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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共梦

    黛争受了剑伤, 又在水中泡了许久,赶路时便开始发热。

    蕴生也生了一场热,不过用厚衾捂了一个时辰就退了。

    只有黛争高烧不退,整个人陷入沉睡状态, 叫都叫不醒。

    觅英阿蛮兄妹俩愁坏了, 只能快马加鞭, 寻找附近可以歇脚的村落。

    黛争在迷离之间,听到了许多人在叫她。

    而其中最清晰的, 如惊雷乍现,贯穿了她的耳膜。

    “黛争甫!你又在偷懒!还不滚去浣衣!”

    那人强势地掀开了她的薄褥, 她还未来得及穿好衣裳,只穿一身中衣,就被推攘在了地上。

    “阿娘, 你让她送我去书院啊,那么远,难道让我一个人去吗?”

    黛争听到男童的声音, 赶忙抓起榻上的短褂胡乱一套, 呆愣地看着闯进来的人。

    黛策, 姑母……

    她回到了汝城?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 发现她的双脚小小,个头也矮,约莫只有十岁。

    她不是已经离开汝城很久了吗?难道只是她做的一桩美梦?

    黛争思绪混乱,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虚幻,深陷其中。

    “真是什么都做不好, 还愣着做什么, 先送你弟去读书, 再回来干活!”她的姑母摇了摇头, 将黛争推倒黛策身前,“你知不知道我们多养你一个孩子有多辛苦,种完地回来看你还在睡,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不成?”

    “可是……我不应该在这,我已经离开汝城很久了……”黛争想要为自己辩解,他们每天出去农忙,但她也没用停下,家里大小粗活都是她做的,冬天手泡在水里僵硬到不能动,都长了冻疮也无人管,又疼又痒的。

    “可是什么,离开汝城?你在说什么,我们这么辛苦将你养大,你总想着离开,你还是不是人,跟你娘一样狼心狗肺的!”姑母拿出藤条威胁着,黛争吓得赶紧带着黛策出门。

    太阳刚刚升起,村落还是灰蒙蒙的一片,黛争提着一盏油灯,迷茫地向前走。

    她看到黛策一路招猫逗狗,吵个不停。

    她想拉过黛策,告诉他别闹,谁知黛策甩开她的手,嫌恶道:“你的手又粗又脏,别碰我,传染给我了怎么办?”

    “不会传染的。”黛争温吞地说。

    “那我也不想你碰!”黛策冲她做了个鬼脸,待到走出村子,他回望身后,从布包中拿出纸笔,跟黛争说:“你帮我写好昨日夫子要求的习作。”

    “那不是你自己的事吗?”黛争心头一痒,很想接过笔,还是忍住说道:“我写字不好的,你们夫子会看出来,你应该自己做自己的事。”

    “我不管,你必须帮我写,否则我就要告诉阿娘你偷懒在书院听墙角不回家的事。”黛策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硬是将纸笔塞在黛争手上,他本来让黛争送他上学,就是为了这个。

    她看到他手上的银镯子,心中不再有艳羡,反而是害怕,她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但黛争对能摸上纸笔还是很心动,但她自知学艺不精,还要同黛策确认,“我帮你写就是了,你千万别告诉姑母,我会挨打的。不过如果夫子瞧出来不同,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写的……”

    可黛策早就跑到一边沾花惹草去了。

    黛争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提笔。

    册子被垫在腿上,写下字时有些歪歪扭扭,但不是她想象中的不可入目,反倒娟秀中带着锐利。

    她的字何时变成了这般?

    她不记得谁教过她。

    黛争浑浑噩噩的,却又想不起来其他的事。

    冬日到了,她还穿着单薄的短褂,布鞋也仅有一层,她一边哈着气取暖,一边加快下笔的速度。

    小小的少女,缩成一团。

    写的差不多了,天也渐渐亮起来,有些房顶已燃气炊烟,黛争也有些饿了。

    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黛策大叫着她的名字,惹她转身去看。

    谁料到,黛策这小子站在她不远的树下小解,幸好黛争反应快,不然他绝对要“不小心”地沾到她身上。

    “黛策!你已经是个读书人了,过不了几年就要童试了,怎么还这样!”

    看到黛争跳脚,黛策就开心,系上裤带,夺走她手中的纸笔,嘴里只喊着:“你管不着,快送我去上学,不然我就告发你!”

    “黛策,你且等等!”

    她的怒火也仅仅到这里,在黛争的童年里,这是她日复一日的生活。

    从他们住的村落一直到汝城差不多有两刻钟的脚程,黛争送完了黛策,就要回去干活,等到午膳过后,还需要去将黛策接回来。

    一来二去,天光大亮,黛争坐在村尾的河边,浣洗一家人的衣服。

    冬季的河水冰冷刺骨,让她久伤不愈的手再次疼痛难忍。

    “好冷……”黛争喃喃自语,尖冷的水让她的手指一缩,手中的衣裳顺着水流往下游漂去。

    完蛋了,如果少了一件的话,她肯定会被打个半死!

    黛争端起浣衣的木盆,顺着河道追着衣裳,她跑的很快,可喝水的速度更快,眼看就要追不上了,她又看到河道的拐弯处立着一名少年。

    她着急地唤他:“小郎君,帮我捞一下衣裳!”

    她一连喊了好几个小郎君,那少年才回过神,眼疾手快地将她滑动的衣裳捡起。

    黛争扬起笑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将衣裳收回木盆里,好言好语地与他道谢。

    “黛争?”

    她愣了一下,这少年的语气熟悉的过分,可她从未见过。

    黛争这才注意起他的衣着,外披着白狐裘大氅,一身宝蓝色云纹锦面冬袍,精密的织金贴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幻光,她仅仅昂头看了他的面孔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

    她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能瞧出这人衣裳的面料,还觉得这人……无比熟悉。

    是不是在做梦呀,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小郎君,就连黛策上的书院里那位叫汝城娘子们趋之若鹜的郎君,也没有他的万分之一。

    就算是汝城最尊贵的县老爷,也没用他穿的这般好。

    他不会是神仙吧!

    神仙下凡来帮她了!

    “小郎君,我不叫黛争。”她摇了摇头,“我叫黛争甫,不过只差了一个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果然是神仙呀,不然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名字?虽然记错了,但是神仙要帮助那么多人,记错了一个字,也没什么所谓的!

    “我不是神仙。”少年玉面上的双眉紧拧,问她:“你不记得我是谁?”

    说罢,他咳嗽了两声,苍白的秀脸染上一层红晕,他好似对自己的现状也颇为疑惑,单手持着手炉,眼底映着另一只手的模样,眉头皱的更深。

    “我?”黛争困惑,她哪里认识得到神仙?

    “我是傅兰萧。”少年自报家门后,女孩显得更疑惑了。

    “你是不是认错人啦,我……”黛争话音未落,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她腼腆地笑了笑,忙说不好意思。

    她从短褂下取下一个荷包,确切的说,傅兰萧经过仔细分辨,他才能认出那是一个荷包——看起来就是几个碎布头拼成的不规则口袋,布满着歪七扭八的针脚。

    又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一个白布包,打开后仅有几块不成型干粮。

    她吃下一小块干粮,问她:“小神仙,你吃过饭了吗?”

    傅兰萧摇了摇头,“你不要叫我小神仙。”

    又看到她十分受挫的模样,“罢了。”

    他人好好,和和气气的,不愧是神仙!

