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潮湿的山洞里,那一袭白就这样突兀地出现,整个人都好似天然发光体,潦草的洞穴因他的出现而恍若仙境。
桃落落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存在感,但一个大活人自然不会被一个视力正常的人忽略,步席衣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似一眼便看透了当下境况。
苻绫忘记小手还抓住烤肉,见步席衣看向桃落落,连忙扯着他的袖子道:“桃师姐是我朋友。”
看到袖子上那个明晃晃的油渍印,桃落落惊恐得差点炸毛。
她虽对仙尊了解不深,但有一点几乎九州尽知,仙尊他有洁癖!
苻绫也注意到自己留下的小爪印,缩回罪恶的小手爪:“弄脏了,要不穿我的吧,我储物袋里有很多衣服。”
就是尺寸有些小,不知道仙人哥哥能不能穿下。
“没事。”一个净身诀后,步席衣身上的污渍跟苻绫手脸的油渍统统消失,招回放在洞口的法宝递给苻绫,迈步走了出去。
那双白靴踩过积满腐叶的古林,发出轻微的响声,整个林子静谧得好似只有脚下这道声音。
苻绫忍不住问他:“仙人哥哥怎么这么快就来啦?”
“凌霜宗时,我曾在你身上留下一道分神。”
苻绫似懂非懂:“所以现在出现的并不是仙人哥哥的本体,而是□□吗?”
步席衣淡淡“嗯”了一声,抬头望向天际,此时一股诺大的黑云正飞速向他们这方移动,还未近身,魔尊如山厚重的威压笼罩而来,苻绫赶紧转头去看桃落落,好在桃落落早已嗅到危机,遁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等苻绫松一口气,谷悬月的声音就响彻在耳边:“仙尊既来下三洲,何不来本座宗上一坐?反而干起来偷摸诱拐别家孩子的勾当。”
苻绫挠了挠头,察觉师父好像误会了什么。
看向半空中,桀骜地坐在鹰背上的男人,黑绒大领半搭在肩上,黑袍下紫衣邪妄,冷肃的面容就连苻绫看了都生了怯意,更何况师父此时的眼神格外冷冽冰寒,让苻绫更深一步认识到,自己闯祸了。
虽然他什么也没干,但又好像什么都干了。
跑路后期,全是苻绫在指挥桃落落要怎么跑的。
刚想开口跟师父解释,仙人哥哥没有诱拐他时,步席衣却道:“魔宗的防御竟如此薄弱,也是我未曾想到。”
两人争锋相对,仙魔一战似要一触即发。
苻绫、苻绫在步席衣怀里,小小得打了个喷嚏。
交汇半空的两条视线同时一顿,同时和风化雨地落在苻绫身上,谷悬月身影一闪动,便晃到了步席衣面前。
桃落落将苻绫抱出来时,他没穿外袍,现在有些冷了。
“绫绫,回为师这儿来。”谷悬月朝苻绫伸出手,脸色放缓,苻绫条件反射地也张开手要抱抱,紧急反应过来,拧巴了下小脸,“你们不许打架,打架是不好的。”
“不打。”谷悬月磨了磨牙,有些不甘心,但为抱回崽崽,魔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苻绫清澈水润的双眼又看向步席衣。
步席衣颔首:“不打。”
苻绫放下心,伸手朝谷悬月扑去,软软地喊了声:“师父~”
一瞬间谷悬月心都化了,抱回小徒弟后,指尖一抹黑云在苻绫身上编织,没一会儿,一件跟谷悬月身上的同款小版黑绒斗篷出现在苻绫身上,将寒意彻底阻绝。
如期,烟花展开始。
一簇簇绚烂的烟花猝然炸响夜空,瑰丽的五彩光芒星星点点散开,亮如白昼,苻绫趴在悬崖上的玉石栏杆上,仰着头,兴奋地伸手去接飘落下的各色花瓣,花瓣上灵蝶粉的荧光还未完全散去,如千万萤火飞舞夜色。
修仙界的烟花自然不是凡间那种用硝石制作,而是以灵力制成,因此比起凡间的烟花,也更为盛大亮丽,足足持续到子时宴散人尽才歇。
舒云卷站在苻绫身后三步的地方,看见苻绫映着烟火的琥珀眸,以及眼底下青涩稚气的朱砂痣,那张从来带着虚假笑面的脸,此刻流露出真切的温柔。
魔宗的这场烟花,整个无婺洲都看到了。
也看到在结束的最后一刻,绽放在天空中明亮耀眼的一句“绫绫,欢迎加入魔宗”。
...
小崽子自睡醒之后便精神旺盛,活蹦乱跳地好一顿折腾,夜幕深邃时,幼崽精力耗尽,窝在自家师父的怀里,睡着时还带着笑,像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
步席衣出现在谷悬月回魔尊殿的道路前,他像已在此处等候许久,月色在白发上落满铅华,夜风吹得白衣飞舞,他独立于此处,整个天地因他而万籁俱寂,而他犹如一柄藏于剑鞘的剑,沉稳自若,又不掩锋芒。
谷悬月站定脚步,眉头皱起。
风过无声。
步席衣回身,目光落在谷悬月怀中的小人身上,再度移开,直视谷悬月阴鸷的魔瞳,说出一句话:“凤凰秘境要开了。”
就如触及到一个临界点,谷悬月心中的那个弦轰然绷断。
“你什么意思!”谷悬月压着声音也难掩愤怒,抱着苻绫的双手不由缩紧,仿佛步席衣说出什么话,就会将苻绫从他身边重新夺走。
浓郁至暗的魔气在谷悬月周身张牙舞爪地翻卷,脚下地面寸寸崩裂。
崩裂蔓延到步席衣脚下,再难进分毫。
两方剑拔弩张相对而站。
“你知道的,苻绫必须走这一遭。只有在凤凰秘境,鬼神才会露出马脚。”这一世,凤凰秘境提前开启,他们谁也没料到。
谷悬月垂着头,碎发落下的阴影挡住那双眼。
冰冷彻骨的声音响起:“司胥仙尊,这就是你修的圣人心吗?”
