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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卿辞翻遍典籍,却没找到半点有关情丝的言语,清心相关的口诀倒是了解了不少。
然而……
“谢卿辞,你这几日坐在这念叨什么呢?”
少女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才练完枪,尤带汗意的温热躯体贴上来,随后自然地揽住他肩膀。
少年道士神色微僵,不自在地向外挪挪。
清萤并无所觉,手下一个使力,将谢卿辞揽了回来。
被迫靠着她的谢卿辞:……
尽管年长清萤岁,但病弱道士在身体武力上当真不是红缨少女的对手,除非他使用道术。
然而当今道术尽是戕害人的手段,谢卿辞不愿对人使用,更不要说是清萤了。
“怎么不说话?”清萤疑惑道,“以前你都是冥想,这几天念叨什么呢?”
念叨清心诀。
默念自然也可,但出声能更极致的帮助人净心。
可此刻,任凭他在心底如何急促地念诵清心诀,都无法制止电转的思绪,譬如少女散发温热汗意的躯体,起伏着美好柔韧的线条。
——无礼!
“哎!”
清萤诧异地望着谢卿辞,不明白他为啥蹭得站起,脸色铁青。
她迟疑:“是我打扰你修行了么?”
“我的问题。”谢卿辞干净利索道,背对她道,“你也练了一日,先回去休息吧。”
清萤微微蹙眉,谢卿辞罕少发脾气,如此严肃的表现,让她颇为担忧,却又不好开口。
“好。”清萤走了两步又补充道,“如果是我闯入打扰到你,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说完,她轻手轻脚地退出,并将门带上。
自门外照进的夕阳渐渐合成一线,最终悄然消失。
谢卿辞沉默良久,无声轻叹。
清心诀徒劳无用,他心事驳杂,再不解决,怕是要生心魔。
他诞生的那日,自有高人向国主谏言,断定他一生孤寡,清心寡欲,专心修得真经,最终普济乱世。
国主没有将庶子捧得多么崇高,甚至变本加厉地为他塑造“合适”环境。
谢卿辞从无怨恨,只是,清心寡欲总没错的。
况且,清萤待他赤诚,他却在想什么?
自那天起,谢卿辞日未眠,只要阖目,魂梦间尽是红尘情思。
最终却还是她一脚踹开堂门,将那闭关日不知死活的病秧子拎出来。
“我不找你,你是不是就准备枯坐在那稻草上,直到白日飞升?”
“那是蒲团,修道必需……”恍惚间,谢卿辞却还是温声辩解。
清萤翻了个白眼。
“不管,今天是上元节,据说有灯会,随我看去!”
当晚,车如流水马如龙,灯火辉煌,美轮美奂的彩灯令人目不暇接。
清萤久在山中,难得下山,只觉个个稀奇。
谢卿辞只在看她。
看她闪闪发亮的黑眸。
看她灯火映照下细腻润泽的肌肤。
看她面庞上大大的笑容。
……
为何修道普济之人必须是他?
真经当真能够救济天下?
修真经必须斩断情思么?
前两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但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谢卿辞却心知肚明。
对清萤的感情,显然影响到他修道的专注力了。
而在自身理性克制无用的情况下,或许只有角落处,被他一直规避的秘法有用。
挥剑斩情丝,自可忘情。
就在他纠结犹疑之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嘈杂喧闹声,居然又是有刺客来袭!
清萤只当他们在仙山隐世年,难得下山看灯,总不会出大岔子,却没想不过一刻钟,便有刺客如闻到味的猎犬跟上来。
这一次的清萤,已不再是当日的稚□□童。
十四名刺客杀意冰冷,她丝毫不畏惧,红缨似火,撕裂空气时,宛如火星陡然燃烧。
“莫怕,交给我!”
甚至轮不到谢卿辞出手,清萤自然宰了十名刺客,唯独留了一人审讯。
那人倒是老实,交代了底细,可临死前却又懊悔,给了清萤一刀。
“不打紧。”清萤冷静的撕下衣物,将伤口紧急包扎,同时还能抽空安慰谢卿辞,“和平时跌打伤口没区别的。”
谢卿辞面沉似水。
“第四次。”他轻声道。
这年他们托庇于仙山,总归生活安定许多,尽管不时也有刺客侵.犯,但也勉强能够忍受。
可这次,清萤受伤了。
现场混乱一片,灯会也没法再办下去,两人处理好收尾,便迅速离去。仙山附近有陈有一设下的结界标识,来头再大的刺客,也得顾忌。
陈有一对他们遇刺风波倒是有所预料,只是确认清萤伤势并不严重后,便飘然离去。
随着修真日久,他对尘世俗缘越发淡泊。
空荡仙山上,唯独谢卿辞始终不肯离开她身边。
“疼么?”他问道。
“都说啦,小伤,就和平日一样。”清萤想将手从谢卿辞手中抽回。
她觉得谢卿辞的表现和平时相比,有些不一样。
他的目光像是小刷子,一下下轻轻刷在她的伤口上……很奇怪。
她说道:“时局动荡,如果这点小伤都受不了,我还怎么干大事?”
