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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萤身体在空中急速坠落,她似乎处于一片封闭的结界内,周围感受不到半分灵力流动。
好在她体内灵力没有受到限制,在即将坠地的前一瞬,清萤足尖轻点,稳住了身体。从外人视角来看,她只略微的晃了下身形,便站直了身姿。
清萤长剑出鞘,目光警惕地打量四周。
而这一望,恰恰撞上谢卿辞准备收回去的手。
他原本似乎下意识地准备扶她,只是意识到清萤并不需要后,他指尖微蜷,隐没在宽大袖袍下。
这是颇为和善的姿态,不过,他是魔尊。
无需从穿着打扮区分,谢卿辞切片后的气质区分极为明显,只一眼,清萤便能认出人来。也就是梦境中神识被混淆,她才会将两人混作一谈。
清萤望着谢卿辞黑袍上较深的痕迹,那是大片血迹。
他受伤了?
是机会。
接着,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环境。
此处情景与别月阁如出一辙,只是天色已晚,谢卿辞站在门前昏黄的灯笼下,望着院中的她。
谢卿辞冷淡开口。
“你来了。”
清萤道:“刚才是你派人埋伏?”
“嗯。”
见清萤还盯着他原本准备扶.她的手,谢卿辞蹙眉,冷冷道:“确实忘了,你实力远非当初。”
清萤修炼双.修功法后,同魔尊的梦中纠缠,又给予了她诸多助力。只是她在梦中神识并不清晰,没有主动吸收炼化,一举突破至渡劫,倒是颇多可惜。
化神到渡劫的突破,已不是单纯灌输功力便能解决的差距。而她与魔尊谢卿辞之间的差距,亦是如此。
如果谢卿辞当真想对她做什么……
清萤嘴上应付谢卿辞,灵感则已开始搜寻四周,寻找逃脱与联系援兵的契机。
谢卿辞淡淡望着她:“便如此厌恶我么?说一句话都不肯,说两句话便想……走?”
逃字在他唇边滚了滚,终究换了个字眼。
清萤狐疑地望着他,觉得他情绪又有些不对。
相比最后一面时,揭穿真相濒临癫狂的讥诮,此时的他要平和得多,倒像是愿意好好说话的样子。
可惜她实在做不到心平气和地与他讲话。
即使知道他身不由己,可想起先前的糊涂账,她就发自内心的……
那两个字同样在她心头滚了滚,没有说出来——过于讽刺直白,容易激化矛盾。
“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么?”清萤如实道。
谢卿辞:“……”
他陷入沉默,俊秀的眉眼仿佛凝住,而那冷淡的阴郁之气,越发加重了他容姿中的艳色。
“既然你要闲聊,那我确实有问题,为什么每次见面都是在别月阁。”清萤随意找了个话头,“是想麻痹我,让我心生亲近感么?”
谢卿辞仍然没有言语,看起来,这个话题还是不太妙。
清萤又问:“他呢?”
谢卿辞:“……”
“我与你说话了,你又不接腔。”清萤发自内心地疑惑,“除了这些话题,你我还能讲些什么?你不是仇恨我,巴不得我死么?”
清萤陈述:“我们之间,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谢卿辞微微动容,最终他说道:“外界魇潮滔天,北荒已经陷落,你来此处做什么?”
“我来救朋友,而且北荒百姓受难,对抗魇潮,本身也是责任。”
“没救了,你若不想死,就赶快走。”
“你怎么知道?他……师兄呢?”
清萤知道,谢卿辞的最终目的便是彻底祓除魇力。
“积蓄力量数万年的魇潮,力量非凡。此次爆发后,侵蚀的主要目标就是他,如今分身乏术,管不了你了。”
谢卿辞道:“此处是我设计的一处结界,能对抗魇力一段时间,在它崩毁之前,你若外面风口过去了,便立即离开此处。”
“去哪?”
“南厌,去南厌最南之地,或者干脆躲到地府,阎王会收留你的。”谢卿辞声音透着严肃,“但最忌讳去做蠢事,当下情况你管不了,你只管等着,天尊与三千仙人大概能解决此事。”
清萤问:“如果解决不了呢?”
天底下会死多少人?
而如果外面魇潮正是肆虐,云老他们此刻又会是何处境?
“那便都死吧。”谢卿辞平静道,“进入末法时代,随后三界轮回重启,都说不定。”
望着他,清萤心底一直憋着的疑问再难忍耐。
“这次魇潮彻底爆发,与你有关系么?”
“……”
“谢卿辞,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谢卿辞始终沉默不语,让清萤含着怒意的斥问,如同丢进池塘的石头,得不到半分回应。
最终,她只感到由衷的烦躁与困惑。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或许是清萤言语中的不耐质问过于明显,谢卿辞最终还是开口。
“我想毁灭三界。”
“但。”
“我不想你死。”
谢卿辞哑然失笑:“你想我死么?”
