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
明黄的床帐围裹起一方小天地。
老皇帝支起身子,眯着眼没有声张。因为这声音的源头来自他熟睡的小猪崽幺子。很快,在一阵“滋啦滋啦”的噪音之后,声响再次传来。
【爱新觉罗·玄烨。】
【假若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还会选择如此度过吗?】
康熙何等英明,瞬间就联想到了小儿子这二年折腾出的百般花样,以及如今还顶在脑袋上的人参小花。
他用近乎肯定的语气淡然反问:“朕便是玄烨,阁下便是小二十四梦中得见的‘仙家’?”
二筒与这股浑然自成的帝王威压对上,愣神片刻。
啧,这老东西,平日在小儿子面前一副和蔼可亲老爹爹做派,害得它现在都不习惯。
【回答我的问题。】
康熙眯眼,不太习惯有人这般跟他对话,良久才道:“朕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每一步棋都可谓走到了朕所能达到的极致,才有了方今。朕不认为世上有重来之事,只争朝夕。”
听完老皇帝的回答,二筒暗自松了口气。
果然,康熙的性子如他所料,自有王者大成的霸气。
【既然如此,权当是偿了这小土包子的因果,与你做笔交易如何?】
康熙眸光微闪:“哦?‘仙家’但说无妨,朕愿一闻。”
二筒长吁一口气。
【不急,等你看完了胤祕的前世梦境,再谈这笔交易,应当也不算晚。】
它的计划已经成功开了个头,剩下的,就看玄烨会不会如期待的那般抉择了。
老皇帝诧异地沉思片刻,点点头:“朕答应‘仙家’,只是,还望此事不论前路如何,都不必告知朕的幺子。”
【……为何。】
想到自己或许是命数将尽,不想小幺生出额外的自责,老皇帝这回说了谎:“兵者,贵在谋略隐秘,谋见则穷。只需‘仙家’与朕二人知晓即可。”
二筒应下这份约定,本来嘛,它就没打算让小土包子知道。
不等康熙再犹疑,床帐之间已经无故起了微风。
老皇帝眼皮沉沉,先前隐隐约约的困意突然上涌袭来,只来得及蹙眉说了一句“朕……”,便倒在胤祕身旁,也睡了过去。
夜深露重。
帐中除却父子之间均匀的呼吸声,再无应答。
乾清宫内。
笼中的鸟儿正在上蹿下跳。
梁九功逗了逗鸟,笑嘻嘻道:“主子,这只八哥可是鳌拜亲自送来的,莫不是跟您服软呢。”
少年玄烨憋着气,沉肩坠肘,正磨着性子立在书案前,写一幅大字。闻言冷冷道:“他这是叫朕玩物丧志,好给他可乘之机。”
梁九功到底还年幼,闻言也不敢逗鸟了,冲底下挥挥手,便有人上前将鸟笼子给拎下去。
寝宫内一时沉寂,大太监顾问行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顾问行是前明遗留下来的老人,一直很得少年玄烨看重,尊称他为:“顾太监”。
顾问行见状主动开口:“皇上这副字,今儿可写不好。”
玄烨轴劲上来了:“如何写不好,朕今个偏要拿下他!”
顾问行笑:“今个拿下了,往后呢?皇上这手腕今日用多了,明日和后日便用不了,这朝堂上,可不允您用不了之事。”
玄烨是个听劝的人,虽然还是沉着脸,却放下了笔:“那便听顾太监的,朕等到合适的机会,一举拿下。”
书案上,作为盆栽人参的胤小祕打打哈欠。
他汗阿玛这么有精神,还满口计划着扳倒鳌拜之事,简直太厉害了。
做皇帝可真累呀。
小团子就这么陪伴着少年玄烨,有时候听他唠叨几句,有时又扭扭身子逗他开心。唯一遗憾的,便是不能开口跟汗阿玛说说话,真正给他解解闷。
胤小祕在梦中的日子过得飞快。
他能见到汗阿玛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他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有别的孩子了,又总是在忙朝政,渐渐地想起他的时间变得少了。
不过,玄烨始终还是记得他这个人参儿子的。
知道有一日,年老的玄烨出宫后,再也没有回来。
胤小祕等来过几次四哥,等来过四侄子,还有许许多多不认识的人,可是再也没见到汗阿玛。
然后,他就碰上了二筒。
二筒找他,是有私心的。
最一开始,作为美食系统,他想要选中的是这个时代的最高统治者。可是连日观察下来,二筒失望了,这个小皇帝忙得几乎没有好好用膳的时间,怎么可能陪它去“打卡”录入古法菜呢?
