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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卿辞的躯体在清萤怀中渐渐消散。
清萤下意识地收拢手掌,仿佛想要挽留住那逝去的些许光点,然而一无所获。
抓到的虚空中,唯独留下一声渺渺叹息。
他死了?
清萤手指颤了颤,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一时有些怅然。
她……无法做到客观公正的评价魔尊。
在现实中,清萤总能格外明显地感受到,这一部分谢卿辞与她所爱之人的不同。
优点未继承半分,反而将缺点无限放大,与她的纠缠更是一笔糊涂账。
委实说,在她心底,此前对这位魔尊总欠缺好感。
然而到了此刻,当他真正逝去,死于她的手中的时刻……她终于真切感受到了,这位魔尊对她的炽烈爱意,与神魂的迷惘。
眼前人确实是师兄的一部分,是他强烈情感的延伸。
她轻叹。
想起魔尊所酿成的大祸,或许她的心情只能概括为,死掉的魔尊才是好魔尊吧。
而现在,她必须为这场大祸的收场,做出自己的贡献。
被天下生灵供奉千年,她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净在旁边干看着。
清萤收敛心中的残存情绪,重新振作精神,决定先观察外界情况如何,与随行的那些西岐修士会合。
魔尊死后,此处结界对她灵力的限制薄弱许多,她不过稍稍用力,便挣开压制,自由来到结界边。
看清外界情况的瞬间,清萤严肃的表情更加凝重。
情况与她心中预想得一般不容乐观。
浓重的黑色风暴席卷天地,看起来没有太多杀伤力,连一条鬼影都见不到。它所经之处,没有侵蚀焚烧的迹象,带来的只是死寂。
彻底的死寂。
天地之间,听不见半分声息,无论是风声,草木婆娑声,还是大雪呼啸之声,都消失了。
清萤回身走了两步,确定不是自己听力出了问题后,她便知道,这定然是魇潮的杰作。
按照魔尊的意思,这迷雾会为她抵挡片刻的魇潮,让她避避风头再伺机出去。
可是……
清萤心中轻叹,眼下不是她想摆烂就能逃避的情况。既然有救人的余力,那便不该退缩。
某些决意,千年前的她如此认为,千年后的她亦是这样坚持的。
清萤不再迟疑,运转灵力法宝后,谨慎的自结界中走出。
穿过灵力屏障的瞬间,她感受到灵力波动无声的挽留,它仿佛被附着了魔尊的残存执念,因此在自身力量耗尽前,并不希望庇护之人出去。
清萤挥手,告别尽责的结界后,顺着一个方向,直觉寻去。
魔尊与她说,结界并不与外界相通,他也难以判断落点,只能依靠灵感直觉。
走出结界的瞬间,她便感受到有股莫大压力笼罩全身。
魇潮并非给人灵压逼迫,而是引起内心浓稠的恶意情绪,致使灵力紊乱,心魔躁动,乃至走火入魔。
她想起了童年时遭受的贫苦折辱,那相伴日夜的贫寒饥饿。
她想起了与师兄逃亡时的颠沛流离,以及外界的轻蔑侮辱。
她想起死亡时的痛苦,想起至今还在纠缠她的迷茫。
清萤出来时,做好了防御准备,因此当魇力穿过重重阻隔,来到她的耳边时,传来的只是险恶呓语。
然而魇潮对于大多数修士的杀伤力,毋庸置疑。
魇潮中灵力稀薄,这便导致正常修士极难得到外界补充,对于天生习惯外界灵力充沛环境的修士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而在灵力接近干涸后,原本还能凭借灵力功法,强行对抗的魇潮的风险,便更加凶烈无比。
清萤运转法器,帮助抵挡魇潮,自己则继续向前探索,道路整体而言,于她来时并无差异。
雪还是那个雪,草还是那个草,只是万物皆无灵魂,外界的寂静,果真来源魇潮。
她也不知自己在黑雾中探索了多久,只是当声声呼唤,蔓延出的灵感皆无回应时,心绪亦是越来越冰凉。
与她一起来的那些修士皆是精英,若连他们都毫无动静,那北荒只怕……
“不行,不能这样。”
再又半个时辰的无功而返后,清萤自己捋顺思路,眼下情况是北荒凶多吉少,她不能盲目沉浸在担忧绝望中,更要保住外面还未沦陷的地域。
!!!
意识到这点后,清萤顿出一身冷汗。
这点思路并不难想,况且,谁也不知道从结界中出来后,她的落点会在何处,万一是人迹罕至,远隔千里之处呢?
然而方才她的思路却越想越是偏激,甚至到三界彻底无望,自己努力皆为徒劳的地步。
清萤冷冷瞥向周围无声涌动的魇潮。
她属实没想到,在有法器不间断护持灵台的情况下,这魇潮还能直接作用于她的心境,并直击她内心最为敏感脆弱之处。
总之,先再寻十二时辰,若仍无生灵迹象,她便先出北荒,帮助毗邻北荒的百姓转移。
与此同时,她也要想办法联系天尊谢卿辞。
有了明确规划后,清萤只觉前路瞬间清晰,心境也明亮不少。
见状,她干脆在心底种下暗示,这样,无论魇潮再汹涌,侵蚀她再多心境,她神魂中总归有份希望。
而这颗希望种子,便是天道的再度登位。
清萤一路努力寻觅,始终未曾放弃,终于在来到北荒中部时,听到了远方风雪中的细弱回应。
“是神女殿下么?”
