挠了挠头,“不是说去公社卫生院看病呢嘛,去找你干嘛?妈给她的钱忘拿了,找你拿钱?”
宋青瓷轻哼一声,“跟钱没关系,你这个小妹,能耐着呢……”
说着就将白日里小姑子办的事情跟他说了。这么一算,她都不由佩服起自己的小姑子来了。
真够有魄力的,不声不响就把事儿办了,一边撒谎骗家里人去公社看病,然后扭头又拿公婆男人来压自己。
这要是性子软一点的媳妇,抹不开面子,说不得真就如她所愿了。
“你这小妹可真行!”
周承礼黑着脸,安抚完自家媳妇儿,转头就去他小妹屋里找人去了。
“砰”的一声将门推开,还能听见周承萍不满地发脾气声,“三哥你干嘛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叫你这一下给我吓得……”
周承萍的房间就在灶屋对面,有点声响刘东芝就听见了,赶忙站门檐下喊:
“老三,你吵你小妹睡觉做什么,她身体不舒服呢,让她多睡睡,好的快一点……”
“妈你别管,我找小妹有话说。”
今儿这事他不打算跟爹妈说了,可必须得给小妹一顿教训。
刘东芝一听这话音不对啊,赶紧就要去拦。
周承礼对他妈声气也不好了,“您别老这么护着她,我是亲哥,能对她咋样?这丫头都被您惯得一点分寸都没了,不好好教教,将来有的祸事闯呢!”
刘东芝抿起嘴,“那是我一个人惯的吗?”
从前,他这个三哥不也最疼最宠这个妹妹了吗?
看了一眼三儿媳妇,她没说话了,一声不吭的回了灶屋,继续烧饭。
宋青瓷只当没看见,回屋看书去了。
全家所有人当中,周承萍是最喜欢她三哥,但同时也最怕她三哥。
喜欢当然是她三哥手头松,又最疼她,常不常地就给她买好吃的、好玩儿的,有些脏活累活顺手就帮她干了。害怕却是因为她三哥脾气急躁,一发火,谁都怕他。
这会儿见她三哥这么生气,知道肯定是三嫂告状了,她瘪瘪嘴,委屈巴巴地道:
“我知道错了。”
周承礼看着她,问:“错哪了?”
“我不应该麻烦三嫂。”
周承礼都气笑了,一脚将跟前的板凳踢翻:
“我是气你麻烦你三嫂了吗?你要是朝你三嫂要个吃的喝的玩的,你看我气不气?就是你三嫂不给你买,我也给你买。”
“我气的是这个吗?我气的是你撒谎欺骗家里人,还打着爸妈跟我的旗号去压你三嫂!周承萍,你怎么这么有本事呢?”
“连我都不敢说朝你三嫂要工作,你哪来这个胆量跟脸面张口的?”
周承萍被吓了一大跳,只觉得三哥那一脚不止是踢的凳子。
难得见三哥发这么大火,她都要吓哭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拉拉她三哥的袖子,小声道:“我知道错了嘛,三哥你别骂我了。”
周承礼一见小妹的眼泪,就有一点心软,可他想到小妹的胆子太大了,撒谎骗家里人张嘴就来,自私得很,就忍住了。
有心想狠狠教训她一回,让她长个记性,便一直绷着脸,声音严厉:
“你知道啥你知道,我看你一点儿都不知道错。这两天你就给我好好反省,还有,这一星期院子我都不扫了,也不许使唤小弟,你自己干。”
周承萍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扫屋里还行,扫院子的大扫帚太重了,她倒是拿得动,可是扫两次掌心就会磨出厚厚的茧子。
她爱美,宁愿少吃两口,也不愿意手变粗,掌心起茧子变丑。
没多会儿,刘东芝就喊吃饭。
饭桌上,周承萍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周宜文问小闺女,“咋了?”
周承萍瞄了一眼三哥,摇摇头,“没咋。”
“老三,你说。”周宜文沉声道。
周承礼还没说话呢,宋青瓷把碗筷一搁,看着小姑子说:“不然,我来讲吧?”
周承萍赶紧摇头,抬手抹了抹眼泪,“我真没事,就是身体不舒服,难受的!”
毕竟撒谎骗爸妈了,周承萍也心虚呢,不敢叫父母知道。
周承礼也攥紧媳妇的手,不想叫媳妇跟家里起冲突。今儿这话就是说了,理智上,都知道是小妹的错,可爹妈心里偏着小妹,免不得还是要埋怨自己媳妇不够谦让。
嘴上不说,心里也得有意见。这么一来,两边关系指定得僵。
不叫媳妇说,把事儿都揽到自己身上,“……小妹也太不像话了,我看她明显就是装病,教训了几句。”
赵银花就偷笑,心说活该,瞧见小姑子吃瘪她,她可算是出了一口气。
刘东芝瞧出里头有事儿,看小闺女那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小闺女不占理,不然她铁定吵吵的比谁声都大。
到底是打断了话题,不叫人再说了。
周宜文便又提到家具厂招工的事儿,队里好几个人都找到他这边了,“……都是亲戚,觉得跟咱们关系够得上人家才张这个嘴的,老三家的,你看,是不是能照顾照顾?”
周承礼皱着眉头,“爸你说啥呀,人家公社招工都是有规章制度的,青瓷也是按规矩办事。您别在外面听人两句吹捧,就耳根子软,回来难为自家人。”
周宜文被戳穿心思,脸色不由有些发红,嘟囔道:
“我这不是想着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帮着人家问问嘛?不行就算了。”
难听话周承礼都讲在前头,宋青瓷再开口便容易多了。
“大面上还是得按规章制度办事,不过,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您说的这几个人我碰上了总是会有些区别对待的。”
至于怎么区别,面试时,招待得热情一些不也是照顾嘛!
周宜文先被儿子怼了一通,还有些不舒服,这会儿听到儿媳的话就高兴了。
虽然没应承下来,但儿媳也给面子了嘛!
之后几天,宋青瓷都在忙招工考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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