于是,二筒把眼神转向了小人参。
他看得出,这株小人参已经生了灵智,又养在玄烨身边,日后定能长生不死,与他绑定,岂不是可以做个永恒的美食系统?
二筒追着小人参等啊等,磨破了嘴皮,最终在大清覆灭前夕,等来了小人参的回话。
“你能带我回去,与我阿玛重新相逢吗?”
“如果可以再做一次他真正的儿子,哪怕时间很短,这人参灵力,送你也可以。”
胤小祕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因为昨晚泡了汤池子,又睡得很早,导致他今个他精神头格外足。
小团子一骨碌爬起来,原本以为汗阿玛刚睡下,想要静悄悄的从床内侧滚下去,结果被康熙伸手抱个满怀。
老皇帝半睁着眼,挠小幺的痒痒肉,笑道:“如今倒是醒的越发早了,朕瞧着你这精神头,开了年去尚书房绰绰有余。到时候阿哥们都会回宫,不挤在无逸斋里头,这回你可休想逃脱。”
小团子听了这话,就开始在床上打滚卖萌,求他汗阿玛再缓缓吧。
只不过,这回汗阿玛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就像是……无奈地在看一个百十岁的老顽皮儿子?
小团子怔怔地跪坐在床上,歪着脑袋,眼中透露出疑惑。
康熙察觉到了,轻咳一声,收敛好神色,才道:“朕能叫你开了年再去尚书房,已经算是违背祖宗规法。你看看宫里哪个皇子到了六岁还没去开蒙,便是弘历,如今念的书都已经比你多了。”
“四侄子都十一岁啦!当然要比我懂得多才不丢人!”
老皇帝冷哼:“这会知道搬出别人的岁数了?先前,朕瞧你不都喜欢拿乔?做人幺叔的,怎么好意思读书还不如侄子多?”
胤小祕的脸像一张晴雨表,变来变去。
小团子不知道脑补到什么惨兮兮的画面,最终自个儿就做好了思想建设,不情不愿道:“好吧好吧,儿砸就勉强答应阿玛吧,开了年就去读书。”
这回,老皇帝才有了副笑脸。
等小幺下了床,喊银翘和五花进来的时候,康熙还在自顾自小声念叨:“摆在朕的书案上那么些年,经史子集,听也该听的耳朵起茧子了。”
胤祕耳朵尖,忙回头:“阿玛说儿砸什么坏话!”
老皇帝摇头:“没有,朕夸你……颇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小团子骄傲扬起小脑袋:“那当然,儿砸看漫画书,都快翻得背过啦。”
康熙:“……”
康熙决定起身,喊赵昌进来,叫他们快些把这烦人的皮猴儿收拾干净,打包带走。
“他不是要学骑马,去种田吗?那就让他去可劲儿撒欢,释放精力去。”老皇帝挥挥手,自有御前的人安排好一切。
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康熙恢复为满面肃然,他从袖子里摸出二筒给他的人参花。
听“仙家”提起,这人参花还是小幺三岁时候头一次长出来的,被它当个纪念留下,没想到转了一圈,还是用到了他这个阿玛身上。
想到在梦中见到的前世种种,老皇帝喟叹一声。
这世上竟真有因果报应。
也因了这份因果,才能叫他临去之前,窥探一丝天机。
康熙靠在罗汉床上,微微阖目,脑海中全是借着小人参的视角,所看到的紫禁城种种过往。
从前明永乐年间修建故宫开始,崇祯吊死煤山,大清入关,皇考出家,再到他自个儿病逝,老四胤禛暴毙,一直到弘历上位,提出闭关锁国,大兴土木,玩出一通饥饿盛世;
大清逐步踏上了无休止的退步中,落后就要挨打,列强来袭,领土被侵略瓜分,外有豺狼虎豹胁迫签下屈辱条约,内有鸦/片侵蚀子民意志……
事件一重叠着一重。
皇城一隅的变化飞速铺开在眼前。
他只能借着小人参的眼和耳,知道个囫囵。
康熙眼睁睁看着一切急转直下,从开拓与荣耀,转写成为一篇刺目又沉痛的耻辱书。
这一刻,老皇帝原先所有的部署全盘推翻。