    黛争莞尔一笑,眼睫都变得弯弯的,她伸出双手,想与她分享她唯一的食粮,她上手挑拣,想专门给他一块大的。

    可她看到少年光洁无暇,十分修长的双手时,对比之她手上难看的冻疮,黛争又犹豫了。

    黛策说过她的手又粗又脏,要是用这双手给他吃的,就算是神仙也会嫌弃吧。

    黛争支支吾吾地说:“那小神仙快回天上去吧,不然你家里人找不到你着急了怎么办,我也要继续去洗衣裳了,不然会挨骂的。”

    傅兰萧当然能看穿黛争的心思,他手指一动,拈起一块干粮放入口中,是干巴巴的,难以形容的味道。

    她每日就吃这些东西,难怪不长肉。

    看到小神仙吃了她的东西,黛争吃了一惊,眼中亮晶晶的,像是收到了极大的鼓舞,满脸通红,抬眼时满眼都是这个平易近人的小神仙。

    “你吃一点够不够?”

    傅兰萧点头。

    她虽然过得贫苦,但脸颊还是红彤彤的,讨人喜欢的紧。

    “那你不够再跟我说喔,我要去浣衣了……有缘再会……”

    虽然她这样说着,但一步三回头,唯恐下一刻就要看不见他了一般。

    “黛争。”

    “什么?”她总会下意识地回应一句,站的笔直,偏着脑袋看他,“我不叫黛争呢。”

    “那你叫我小神仙,我也想叫你黛争,这不行吗?”

    交换新名字!

    “行的,行的!”

    黛争喜欢死这个新名字了,就像是只属于彼此的小秘密,她的心波荡漾,但是她并不懂那是什么感觉。

    她只觉得跟他有缘。

    傅兰萧也走到河边,瞧着她的手,问:“你平日都这么过的?”

    “又脏又粗”的手被人捉住,黛争不好意思地想缩回去,但没有成功,她讪讪一笑,神仙恐怕是没见过这样的日子,解释道:“冬日浣衣是这样的,我得快些了,不然会被骂的。”

    “我试试?”傅兰萧挡住她要下水的手,一直抱着手炉的手染上了一层温度,全度渡到了她的手心处。

    “好啊!”黛争兴奋地将木盆推给他,等待着他使用法术,来解决她今日的难题。

    傅兰萧将手炉放在她手中,河水冰的渗人,他十分嫌恶地看着盆里深浅不一的衣裳,

    “那你闭上眼。”

    黛争“啊”了一声,“这不能看吗?”

    傅兰萧撇嘴,“不能,神仙施法凡人是不能看的。”

    “好吧。”

    黛争闭上眼的时候,感受到双肩一重,柔软的毛发抚弄着她的脸颊,她再次张开眼,看到纹丝未动的衣裳,怀疑地问:“是好了吗?”

    她动也不敢动,傅兰萧给她披的狐裘和手炉太贵重,她怕坏了要赔钱,可又不想让他拿开,实在太舒服了。

    傅兰萧撒谎从来不打草稿,点头称是。

    “那……那我回去了,衣裳还给你,多谢你。”黛争僵直着身子站起来,却看到狐裘已经拖地,她欲哭无泪,“对不起,我给你弄脏了,对不起……我给你洗干净好吗?我没钱的。”

    她真的赔不起!这可怎么办啊!

    “送你了。”傅兰萧抬手,手掌覆在她头上,黛争只是顿了一下,立马如同家养的狸奴一样乖巧,“你随意拿去。”

    “你呢?看起来你还在病着。”她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傅兰萧咳嗽了两声,立刻将手炉放在他手中,惊叹道:“你的手好冰!”

    小神仙好像病的很严重,黛争只能干着急,“你快些回去吧,我一定不会忘记今日的,可我要回去了,还要去接我的表弟,不然会被骂的。”

    “我没有家,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傅兰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他有意识的时候就站在河畔,但他无法行动,直到有人叫他,他才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原来是在等黛争。

    “你让我跟你回家吧,黛争。”

    “咦,可是——”他们那个屋子,怎么住的下神仙!

    但是小神仙真的无家可归吗?

    他没有家,那不是跟她一样,他看起来很有钱,再不济他们可以把他穿的衣服当了,一定能拿到很多钱,姑父姑母肯定会收留他的!

    小神仙留下来,就可以跟她作伴了,两个没家的人,就有家了!

    她愿意让小神仙留下来!

    “好,那你跟我来!”

    黛争犹豫着要不要牵他的手,可是少年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因为黛争不愿意再去接手炉,他只将手炉的温度重新渡给她,等到只留他的体温时,再去用手炉保温。

    黛争的心狂跳不止,她觉得自己都快不用保暖了。

    “你等一下,我去跟姑母说一声。”

    黛争没有贸然将傅兰萧带进去,而是找到在地窖中忙碌的姑母,问:“我们家还能收留一个人吗?他很有钱,他能出好多钱住下来。”

    姑母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这小丫头能看到什么富贵人家,莫不是撞到了脑袋,开始发癔症了。

    她瞄了她一眼,好似根本没看到她披着的狐裘,

    “除非天王老子来了,不然免谈!滚滚滚,晾完衣裳就去接策儿,都这么晚了,你想让他等你多久?!”

    黛争果不其然地碰壁,她苦恼地去找傅兰萧,正思索着该怎么办,哭丧个脸说:“怎么办,姑母不同意。”

    “去城里。”

    不同意就不同意,他也没觉得她会同意,只要将黛争带走就好,先去汝城开个客房住上,再去联系自己的部下,将她带回长安。

    “是要去接黛策吗?好,我们一起去喔。”

    路上黛争跟傅兰萧提议将狐裘当了的想法,给姑母看到真金白银,她应该就会同意了。

    “这已经是你的了,你做决定,不过最好将钱自己留着,别给他们。”

    “嗯,我听你的。”

    傅兰萧跟着傅兰萧走在她熟悉的道路上,路上驴车行着,泥水随着车轮滚动溅在路边形成泥滩,偶尔有人跟他们一样步行,时不时向黛争好奇地打望。

    她每日要在这里往来,若是被拐子捉去怎么办?

    傅兰萧不禁蹙眉,还是要快些带她走。

    最好今夜就走。

    “黛争。”

    “怎么啦?”

    “不管他们了,你跟我去长安好不好?”

    “长安?”

    黛争对这个地方又熟悉又陌生,她偷偷听书院的墙根,听见夫子讲起长安,知道那里繁华似锦,多少风流才子趋之若鹜。

    她还能去长安?

    小神仙是从长安来的?

    “你在长安有住的地方吗?”

    可黛争除了后山,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汝城,哪里知道长安在哪。

    实在太遥远了。

    可为什么她为什么总觉得她也去过长安,对这个地方向往又抗拒。

    “有,如果你想,我们一会就启程。”

    “可是……我还要接我的表弟,不然的话我要被打的。”

    她有些固执,认死理,觉得这么大的便宜事,掉不到她的头上。

    傅兰萧很想直接将她扛着扔上马车就走,管她愿不愿意,先跟他离开这个龙潭虎穴。

    但转念想到了什么,他……不应该强迫她。

    再等等看吧。

    看着傅兰萧不说话了,黛争以为他是生气了,赶忙解释,“我不是不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没有生气。”

    “可是你没跟我说话了。”

    “我本就、好了,黛争,我真的没有生气,抱歉。”傅兰萧嘴角噙着笑,“吓到你了?”

