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不期而至落下,纷纷扬扬的犹如鹅毛,飘忽忽的坠下来,地上很快便清白一片,今日宾客多,府里怕出乱子,皆严阵以待,又有女眷在府,白郝不放心盛婳安危,便遣了不少侍卫把手在各个角落与门口。


    陆衷怎也不会想到陆焉生胆子这样大。


    他抿着唇刚要过后院的景墙,便被侍卫拦住了:“陆大公子,您这是要去哪?”


    陆衷被拦在门外,目光却是往后院瞧,他忽眸光一颤,瞥见了一道藏青色衣角,只是转身即逝很快便消失在眼前。


    “陆大公子?”那侍卫见他不答,又一个劲的往里头瞧,便要转头去看。


    陆衷心惊肉跳忙,面上却恍若无事道:“这不是宁霁院?”


    宁霁院是白郝特地辟出来让他温书习字的院子。


    他擦了擦眼睫上的雪水道:“我走错了,雪渐下渐大,迷花了眼,有些瞧不清路,对了,我没见过你们.....”


    那侍卫不疑有他回道:“是,受宫中调令,今日特来白府当一日的班,怕吓着人,兄弟们便换做便服,您自然不认识。”


    那侍卫凯凯而谈,陆衷却只捕捉道“宫中”二字,这是宫中的侍卫,这要是正被抓到......他不免更觉大事不好,干巴巴应和道:“那难怪了,今日人多,你们定要好生把手,这府上出入口可都把手好了?”


    那侍卫答道:“自然,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有人,你也放心。”


    竟这样严密,陆衷神色却沉了几分,不免担忧陆焉生的处境,看他方才离去的方向,应当是阿婳的娉婷院,他募的一顿,想到一关键点,猛然抬头看去,他没来过白府,怎这样清楚后院甚至娉婷院的方向。


    陆焉生顶着风雪,躲避开来往家丁婢子和把手的侍卫,一步步的往娉婷院奔去,他疯了,已然疯的很彻底,可便是再疯他亦能清楚了然所有能走的路径,得益于在白家的那四五年,陆焉生对白府算是了若指掌。


    他穿过了三道长廊,又过了两道垂花门,终是瞧道了娉婷阁的楼宇,最严密的关卡已过,侍卫守在前头,娉婷阁院门倒无人把手,只有一小厮守在里面,瞧那身影应当是阿肆。


    风雪中陆焉生渐行渐近,只是人越靠近脚步却越慢,雪花簌簌而下,脚步声踩在雪上沙沙作响。


    忽的那沙响上停了,只瞧见他站在那处如落雪青松一般,久未动步,她胆子小,这么去应当会吓到她。


    便是见到了,能说什么?自己对她而言不过是素昧平生而已......


    他那出走的理智,好似在这一瞬间突然找回,脚下犹有千斤重,让他实挪不动步。


    视线不禁有些模糊,旧事的记忆又不断与眼前交叠。


    紧闭的屋门里,门外站着的阿肆,飘落的大雪,他仿若听到了上一世屋子里那一阵阵的痛涕声,他跪在石阶下请求见她最后一面,那记忆纷至沓来,此刻的他比那时的落魄好不到哪去,他的手心直颤,倒吸了一口气,像是大梦初醒猛地收回了手,身型不可抑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垂落的眼里尽是支离破碎的深沉惭愧。


    那踉跄的脚步声在雪地沙沙作响。


    “什么人!”阿肆一声惊呼,寻着脚步的声音看去,隐约瞧见门外站着一人。


    这人不像是府里的,听见他的呼喊声音,转瞬间便隐匿起来,阿肆警铃大作,自打盛婳四岁时落水的事情发生后,身边伺候的身各个都仔细小心,这忽然出现一人,阿肆脸都白了,一声高呼,不少巡逻的侍卫忙赶了过来。


    陆焉生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念念不舍的看了眼娉婷阁,思索片刻,便往秋水园奔去,秋水园与后院只一墙之隔,在这那边今日本就是宾客赏花地,想来无人把手。


    只是他既已泄露行踪,原本不叫人注意到的脚印此刻却格外清晰,雪虽仍然再下,但一时半刻倒不至于盖住。


    身后人越跟越紧,眼见便到墙垣下,他脚步清点,攀着墙壁便翻身而过。


    只是,一声“唔”吟痛忽,他与人撞到在地。


    他怎也没想到这墙下竟站着一人,他还未来得及瞧瞧清撞得人是谁,耳朵旁便传来脚步声,听这脚步应当是女子,他想也不想的便捡起手便的枯枝,便往那人指去,便是不能伤人,威胁吓她莫出声也成。


