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就回来吧。”这是电话接通后黎安听见的第一句话。


    听筒似乎过滤掉了季修铭的情绪,黎安没有从中听出季修铭在说这句话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心情还挺平静的,至少没有半夜对着空荡荡的大街抽烟时难受。


    “都是你做的?”黎安问。


    “做什么?”季修铭听见问话后直接笑出声,“你们公司被针对了?就你们家那种小公司还需要我出手?你是太看不起盛铭,还是太看得起朗日?”


    “既然没关系,那我们应该没什么好说的。”手机紧贴着耳朵,黎安却没有挂断,安静之下,对方的呼吸变得尤为明显。


    就连呼吸都是熟悉的。


    七年的感情因为爱弛而行至末路,这对于依旧沉溺于感情中的一方无疑是残忍的。放不下的大多会选择挽留,也因着感情的牵绊,丧失理智后容易做一些极端的事情,将最后那点爱意耗尽,反而让本就背道而驰的两个人走得更远。


    黎安不会死缠烂打,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即便他心里依旧会惦念、会难过、会因为偶尔经过的车回想从前,而后整宿整宿睡不着,但他面上都不会表露出太激烈的情绪。


    他算是个比较理智的人,年幼之时两个至亲一度将他抛弃,或许是习惯了,早就知道感情这种东西并不会长久,血缘亲人都能不闻不问,更何况是两个陌生人相遇后产生的所谓爱情。


    没挂电话是因为黎安知道季修铭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季修铭听见黎安的话后又笑了几声:“火气这么大,看来最近事情是有点焦头烂额。我确实没有针对朗日的打算,不过我最近饭局有点多,难免有人会问我怎么不回家,我当时怎么反应的来着?哦,好像没什么反应,有可能那些人会错了意,妄自揣测觉得我们已经结束了,并且结束的不算愉快,他们就想为我出口气……我得去教育那些人一顿,怎么能不得到证实就乱出手,回头跟我说说他们都干什么了,我一个一个收拾替你出气。”


    甩锅甩得随意又不走心,听着像是在解释,其实明摆着告诉黎安就是他干的。


    若没有季修铭的暗示,其他人怎么可能将手伸到国外去,就为了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添堵。


    季修铭心情似乎很愉悦:“前段时间我忙不开,这几天正好闲了,晚上回家做吧,我想吃糖醋小排,你想吃什么?”


    黎安没有回话。


    感受到对面的安静,季修铭脸上笑意渐淡,冷意逐渐占据眼底。


    “黎安,我希望好话你能听进去,有些事情点到为止。”


    “想我回去做什么,满足你婚前最后的放纵?”黎安没有再谈工作上的事情,直接将那些矛盾拉到明面上,摊在季修铭面前。


    黎安感觉到对方呼吸有半刻停顿,而后逐渐加深,好像在刻意压住些什么,不太像火气,反正是黎安闹不懂的情绪。


    这些年黎安越来越看不懂季修铭了。


    然后,季修铭低声道:“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觉得也是。”黎安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毕竟都睡了七年,早该腻了,找刺激也不应该找我。”


    “黎安!”


    “季修铭。”黎安打断季修铭的呵斥,不管对面火气是不是已经触发了头顶的火警装置,用着平稳却能火上浇油的声音说,“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结局,没必要弄得太难堪。公司的几个项目我自己去解决,解决不了就和上下游协商,你就不用为我去跟什么人打交道,前几年我们互不干涉,如今也不需要改变,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跟你的人提个醒,我们如今是互不干涉的两个人,没必要为了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费心。”


    黎安一口气说了很长,没有给季修铭留下丝毫回嘴的机会,在将事情说清楚后,他话音稍顿,声音染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说:“祝你订婚快乐,还有,新婚快乐。”


    黎安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对着季修铭说这句话,更没想过两个人会字这样的方式结束。


    他下意识抓住胸口,想要缓解那撕裂般的疼,而后没有再像先前那样等着,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


    喉咙像是塞满了东西,黎安很想抽根烟,拉开抽屉才发现里面的烟盒已经空了,嘴唇用力一抿,将抽屉推了回去,过了几分钟拨通了项目组的电话,让岑高懿和三组那边尽量协调,实在不行的话他再去谈。