    “哎呀。”黛争看到傅兰萧笑的这么好看,害羞地低下头。

    她要是能跟傅兰萧去长安,也不错喔,可是她真的可以吗?

    他们来到书院接到黛策的时候,黛策早已不耐烦了,等人群一散,就冲着黛争大吼大叫,“你怎么才来!我都快无聊死了!”

    黛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神瞟向一旁的傅兰萧,难堪道:“你能不能不要吵呀。”

    “你还命令起我来了?”黛策好像根本没看到傅兰萧的存在,冲她扬起了拳头,“我要给你好看!”

    下一刻,他就被一股力道踹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还没离开的学生看到黛策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谁!谁踢的!”

    黛策真的看不见一旁的傅兰萧,黛争愕然地了看着傅兰萧,他似乎也有些吃惊,不过马上恢复了原本的神色,告诉她:“我是只有你能看见的神仙。”

    这样呀!

    黛争一点都不害怕。

    “真晦气。”出了糗的黛策拍了拍屁股,依旧横着,“快走了,别磨磨唧唧的!”

    一路上,他也没少吃苦头,只要他张牙舞爪,就会被傅兰萧教训,黛争捂着嘴在一旁偷笑,黛策觉得邪乎,今日比往日都要快的回到家。

    一回家,他就跟姑母哭诉,今日如何倒霉,定是黛争这个晦气的东西让他倒霉了。

    姑母一听,定要拿黛争出气,可她出门也摔了一跤,把小腿摔断了。

    她疑惑地看着门槛,她刚刚明明迈了腿的。

    不过因为她这样一摔,一家人都围着她转,也无人管黛争了。

    到了夜里的时候,黛争缩在自己的小塌上,用狐裘撘成一个衾被,让傅兰萧睡。

    可傅兰萧虽然不是成年的体型,也在这张小榻中无法伸直身子,他说:“你躺着吧,我不困。”

    黛争看他脸庞白净病态,不休息怎么成?

    “你睡吧,我哪里都能睡的,我去睡柴房就好了。”

    “你想冻死?”傅兰萧扯过小人,将她按在狐裘中,“听话。”

    好暖和喔,这是黛争这辈子睡过的最温暖的被窝。

    但是……

    “你病恹恹的,不休息才会更严重。”黛争缩在狐裘中,尽量往里面凑,身子贴在墙边,说道:“小神仙,你同我一起睡吧,我不占地方。”

    对男女一起睡,黛争倒是没有什么防备。

    因为没人教过她,她平时还要照顾那个惹人嫌的表弟。

    傅兰萧视线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复而坐在她身边。

    但是傅兰萧一坐过来,黛争忽然感受一股恶寒与恐慌,冲淡了她的欢欣。

    为什么呢?黛争怔忪。

    “你别害怕。”

    傅兰萧也感受到了她的瑟缩。

    “我没有。”

    “是不是你怕我是鬼?才发抖的?”

    傅兰萧明知故问。

    “不是的,你是小神仙,小神仙显灵,只让我一个人看。”

    黛争摇了摇头,可能是她第一次和人紧贴着入眠,难免有不同的感受。

    不过,这确实让她睡不着了,她明明极困,却翻来覆去的,头不小心微微磕在傅兰萧的后肩,感受到身旁的人动了一下,就小声地开始道歉:“我打扰你睡觉了吗?小神仙。”

    “无事。”

    失而复得,惋惜,惆怅,恍若隔世,挤满了傅兰萧的心。

    睡不着的不止是她一个。

    “你真是的,书院的学费开春就要交啦,你这腿今日看了郎中,又是一笔开销,你真是败家!”

    “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谁知道那个坎能让我摔成这样啊?”

    “今年收成不好,哪里有那么多钱给他交学费,我看要不不学了。”

    “为什么不学?你不知道我们策儿的课业总被夫子夸吗?他说不定以后能考状元,必须上!”

    “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实在不行,就把黛争甫那丫头卖了,本来养个小娘子就费钱,还不如趁着年纪小卖了,价格还高些,汝城的周宅最近在收奴役,我们去试试呗?”

    “这也行……就是人家看不看得上啊,你看她干巴瘦一点点,丫鬟人家都要细皮嫩肉的。”

    “不如当个男孩卖?”

    夫妻俩的声音顺着漏风的窗户传进黛争的房间,傅兰萧翻过身,看到拼命忍着不哭的小少女,心脏一缩。

    她难受的不行,又害怕吵到他睡觉,倔强地噘着嘴。

    他忽然就懂她从前眼中的那道光是什么了。

    她想要的是亲人的爱护,是不会把她推出去的爱。

    从前,他根本不在乎她过去如何,相识五年,他无心在乎,无意在乎,就连最初汝城时,他并不觉得黛争的日子过得如何凄惨,他只觉得天下凄惨人甚多,人各有命罢了。

    她应该认命,而他给了她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她就应该受着,并且感恩戴德,衷心向他。

    她的苦难,他看在眼里,却完全不会考虑黛争真正的内心深处的想法。

    “我没睡着,你不用忍着。”

    他伸手揩去她眼眶下的眼泪。

    此时黛争的眼泪释放出来,但她依旧哭的小声,

    “小神仙,你能不能……”

    她知道去求一个接近陌生的人,让他带她离开,是一件特别可耻的事。

    小神仙问过她去不去长安,她那时没有直接答应,他不会反悔了吧。

    但她好像只能抓到这样的稻草,她踟蹰间,还是不愿放弃。

    黛争从来没得选。

    她的脸憋得通红,将那小少年的袖口都抓皱了。

    “你能不能……带我走?”

    这是黛争所能鼓气的最大的勇气,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的优点,“我什么都能干的,我会浣衣会打扫,如果你累了我还可以当凳子,我、我还会背书,我自己偷听的……我知道你很有钱,是神仙,定是不缺仆人,但我没有办法了,我不想被卖掉,我不想再挨打,你能不能带我走。”

    说完她才后怕地想,他如果嫌弃被她碰了衣服,要她赔给他,那她可赔不起。

    傅兰萧却将她拉入怀中,紧紧相拥,“嗯,跟我走吧,黛争。”

    黛争的身体在抖。

    “这世间不适合我们生存。我们一起去一个永远不会挨饿,挨打,亦不会挨骂的世界。”

    “有那样的地方吗?”

    “有的,跟我走吧,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你会幸福地活着,有漂亮衣服穿,不会被当成男人,不会为钱发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

    黛争的心在跳,她仿佛抑制不住这种狂跳了。

    他会带她走,带她远走高飞,就像话本中的英雄儿郎……

    话本?她哪里看过话本,英雄儿郎又在话本中做了什么……?

    好奇怪啊。

    为什么她总在想着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

    就这样,她的心好像真的在即将跳出来的时候,她眼前的一切的碎裂了。

    面前的傅兰萧就像一片被打碎的铜镜,支离破碎,有的碎片是他的幼年,有的碎片中,是他成年的模样。

    有的碎片他们依偎在一起,她在他身下挣扎,有的碎片,她背对在火光中,跪着向他求饶。

    怎么哪一片都不随她心意,怎么哪一片都需要她补救?

    她拼命地想将这个美好的傅兰萧重新组合在一起。

    这个可以带她脱离苦海的傅兰萧。

    可是黛争随意去拥抱任何一个碎片,都扎的她鲜血淋漓。

    “……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跟你走。”

    “为什么?”

    “破碎”的傅兰萧连声音都模糊空洞,很难再辨别是他。

    “傅兰萧,你骗我!”