    “敢说话,便杀.....”枯枝指出去的一瞬间,他才瞧清人脸,那一瞬间他便后悔了。


    梦里不知出现多少回的脸,那平日里温柔似水的眸子,此刻睁的滴溜圆,眼睛依旧清澈透亮,可此刻好似有些复杂的看着陆焉生,她显然被吓了一跳,怔愣的看着他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后知后觉,往地上晕厥的人看去,竟是杏枝。


    他设想过一万种两人初遇时的美妙场景,却从未想过是此刻这般的落魄荒唐,他今早精心准备的衣服此刻已被枯枝划破,鞋子此刻也湿了一片......


    他还独自懊恼,她却早反应过来,轻撤脚步便要后退。


    “别走!”陆焉生焦急喊道。


    忙甩开手中的枝丫,站起身便往去解释,尽可能的温柔道:“你,你别误会.....”


    却未想到平日里温温柔柔的人,此刻面上却是冰寒警惕,她撇开眸子压着嗓音呵斥:“别过来!”


    陆焉生只当她是被自己吓到了,忙顿下脚步,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虽后悔今日见面实在不体面,可仍旧为能见她一面而欣喜若狂,这两种情绪要挟着他的手足让他不知该怎么是好。


    “我,我只是走错了地方......”他这话说的苍白无力,企图用这来挽回好印象。


    盛婳闻声看了看那高耸的围墙,皱了皱眉头。


    这话实在是鬼扯,陆焉生的脸募的便红了。


    “我们见过的,那日甘宁寺你我遇过一回,我是陆焉生.......”他边说话便要靠近。


    “我让你别靠近!”盛婳这话用了不少气力,嗓子扯得疼,这一声后便止不住的咳嗽。


    她每进一步,盛婳那颗心便止不住的颤,他不该在这......


    她手扶着梅花枝丫,衣袖已叫落雪染湿一片,小脸比这满地的清白还要苍上几分。


    陆焉生见状心疼的不能自已,忙摆了摆手哄道:“好,好,我不靠近。你身子好像很不好,别动气。”


    盛婳捂帕的手颤动的厉害,她撇开眼眸道:“公子,我不认识你。”


    陆焉生猛了,瞳孔骤缩:“你不认识我?怎么会?”


    他们那日分明见过,那日那么多人都在,她怎会没见过自己。


    原这么久了她根本对自己毫无印象,他不禁想起那日盛婳藏在氅帽下的脑袋,心下一顿,那便对了,那就是什么都对了,她没瞧见自己,才并未特地安排宴席上的一切,他那久无着落的不安瞬间便又落地了,难怪,难怪了,他后知后觉又看向她,她此刻应当在前厅那屏风后才对,能在这处,应当是没瞧见他舞剑,原是他误会了,这一世的盛婳并未在屏风后瞧着他们。


    他虽自觉已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如今白郝选了楚斟,他就是落了下风,他心下一顿猛一抬头看向盛婳自荐道;“听闻你在选夫,我.....”


    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盛婳冷着脸打断:“陆公子慎言!这是白府的事,与你无关!”


    盛婳的手心颤动,咬着唇果然这人还是这样恶劣,她这世已躲的远远的了,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怎竟还想羞辱她!


    那样的埋怨怒叱,盛婳实在听不得一句了。


    见她情绪忽动了起来,陆焉生愣了一瞬,才后知后觉自己实在急切竟未思虑到姑娘家的面子,她面子又惯来薄做事又及有分寸,两人此刻不大熟稔,为清誉着想这反应也对。


    可他是等不了了,在等下去,楚斟今日点头应下,明日就该进府了:“我愿.....”


    盛婳却不愿意再听,恰前头忽传来一声呼唤,是沈织织与沈知廊。


    她看向他,抿了抿唇道:“你不该在这,宾客都在前厅,从这左转直走便是了。”


    她神色冷淡,与前世待他时的态度有天地之别,陆焉生越见她那冰凉凉的目光,心便好似针扎,不该这样的,不能这样.....


