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魔修同门告别,苻绫带着从夫子处借来的书,奄嗒嗒地爬上山阶回到魔尊殿。
魔尊殿位于魔宗最高处的啸鸣峰,侧面是临海的断崖绝巘,如一把刀直直劈下,另一面则连接食骨玉林中最凶险的鬼泣谷,夜晚时不时能听见如风过破口的鬼泣声。
原先魔尊殿是没有结界的,毕竟整个九州里,最无人敢踏足之地的就是这里,自然用不着防谁,但苻绫来了后,谷悬月便亲手设下三重结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鬼哭的声音也被隔绝之外。
苻绫对此浑然不知,他快到家时才想起被遗忘脑后的事,连忙拿出传影镜,本不抱希望传影还开着,所以当看到烟云缭绕的镜面里的白发仙尊时,苻绫呆滞了一瞬。
步席衣停下手中的事务,朝传影镜看去,语气潜藏宠溺:“玩累了?”
“啊?”苻绫眨了眨眼,忙又“嗯”了一声,随后慌张地拍了下嘴,“没,只是被喂了好多吃食,肚子太撑了。”
苻绫停顿了下,小心地询问:“仙人哥哥为何一直没断传影?”
“无事,就连着。”步席衣目光右移,扫见憋笑的裴满霜,微微皱眉,裴满霜立刻正襟危坐地跟长老们继续商讨仙谷秘境开启事宜。
步席衣以外的声音苻绫听不见,听见步席衣问他在魔宗过得如何,苻绫很开心地说起这几日的经历,又再度感谢步席衣,如果不是仙人哥哥为他炼制的天阶丹药,他至今又没办法到达练气层。
入了练气层,苻绫不再担心会像上次一样吃撑到自爆,也不再跑几步就累得喘气,步席衣给的丹药足够多,多到足以支撑他修炼到筑基后期,但苻绫并不想一直依靠丹药修炼。
步席衣仿佛知道苻绫所想,说道:“如果担心未来去向,为何不给自己卜一卦?”
苻绫像小猫似得瞪大了眼,连连摆手:“苻家族规的第一条便是,不得为自身命途卜算卦面,否则会遭受天噬,不得善终。”
步席衣袖摆下修长的手指蜷缩了下,像是突然触及雾后冰冷的水面。
苻绫哼哧哼哧爬着山阶,爬得小脸潮红,那双眼倒是神采奕奕:“况且不知道才有惊喜,如果一切都预知了,好没意思。”
眼看快到魔尊殿,苻绫提快了速度,如同倦鸟回巢,却听见步席衣突然说道:“走前你为自己卜了一卦,既明知此行成功的可能为零,为何还要去?”
“嗯?”仙人哥哥在跟谁说话?
苻绫脚下骤停,梅开二度踩空了梯子,这次却没人用灵力托他,传影镜那头的步席衣倒是调节反射地伸手想接,但隔着千万里的疆域,纵有心却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崽子摔了个素面朝天。
苻绫趴在地上发出“呜”的一声。
他太不习惯这条小短腿了!
不过刚一摔,熟悉的气息瞬间出现,苻绫只来得及将传影镜掐断,毕竟师父好几次想要没收仙人哥哥送他的传影镜,还冷着脸让他不要跟仙人哥哥接触。
如果师父知道刚刚在跟仙人哥哥聊天才摔的,一定会很生气。
谷悬月踏空而出,弯腰将小团子捞进怀里,那几阶石梯瞬间湮灭成灰飞。
“你刚是在跟谁说话吗?”谷悬月想着是时候得给魔尊殿弄一个纵云飞梯了,一边撩起苻绫的裤脚看他有没有受伤。
谷悬月没有像步席衣一样将神识时刻笼罩地界的习惯,不过这次过后,谷悬月决定养成这个习惯,以免苻绫再次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伤。
苻绫低着头不敢看谷悬月,欲盖弥彰地:“啊?有吗?”
