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划出一道白色裂缝,刹那间的闪光让黑夜有一瞬仿佛白昼。
依然立在屋檐下的人,他的脸隐藏在雷光之下,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惊雷在空荡的街道炸开,无数屋顶嗡嗡晃动一二。
此刻他向前伸出手,手掌上放置着一枚栩栩如生的木雕娃娃。
季年琦脸上挂着笑,眉眼弯出温和的弧度,他道:“燕小将军,自己的东西应当自己保管好才是,怎能随意赠人?”
燕明钰抿着唇,眼底有着藏不住的锋芒,他沉默地伸手想将木雕拿回来。
可就在他要碰触到的时候,“啪嗒——”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松开了,木雕坠落在地,因为先前的撞损,再度的碰撞让其脆弱不堪,一分为二朝着地上不同的方向滚动。
年轻的少年将军的手停滞在空中,他猛地抬眼对上季年琦的眼睛,对方仍旧盛着和善的笑意。
他叹道:“啊,可惜了。在下以为燕小将军一定能够接住呢,没想到会不小心掉在地上。”
燕明钰:“……”
他一步上前提着季年琦的衣领子就往雨中逼近,推搡中,另一只手将伞松开落在地上。
燕明钰比季年琦高小半个脑袋,此时他垂眼,周身气质冷冽,沙场征战时的血气与杀气喷薄而出,语气却保持着冷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往下坠落,砸在少年的眉骨上,顺着脸部轮廓往下蜿蜒,灿亮的眼睛里染着怒火、不甘与困惑。
季年琦面对自己被扼住衣襟的情况,殷红的唇上扬,他未发一言,脸上的神情让人生出更大的火气。
一只拳头带着劲风落在脸侧,季年琦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惧意与笑意。
裹挟着大力的拳头,用力得指节发白。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十分的剑拔弩张。
酒楼门口立着的小厮和其他避雨的游人都被吓了一跳,站在门口不敢上前。
小厮颤抖着声音:“季爷——”
他想要上前,却又被季年琦看过来的眼神止住了步子。
轰隆隆的雷电,沉闷的雨夜,一切的一切,仿佛回到那个军营的夜晚,他遇到季年琦的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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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年幼的小将被抬进营帐,雨水的冲刷让身负重伤的士兵状况更加糟糕,本就失血过多虚弱不堪,带着污浊的湿意侵袭,高热不退。
燕明钰才十二岁,原本只是做预备役的,在军营当后勤,但是由于前线军队的将领错误的指挥,精锐损耗大半。
最英勇的副将燕严也在这场战斗中死亡,也就是燕明钰的父亲,直接战死。
燕明钰听闻噩耗后来不及伤感,就被赶鸭子上架送上前线,营地里的只要是兵,就会被调动。
他瘦弱的身躯能够做什么呢?
哦,可以当做人肉护盾。
他命大,背后被敌军砍了好多刀都没死,全身是血地被抬到军医的面前。
燕明钰烧得迷迷糊糊的,脑子一点都不清醒,意识陷入昏暗,平趴在床榻上。
他的胸前压着一个木雕,硌得慌,还有一个荷包,是他央求母亲绣好的,里面装着从小到大都佩戴的护身玉。
有人唤他的名字,似是幻觉,燕明钰眼前出现了一个娇气的小姑娘。她对他说:“燕明钰,别睡了,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燕明钰。”
“燕明钰。”
“燕明钰!”
“怎么没有反应?!他真叫这个名字吗?”
“什么从他衣襟口掉出来了?”
“……致薛瑶?”
“薛瑶是谁?该不会是这毛头小子的心上人吧?”
“管他,先救人!别让他睡过去!”
他的眼皮越发的沉重,头脑阵阵发昏,耳旁听见的声音忽远忽近,耳膜上似是蒙着一层厚厚的布匹,听不真切。
好累啊。
好疼啊。
他是不是要死了?
死。
他不想死……
燕明钰奋力地想要睁开眼睛,营帐内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季年琦!你别瞎用药啊!这可是十八反的药!你是要他的命?!”
“你别乱来!你们家不就是因为开错药遭殃的吗?!你怎么还敢乱来?”老人声音压到很低,但语气十分激动。
年轻冷淡的声音响起:“我心里有数。”
“况且……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你!”
“怎么能……拿活人……”
声音断断续续的,落入耳中就是一片嗡嗡声。
燕明钰痛得神志不清,听不明白为何自己痛得要死,军医还在争执。
“救……我……”
微不可闻的呼救,季年琦捕捉到了,他冷漠地说道:“我有三成把握他能活,你呢?”
“本就是将死之人,验证一下我的配方,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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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明钰伤情控制了下来,连绵不绝的高热还未褪去,神志处于混沌状态,一醒来嘴里就嘀嘀咕咕地念着自己喜欢的姑娘、死去的父亲、留守在家的母亲、挨天杀的主将……
每日营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句话,冷漠的、不近人情的年轻军医大多数情况都不会回应。
“……军医,我不会死掉吧?”
“我不能死……”
“我死了,姐姐肯定就会忘了我……”
“我还没收到姐姐的回信……”
“我不能死……父亲的尸骨我都没找到……我得找到才能回家见母亲……”
“母亲知道噩耗定然很难受,她不能没有我……”
“好疼……好疼啊……军医,能给我用点麻药吗?”
“没有了?好吧。”
“……唔,疼死了……我能熬得过去吗……”
嘴上嘀嘀咕咕地喊疼,嘀嘀咕咕地喊要死了,但是小少年从未大声呼痛,或许是没有气力,又或许是能忍……
又一次的处理伤口,瘦弱的身躯流出虚脱的汗水,疼到麻木,疼到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
燕明钰:“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能帮我送一封信吗?不对,送两封!”
湿透了的手猛地拉拽住年轻军医的手,他的皮相极好,垂下眼帘,遮挡住眼底的冷漠与厌恶,他启唇:“松开。”
“脏死了。”
“送给姐姐和母亲……”
“姐姐她……叫薛瑶,住在……”
燕明钰痛得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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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可畏啊,年琦!这娃活过来了。”
“为何不给他用麻沸散?这过度的疼痛可是会……”
年轻的军医:“药效才能发挥到极致,再说,他有毅力撑住。”
“是了,若不是这小少年求生欲极强,怕是早早地就去了。你这药方子比例能不能借……”
对上他冷漠如同寒潭中的眼睛后,不由得噤声。
“多谢军医相救!在下没齿难忘!今日之恩,必有重谢!”
燕明钰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尽管脸色苍白,却拥有着朝气。
燕明钰伤得只能在踏上平趴着,唯一能做的、打发时间的事情就是同伤员、军医说话。
他将季年琦视为救命恩人。
养伤期间最爱与季年琦分享着过往。
不想说那些伤感的,所以就只是絮絮叨叨地说起喜欢的小姑娘,毕竟,一谈及她,语气都泛着甜,心情也会好很多。
一开始冷心冷面的季军医并不搭理他,经过他坚持不懈地絮叨,期间倒是有所回应。
会在听到镇上存在许多药商的时候,问一下店铺分布。会在听到喜欢的小姑娘模样和喜好后,不明所以地嗯一声。会在燕明钰拿出木雕后,侧目观摩。
再之后,季军医离开了此地。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在燕明钰未知的时间里,他失去了心爱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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