    挂了电话,黎安转身看着窗外。


    天空只有远处剩下一点光亮,这一天又过去了。


    难得的今天没有加班,黎安实在是没心情再在公司对这电脑发呆,指针指向五点半时,他在一众人惊奇的目光中离开了公司。


    公司到酒店只需要步行10分钟,车停在公司地下停车场,这几天他都是走着回去。


    空气里除了城市灌满的车尾气以外,已经隐约能闻到夏天的味道,再过十来天就要热了,依着近几年每年夏天的高温,这十分钟的路都会成为煎熬。


    酒店的大堂经理已经跟黎安很熟了,看见他回来熟稔地打了声招呼,黎安颔首回应。


    如今并不是旅游旺季,酒店人并不多,除了其中一部电梯停在中间楼层,其余的都停在一楼随时待命。


    黎安进了电梯,摁了楼层,之后便是等待。


    数字的跳动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即便这里不是“家”,可是住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有了点归属感,背了一天的疲惫在数字越跳越大时,逐渐卸在了脚下红色的地毯上。


    叮——


    电梯门开,黎安手指摁在领带上扯了扯,领口松散,他刷了房卡。


    房间是标准的套间,十几平方米的客厅漆黑一片,空调在黑暗中嗡嗡作响。


    黎安进门的瞬间皱起了眉头——他记得早上走的时候拉开了窗帘,不知道是不是保洁进来收拾的时候顺手拉上,总之他不太喜欢漆黑的样子,如今还没到开空调的季节,显然空调也不是他打开的。


    摩挲着找到了开关,咔哒一声客厅灯火通明,黎安再次看向客厅时浑身一僵,方才落在电梯里的情绪后知后觉地爬了回来,重新摞在黎安的肩膀上。


    窗台旁边的沙发上此时正端坐着一个人。


    那人白色的衬衫松了两个扣子,半露出结实的胸膛,漆黑的外套搭在沙发上,眼神明亮摄人,毫无长时间待在黑暗里后,乍然接触光明时的不适。


    黎安手里的公文包掉到了地上,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危机意识让他差点拔腿就跑,最后一丝理智稳住了身形。


    其实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要理智,他知道拔腿就跑才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你不想回家,那就只能我来找你了。”季修铭手撑着沙发站了起来,看着猎物自投罗网后,慢条斯理地来收取战利品。


    黎安眼看着季修铭越走越近,然后从身旁路过,关上房门,又一步一步地走了回来,从后背搂住了黎安。


    “你这是在吃醋吗?”季修铭下巴放在黎安的肩头上,“闹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给了你这么多日子让你冷静还不够?你以前可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懂事。”


    黎安:“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懂事?”


    季修铭手指串进黎安的领带,用力一扯,领带落地打了个卷,他又扯出黎安扎在裤子里的衣摆,手指摁在黎安的腰上:“我又没说你现在这样不好,我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再吃个我看看?”


    腰间的动作太明显,两人有好长时间没有接触过,熟悉的感觉蔓延的很快,黎安浑身一颤。


    “你看,你对我反应这么大,真能说走就走?别闹了黎安,你放不下我。”


    虽然黎安很想反驳这句话,可是别说欺骗季修铭,他连自己的骗不过,他内心确实放不下季修铭,感情将他困在这个泥沼里,大有终身囚禁永不翻身的意味,但是他还有理智,知道是非,更知道现如今到底是什么处境。


    从始至终,季修铭都没有否认过那桩婚事。


    黎安站在原地,任由季修铭的手越来越放肆,哪怕身体已经动情,却没有给予一丝一毫的反应。


    季修铭感觉到黎安的排斥,倒也没有再强求,收回手攀上黎安的肩膀,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行让他看向自己。


    “黎安,你应该知道我的耐心并不算多,如今你们家可以因为几个项目就焦头烂额,自然也会因为资金回笼问题导致运转不灵,小公司就是这点不好,流动资金太少。要知道蝴蝶效应这四个字重点不在蝴蝶上,一旦有一处资金出现问题,后续问题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你说以你们黎家如今的家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黎安身子一僵。


    季修铭贴着脸的耳朵:“听说你爸心脏不好。”


    “季修铭你混蛋!”黎安猛地挣脱季修铭的桎梏。


    季修铭靠着墙壁,模样惬意:“我是不是混蛋你还不知道?只要你别乱跑,你家的事情自然也就是我的事情,别说项目上的小麻烦,你想要什么项目不能给?”