步席衣微愣,面上古井无波,袖下的手指却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怀中的小崽崽呡了呡肉嘟嘟的嘴唇,在谷悬月怀里翻了个身,睫毛阖目,睡得格外安详,丝毫没被外界两人的锋芒影响。
除了刚开始那一眼,步席衣始终没再敢看苻绫,当听到苻绫梦呓的一声“仙人哥哥”时,他闭上眼,吐字道:“放心,此次秘境,万无一失。”
他会压制修为也进入凤凰秘境,搜查鬼神踪迹。
“如果错过这次,时间线完全打乱,我们将再无法预测下一次,鬼神何时对苻绫出手。”
步席衣留下这句话,没再多说,身影逸散,消失在夜色中。
谷悬月垂目看着怀中的崽崽,无奈苦笑了下,不可否认的是,步席衣说得对,重生一次,他们占据先机,而这个先机,便是凤凰秘境。
...
“不可,师尊!”
柳芊泽激动得上前一步,这是拜师百年以来,她第一次顶撞谷悬月:“凤凰秘境首次出现,其中危险程度尚还不知,怎可轻率让小师弟前往。”
岑折枝皱着眉,未发表意见。
倒是舒云卷此次也沉默不语,眸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谷悬月默然看了柳芊泽一眼,柳芊泽顿感血液倒流,整个人如被钉在原地。
“是否要去,由绫绫自己决定。”
“小师弟这般小,他懂得什么!”柳芊泽顶着魔尊威压,眼眸渐染红意,“就该我们为他决出一条平稳安康的路!”
谷悬月的视线转向另外两名弟子:“你们也这样认为?”
岑折枝低着头,舒云卷正想说什么,一道稚嫩软绵的声音从侧旁响起:“决定什么呀?”
众人转头,见苻绫穿着松垮的睡袍,怀里抱着谷悬月放在床上的玩偶,一只手在揉惺忪睡眼,刚睡醒脸上还留有一道浅浅的红印没散。
谷悬月语调柔和,朝苻绫招了招手,宠溺地责备了一句:“怎么又没穿鞋就下床了。”
“渴了,下床找水喝,听到你们在外面说话。”苻绫蹬着小短腿扑到谷悬月怀里,带着没睡醒的鼻音道,“师父怎么又跟师姐吵架了呀?”
他的师门整日风雨飘摇,刚安定下来的苻绫很担心,哪日师门就解散了。
谷悬月道:“没吵架。”
苻绫明显不信,转头看向柳芊泽,小奶音嚷嚷道:“师姐,你说,师父刚刚是不是凶你啦?”
“不要怕,我护着师姐。”
“没有。”柳芊泽眼中的红意隐去,她浅浅微笑轻声细语,“师姐刚在跟师父说点事,声音大了些。”
苻绫转头问谷悬月:“你们说什么事呀,我能知道吗?”
看着小崽子努力维系着师门和睦,谷悬月好笑地捏了捏他那张越发圆润的小肉脸,直把腮帮子捏变形才罢手:“讨论你的事呢。”
“我?”
“嗯。”
“过些日上三洲与虚无的交接处,会出世一方从未有过的上古秘境,此秘境中传出凤凰气息,似有涅槃之能,仙盟想要派一些弟子进去探个究竟,但秘境限制只有筑基期到金丹期的弟子才能入内。”
谷悬月顿了顿,继续道:“伴随着机缘的同时,也暗藏无人可知的危机。仙盟给魔宗分出十个名额,为师刚在跟他们商量,是否让你去一趟。”
一番话,丝毫没再将苻绫当个容易糊弄的小孩对待,其中细节恨不得全说给他听,包括:“而为师得知,这方秘境中有个想要对绫绫动手的恶神,如今恶神虽只残存半缕魂魄,但也不容小觑。”
一番话听得苻绫雾蒙蒙的,只知道,有个秘境开了,很危险,师父在商讨是否让他前往。
谷悬月隔空取来苻绫的小靴子,大掌握着小脚丫给他套上,看似随意地问:“绫绫想去吗,若绫绫不想去,便算了。”
此时,苻绫脑海中冒出戒灵的声音,由于戒灵过于激动,一霎间炸响,苻绫被弄得神色出现片刻呆滞。
“绫绫,快答应下来!”戒灵焦急道,“你父母就是在凤凰秘境失去联络的,而且,那里有你破劫的关键!”
“我要去。”苻绫攥住谷悬月的衣袖,小奶音坚定道,“我要去给师父,在仙盟人的面前,涨涨脸!”
殿中,包括柳芊泽在内的师门众人,听到稚气的话语脸上都露了笑容。
这小崽崽还记得渡劫之后,谷悬月让他给自己涨脸的玩笑话呢。
柳芊泽直接走上去魔尊手里将崽崽抢了过来,抱着他转了一圈,红衣飞扬,金链叮当作响,苻绫双脚腾空飞着,惊恐得抓紧了柳芊泽。
二师姐笑声肆意道:“管它那么多,还有好段时间呢,现在小师弟是我的了,你们都别跟我抢,大家各凭本事轮着来!”
在腾空被转得天旋地转的视线里,苻绫才发现,师父、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他师门的所有人,都齐了。
所有人望着他,目光如狼似虎。
苻绫缓缓地:“......?”
其他人也就算了,大师兄你能不能不要也用这种眼神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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