他着人叫了四阿哥一道去南海子打猎,想要借着小幺的“仙家”之事试探一次。
老皇帝的日子不多了,能为大清做的少之又少。
可胤禛才刚刚要开始,想到四子短短十几年后的暴毙,又想到幺子的小人参身份,老皇帝冥冥之中觉得,或许老四还有救。
他要打乱排布,重新争取一次。
四阿哥这头接了口谕,便赶往南海子去陪驾。
康熙用了人参花之后,身子大好,已经能够骑在马上驰骋,只是不能跑的太快。即便如此,也十分满足了。
这几日,胤小祕也学会了驭马慢走,非闹着要跟他汗阿玛一起去南海子,康熙没辙,只好将人带去。
南海子草肥水丰。
父子三人驭马在前方漫步,身后远远缀着一帮御前侍卫。
康熙开门见山:“小二十四身后有‘仙家’之事,朕已经知晓。”
胤禛吓了一跳,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习惯性认错:“是儿臣怕幺弟被人误会,众口烁烁……”
康熙挥手:“你不必紧张,这件事朕不打算追究,只是想问你对‘仙家’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
胤禛一怔,扭头去看幺弟。
这人根本没在听的,骑着他的小马正在撒欢。
胤禛只好实话实说:“儿臣觉得,‘仙家’似乎看重吃喝玩乐,不太靠谱。”
不太靠谱的二筒:“……”记仇了。
康熙苦笑,低声叹道:“朕若是告诉你,这‘仙家’叫朕见了一场大清盛世,随之而来的又是无尽苦难,你可相信?”
胤禛诧异极了,没等他说话,康熙又道:“你现在姑且可以存疑,但是日后,你幺弟定能叫你也见到一番。为了那个如果,你务必得站在朕这一边。”
胤禛点点头:“若真如此,儿臣定当竭尽所能。”
康熙没在草场再说这个,只说隔几日,回了畅春园,再与四阿哥详谈。
胤小祕骑着小豹花马回来,嘚瑟道:“四哥,我是不是大清第一巴图鲁!”
四阿哥看他坐在马上歪歪扭扭的姿势,黑了脸道:“下辈子吧。”
胤小祕无能狂怒,康熙哈哈大笑。
等这小团子又去跑马了,他才意味深长叹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又什么都不好,不好的地方朕倒觉得可爱,反倒是那些个太好的地方,才惹人担心。”
胤禛垂眸听着,对此深有体会。
幺弟真诚,无邪,有一颗赤子之心。
或许他的聪明劲儿能叫他分辨出明显的善恶,并因此避险,可这些在皇家还不够。
真正的大恶,往往隐藏在阴影之中,伺机而动。
像幺弟这般身份地位,如今还好说,若是大了,难免不会有人想要利用。
胤禛向来不喜欢绕弯子,涉及的又是幺弟的事,于是直言道:“所谓‘烧的纸多,惹得鬼多’。小幺如今做事还没有自己摸索出分寸,既想迁就这个,又想照顾那个,如此一来,招惹的麻烦事也就多了。”
“不过,汗阿玛放心,儿臣会一直看着他的,不叫他身上的任何一点被人利用。”
康熙笑:“你若真的知道他身上有哪一点炸雷,便不会说得这般轻松了。”
胤禛疑惑不解,康熙却摆摆手,示意他自个参悟。
从南海子打猎回到畅春园后,康熙的身子逐渐偶尔突然恶化。
太医们都说万岁爷如今的状况,一日之间脉搏相差甚大,普通医理或许无法诊治的出来。
换作以往,老皇帝定要勃然大怒,罚上他们太医院一批人,谁知,这回反而轻描淡写的随意问了几句,便笑着挥挥手打发人离开。
他自个的状况,如今没人能比他更清楚。
不过就是用人参花吊着命,能够毫无病痛的走,已经算是幸事。
康熙不愿要求“仙家”给他续命。
因为看到上一世的过往时,“仙家”曾说过一番话。
“若能早几年,像你这样的身体,小人参即便没了几百年灵力,也能慢慢给你调理回来。但是现在太晚了,除非他愿意放弃永生,祭出滋养他生命力的根须。”
“如此一来,他便会沦为常人,慢慢生老病死。”
“你愿意用儿子的命,去延长你本不该拥有的寿命吗?”