    小小的黛争在他的怀中,神情悲怆,她挣脱开他,向后退去。

    他们所在的空间开始扭曲,两个人在无数回忆间奔走。

    “你根本没有对我好。”

    黛争握拳,她向着唯一的光跑去,她不要再跟傅兰萧纠缠在一起。

    爱恨痴嗔,应随风而去。

    “黛争!我后悔了,我已经后悔了!我们可以跟现在一样重新开始,不是吗?”

    傅兰萧每走一步都如此艰难,所有的回忆像沼泽一般,令他深陷。

    “可那都是假的,是梦,我们从未在幼时相遇过。”

    你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而我是不值一提的草芥。

    “黛争!你回来!”

    黛争在尽头回头,她的长发无风自动,伴随着轻轻地叹息,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二人中“傅兰萧,我再也不会爱你了。”

    “不可以!黛争!你不能……”

    她全身都在发光,像一个遥远的幻影,从那道光芒间离开了。

    “争娘!你醒了!”

    “太好了,烧已经退了!”

    黛争觉得眼皮重的离奇,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双眼睁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人焦急的身影。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滴落。

    “我再也不会爱傅兰萧了……我再也不会爱他了……”-

    同时间,傅兰萧在舱室中清醒,他按着自己的穴位,指尖一凉,发现竟然是泪。

    “陛下,您醒了!”

    一直守在身旁的內侍赶忙上前,端上温好的汤药。

    “陛下,您快趁热喝了吧,是安神的药,您平定叛军实在辛苦……”

    “我没病。”

    他的戾气依旧很重,俊脸满是阴霾,挥开汤药,打翻在地的药汁涌上更浓郁的药味。

    他梦见黛争了。

    黛争给他托梦了。

    她一定还是想着他的……

    她不怪他的。

    可他不是她的神仙,没有通天法术,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她才是他的神仙。

    果然,神仙也会死。

    她开天辟地来到他的世界,打破他的认知,带来了她的灵魂,单单是一个‘黛争’,就足以他热泪盈眶。

    情与爱真是世间万物间,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黛争要的是平等与理解,曾经的他太高傲,不能理解。

    她的一颗真心,无人可比。

    可惜,斯人已去,再悔也无用。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丧家

    黛争的烧是退了, 但后又病了一场,人憔悴了大半,脸也瘦脱相了,在大燕边境的边陲小国中修整了半月, 身子才有些起色。

    在跟她同行的人中, 只有阿蛮是个女孩, 因为在长安生活过一段时间,被教了些汉人的礼仪, 也更为安静体己,她多数时间都在陪着黛争, 看她从一开始总是默默流泪自语,说什么太累,不想再受苦, 到后来可以打起精神跟她说几句话。

    这样涉世未深的阿蛮深刻地感受到时间情爱的恐怖。

    她也只见过傅兰萧两次,每次的时间都很短,她以为他们之间是郎情妾意, 不然一个帝王, 能横跨疆土, 去将黛娘子带回长吗?

    可再一去想, 如果两情相悦,为何黛娘子还要离开呢?

    她只觉得黛娘子可怜,不仅伤了心,还落了水受了伤。

    可能,好看的儿郎都会特别会骗人。

    这时她就要想到黛娘子的孩子, 她比他大不了多少, 但却总像个小大人一样, 老成的不得了, 总是说一些她完全听不懂的话,她追问也不给她作解释,他一点都不像黛娘子那样平易近人,估摸着是随了那个燕朝皇帝的性格。

    那那个燕朝的皇帝真是不讨喜。

    她觉得那个姓魏的小郎君就不错,为何黛娘子没跟他在一起呢。

    他明明很为黛娘子着想,还专门帮他们隐藏了行踪离开长安,算透了黛娘子的行径才得以让他们接到黛娘子。

    他肯定是心悦黛娘子的,不然没有理由那么做。

    既然他喜欢,为什么会让黛娘子离开呢……

    这里面的缘由,阿蛮可理不清。

    “阿蛮……”

    “黛娘子,有什么事?”

    看到榻上的黛争睁开了眼,阿蛮赶紧将黛争扶起来,询问她。

    “麻烦你,跟郎中说一声,再抓一些治疗头疾多梦的药。”

    黛争这段时间精神不佳,纯粹是因为入睡之后,总会有梦。

    而梦中总有她不想见到的身影,就像把过去受过的伤一遍又一遍挖开给她看。

    而在梦中,她总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总会跟他攀谈上许久,才逃脱这个梦。

    她现在怀疑是不是她脑子进水了,是病,得治-

    傅兰萧回长安之后,大刀阔斧地解决了贺家和连带的几个家族,而魏扶危本就为傅兰萧安排进去的棋子,是有功之人,也将魏家完全纳入了傅兰萧的死忠,在波荡的朝局中被保住了。

    金茹并没有死,而是成为了哑巴,被贬为庶人,彻底与朝政无缘,重新被接回北宫,疯疯癫癫的,整日抱着一个马球乱跑,亢奋起来宫人们都压不住她。

    傅兰萧得知此事后就将年轻的宫人全部换成了上了年纪的粗使婆子,每日看管。

    她正常的时候,就去写一些文章来咒骂傅兰萧,说他不仅杀母弑兄,还将自己的孩儿也杀了,过不了多久,她也会死于非命,唯独不提黛争。

    婆子将她写的文章烧了好几次,可还是传进了傅兰萧的耳朵里。

    傅兰萧去看那些文字的时候,只是随意一瞥,轻笑出来,将纸张印向一旁的烛台,十分随意地问着今日接见的人。

    “魏扶危,看看元乐公主是怎么说朕的。”

    魏扶危下颚线紧绷,他不知道傅兰萧的语句,哪一句是试探,哪一句是真的在询问。

    他都需要仔细斟酌。

    实话实说,他如今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对黛争是什么感情,从一腔孤勇到被蒙骗的愤怒,对于天子,他又能做什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魏扶危将傅兰萧对黛争的感情看的一清二楚。

    黛争的出身太差,按照世俗来说,她确实跟傅兰萧不配。

    他其实也不能免俗地承认,傅兰萧确实赋予了黛争许多人无法得到的荣光,

    就算如此,黛争并不快乐。

    越得不到越想要,对于一个任何人都应向他俯首称臣的帝王来讲,他挖空心思也要将这人绑在身边,不可为而为之。

    只有离他近的人才知道他的性子有多不好,对于有利用价值的人无所不用其极,没有用的人便随意抛弃,他也成为了他的棋子。

    为了魏家,他只能妥协,更何况是黛争呢。

    可黛争连他的孩子都不愿意生下来。

    她确实跟旁的女子有很多不同。

    她想要的东西,可能他们都给不了。

    罢了,纵然有诸多牵绊,他们与她的缘分太浅,都无法拥有这个女子。

    所以,带着对傅兰萧的报复,和与黛争的遗憾,他还是鼓起勇气,在傅兰萧的眼皮底下,让黛争逃走了。

    给傅金茹赐婚,本就是想这一起铲除羽翼日渐雄厚的贺家。

    当他知道自己被他安排去重新接近傅金茹的时候,他就开始了他的计划。

    他倒想看看,失去爱人的傅兰萧,该是怎样的一条丧家犬。

    从目前他的态度来看,他这般冷漠的态度,他也不算意外。

    傅兰萧几乎将自己的生命完全投入了处理国政中。

    他没有暴露更多的负面情绪,也没为黛争举行葬礼,连有了名分的大皇子也没有。

    他看着并不太伤心。

    难道他曾经感受到的一切,在帝王家还是一桩笑谈?