谢卿辞抬眸,安静地看着她。他清亮的眼眸,如同上好黑曜石,不知怎的,被他这样望着,清萤原本平和的心境,也泛起淡淡涟漪。
变得……没那么开心了。
“我父亲还有旧部,你之前也是见过的,他们在上梁经营出的势力有些不稳,现在急需主君维持局面。”
这年中,国主越发昏聩,倒行逆施的治国引得民生鼎沸,四处起义。
而安国公旧部,就是其中声势最大的一支。
谢卿辞蹙眉:“但你年纪青涩,又是女子,他们此次要你去,未必……”
“我知道,但这是我的志气。我从童稚时,便定下的志气。况且家恨在那里……所以你有你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谢卿辞心知肚明。
他的身世并非隐秘,七国动荡,想要他性命的人不计其数,今日绝非终结。
而他也不可能总依托陈有一的荫蔽。
死劫死劫……命中总归有一劫。
他低声道:“是啊。”
谢卿辞手指缓缓蜷起,正要抽回,却忽然被清萤紧紧攥住。
“那你要不要夺回皇位?”
少女的眼眸闪闪发亮。
“现在我们势力正缺大义,你可是天命在身的皇子!”
“我就来做你的元帅,我们一起平定七国,还天下太平!”
所谓死劫,或许并非是指个人生死事。
更是天下板荡,百年战乱,以至生灵死伤无数。
可近二十年的执着想要改正谈何容易,谢卿辞下意识道:“我要修取真经,救济天下……”
“你修真经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清萤问。
“救济天下。”谢卿辞不假思索。
“那你说,与我勠力同心,凭你我之能,可否平定天下?”
自天下分裂后,七国争雄已有百年,动荡几乎是生活的常态,而且还有妖道作祟,更给大一统之事增添了无数困难。
清萤拍拍胸口:“但你看看咱俩,我能打,还能领兵。”
接着她又笑吟吟望向谢卿辞:“而你是皇子,并且修行的实力比那些邪魔外道厉害多了,咱们强强联手,岂不是天作之合?”
清萤最初的言语谢卿辞还在认真倾听分析,然而听到最后,脑子里却只剩下四个字。
天作之合。
清萤朗声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总觉得,咱俩是有点命中注定的意味的。”
“天命在我!”
谢卿辞从未想过,自己注定悲戚的命数,还有这般解读方式。
自他诞生之日起,便从未有人这般与他讲过,又或者,在妖道的压制下,没有人敢有天下一统,海晏河清的妄想。
可清萤有。
她敢想。
她永远如此出类拔萃,与众不同。
谢卿辞此刻骤然听闻,只觉豁然开朗,胸中茅塞顿开,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顿悟境界。
“好。”
他反手紧紧握住清萤,握住这个自幼相识的少女之手。
清萤说得没错,他们的相遇,确实是命中注定。
他的命劫,唯她可解。
自天晟国内部政.变,皇子卿辞继位后,整个国家堪称焕然一新。
首先是操持国政的妖道被先后诛杀。
人人皆说,国主谢卿辞有天命在身,乃是天道选定平定天下的人,所以那些呼风唤雨的妖道,在他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若说国主本身神秘色彩过重,反而不太真实,元帅清萤,则是真正扬名天下。
她为安国公孤女,父兄被害后,她受忠心部下护送逃出,在外忍辱负重,苦练武艺近十年,最终与国主君臣相得,一举夺权,并为家人平反。
“而且清元帅,英姿飒爽,她的红缨军至今还无败绩吧?”
“那可不。”
……
今日,清萤元帅率军攻下最后一个风起国的捷报传回国都,百姓人人欢庆自豪。
须知道,自今日起,天下动荡分裂的局面就正式结束了!
天下七国,尽归天晟!
沉稳俊美的国君站在城楼前,望着远处那抹红色江流,眼中笑意始终未曾退却。
十数年过去,因是修道之人,谢卿辞的风姿一如当年,只是宛如高山深渊,越发深不可测,令周围人仰慕敬畏。
不过此刻谢卿辞心中只有纯然喜悦。
自他感受到证道成功时起,他便知道,她成功了。
天下死劫,也正式渡过。
只是唯独有一事,令即将登基称帝的谢卿辞有些困扰。
他该如何做,方能说服清萤成为他的皇后?
这些年来,顾忌国事天下,两人始终克制守礼,如今总算盼来机会。
正所谓朕与将军解战袍……下一句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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