二筒这话说得有些刻意,带上了属于系统自救的私心。
作为美食系统,他一经绑定,便要跟宿主共赴生死,好不容易到手的永生,他不愿意就这样折在别人手中。
于是,二筒成功换来了康熙的沉默。
它知道自己赌赢了。
赌赢了的后果,就是这个逐渐被主人同化的系统开始有些愧疚,于是,主动跟胤祕献好。
【哎,小土包子,山药健脾补肺,是养生食补的好东西,拿去送给你阿玛吧。】
【你阿玛上回诞辰,不是没送礼物吗?你去做个生日蛋糕给他吧。】
【恭喜获得:山药糯米糍配方x1】
【恭喜获得:生日蛋糕制作图解x1】
对于二筒的主动示好,胤小祕表示:“你是不是脑袋出问题啦?”
二筒咬咬牙,忍了。
于是,确信二筒脑袋坏了的小团子一蹦一跳,带着秘方去了膳房,决定给他汗阿玛大显身手一番。
膳房内,廖公公正与杜庖长长吁短叹。
见小阿哥兴冲冲跑进来,两人连忙起身:“阿哥爷来得巧,万岁爷这几日胃口又差了,吃不进去,可有什么妙法子?”
两人都已经习惯了在膳房时不时受到胤祕的突击检查,对于阿哥出入膳房一事,已经完全麻木。
胤小祕自然更不会在意,一边看着今日预备的凉菜,一边道:“我想给汗阿玛做个山药糯米糍,还有生日蛋糕,你们得叫人准备新打发的奶油呢。”
这个以前小阿哥就教过,上回塞外的伯爵奶茶冰沙也用到了,杜庖长很熟悉。
两位御厨说干就干。
首先是山药糯米糍。
听杜庖长说,在大清,一直以河南覃怀地上贡的山药为上品。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取了山药,去皮,切片,入小甑,大火蒸透。蒸熟后加糖压成泥,加入少许牛乳,玉米油混合,糯米粉分批入,搅拌成团。
成团的小剂子被廖公公在一旁搓圆,按扁,放上处理好的豆沙馅,迅速包好搓圆。
糯米团重新入小甑,大火不到一刻钟,出锅入椰蓉里一裹。
雪团子山药糯米糍就做好啦!
比较费时的是做蛋糕要用的鸡蛋,加入细砂糖,几滴柠檬汁,廖公公的小徒弟便开始一直保持低速均匀打蛋,手都快断了,总算打出了满意的蛋糊。
杜庖长接过蛋糊,按照小阿哥的吩咐,将普通磨好的面粉和淀粉按照4:1的剂量混合,调制成为低筋面粉筛入蛋糊中,而后上下翻拌。
放入蒸锅的一刻,所有人都提起一口气,等了一刻钟有余,四个脑袋八只眼睛齐齐望向锅炉,杜庖长率先开炉一瞧——
海绵蛋糕做成啦!
裱花是没人有经验了,只能把准备好的奶油均匀抹满一层,由杜庖长尽力点了几朵奶油小花,胤祕歪歪扭扭,用化开的樱桃汁写上“汗阿玛万岁”几个大字。
即便丑得不像样子,众人也不由有些骄傲起来。
胤小祕带着做好的山药糯米糍和生日蛋糕,又亲自在廖公公的指点下煮了一碗长寿面,一路直奔康熙那边去。
上回生辰贺礼只送了两幅自己画的漫画,汗阿玛可是嫌弃了好久呢。
清溪书屋内,康熙刚与四阿哥嘱咐完一些机要事宜。
胤祕跟着二筒现学现卖,端着生日蛋糕颤颤巍巍进了寝殿,嘴里还唱着生日歌。
康熙虽然嘴上嫌弃着“你这又闹得哪出”,面上的笑容却分毫未曾减淡。胤禛同样放松了表情,饶有兴致的看过去。
胤祕把东西放好在桌上,拍拍胸口道:“呼——真难端呀!汗阿玛,这是儿砸重新补您的生辰礼!”
康熙瞧着新鲜,虽然还是没什么胃口,捧场到:“什么东西,叫朕尝尝。”
胤祕道:“应该叫‘生日蛋糕’吧,您瞧上面的字。”
康熙原本还没注意到,被幺子一提醒,咋舌嫌弃:“怎么这么丑!”
“才不丑呢!”小团子气呼呼道,“儿砸做了这么久,新花样呢。还有这个长寿面也是我做的!”