    于是,他也学起傅兰萧的做派,故作玄虚地说:“陛下对我的敌意很大。”

    “元乐公主已经神志不清,陛下不需要再为她的话劳神。”

    “可是她写的也不全是假话,”自负的帝王在此时也无所畏惧地承认他曾经一条条罪行,“朕手上沾满亲人的鲜血,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的,甚至朕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长什么样,”

    “可黛争,我从未想过她会死,”眼看着火星马上要烧到傅兰萧的手时,他轻轻一抖,纸张落在矮几前,迅速烧完易燃的宣纸,浅浅地熄灭了。

    “朕承认,朕曾经不少次动了杀了她的心,”他的眼神空洞,幽幽地说:“不过朕没真的想让她死,朕饶了她一次又一次……这次朕依旧会饶过她,谁让她命大。”

    不知道傅兰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魏扶危只能沉默。

    “她之前同你说过这些话吗?”傅兰萧忽然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点了魏扶危的名字,问道。

    “您指谁?”

    傅兰萧挑眉:“当然是金茹啊,你以为是谁?”

    “那草民不懂陛下的意思。”

    他应是在试探他。

    魏扶危心中一动,他很怕傅兰萧发现了什么,欺君之罪……按理说,黛争触犯的哪条不是欺君之罪。

    傅兰萧能饶过的只有一人。

    若是被他发现了,魏家就完了。

    “傅金茹说,朕杀了兄弟,杀了母妃,杀了自己的孩儿。”傅兰萧的手指飞快地敲击在矮几上,也让魏扶危的心中弦丝不断被拨乱,“可单独没有说黛争,你觉得是如何?”

    “可能……”魏扶危额头流下一滴冷汗,傅兰萧神色如常,并无哀色,难不成已经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没有当场揭发,为的是什么?

    他已经捉到黛争了吗?

    “可能,公主已经忘了黛争。”

    说罢,他紧紧抿着唇,等待傅兰萧的宣判。

    上座上面如冠玉的男子冷哼一声,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她恨透了她。”

    “你难道还不明白?”他又继续反问,直接站起来,三步两步就来到魏扶危面前。

    魏扶危垂着眼眸,眼皮不断跳动。

    如果他发觉了,要逼迫他说出真相,他定是会为了魏家说出黛争的下落。

    “黛争根本没有死。”

    “陛下……”

    魏扶危咬牙,“人死不能复生……”

    “不,她没有死,就连元乐公主也这么认为。”傅兰萧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扯出一丝笑容,轻笑出声:“她每日,都会与朕见面。”

    魏扶危冷汗急停,不解地抬头,看到他的面容又转回了淡漠地神情。

    “她还是属于我的,我将她藏起来了。”

    魏扶危低下头,“自然是,陛下,她永远是您的。”

    他低头时,面上浮现出冷笑。

    呵,丧家犬。

    傅家的人都是疯子-

    傅金茹在此后不久,被婆子发现于北宫中自缢。

    傅兰萧依旧用公主的规模将她下葬到帝陵中,还获得了不少美名。

    元乐公主大葬的消息,是在半年之后才传入黛争耳中的。

    她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脸上也重新挂起肉来,听到这个消息,她没什么惊讶的。

    她从不觉得傅兰萧能放过背叛他的人,他睚眦必报的很。

    现在她位于一个离大燕最边缘还有半个大燕那么远的国家,这里生活的人都是高鼻梁眼瞳比她深邃很多。

    她还是沾了一些傅兰萧的好处,燕朝强盛,万国来朝,自然这里对燕朝人有不少优待。

    黛争一开始语言不算通顺,一直在和觅英来学本地语,等她可与当地人有基本的沟通之后,被本国的皇子找上了门。

    “你来找我们娘子什么事?”

    阿蛮警惕地看着门外的官兵,她生怕娘子在这里的生活被谁透露出去,再次被燕朝皇帝抓回去。

    “皇子听闻娘子不仅国色天香,且博学多闻,想与之讨教一二。”这里的使节恭敬地解释,“还是让我们跟娘子说吧,可以吗?”

    “阿蛮,我来谈,”

    使节看到屋子里出来个肉脸娘子,满脸横肉,哪有坊间传闻般好看,不禁吓了一跳。

    “你就是那陈娘子?怎么……怎么……”

    差距那么大!

    使节知道坊间传闻不可信,说什么国色天香,也定要打些折扣,但也不至于……

    他想到曾经去燕国旅行时看到的年兽,他知道这样形容一个娘子不好,但……

    这位娘子真的是,一脸凶相。

    作者有话说:

    黛争:精心打扮.jpg

    第93章 白蛇

    “没错, 我就是陈娘子。”

    黛争的当地话说的有些蹩脚,那使节听了后又问:“那还有没有其他陈娘子?”

    他心里给自己找了补,这位大概是陈娘子的姐姐,或者是长辈, 陈娘子一定不是这般……

    “这里仅有我一个陈娘子。”黛争蹙着眉看他, “敢问使节有什么事?难道我惹上了什么麻烦不成?可近日我全在家里呢。”

    她一瞬间心中有些怕, 害怕傅兰萧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通过细枝末节找到了她并未死的线索,快马加鞭跟上来了。

    使节不免失望, 却还是说:“是我们皇子有请,近日, 本国正寻找精通汉语的能人,听闻这里有个从燕朝来的陈娘子,学识渊博, 便想请您入宫。”

    黛争对入宫是有所抵触的,不过看到这使节连官兵都搬来了,想来是铁了心要将她请去, 若是反抗, 也只能让他们在黎国的日子不好过。

    她就这样以陈娘子的化名进了宫。

    黎国的首都甚小, 不及长安城的几个坊间之合, 一进城门便能看到圆顶的宫门,再入宫门时,除了拥有黎国本土风格的建筑之外,还搭配着不少燕国才有的装饰。

    而黎国的皇子,身材魁梧, 下巴上系了一作小胡子, 眼睛小却有神, 看到黛争时, 也愣了一下。

    “陈娘子,你可算来了。”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听闻您如若天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黛争知道这黎国的皇子是在说她长得不好呢。

    但黛争是故意打扮成这样的。

    吃一堑长一智,为了不让傅兰萧发现,他们在赶路的同时,在境外搜寻奇珍异宝,而终于从一队异商手下买得两张□□。

    不仅如此,她也给自己的身材加以改善,就变成了谁看谁怕的陈娘子。

    黛争自然不会同他生气,“殿下也仪表不凡。”

    “听闻殿下在寻找精通汉语的人,是为何事?”

    见黛争淡然,那皇子又说:“今日请陈娘子来,是想让陈娘子来教我的几个手下一些汉语,你放心,绝对不会白交,我会以黎国最高俸禄相待。”

    说罢,他招呼几个人进来,那几个人都穿着在黎国都能称之为奇怪的衣裳,对着皇子行礼。

    “就是这几位。”

    一脸凶相的娘子,和一群奇异的人,倒十分相配。

    “授课倒是不成问题……”黛争已经有过不少授课经验,而且这些人应该会比孩童更加好教,不过黛争没有一口答应,问道:“只是我还有疑惑,殿下能否告知,授课的用途呢?”