无边的寂静中,这点声音尽管疲倦微弱,却也格外明显。
清萤习惯久了寂静环境,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而在确认无误后,她心中顿时生出强烈欣喜!
这点欣喜希望瞬间驱散她心境中逐渐增加的压抑,令灵力运转亦恢复通畅。
她分辨出了那人声音:“云老!”
清萤急速向前,云老的声音,乃是从一座被暴风雪覆盖的破败道观中传来。
破败道观后,则是枯木悄寂的荒野。茫茫雪地上,魇潮缭绕,这栋茅草屋便如暴风雨中的小船,时刻风雨飘摇。
再度确定屋中生灵均是同伴后,清萤立即催动清心铃的范围,笼罩住整座道观,令道观中人能够稍缓口气。
清萤快步进入道观,只见道观中地上躺了三人,均面色惨白,几无声息,从厚重皮毛衣服来看,都是北荒原住百姓。
而她熟识的那六名修士,均做打坐冥想状,只是姿态看起来都不容乐观,他们根本不是在冥想对抗魇力,自身还有没有意识都不一定。
唯独云老还能勉强睁开眼,虚弱的望向她。
“大家这是……”
“北方向,三里之外,有个村落,还有百余活人。”
云老却顾不得言语,只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情况以最简明扼要的语句讲明。
他当然知道什么样的语句最为简练。
因为这一刻,他已在脑海中预想过无数遍。
被困道观的漫长时间里,他只凭着那微渺的期待,硬撑着气等待可能的援兵出现,以图讲明情势,让对方去救援百姓。
这便是这位老人的坚守。
“地上三人是原本想救援的百姓,然心魔陡发。”
云老气息逐渐无以为继,只拼命发出“嗬嗬”的沙哑气音:“别管我们,先救百姓!”
清萤神色凝重,她颔首:“放心。”
索幸她法宝众多——师兄不放心她的安全,琳琅满目的顶尖法宝时不时便塞给她一堆。
暂时安置好道观中的同伴,她顺着云老指明的方向,一路搜寻至那百余人口的小村庄。
好消息是还有活人。
只是生者均面色惨白,沉浸于魇潮侵蚀的梦魇中,如无救援,只怕再过半日,就要悄无声息的死去。
而大半则已经死亡。
存活者,以幼儿少年者居多,且年龄越小,存活概率便越高,大抵是心境纯澈,不易被魇力侵蚀。
清萤将生者装入假山水中尽数转移,当她返回道观时,看见云老与另一名修为较高的修士已恢复神识,只是还有气无力,只能缓缓恢复灵力。
“醒了就好。”清萤面容稍稍和缓,“幸存百姓我已收拢在假山水中,你们谁懂医术解梦,可以进入医治。”
另一名清醒的修士恰好是性情仁善的医修,闻言义不容辞,立即进入假山水中。
云老则服用丹药振作精神,继续与她深入北荒,解救转移其他可能生存的百姓。
云老声音沙哑:“多谢神女殿下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是我分内职责。”清萤低声道,“而且也是云老你心境纯澈的缘故。”
云老年事已高,又身居高位,却依然能保留赤子心性,在魇潮侵蚀中哭哭坚持,实属难得。
云老沙哑地笑;“人老了,还有什么是参不透的呢?”
清萤也跟着牵动唇角,气氛稍稍和缓了些。
只是,在陆续检查三个人类聚落,发现生存者越来越少时,两人的表情也越来越沉重。
显而易见,越早被魇潮侵蚀之处,生还者便越少,到了两人如今所处的位置,万物寂灭,纵使有法宝护体,也无以为继。
以此再往北,情况只怕……
清萤确定,此刻心底泛起的无力与沉重,绝非魇潮侵蚀扩大。
还要再向前么?
若是再向前百里,只怕每一步都要以法宝的永久性损毁作为代价,而当法器尽数报废后,她还能不能安全走出北荒,也要成为未知数了。
正如此想着,忽听云老怪道。
“那处光亮?”
光亮?
魇潮黑雾中,哪来的光亮?
清萤担忧云老被魇潮侵蚀加重,一边提防地望向他所说的光亮处,一边向前,准备将他护在身后。
然而一抬眸,清萤却也看见了光。
寂静的无边黑暗中,时刻有恶意涌动,然而在目光的最遥远处,不知何时起,竟闪烁起刺目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不似太阳,没有丝毫温度,不似月亮,没有半分柔软。
他冰冷而坚定,却那般耀眼,是深渊中的白昼。
他……
是谢卿辞!
他顶在魇潮的最深处,驻守在灾难的最前线。
这些百姓之所以能存活下来的原因,除却心性纯澈之外,或许还有他的一份。
她不再犹豫。
“再搜索五百里,无论结果如何,你携带着假山水中的百姓,立即折返。”清萤作出决断。
“那您呢?”
“我继续向前。”
她不该以留存有用之身逃避。
她是谢卿辞证得天道的重要因果,怎能远远躲在后方?
而在心中生出这个念头的瞬间,清萤忽觉心中一松。
在化神期苦苦桎梏她神魂的枷锁,在此刻烟消云散,她终于突破到了渡劫期。
而她的劫难——
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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