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的雪积了满地,长廊外被雪覆盖,行路不大方便,杏枝正要去寻小沙弥来扫雪,却被盛婳叫住了。


    “你去看看陆大哥在哪,我有事找他。”


    杏枝闻声应是,转身便去寻人了。


    虽说居士寮房里虽有燎炉取暖,但炉子实在小,不及首辅府里暖和,点珠怕冻坏了盛婳,忙又拿了个厚些的大氅为她披盖上。


    “姑娘,今日这诵经卷还是您亲自来抄录?”今日是白潋荷忌日,按照惯例,今日需得抄录卷经,诵读,再添功德簿,供奉焚香一日到天黑才算完事,盛婳跪坐在蒲团上,她有些明白为何外祖父非要择明日设宴,这是想着让自己来与母亲说上一声。


    盛婳接过笔道:“我来。”


    点珠闻声应是,添了流水入砚中细细研磨,静静的就守在一旁。


    陆衷歇在不远处的居士寮房中,他眉头微微隆起,食指下意识的揉搓,片刻问道:“两拨人?”


    书伺点头道:“是,其中一拨人是翰林院楚侍讲的家眷,另外一方尚查不清底细。”


    陆衷眯了眯眼睛道:“可有去知会主持?”


    “知会了,楚侍讲家眷只是来添香火钱,片刻便要走的,连寮房都未安排,只是另外一拨人,早与主持要了客间,屋子离盛姑娘的房间只一墙之隔,二公子先一步方才与主持说了一声,他领着司人寺人将人赶出去了。”


    “焉生?”


    书伺嘴角带笑道:“是,二公子刚才特意跑了一趟。”


    陆衷嘴角颤了颤,还真是上心……


    他又垂眸,这么看这些人便真是冲着阿婳来的,也不是他谨慎太过,前些日名列的事情,先生与他说了一句,如今再加上今日的事情,他很难不往别处想,舔了舔唇问道:“阿婳今日入寺,可有旁人知道?”


    书伺正要回话,门便被“砰砰”敲响,屋外传来杏枝的声音:“陆大公子,我家姑娘有事请您去一趟。”


    陆衷闻声未耽搁,起身便开门,杏枝见着陆衷躬了躬身道:“劳您跑一趟了。”


    “客气了”。


    杏枝微微一笑,而后挪步引路,陆衷就跟在身后,看了眼满庭落雪,忽问道:“杏枝,阿婳今日的行程,可有旁人知道。”


    杏枝顿了顿脚步,虽不明所以却仍旧回道:“姑娘虽每年这个时候都入甘宁寺,但知晓的人不多,您也知道,老大人惯来最在意姑娘安危,这事瞒的很紧,就怕别有用心之人叨扰.....”她想了想又道:“若说有,也就白家,盛家与您了。”


    陆衷脚步微顿,若是杏枝不提,陆衷险些忘记还有盛家了,白家自是不会出岔子,可盛家,他眯了眯眼睛,想起盛欢两母女,若说想谋划阿婳什么的,他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片刻之后,几人便到了善了居,杏枝与书伺很是自觉的守在门外,陆衷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了跪坐于蒲团上,专心抄录经文的盛婳,她的脸色一如往常的苍白,素指纤细,仿若稍用力便会折断,就只这么跪坐在那里,就好似生命随时在消磨,陆衷视她如亲妹,见状心底有丝丝的疼,再加之陆焉生的事,他更觉无言面对。


    点珠看了眼陆衷,躬了躬身才轻声喊道:“姑娘,陆大公子来了。”


    盛婳闻声停了笔,看了眼一旁的点珠,点珠会意转身便离去,临走时还不忘仔细关上了门。


    陆衷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莫名觉得有些意思,问道:“阿婳有事求我?”


    盛婳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劳你替我送封信去盛家。”


    陆衷皱眉,有些诧异,盛家的信,由他这个外人来送,实在有些不合适。


    盛婳抿唇,从宽袖中取出一封已封好的信搁在了矮桌子上,压着它往前递了递。


    陆衷侧目看去,信封上署名留白,他一瞬便猜到:“是送给许氏还是盛欢。”


    盛婳垂下眼睫道:“盛欢。”她顿了顿道:“名列的事,外祖父应当与你说了,这信送到她手上便就此打住。”


    陆衷挑眉,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竟然早便知道了。他目光落在信上:“你就这么放过她了?她若不肯迷途知返又该怎么办?她才十岁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机,你就不怕吗?”