    她是真的怕了,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反而背后需要付出惨不忍睹的代价。

    教几个皇子的手下就能拿到平常人一辈子拿不到的俸禄,除非皇子是真的有钱没地方花了,那绝对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值得让她为此花钱。

    而这件事保不齐事关燕朝,黛争不得不去问问看。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黎国皇子笑着坐上了他的虎皮宝座,翘着腿道:“这几位都是我养的制香师,不久之后就要前去燕朝,大展拳脚。”

    黎国的调香师,不是广义上的调香师。

    他们除了会调制基本香料之外,还会调制可以改善体质的药香,以及用来攻击的腐蚀香,可以致幻的香料等。

    是黎国赫赫有名的招牌。

    “可燕朝不兴异术,去那里干甚?”

    燕朝道佛共存,但视异术为大忌,尤其是傅兰萧登基之后,更对这些奇门遁甲者深恶痛绝。

    “怎么不兴?”

    那皇子身子前倾,捻起自己的小胡子,说道:“陈娘子是什么时候来到黎国的?你恐怕不知燕朝最受宠的公主元乐已殉了吧。”

    “我是知的。”

    黛争不明白这跟金茹有什么关系,她能左右傅兰萧什么呢?

    “那后来的事你肯定是不清楚了。”他故作神秘地告诉黛争,“因为公主的病逝,燕朝的皇帝思念成疾,但公主去了就是去了,那皇帝也不想干损阴德的事,不想再去把元乐公主的鬼魂召回来。只想着召集天下志士,让他能在夜里再窥见公主一面,他便知足了。”

    “我们黎国一直以来想与燕朝结交,也有可以安眠好梦的秘香,为何不去试试?”

    他说完,就看到黛争嘲讽一笑,在黎国皇子面前,还没人这么放肆过,愠怒道:“你笑什么!”

    黛争捂着嘴,“我没笑,我只是在感叹这感人肺腑的兄妹情。”

    打死她都不信,傅兰萧想在夜里梦见金茹。

    若金茹还活着,知道此事,她定要大骂傅兰萧。

    她也要骂他假君子真小人,还拿着金茹扯谎。

    不过,傅兰萧在发什么疯,为什么非要在梦中见到别人?

    “总之,陈娘子不可能会拒绝这么好的差事吧?”

    “望殿下容我思考一二吧。”这么好的差事,搁在六七年前,黛争肯定会一口答应下来。

    但现在,如果黛争教了他们,不就是为黎国和傅兰萧牵线搭桥了吗?

    这样黎国定会与燕朝通商,到时候往来黎国的燕朝人越多,她的身份就暴露的越快。

    此事不可。

    就算之后得罪了这个皇子,在黎国的日子不好过,大不了就离开,反正她的亲人都在,在哪里都是家。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黎国皇子十分不解,他觉得,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在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赶紧同意,谨防到嘴的肥肉溜走。

    可是这娘子听完他的所有话,竟然还要回去考虑。

    他见过几个中原人,说话让人猜不透,考虑和不都是拒绝。

    可他可是要在父皇面前长脸的,他的动作可不能比他其他的哥哥慢。

    难道他说的还不够动听?还是说这陈娘子见过大世面,看不上黎国给她的钱?

    “你想要什么,娘子尽管开口。”说完,他又犹豫了,“……只要我能给的。”

    而黛争想的是,若傅兰萧真的号令了天下,那恐怕周围的小国都想分一杯羹,抓到个会说话的燕国人就想来试试。

    而燕朝人十分有归属感,几乎不会在外定居,除非她能易容成外族人,否则她去哪里都一样。

    她能做什么,不就是熬到傅兰萧不异想天开了,或者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傅兰萧真讨厌,她都“死”了,他还能远程折磨她。

    “殿下让我回去想想吧,我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在等我,再说了这事急不来,汉语对于外族人来说比较难懂,不是我今日答应了,明日就能回去的。”

    见黛争说的在理,黎国皇子只能让她尽快回复,就让人把她放了回去。

    回来时,她想了许多,自从她去年被夜夜被困在有傅兰萧的梦中,她每日安神的汤药就不停了,说来也奇怪,因为汤药,再也没与傅兰萧梦中相识过。

    这么一算,傅兰萧也是从这时开始寻找能人异士的。

    莫不是,他们的梦,之间有所联系?

    这么想着,她自己都不太信。

    她并不觉得她在傅兰萧心中占有多大的地位,为了能见到她闹得天下皆知。

    但是……

    万一呢?

    阿蛮看到黛争回来了,笑着迎过去,“娘子,你回来啦,晚膳我已经做好啦,而且蕴生弟弟也帮了忙喔。”

    这个忙指的是帮忙烧柴,蕴生灰扑扑的小脸出现在黛争的视线中,他又长高了一些,听到阿蛮称呼他为弟弟时眼色一暗,不太如意地瞥过脸。

    “呀,这么乖呀!”黛争笑眯眯地回应,揽过蕴生,拿出帕子将蕴生的脸擦干净,转头对阿蛮说道:“阿蛮,也辛苦你了,还有今日不用再给我煮药了。”

    “娘子的心病好了?”

    “好了些了。”

    煮药不是什么难事,听到黛争的病好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入夜之前,黛争坐在榻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时不靠谱。

    她真的不再想和她有什么联系,没有他的日子,她觉得自由快活,也没有令她喘不上气的压抑。

    她盯着窗外的月亮,风光高洁,曾经她也将他视为一轮明月,视他为无法触及的神,但最终月亮坠落,将她快砸死了。

    若是他们真的还能有什么联系,她想告诉他不要再继续,就说如果他这样胡闹,她就要永世不得轮回了!

    在梦中将他糊弄过去好了。

    她得试试。

    果不其然,她再次进入了梦中,而这次,她能够清晰地记得自己是黛争,分得清梦境和现实,只是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她能看到高高朱墙,能看到墙边的杂草,还能……

    咦?她怎么觉得身边的事物都好大。

    “这是什么?”

    黛争的身子被谁抬了起来,一个转身。

    她看到了……少年傅兰萧。

    少年的面貌清丽而出尘,只是身子着实病弱,又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他正对着自己的鼻尖,而“她”分叉的舌尖吐了出来,触到了他的鼻尖。

    “是一条白蛇。”他一点也不害怕这条冰冷的爬虫,甚至觉得她脆弱,无助,惹人怜爱。

    他心中止不住地飞速跃动,转身对跟在他身边惊声叫着让他快扔掉的內侍说:“吴內侍,为什么我会对一条蛇心生悸动?”

    黛争崩溃,她怎么在这个梦中变成了一条蛇!

    怎么才能快点醒来!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见那內侍脸色缓和,轻声地圆谎,“殿下喜欢这蛇?还是先扔掉,奴婢可以派人来检查下这蛇有没有毒吧……”

    “喜欢?”黛争觉得傅兰萧很不会挑重点,“嗯,我是挺喜欢她的,我要养她。”

    作者有话说:

    交换童年啦。

    大家应该知道这条蛇是哪条吧

    哈哈哈,还是比较激情的少年故事哦……

    这个共梦,我想的是让他们更了解彼此,在童年的基础上,又似梦非梦,会有加上他们现在两个人的感情。

    大家觉得这个梦结束让两个人相遇还是在等一会?