见苻绫的膝盖破个小口子,谷悬月瞬间忘记了追究此事,一个瞬移回到殿内,将苻绫放在软榻上坐好,取出最好的药膏仔细涂抹。
这种药好就好在溶炼了二十七种珍贵药材,抹在伤口上愈合不仅快,且清清凉凉得一点也不痛。
苻绫的愈合能力只能纾解内伤,对于治疗外伤的药格外好奇,凑近嗅了嗅,谷悬月怕他碰到嘴里,抵着额头让他靠远了些。
苻绫便不乱动了,乖乖坐好。
原本魔尊殿从不备药物,还是在将苻绫带回来后,谷悬月顾忌小孩的皮肤细嫩,难免磕碰到,所以未雨绸缪亲手制了些。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抹完药,苻绫被禁止下地走动,察觉师父心情不太好,苻绫只好乖乖听话。
中途谷悬月出去了一趟,直到天边晚霞愈远,夜幕深黑时才回来。灵灯下,见小崽子仍趴在玉案上看书,专注得连他回来的动静都没察觉,谷悬月失笑下走过去拍了拍苻绫后脑勺:“看这么久,眼睛不要了?
闻言,苻绫抬起手要揉眼睛,手腕被谷悬月虚握住,取出巾帕替苻绫擦手,苻绫便偎在谷悬月怀里,声音藏着困倦道:“我看你一直不回来,没别的事可做,就只能继续看书了。”
谷悬月听后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嘴角止不住勾起:“下次不会回来这么晚了,你若困了先睡就可。”
抱着洗完澡后香喷喷的崽崽躺到床上,谷悬月给苻绫盖好小被子,自己睡在隔了段距离的外侧,快睡着时,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温热的小身体悄悄贴了上来,谷悬月没阻止,想着过一会苻绫受不了他身上的寒气,就会退回去。
可是等到的却是苻绫挨得更近些,甚至将自己的小脑袋枕在谷悬月胳膊上。
感受着小孩清清浅浅的呼吸,以及呼吸中淡淡的奶香味,谷悬月睁开眼道:“绫绫,为师的身体很冷。”
“不冷的。”苻绫昏昏欲睡道,“睡在师父身边最安全了。”
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在苻绫眼里却是安全感的来源,估计也是仅此一份的特殊,谷悬月沉默许久,最终拉过自己的被子也盖在了苻绫身上。
他身上的寒气非一朝一时,而是修炼功法的缘故日益冰冷,若不是苻绫,他的性子也本该是冰冷无情。
包括另外三个的弟子在内,旁人从不敢靠近他寒气散发的距离内,而如今,这个“不敢”,被苻绫彻底打破。
谷悬月心中五味杂陈,同上一世一样,苻绫从不觉他周身冰寒。
到睡前苻绫还在想着,怎么化解仙人哥哥和师父间的仙魔矛盾,两人不打架了,仙魔不对立了,九州就太平了,仙人哥哥也不用因所修之道而伤身,或许就不会怪他不小心结道侣契的事了。
因思虑太重的原因,翌日苻绫难得赖床,缩在被窝里怎么也睁不开眼,谷悬月倒是没想让他起,小孩子多睡几个时辰怎么了。
却忘了自个儿曾对另外三名弟子如何严苛。
但苻绫睡前让谷悬月到卯时一定要叫醒他,谷悬月便象征性地唤了声:“绫绫起床了。”
苻绫闷闷地“唔”了一声,翻过身将被子拉过头顶,嘴上说着“好好好,我这便起”,实际却闭着眼睛继续蒙头大睡。
谷悬月拉开被子将萝卜头扒拉出来,免得苻绫呼吸不畅窒住,不巧听见苻绫很小声地嘀咕:“我得起。”
“嗯,起了。”
又过片刻:“真的起了。”
再许久后:“呜呜呜,我真的起来了啊。”
啧。
谷悬月捏了捏睡出红印的小脸,十分纵容道:“想睡就睡,天大的事也用不着你这么早起。”
听到天大的事四个字,苻绫终于清醒了些,艰难地坐起身,将自己倒在谷悬月怀里,违背初心地说:“我不困,今天约好跟他们早课见的。”
谷悬月眯了眯眼:“谁?”