    黎安第一次知道气的浑身发抖是什么感觉,他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线,垂在身侧的拳头恨不得直接砸在那张欠揍的脸上。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做你见不得光的情人,还是给你留个婚外情的窝点?”黎安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对外没有任何攻击力,却刀刀扎向自己的胸口,“七年了,你还没睡够吗?”


    他其实想问七年的感情算什么,是不是在季修铭眼里,所谓的感情都只是黎安的一厢情愿,他们不过是床伴关系,解决日常生理需求,所以季修铭才会在如今的情形下毫无顾忌。


    黎安不希望季修铭针对黎家,但是更不想沦为一个交易品,所以他不得不拼起碎裂不堪的自尊,强撑着说:“我家的情况你清楚,我不欠黎家什么,也不会为了那一家人将自己卖给你,你要是想对黎家动手就动,黎崇明能不能扛过第二次是他自己的事情,所以,请你滚。”


    黎安很少会爆粗口,今天连续两次足以说明他正处于盛怒之下。


    他手指着门口,喘着气说:“要么自己滚,要么保安或者警察带你出去。”


    季修铭并没有因为那个“滚”字而觉得冒犯,反而因为黎安如今的反应露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他慢条斯理地从黎安身边路过,拿着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而后又走回黎安身边,擦身而过时说:“听说你前段时间在医院碰见了黎昭?那小子我就见过一面,倒是在顾言那听见了一点有趣的事情,想不想听听?”


    “不想。”黎安干脆利落地回答,之后捡起掉在地上的公文包便准备往里走。


    “你弟弟的学校,有同学说他哥是出来卖的,因为他哥将自己卖给了富二代,才保得黎家起得如此顺风顺水。你那弟弟身手不错,直接打断了对方两根肋骨,其中一根插到了肺子,没死,还留了一口气,但是你弟弟能不能继续在学校待下去就不好说了,还好你没回黎家,你家这几天应该不消停。”季修铭站在原地,看着黎安留给他的背影,眸色幽深,嘴角上扬,“哦对,还有,汪隋承……”


    黎安听见这三个字时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到季修铭面前:“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激动什么,说公司和你弟弟的事时没见你这么激动,怎么提到汪隋承就这样,难不成你俩真的有一腿?”季修铭的眼神略过黎安的肩头,看向里间卧室,“还是说,你们俩已经睡过……”


    砰——


    黎安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季修铭的脸上:“季修铭,你是不是疯了!”


    季修铭整个人都歪倒在墙上,他摸了下嘴角,嘴里的血腥味一直蔓延到眼睛里,再抬头时瞳孔一片赤红:“我说中了?那你知不知道汪隋承为了跟你合作那个项目,那么个吊儿郎当的人答应他爸明年进公司,从基层小职员开始干?你别以为汪隋承是什么好东西,他跟孔家的不清不楚,而且除了孔子濯以外不知道睡过不少人。”


    刚说完,季修铭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摇摇头说,“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刚刚是想告诉你,你最好离汪隋承远点,不然我不介意让汪家吃点苦头。”


    “你是过来人,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就是不知道姓汪的有没有东山再起的能力,还是会成为第二个喻弘毅……”


    喻弘毅,破产后一蹶不振,因为酗酒得了肝硬化,季修铭是在告诉黎安,再这样下去,他会针对汪家。


    即便汪家是老牌企业,资产声望都居于顶端,可季家产业不比汪家弱,这几年风头隐隐压了汪家一头。


    “你以为汪家会像我们家这样好拿捏?”黎安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季修铭,仅剩的那点涵养没让他骂出口。


    季修铭笑道:“你可能还不太清楚现今社会的可怕,就单单汪隋承为了你去打听标底,提供参数进行控标,并在公开招标前暗中接触评审组等等事情,只要将这些公布到网上,再找些人煽动一下,就足够成为毁了堤坝的蚁穴。到时候再出几个莫须有的推测,你猜汪家的财务经不经得起审查?”


    从工作,到父亲,到异母所生的弟弟,再到唯一珍视的朋友,季修铭正在一步步逼他。


    “季修铭,你真让我恶心。”


    季修铭将衣服扔到地上,两步走到黎安面前,低头吻着他的唇:“没关系,你尽管恶心,给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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