    第94章 黎国

    “可是, 这蛇约莫有毒,您身体不好,莫要再碰这些毒物,再伤了身子。”

    一旁的內侍还在劝着, 眼看着傅兰萧捏着蛇身, 将那条白蛇轻放在他手心处, 而那条蛇却无意留下,眼看要摔在地上, 又被傅兰萧眼疾手快地拈起,捏着蛇头, 让她不能动弹。

    “本来就不见好,若是天天卧病在床,母妃应当更喜。”少年见到他拿皇后来说事, “她现在只在乎她的封后大典,没时间关心我与一条蛇。”

    “更何况,有弟弟在, 母妃不会再在意我了。”

    “殿下千万别这么说……”

    黛争苦不堪言, 她变成一条不会说话的蛇, 又无法从梦中醒来, 只能任由傅兰萧将她带回自己的宫内。

    他刚刚走回回廊,就听见一阵激烈的犬吠,一只虎头虎脑的狮子犬正冲着他狂叫。

    长毛短鼻犬激动地毛发自立,就像与傅兰萧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黛争觉得他只要往前跨上一步, 它就会露出尖牙。

    而傅兰萧根本不去在乎那条狗, 熟视无睹地从它身边经过, 而那条狗果不其然如黛争所想, 扑上去对准傅兰萧的脚踝就咬了一口。

    她近乎尖叫出来,但因为她现在只是一条小蛇,也只能是吐出蛇信子,发出虽小声却刺耳的哈气声。

    “四雪,四雪!你跑哪里去了?!”

    又有一名幼童的声音回荡在长廊中,他的相貌与傅兰萧有三分相似,跑的鞋子都要掉了,正好看到傅兰萧俯身掐着长毛犬的后颈提起来,即将将它往地上重重一掷,大叫道:“九哥,九哥!你别欺负我的四雪!”

    四雪通体黑色,仅有四只爪子是雪白带粉,口中凸起獠牙,牙上沾血。

    就算这孩子跑过来,还是没能阻止傅兰萧的动作,小狗摔在地上,呜咽着跑向也向他们跑来的小主人,被抱在怀中安慰不停。

    “九哥,你要干嘛?哎呀,四雪你怎么回事,怎么嘴里有血?”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四雪的模样急得不行,向奔他们而来的內侍求救,“吴內侍,快帮我看看四雪,它受伤了!”

    去通报了一圈才赶回来的內侍以为是傅兰萧刚刚抓的那条蛇咬了十皇子的宠物,连声叹气,“这下出大麻烦了呀!”

    他速度指挥一旁手足无措的小內侍,找会给兽治病的医师来,一边安抚十皇子,这不是什么大事。

    四雪通人性,知道众人是在为他着急,哼唧的更厉害来获得宠爱。

    “我没在那边看到四雪,十弟,你这边找到了吗?呀,四雪怎么了?”

    黛争看到还有一行人挤到着回廊来,女孩看着比那男孩大不了多少岁,仔细瞧去,还能看到日后跋扈嚣张的影子。

    这应该就是傅兰萧的幼弟和金茹,黛争记得金茹说过,小时候他们的关系很好。

    傅兰萧瞥了一眼正要冲他发难的金茹,带着黛争径直离开。

    “他好怪。”

    “哥哥生病了,所以才怪。”傅兰鸣看到他手臂上环绕的白蛇,不禁瑟缩,“他近日一定是病的更严重了,所以他才让蛇咬了我的四雪,我们不能怪他!”

    “十弟,你就是心肠太好,总忍让着他,他才会这样对四雪的!以后是四雪,之后他要做的更过分了怎么办?”金茹摇了摇头,“你千万不能再这样忍下去了!”

    黛争不是不知道他的几个兄弟姐妹都想至他于死地,但她认为作为一个身份高贵的皇子,怎么在宫中也过的逍遥自在。

    梦里的事,让她怔忪,蛇尾缠绕在傅兰萧的手臂上,都忘了逃跑,不自觉地被他待到浴房。

    等到她反应过来,已经被傅兰萧扔在水盆中。

    见他坐在一旁,等着侍女给他更衣时,转过脸庞,正好看到脚下的水盆,一条通体洁白的蛇正吐着信子,缓缓地从水盆中爬出来,仿佛察觉到自己的行径被发现,脑袋一扭,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侍女被吓了一跳,双腿往后退了两步,打起精神来问:“殿下,奴婢该死,让浴室进了一条蛇,请殿下先离开,等奴婢叫人来抓了蛇……”

    傅兰萧皱眉,轻轻侧过头,以一种斥责的语气说道:“这是我养的蛇。”

    “是您养的蛇?”侍女的手一顿,只能拼命叫自己不去看那条蛇,颤颤巍巍地将傅兰萧的衣裳褪下,待她看到傅兰萧脚踝上的咬伤时,第一反应便是:“殿下,您被它咬伤了吗?您为什么不说呢?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去叫太医来。”

    傅兰萧失去了耐心,挥手示意那侍女离开,坐在一旁,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一个锦盒,从中取出药膏和布条,慢条斯理地处理起被四雪咬伤的伤口。

    黛争不得不佩服,他从被四雪咬伤,一路走回自己的内殿,不说脚步虚浮,他连重喘都没有一下。

    原来这身隐忍的本领,在少年时期已经有所展现。

    她看着傅兰萧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轻笑着问:“你不跑了?”

    黛争确实没有逃跑的念头了,反正睡眠不过几个时辰,等到天亮,自然就醒了。

    她找不到梦醒的出路,就安静等待梦醒。

    他的指腹抚过自己的伤口,沾上略见干涸的血液,附在白蛇的嘴前,像是在引诱逗弄。

    “你是不是饿了?”

    黛争翻了个白眼,可惜傅兰萧看不出来。

    她也算知道了,这人从小就是暗搓搓的变态,毕竟谁能有如此猎奇心理,拿自己的血来逗一条蛇?

    “我以为你是吃肉的。”傅兰萧道:“你冲短鼻狗哈气,我还以为你会去咬那条狗,害得我忍了许久,结果只是因为害怕啊。”

    开什么玩笑,她凭什么要为傅兰萧出头。

    利用受惊的蛇攻击咬他的狗,加之傅兰鸣和金茹又将矛头都指向他,何等无辜又清白的傅兰萧。

    受了伤的他自然会惹得众人怜惜,想必他父皇母后也要斥责不懂事的狗和两个幼童,最后也不过损失一条路遇的小蛇罢了。

    借蛇杀狗,真有他的。

    傅兰萧摇了摇头,面上看不出是不是失望,继续说道:“我要养你,却不知道你要吃什么,真是罪过。”

    他说这话一看就不是真心的,黛争知道,傅兰萧在想着如何驯化这条蛇,并且能够为他所用。

    可她又不是真的是这条蛇,她能听懂他的话,还能听懂他话语中的嫉妒,少年没有成年的他有那般深沉的城府。

    他所想做之事,一切都围绕着深深的嫉妒,他嫉妒他那个弟弟拥有的一切,玩伴,宠物,还有来自母亲的爱。

    他处理完了伤口,自己沾湿帕子,将自己身上擦拭干净,又将“黛争”捞出来,捏了捏它长而柔软的身体,“我再养养你吧,可怜见的小蛇,你连肉都不吃,那在宫中都没什么活路了。”

    黛争左右耳朵进右耳朵出。

    “听我的话,现在我并不苛求你如何。以后去将那条短鼻狗咬死,让他也难过些。”

    黛争想他还是快些去死吧-

    傅兰萧清晨醒来的时候,神色怏怏,侍奉他的內侍吓得不敢说话,伴君如伴虎,生怕这喜怒无常的帝王,冲他发难。

    “近日办的那些事,做的如何?”