这回康熙不讽刺了,摸摸小团子的头叹道:“朕好像来了些食欲,那长寿面,叫朕尝尝,蛋糕也来一点,余下的,你们分了吧。”
胤禛推辞不开,只好也入座。
父子三人坐在一处开始瓜分吃食。
长寿面放的盐轻,正好符合康熙如今的口味和身体,被他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净。小蛋糕虽然好,却只用了一口。倒是山药糯米糍,果真如二筒说的,因为食补的原因,被老皇帝特意用了一块。
胤禛倒是对生日蛋糕和糯米糍的做法都有些兴趣。
胤小祕便细细告诉两人怎么做的,从何而来,俨然是一副小老师的样子。逗得他汗阿玛跟四哥都笑出声来。
小团子气得损他们:“若是朱轼朱大人有你们这般学生,早就气得头秃啦。”
康熙浅笑回击:“朱大人要秃,肯定也是先被你气秃的。”
朱轼:“……”
老臣做错了什么,非秃不可?
日子就这么的过着。
其间,康熙又去了一趟四阿哥的圆明园。
胤禛这园子修建的甚好,自然大气,入了老年人康熙的眼,连带着捎带上了胤小祕和弘历一起,说是叫这个没见识的小皮猴子开开眼,顺便让读书累了的皇孙回趟家。
早在圆明园的弘昼开心的跟什么似的,大夸幺叔的跳跳糖和魔方十分有趣,现在整个八旗的纨绔都以小阿哥为榜样呢。
胤禛:“……”
这孩子是又皮痒了吧?
圆明园之行十分愉悦,除了弘昼被他阿玛记了一顿板子,祖孙三代人,尽享天伦之乐。
另外一边。
八阿哥原先还与关外的满蒙贵族有些联络,自从康熙喊了隆科多跟佟佳贵妃设宴聚首后,就暂时没了动静。
康熙的身体状况,始终没人能摸透。
等到入了冬,畅春园内下起一场雪。
后湖上一夜之间结起一层薄冰,没多时,整个湖面上银白一片,映着院中琼枝玉树,纯洁一片。
畅春园,清溪书屋内。
康熙躺在龙床上,呼吸平静,却已经到了行将就木,有进气没出气的时候。
老皇帝闭目,缓缓的咳了两声。
屋内登时跪倒了一地,儿子们心思各异,张廷玉几个大臣在外间跪听旨意。
康熙复又睁眼。
他现在不操心老四和大清,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过,余下的,凭他们造化。
他只担忧这个还未完全通世事的幺子。
作为帝王,他先是大清的君主,是政治家,然后才能是胤祕的阿玛;
可作为爱新觉罗·玄烨,他却发自内心的,将这个两世父子情的小人参放到了心坎上。
康熙的叹息声响起,压得一屋子呼吸声都变得不自觉轻缓下来。
老皇帝伸出手,费尽力气冲着胤祕招了招,跪在地上的小团子红着鼻子眼睛,都顾不得站起身来,一路跪着飞速挪到他汗阿玛跟前。
小团子使劲握着汗阿玛的大手,觉得比起以往少了许多温度,连忙搓了搓,捂在自己两只小手之间,再把脑袋贴上去。
“汗阿玛,你冷不冷,儿砸上去给你暖暖?”
康熙淡笑,伸手摸摸幺子的脑袋。
他尽力模仿平日的语气声调:“阿玛……不冷。”
小团子没再说话,只把热乎乎的小脸埋在康熙手心里,想要多给他过些热气。
康熙只由着他,面上老泪悄然滑落,不叫任何人看见。
何其有幸。
原来,朕一路孤寂的少年皇帝生涯里,曾经有一个还未化形的人参苗苗陪伴着,度过明灯长夜,风霜雨雪。
又何其有愧。
叫这人参苗与朕走得太近,生出人的爱与依恋,用它六百年的人参灵力,换来这一世再相逢。成了朕暮年里,每每心寒时的贴心幺子。
这前一世,朕选择成为他的阿玛,多半是出于孤独;
可后一世,他选择成了朕的幺子,却是放下了一切。
只叹短短六年,朕竟没能教些什么与他。
康熙将头扭向床内侧,胸口起伏着,等待眼泪滑落变干,情绪归于平静。
沉默许久的二筒,将老皇帝的心声默默收录下来。
今日之后,定能用来哄哄小土包子。
屋中沉默良久。
老皇帝开口:“朕乏了,隆科多,衡臣,取了诏书回来,便宣旨吧。”
跪在外间的隆科多与张廷玉领命进来,对上众位阿哥的眼神,不慌不忙一个宣旨,一个监听。
胤祕跪在地上的身子抖了抖,被老皇帝察觉,强忍着泪,怜爱地摸摸他的小脸蛋,一下又一下。
直到宣旨完毕,传位于四阿哥胤禛的事情披露,年长的阿哥们都有了反应。
率先坐不住的是十阿哥:“汗阿玛身强体壮的,莫不是受了什么小人误导,才会突然作出传位之举?”