    “可......”陆焉生哪舍得走,正要再说话,盛婳却不愿再多耽搁一分。


    若是被旁人瞧见,他们之间这辈子便真的再牵扯不清了,盛家大姑娘秋水水园私会外男,这事的后果她想也不敢想。


    说罢看了眼地上的杏枝,而后便转头走去,那脚步实在匆匆,带着避之不及的焦灼,陆焉生只瞧见她那嫣红色的大氅越离越远,这满院子的梅花都不及她娇艳。


    他手微微垂落,寒风凛冽吹得枝头上的积雪纷纷坠地,他眸光不大清明:“可我只想在这。”


    只是这话那远去的少女没听见,叫一声风吹过,便飘散干净了。


    ***


    “婳婳,我可找你好半天了!”沈织织寻了半晌才见到人,忙小跑着奔去,左右看了一眼道:“杏枝不是陪着你吗?”


    盛婳仿若被抽了力气,软软靠在沈织织身上,她道:“去摘梅枝子去了。”


    沈织织扶着她道:“这丫头真是胡闹,太不仔细了,什么事能有守在你什么要紧。”


    沈知廊见她神色不大好,关心问道:“不大舒服?”


    盛婳只点了点头。


    “我送你回暖阁。”


    盛婳并未拒绝,只是想起还在雪地里躺着的杏枝,抿了抿唇:“可杏枝.....”


    沈织廊将玩弄的折扇又插入腰间,上前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转而对着身边的小厮道:“你去找。”


    沈织织点头应道:“对,对,咱回去!”


    盛婳在未拒绝,只是临走时她又瞧了眼那梅林,她话已说的这样明白了,这人该早走了吧。


    今日这突然一见,叫盛婳那颗心好久沉不下来,刚进暖阁,便喊来点珠。


    “可交代清楚了。”盛婳眼睫轻垂问道。


    点珠忙应道:“已经交代了,老大人已定了楚三公子,已让楚三公子回去先禀他父母,想来很快便能有信。”


    盛婳闻声,声音微涩许久应了声:“好。”


    “人都走了吗?”盛婳眼睫颤动好似随意问道。


    点珠往她手上塞了个汤婆子道:“是,方才出了事,老大人已先遣了宾客回去,估计现在人也走差不到了。”


    盛婳呼吸几不可微一滞,一旁沈织织也好奇问道:“出了什么事?”


    点珠道:“后院进了生人,叫阿肆瞧见了,未免传的风言风语有碍姑娘,老大人叫押着不让说。”


    “怎么一回事?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沈织织闻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忙问道。


    点珠见自家姑娘一直盯着自己看,以为她是吓坏了,忙安抚道:“还未查清,侍卫们没追到人,眼下正四处追查,咱这娉婷院已被包围的严严实实,姑娘放心。”


    “还没找到?”盛婳眯了眯眼睛忽开口问道。


    点珠点了点头。


    沈织织也吓了一跳,自顾自不禁拍了拍胸脯感慨道:“还好我们方才不在后院,这事好惊险。”


    无人发现,盛婳轻松了口气。


    ****


    从白府出来的马车,正一列列有序的走在长街上,一阵风过吹开了车帘,瞧见里头男子铁青的脸。


    “啪”的一声,掌掴声响彻车厢,宁去赶车的手一顿,担忧的往车里瞧,只是这毡帘厚实,什么也窥不间。


    “你这是在葬送自己前程!”陆衷怒不可遏道,他从未打过陆焉生,这是平生头一回。


    放在膝盖上的手,此刻已发麻,在见陆焉生的脸,红艳的五根指印清晰可见,可见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陆焉生却满不在乎,他挑眉道:“大哥,我见到她了。”


    陆衷倒吸一口凉气,指着他道:“你在犯浑!你可知道今日若是叫人抓住,你便前途尽毁!”


    他笃定道:“不会的,她担忧我的名声,发现我了也未声张,生怕叫人抓住我,先一步引开了人,有她在,我不会叫人发现的。”


    “那是她心善,她待谁都如此!”陆衷觉他可笑提醒道。


    “可她关心我安危,她替我指了路,若是平白心善何至于如此?”


    陆衷闻声却忽的默了,一来是觉得陆焉生已经生了魔在劝无意,二来他有些怀疑陆焉生说话的真实性。


    陆焉生见他不言语了,他挑眉道:“兄长气可消了?若是消了陪我去趟楚家.....”


    说罢也不待陆衷应答,便敲了敲车璧。


    ……


    “宁去,转道去楚三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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