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八,由吴克善送嫁,科尔沁的车队靠近盛京城郊,皇太极亲迎出城。
从筹备婚事到科尔沁送嫁,前后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虽然这决定看起来有些仓促了,但盛京汗宫满目皆是红色,皇太极更是一连多日面含春风,足见对这位新福晋的重视与喜爱。
迎娶科尔沁新福晋的消息半月前已经传遍盛京,满城的亲贵私下里都在传着皇太极这次前往科尔沁,恐怕会盟是假,商议婚事是真。
大汗执掌政务雷霆手段,似乎不太沉迷美色,从未听说过后宅中有什么偏宠之事,没想到也有这般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时候。
不知科尔沁这位新福晋又是怎样的姿容貌美,竟引得皇太极如此魂牵梦萦。
大金的成亲礼多在晚上,皇太极在自己的喜宴上象征性地喝了几杯酒,便寻了借口装作酒醉离席。
心上人咫尺之遥,他怎么还能在宴席间坐得住呢,任由几位兄长在身后调侃,他急匆匆的奔赴大红婚房。
盛京落着雪,极致的红与白交映出他心中的欢喜与期盼,呵气间清凉涌入肺腑,皇太极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婚房的门。
喜秤挑起盖头,红绸坠地,
两人同时愣在当场。
皇太极理所当然地认为寨桑会把年长的女儿嫁给自己,却没想到他送来了刚满十二岁的幼女。
眼前的女孩一团孩气,睁着一双稚气未脱的圆眼睛看着自己,夸张点来说,都不比他的腰高多少。
一时间皇太极都不知道该觉得是好气还是好笑,在寨桑心中自己难道就是这样的禽兽吗?
怪不得他说婚事越早越好时,寨桑突然没有了之前的热切,两年前布木布泰才大概十岁,无论如何也不是个可以发展感情的年纪。
皇太极心累地闭上眼睛。
布木布泰也很懵,她没想到皇太极这么快就从喜堂上过来了,虽然身上沾了酒气但还是清醒的。
婚事本就安排的仓促,她还没做好从女孩转变为女人,要为科尔沁承担义务的准备,就被送来了盛京。
布木布泰回想着额吉教她的男女之事,颤着手试图去帮他宽衣,
“大汗,我……”
皇太极伸手阻住她的靠近,左手支颐用力按揉着额角,
“这是一场误会,你不必如此,本汗会去向你阿布说明。”
他不解释倒好,这样一解释,布木布泰反而懵了,她坐在床角,手指紧张得转着衣服上的流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不知过了多久,皇太极终于再度开口。
“……你姐姐呢?”
皇太极此时才反应过来许多不对,方才在喜堂上那一闪而过的别扭之处也重新浮上心头。
是了,他早该发现的。
成亲之前不能见面,他想当然的认为新福晋已经入了婚房,却没想到却是她根本没有从科尔沁来到盛京。
寨桑轻易脱不开身,来送亲的是寨桑长子,也该是她的亲哥哥,兄弟姊妹都来了盛京观礼,但博礼福晋这做母亲的却未至。
难道是科尔沁那边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皇太极心中涌起一点不好的预感。
带着明显怯意的小姑娘抬起头,细声细气的开口,
“姐姐尚在科尔沁家中,不能同来。”
她说的是不能,而不是没有。
皇太极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愈发加深,怕是因为她身体的缘故,再顾不得许多,急急询问道,
“可是生病了吗?现在情况如何?”
布木布泰摇摇头,虽然不明白大金的汗王为什么突然会问起姐姐的事,但还是一五
一十的交代清楚了,
“姐姐就要嫁去林丹汗部,若是来盛京观礼恐怕会往返不及耽误了时辰,而且冬日里天冷,额吉也向来是不许姐姐出门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说下次再告诉自己名字,言语之间甚至还特意用了轻松的语气,自己当时未曾在意,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
嫁去了林丹汗部,他们哪里还有下次?!
皇太极闭目数息,胸膛剧烈起伏,简直要怀疑科尔沁的联盟之心是否真诚,不肯把女儿嫁给他,倒要嫁去察哈尔!