康熙抚摸小幺的手一顿,冷声道:“朕不想立储时,你们成日里叫人来催。今日……朕传了位,怎么还不愿意?”
人参花的效用已经要失效了。
这一点,不只是康熙有感觉,精明些的儿子们同样。
九阿哥胤禟笑道:“这不是不愿意,而是觉得传位的人不合适啊,汗阿玛。”
康熙气得手上一紧,还未开口,胤祕仰起脸回头凶道:“四哥不合适你们就合适?莫非是质疑汗阿玛的眼光不成?惹阿玛生气,小心我把哥哥们都关起来!”
九阿哥瞧了一眼幺弟,见他眼睛红得像个兔子,还是强忍着不落泪,到底没再吭声。
罢了,反正八哥还有后招。
康熙如今也在思索八阿哥的后招。
十四阿哥已经被老皇帝刻意调了出去,不叫他沾染太多老八的事情。如今剩下便是三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
老四没有老十三帮忙,只是个隆科多跟老十七,少了。
康熙又开口:“胤禛,你去带人亲自赦大阿哥胤祉、废太子胤礽、十三阿哥胤祥出来,朕……就在畅春园里等着,瞧瞧他们。”
四阿哥领命,瞧了一眼跪在汗阿玛身边的幺弟,开口问:“要不,小幺跟我……”
康熙摆摆手:“不必,他,朕自有安排。你去吧。”
等胤禛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康熙叫人把他扶起来,揽着幺子在床上抱了抱,笑道:“朕听你佟额娘说,上回送的……笈囊,你没打开瞧瞧?”
胤祕靠在康熙怀里,兴致不高,揉了揉眼道:“我还没来得及。”
康熙循循善诱:“朕还给你挑了一套入门的读物,里头留了点东西给你。去瞧瞧吧。”
胤祕越发赖在老皇帝怀里,心里有些发慌道:“都在佟额娘那里收着,不会跑的,等,等汗阿玛好了,儿子就回去看!”
康熙叹了口气:“魏珠。”
魏珠从外面赶来时,显然早就知道有此一遭,于是告饶一声“阿哥爷得罪了”,抱起胤祕就往外走。
小团子初时没反应过来,眼看着阿玛离自己越来越远,才开始疯狂的扑打啃咬魏珠肩头,生生咬得见了血,他才慢慢静止下来,不动弹了。
此时魏珠已经上了马车,有些担心地去看,却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想起方才赵总管特意为小阿哥送过一碗牛乳,看着他用了,魏珠叹气低语:“万岁爷对小阿哥,真真是十足的用心了。”
车驾声隆隆驶过京城,进入皇城内。
胤祕又做了那个梦。
这一次,梦中的进度非常快。
他再没能像陪着汗阿玛少年时那般,细致又懒散的度过每一个日常。
这次的梦里没有出现过汗阿玛。
胤祕一个参,孤零零长在乾清宫里,只每日被宫人们精心伺候着。
直到有一日,有人将它从盆中移植到了土地里,他听那人悄悄念叨:“先帝爷暴毙了,如今上位的是他那序齿行四的儿子,弘历。你啊,得靠边站喽。”
弘历?
那不是四侄子?
那先帝爷,岂不是……
胤祕一个哆嗦,大喊着“四哥”从梦中吓醒,睁眼就要去找他四哥和汗阿玛。
外头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点着几盏宫灯,火光摇曳,映射着床前坐着的人影。
胤祕微怔,辨认出这是胤禛,慌忙扑过去将四阿哥抱住,蹭蹭小脑袋,语无伦次道:“四哥,我方才梦见你了……你别走,四哥,我,我以后会乖的。”
四阿哥听幺弟说着,满眼都是心疼,伸出一臂将他拢进怀里:“没事,四哥在呢……你只是做了噩梦,四哥陪着你。”
没等胤禛安慰完,苏培盛快步从外头走进来,低声道:“皇上,停灵事宜都已……”
胤禛一脚蹬过去,却为时已晚。
胤祕听到这句刺耳的“皇上”,猛地仰起头。
他稚嫩的脸上还挂着茫然无措,一滴豆大的泪珠却已率先从眼中滑落。
他问:“四哥,我们是不是没有阿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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