清萤望着他,想嗤笑,却又笑不出来,她的唇角停留在一个稍显古怪的弧度。
“你不觉得你这一系列行为,都非常矛盾滑稽么?”
那名为谢卿辞的魔头望着她,唇角似是模仿她,同样停留在稍显古怪的位置。
而正是看到谢卿辞脸上的表情,清萤才知道自己的表情原来是如此烦躁,如此苦闷,如此……挣扎。
他轻声问道:“你知道么,我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被你杀死。”
他这一句疑问,令清萤悄然噤声。
“一千五百年前,魇潮复苏。那个男人必须成为天道,为了应劫,他为自己斩出两具化身。”
“创造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将我当做容器,容纳他所发现的魇力之源,同时将我当做令三界圆满的祭品。”
“只需死我一人,便可令他以天道之身证道,所谓令末法时代降临的魇潮,都不是问题。”
魔头温声讲述着,间或让清萤恍惚,仿佛回到他与她晨间读书的时候。
“而且他那般爱你,不忍令你纠结,便将一切恶质都留给了我。”
“冷酷、自私、漠然,给了我他七世轮回一切的消极绝望。而他却又担心我怀恨在心,将你杀死,于是又给了我对你更强烈的爱。”
清萤听他讲述师兄当初的抉择,只觉得师兄分解自己,如同屠夫宰割一头牛,他对自己毫无怜悯之心。
她心痛,低声道:“是我拖后腿了。”
若不是她死了,师兄不必为了复苏她,而强行拖如此之久。
魔尊却道:“不,这是我的责任。”
清萤抿唇,忽然意识到,即使没有魇力污染,以他的情况,哪怕外表平静而无异状,却离癫狂也不远了。
人称一会儿“我”,一会儿“他”……那他到底是谁呢?
她的师兄,如何便要这般辛苦……
“或许这便是情劫之苦。”谢卿辞自语道,“绵延两千年,斩化身而解。”
魔头自诞生之日起,便知自己终究要作为祭品,被她吃掉。
“我一直在等你。”
“等了两千年,终于见到了。”
清萤嘴唇动了动。
她忽然理解了见面以来,谢卿辞一直的沉默。
千言万语堵在唇边,可是……能说什么呢?
“那家伙你以为便幸运至极?”
说着,谢卿辞不忘讥诮拉踩自己的半身,只是说了一句,未免显得无趣,便又索然闭嘴。
清萤强行平静心意,她清声道:“你现在与我说这些,目的是……?”
“见到你的瞬间,我便知道,我的情劫已至,挣扎数日,还是没有意义。”
谢卿辞平静地望向她:“与我解脱吧。”
他与清萤讲述了之后行动——他死后,魇潮失去封印容器,定然会狂暴一时,但只是无根之木,天尊收拾局面不算困难。
“你待外界平息后,便寻空立即离开此处,待他来找你便是。”
他声音平静,吐露的言语却混乱不堪:“那个人、天道、我、会回来的。”
化身的爱与恨,犹如杂糅的喧嚣野草,铺天盖地而起,却又瞬间消散。
“……有很多人都因为你死了。”
“是啊,封印魇潮,等你归来便自愿死去,是我的责任。”魔头轻声道,“违背契约,我该死啊。”
这是谢卿辞斩出化身时定下的底线——不可枉造杀孽。
然而千年的等待下,两具化身却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清萤无言以对,登时闭嘴。
他对因他而死的人毫无歉疚,即使死,都是混沌的。
清萤知道,自己对他不该有任何怜悯。
剑光闪现前,她只是最后问了一句:
“以你得到的这部分感情,你会觉得,那个下午……下雨的那天,我没有在河边救你,会更好么?”
如果当时她没有救师兄,他大概会直接死去,那他渡劫便会一次成功,也免得之后诸多苦楚。
男人通透平和的眼眸转向她。
他乌黑的长发冰凉,苍白的面容冰冷。
可相遇以来,这是清萤第一次听见他如此清明笃定的温柔言语。
“从未觉得。”
等了千年,恨了千年,迷惘千年,方与她有数昔之欢。
却也只有在梦中,他方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若他恪守初心,牢记自己的使命,安安稳稳地等她千年,完成自己的任务。
那在此刻终末之时,是否也能要求她给予温柔笑意,给予他……少许梦中听闻的爱语?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得狼狈,死得荒诞。
少女的面庞在他视线中渐渐模糊,化身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与释然。
他看见烙印在他得到那部分神魂深处的,烟雨朦胧的下午。
少女忍着泪,坚强又温柔的面容。
还有千年分离前,她要求他的承诺。
……
他真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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