这般行径,屡屡不让他如愿,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寨桑对自己有意见。
当年说是不再关注,他也还是稍微打听了一下,科尔沁唯有寨桑家里有位身体不太好的格格,平日里并不总是出现在人前。
因为存了想要厚着脸皮求娶人家女儿的心思,寨桑能登上科尔沁贝勒之位,也少不了皇太极在其中推波助澜。
莽古思有寨桑和敖勒布两个儿子,二子相比之下,衮布福晋更喜欢敖勒布,当时莽古斯突然病重,虽然长子是寨桑,但衮布极力举荐敖勒布,两人为了台吉之位争执不下。
就连身在宁远战场上,皇太极都在为了寨桑能继位科尔沁贝勒分神,结果他就是这样报答自己的。
好样的,真是好得很!
科尔沁既然和大金已经约定成为盟友,又已经多次会盟,怎么会对林丹汗突然示好?
还把女儿嫁了过去!
皇太极豁然起身,因为怒极,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面上的表情也突然变得极其骇人,吓得布木布泰又往后缩了缩。
这个时候他哪里还能顾得上婚房里的新福晋,只恨现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到科尔沁部去与寨桑当面对质。
-
喜宴堂上十分热闹,汗王娶亲的大宴,大汗特意吩咐了要风光大办,要整座盛京城都跟着沾喜气,给侍卫侍女们都设了跟着沾光的宴席。
长庆本来正在堂下和几位两黄旗中的统帅喝酒,突然被小侍卫传话说大汗传召。
这大喜的日子,大汗怎么会有空宣召他呢?
虽然不知道皇太极之前和这位新福晋有着怎样的缘分,但只看这几日大汗的心情便知道,这桩婚事应当是极合他的心意的。
正是洞房花烛夜的好时候,叫他一个侍卫干什么?
“瑞雪知喜事而落,奴才恭喜大汗……”
人未至声先到,长庆急匆匆地转到后面去,一句恭喜还没说完,看到廊下独自立着的那个身影时突然收住了口。
皇太极长身玉立站在连廊和庭院的交界处,还穿着大红喜服,身上却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却不知已经站了多久,这地方遮不住风雪,他肩上落了薄薄一层细雪。
“您……”
皇太极洞房花烛夜的好时候不止叫了他一个侍卫,随着后面匆匆的脚步声,岱钦等几位统领也随后到来,长庆愈发觉得这场面迷惑。
“这是怎么了?”
若是有军情要事,不该只召两黄旗的人过来,该由诸位贝勒同议才是,可若是大汗的私事,他自己便可以去办了,怎么却又找了军队上的统领?
若将这事的阴差阳错说给亲信们听,皇太极自己都觉得离谱,枉他还白白高兴了这么久,叫人看了笑话。
他已经在此处站了许久,冰冷的风雪也能没将他的心火吹熄,不甘与渴望却愈发涌上心头。
良久,皇太极终于下定决心,
“海兰珠的丈夫只能是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带她回到本汗身边。”
“奴才遵命!”
虽然大汗说出的人名不曾听过,事情也不曾了解,但
不妨碍他们应旨行事,长庆反应最快,立刻跪下承旨。
还不待几人理清这里面的计较,皇太极又很快推翻了自己方才的说法。
他扯下身上的大红喜服丢在雪里,唇边溢出冰冷的一个笑,一字一顿道,
“不,本汗亲自去。”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次他绝不能再把选择权握在别人手中,海兰珠他志在必得,不管是科尔沁还是察哈尔,谁都不能阻拦!
“两黄旗明日卯时点兵开拔,由岱钦统领急行军前往科尔沁,暂时瞒着盛京这边,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
皇太极三言两语定下了出兵事宜,最后沉声道,
“隐龙卫随行于我,即刻出发。”
隐龙卫是皇家的一支精锐私兵,不属于八旗,独属于汗王,轻易不能动用,乃是皇太极继位之始,从两黄旗中挑选的最精锐的战士,说是亲兵中的亲兵也不为过。
长庆诚惶诚恐,
“大汗,咱们这是干什么去?”