    陆衷不禁想到,盛婳四岁时落水的事故,总觉得应当没那么简单。


    盛婳勾了勾唇道:“陆大哥,我没说会放过她。”


    陆衷本还靠在廊柱上,闻声便站直了身子,实在好奇那信上所写,便将那信件拿起,细细摩挲了下,盛婳见他收了便未再说话,而是拾起笔来又垂首写了起来。


    陆衷将信件收进了怀中道:“好,那便替你跑一趟就是了。”


    陆衷出了屋,只是快要离去时,脚步微微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的看了眼不远处的拐角,瘪了瘪嘴才抬步离去。


    宁去见状忙又往后隐匿了一寸,真觉得大公子眼利的很,他们躲在这处竟一眼便看出来的,他怕叫院中守卫也看出来,不禁拉了拉自家爷的衣襟,见再瞧不出任何端倪,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看了眼陆焉生,见他一双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屋子,专注的好似能瞧出窟窿来似的,不禁更是叹气,真觉得陆焉生是中了蛊了,这大冷天的,不好好再府上,跑来甘宁寺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也就自家爷这独一份了。


    这一守便是半个时辰,屋子里才有了动静,丫鬟们正扶着一身披银白大氅的姑娘出来,少女应当很纤瘦,叫大氅盖得严严实实,实在瞧不出模样。


    宁去看了眼自家公子,忽的一顿,他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瞧错了,他家公子眼尾发红,眼里怎好似泛着泪?


    陆焉生的掌心都发着颤,一双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身影瞧,见她手捧着卷经一步步的走出了长廊,眼眸里唯有那一道身影,这身影在他那几十年的岁月里几乎日日在他梦里出现,可唯有此刻见了才知,什么都不及此刻真实,她人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那处。


    宁去见人都走了,自家公子还呆在原地,不禁心急了,低声道:“公子!人走了!走了啊!”


    陆焉生回神,忙抬步要追上,可忽觉得自己的腿都是颤的,扶着墙边站起了身,一旁的宁去忙扶住他,可紧赶慢赶,人还在陆焉生的目光里进了禅房。


    宁去叹了口气:“公子,这回偶遇不成,只能在等的午下盛姑娘出寺庙的时候。”


    真是白费了这样好的机会啊。


    可到时候白老大人必然在,有白老大人,陆焉生到时候未必能再如愿见到她,宁去觉得实在太可惜了。


    他眸光闪了闪道:“不若这样,小的去闹些动静来打断......”


    话还未说完便被陆焉生皱眉打断:“不行,她难得上寺庙为母送香.....”


    宁去挠挠脑袋不大明白道:“大公子不是说了,盛姑娘每年都会这个时候入庙的吗?公子,盛姑娘今年不能好好上香明年也能,可您的机会就这一回了!”


    陆焉生垂下眼眸没再理他,他没法告诉宁去,这许是盛婳最后一回上山为母诵经了,自这以后,她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莫说上山了,连吹风都不成了,只能日日的呆在那暖阁之中,这也是为什么陆焉生在白府四五年,都不知盛婳这日会上山送香这事......


    宁去还在一旁长吁短叹,陆焉生冷眸募的看向他道:“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宁去叫陆焉生的气势吓住,只得抿了抿唇在不敢言语。


    主仆二人就这么守在禅房外,宁去本想先劝陆焉生先去寮房休息,自己一人在这处守着便成,奈何陆焉生是理都不理自己一下,如枯木一样静静的,宁去唉声叹气,只能与陆焉生在这处守着,在此期间,禅房内时不时有人进出,果不出所料,白老大人午下便到了,而后进了禅房便再没出来。


    直到日落西山,禅房的门才又被打开,那道纤细身影才又出现在众人目光之中,她搀扶着白首辅,祖孙二人,好似说说笑笑,抬头时,氅帽话落,露出她的娇软笑颜,宁去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家公子果真是没白费心思,虽瘦弱可真是好看。


    生怕再错过了机会,宁去忙要提醒陆焉生,可刚转身,便瞧见自家公子早已起身离去,那方向,正是走廊拐角的交汇处,这是白家祖孙二人的必经之路。


    宁去心下一惊,生怕给陆焉生拖了后腿,一步并两步的便跟上去,索性两人跑的算快,早早的便在那交汇处候着。


    陆焉生垂首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觉得自己的脸冻得有些僵硬,伸手又揉了揉,勾了勾自己的嘴角,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和善些,就好似前世两人初见那次,能叫她一见倾心便好。


    他也很有把握,自己生的好,今日又特地装扮了下,只要那么一眼,只一眼便成。


    那脚步声越离越近,说笑声也近在耳畔,陆焉生的心砰砰直跳,算好了时机,便要迈出步去,只十几步的距离,他却觉得实在是长。


    走到拐弯处,他眼见的瞧见了那银白衣角,挺着胸膛便走去,不出意外,“冲撞”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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