“大牛头、水吊车、王不行,还有好些人。”苻绫打了个哈欠,努力睁大眼,但在谷悬月看来他的努力也不过睁开一条眼缝。
没想到绫绫这么快就认识新朋友了。
谷悬月发出老父亲的叹息,抱着苻绫放在榻上,用温水浸泡巾帕后给苻绫擦脸,挑选了套凤凰羽纱给苻绫穿上,又拿玉篦将苻绫披散的长发梳顺盘在头上。
全程苻绫都闭着眼,甚至因为谷悬月动作很轻,他还小憩了会儿,所以当睁开眼看到水镜里自己的模样后,刚睡醒的苻绫迷迷瞪瞪得半晌也没反应过来。
水镜中映着一个身着红绿粉相间衣袍、梳着两个发髻的小女孩,明眸皓齿肤如白璧,稚气的小脸蛋肉嘟嘟的,搭配睡懵的表情,有股地主家女儿的傻气。
谷悬月还在往地主家的女儿身上穿金戴银,恨不得把所有金贵的都戴在苻绫身上,什么防御性手链、什么反伤性头簪,不要钱得挂了苻绫一身,当谷悬月给苻绫的包子头系上能隐匿修为的小铃铛红绳结后,苻绫终于回魂了。
他迟疑地问:“师父,这套衣服是哪来的?”
护使叔叔应该不敢拿这样的衣服来搪塞魔尊。
果然,谷悬月道:“你此前的衣服不合身,为师便亲手给你制的法衣,就算渡劫期一击都攻不破此衣的防御阵法。”
他还喜滋滋道:“为师制了许多件,你每日换着穿都不带重样,若这套的料子不喜欢,尽管去为师库房里重挑。”
苻绫:“......”
师父的审美好像有些问题。
苻绫忧心忡忡,却没拒绝谷悬月的好意,谷悬月给小徒弟穿戴好,很满意地欣赏了番,将环玉吊坠模样的储物袋挂在苻绫腰间,又挂了个装着鲜榨奶浆的水壶,方才抬了抬下巴道:“去吧。”
苻绫跳下软塌,身上发出叮叮当当金玉相撞的响声,他朝谷悬月挥挥手:“师父我走啦。”
到山阶前时,苻绫居然没找到路,整条山阶都凭空消失了。他蹬着小短腿转了一圈,却看见山崖边多出个用晶石制的小屋子,以轨道固定在陡峭的山崖壁上,旁边有启动法阵,放入一枚灵石便能激活运转。
“此物名叫纵云飞梯,可以乘坐它快速上下往返。”
苻绫听闻声音转过头,看见谷悬月抱臂靠着殿门,清晨的微风吹动宽大衣袍,紫衣魔尊傲然于天地间。
“往后你来往将方便许多。”
明明前一日还没这飞梯,仅一晚过去就建好了。苻绫又想到师父昨日那么晚回来,估摸就是忙乎这事去了。
轮着小短腿,苻绫飞快跑到谷悬月面前,拉着谷悬月等他弯腰后,吧唧一口亲在谷悬月侧脸,又飞快跑进飞梯,大喊着:“我去干大事啦师父!”
直到飞梯运作带着小崽崽消失,谷悬月还愣怔得摸了着被亲的地方,嗤地笑了一声。
......
苻绫口中的大事自然便是调和仙魔矛盾一事,他决定先从魔宗弟子入手,他要带着魔宗弟子改邪归正,从今以后向善行德,改变修仙界对魔宗的坏印象。
苻绫吸着奶浆,满怀壮志凌云,迈着小短腿来到魔修们上早课的大广场,魔修一见苻绫来了,立刻拿出礼炮欢呼着炸响,飘飘洒洒的灵蝶粉落了苻绫一身。
“祝贺小师叔加入魔宗,成为魔宗一份子!”
“魔宗欢迎小师叔,有了小师叔的魔宗,必能威名远播,为恶九州!”
“改明儿我们就杀去绝杀殿,踏平苻家!”
“我们的口号是!”
“干最狠的架,杀最牛的人!”
“我们的主旨是!”
“魔宗人无恶不作!”
“我们的目标是!”
“一统九州,恶名天下扬!”
“好,有请小师叔发言致辞,热烈欢迎!”
雷鸣般的掌声下,苻绫被推上演讲台,面向一张张一心向恶的脸,捧着奶壶的手颤抖,一时哽咽住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