皇太极冷笑,
“抢亲。”
-
察哈尔部要求腊月之前把人送到,寨桑硬生生拖到了不得不开始赶路的最后一天,部落里才沉默着为格格准备送嫁的行装。
博礼昨夜已经哭了一宿,大女儿生来便身体不好,他们精心养着还总是生病,怎能受得了察哈尔部的搓磨,嫁过去简直就是送死,到最后反而是哈日珠拉反过来安慰她。
寨桑亲自给女儿送嫁,本想看看还有没有再转圜的余地,却被察哈尔部给了一个下马威。
说是两部的联姻,林丹汗却根本没有要见他的意思,察哈尔的人不肯帮他去通禀,却在车队刚刚到达驻地附近时便过来接应。
那个接应的使者说驻地位置十分重要,不可轻易被外人知晓,请寨桑放心将格格交给他们,然后便强硬的劝返了他。
察哈尔势大,女儿的未来又攥在他们手里,寨桑敢怒不敢言,也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们带着哈日珠拉离开自己的视线。
皇太极又气又怒,带着一队轻骑兵连夜行路,两日便到了科尔沁驻地,就连赶路时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凌厉气势,恨不得要把尚未见面的敌人生吞活剥了。
他们两日便到了科尔沁驻地附近,而彼时刚刚一下子送走了两个女儿的寨桑和博礼正闷坐在帐篷里黯然神伤。
长庆乖觉,靠近科尔沁驻地后他们的行军速度稍稍慢了下来,他趁着机会问清楚了皇太极这次发怒的缘由。
问明其中内情后他也同样觉得十分无奈,这寨桑也真是的,就算是不知道大汗喜欢他的大女儿,也不该和察哈尔部再有联络。
依照长庆来看,这事其实本质就是个误会,但若是叫大汗这样带兵气势汹汹的闯过去,实在是太伤害满蒙情谊了。
而且看皇太极的意思,之后肯定是还要娶人家的女儿的,关系弄得太僵不好,因此他主动请缨,先去科尔沁部和寨桑沟通。
果然如他所料,寨桑完全不知道大汗的情意是在自己的大女儿身上,听见他说完因由后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没有缓过来。
长庆急得满帐篷转悠,
“我说台吉,大汗已经驻兵了,两黄旗也还有半日就到,您倒是快想想办法呀。”
寨桑一迭声的叹气,他想不出办法来了,此事已经木已成舟,哈日珠拉嫁去了察哈尔部,布木布泰却嫁去了盛京。
他都已经弄反了,难道现在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吗?
他们的交谈博礼在旁边听得一字不漏,寨桑觉得毫无办法,但她心中却突然燃起了几分希望。
皇太极既然已经带兵到此,足以见得他对哈日珠拉的情意,那么她的女儿或许还有脱离开察哈尔部的可能
。
当母亲的总是最顾着自己的孩子,博礼只想着自己的女儿,不想顾及什么利弊。
即便是有利弊,此时的利也是他们必须站在大金一边,她比寨桑更快的认清了形势,当即越过寨桑这个台吉答应了随同出兵。
-
两个时辰之后,寨桑带着部落里的人匆匆迎到皇太极驻军之处,有些讪讪的嗫嚅道,
“不意料想大汗竟到此处,臣有失远迎……”
“是啊,本汗怎么会到此呢?”
皇太极阴阳怪气的开口,
“本汗本该是在盛京满怀欢喜的迎娶新福晋的,却突然听闻,科尔沁已经将她许配给了察哈尔部,林丹汗的子侄。”
他顿了顿,语气又轻又薄,似乎有些真切的疑惑,
“台吉你,是看不起本汗,还是看不起大金?”
提到这里寨桑心中更苦,连忙向皇太极告罪,
“臣绝无此意,此事皆是我之过,我带了部落里所有的兵马,全都听从大汗差遣,只要能让哈日珠拉回来,臣什么都愿意做。”
于公,他不愿科尔沁再受察哈尔胁迫,有大金作为底气,与林丹汗撕破脸也无妨。
于私,哈日珠拉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身体又不好,在和科尔沁不睦的察哈尔根本没有活路。
此时当然是哈日珠拉的事更为要紧,皇太极强忍着把怒火暂时吞了回去,咬牙道,
“你耍本汗的账咱们之后再算,现在告诉本汗,你们把她送去了哪里?”
“臣也不知。”
寨桑愁容满面,
“他们不许我送亲进去,只在驻地外缘带走了车队。”
“……”
皇太极才忍回去的怒火几乎又要喷薄而出,
茫茫草原,各部的驻地都是隐秘所在,连送亲过去的人都不知道,叫他们上何处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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