    他招来戚无,问他,声音哑的不像话。

    他昨日喝了不少汤药,才得以再次入梦,只可惜这里没有黛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忍着将那群方士杀掉的想法,寻找另一个法子。

    他见到过黛争几次,后来她就从梦中消影无踪。

    她在梦中总是可爱可怜,一见到他就要夸他,缠着他说许多话。

    她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一定是有什么阻碍了他们相见,才让她不能来见他的。

    他一定还要再见到她。

    戚无都觉得这事根本毫无依据,可傅兰萧执意让他一再搜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他跟在傅兰萧身边多年,自然也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突然让他打破常规,他一边要接收各种奇异怪状,一边还要适应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的皇帝。

    他不禁佩服,他着实低看了黛争,他几乎是看着黛争一步步走上来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女子就走到了陛下的心里。

    曾经的戚无还觉得黛争的脾气跟狗一样倔,现在他觉得她才是真正的高手,他才是傻狗一条。

    让行礼后道,“在燕国以西,有一小国,国号为黎,黎国素来有一异术师,名叫调香师,可调一种名叫返魂香的奇香,说是可以让死灵重现,不知真假。”

    傅兰萧眉毛一扬,“可以一试。”

    “可黎国路途遥远,从长安到那边,要有三个月的脚程,陛下且等上半年,必能拿到那返魂香。”

    傅兰萧拢了下寝衣,从榻间起身,“不,我们过几日便启程,前往黎国。”

    “陛下,这不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况且,要是这返魂香没有他们说的那般神奇,不就白走了一趟?”

    “戚无,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来教训朕?”傅兰萧嘲弄地轻扯嘴皮,表情森冷,“你叫人下去准备,不要太过伸张。”

    “那陛下出巡,还需要带上娘子吗?”戚无的视线将转到龙枕旁的长方形檀木盒子,“或许,陛下也应该早早让她入土为安啊。”

    “带上一起走。等朕死了,再将她与朕葬到一起。”

    傅兰萧匆匆走出内殿,不知不觉地来到一堵朱墙下,高深莫测地看着下面新生的青草,不知道在想什么。

    远在黎国的黛争自然不知道长安发生了何事,她从醒来便在愣神,不断地回想夜里的梦。

    罢了,她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在做什么蠢事,不就是教个汉语吗?

    她去就是了,又不会少块肉,还能拿到钱。

    等到真能和燕朝结盟了,她再走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真相

    黎国皇子并没有诓骗他们, 做起了他国女官,自然就给予她相应的俸禄。

    黛争平日里就教那几个调香师汉语,他们虽然身着奇异,但并不是无礼之徒, 对她还算的上是恭恭敬敬。

    等到她与他们混熟了, 他们也会给黛争一些助眠的香料让她摆在家中, 偶尔也会打听起黛争的身份。

    黎国的国土都不比长安的大小,也不如燕朝富饶, 因为土地原因,粮食收成也不好, 一般都是黎国人去燕朝经商,这里鲜少有燕朝人来定居,更何况, 黛争还是一个拖家带口的娘子。

    黛争对此早有准备,每当有人问起,她都会说自己的夫君病逝, 夫家不善, 一口咬定是她克死了她夫君, 又因为夫家势力雄厚, 让她在中原再无依靠,只能带着孩子离开燕国,寻找新的落脚地。

    途中还遇到了一同从燕朝出来的姐弟俩,相熟后知道彼此都是不错的人,就一起搭伙过日子了。

    她说黎国就很好, 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 而且人口不多不少, 她一向不爱与人打交道, 适合她。

    黛争在授课的时候,声音轻柔地就像一缕春风,无论是多恶劣的孩童恶徒,都会静下心来坐上一两个时辰,哪怕这位娘子长得并不如声音那般能够安抚人。

    大家都对她充满善意,黛争居住的屋脊下也陆续摆上了不同的摆件,这些都是与她相识的人认识的。

    她的生活已经越来越好了,燕朝的土地对于她来说,仿佛只是一个方向。

    她从东方过来,永不会再折返。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是为了会见燕朝皇帝而请她授课,她或许都把傅兰萧完全烂在心底。

    但她自己也不能骗自己,傅兰萧在她的魂魄间,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想忘亦难忘。

    可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将印记完全抹平。

    授课大概持续了快三个月,毕竟黎国本来的打算,也只是让他们将将能在燕朝皇宫能够正常沟通,懂他们的礼节不出丑,不用读懂太深奥的文字。

    几个调香师即将前往燕朝,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毕竟他们到燕朝也有将近三个月的马程,已经提前准备了一个月。

    临行前的宴会上,虽然人们都早纵情高歌,可谁都怕摸不清燕朝皇帝的想法,有人说他是明君,有人说他为人暴戾,并且他们国家消息闭塞,若是燕朝皇帝已经得到了灵丹妙药,看不上他们香料,他们起步白费功夫。

    总之,就是前路未卜啊。

    但为了国家能够和燕朝这样的大国攀上关系,改变黎国的现状,必须要穷极思变。

    黛争当晚跟着他们喝了不少酒,她回到家时伶仃大醉,发现家里助眠的香料只剩浅浅的一层,怕自己手抖燃不好香酿成大祸,也没多心,打算翌日酒醒之后,再去向他们要一些。

    谁知,当夜她再次进入了有傅兰萧的梦中。

    她看着傅兰萧放大的脸,都怀疑起她在长安的时候,傅兰萧是不是就偷偷给她下了蛊,这才会让她以如此离奇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见到他。

    不过这次她依旧是攀附在他手臂上的一条白蛇。

    一回生二回熟,黛争都已经接受了在他的梦里,她只是一条蛇。

    她左右张望,竟然分不清傅兰萧身处何处。

    天空漆黑一片,唯有一丝月光落在少年的肩膀上,顺着他摆臂的动作,月华倾斜在白蛇洁白反光的鳞片上。

    梦里正逢冬日,少年穿的十分厚重,只能看出他出他清瘦的双颊。

    她有些贪恋少年厚实的衣裳,但不知道傅兰萧在做什么打算,先顺着他的手臂而下,钻进一旁的枯草中。

    这条白蛇为什么不在冬季冬眠呢?

    “哥哥。”

    黛争昂起身子,扭着脑袋,傅兰萧那个幼弟居然也在此。

    那个孩子长大了一些,正嫌弃地看着这里的环境,说道:“谢谢哥哥来北宫帮我找到四雪,这里好冷,好破。”

    北宫那个时候比现在还要落魄,根本不像是大燕的皇宫。

    “我好怕呀哥哥,这里好黑,而且我听四哥说,这里闹鬼,不受宠的妃子很多都在这里死掉了,你怕吗?”

    傅兰鸣拽着比他高出很多的兄长,而后者只是睨了他一眼,勾唇道:“你怕还来?”

    “为了找四雪嘛,它乱跑,我又想他的紧。”傅兰鸣嘿嘿一乐,“再说这不是有哥哥在吗?”

    私下里,傅兰鸣也会叫傅兰萧哥哥。

    但傅兰萧对于这份亲情反应淡淡,他挂着平日显而易见的假笑,问:“为何不让宫人去找,要你亲自来?”

    傅兰鸣的眼睛闪了闪,他惯会撒娇的,“四雪不听其他人的,就听我的,只能自己找了。我这几天都找遍啦,就差北宫了。”

    傅兰萧没回话,气氛便冷了起来。

    傅兰鸣从小被人捧惯了,他虽年幼,但也能看出旁人的眼神——虽然大多数都是别人看他的颜色。极少有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哼气,脑袋左右摇晃,不再抓着傅兰萧的手臂。

    他喊着四雪的名字,在傅兰萧正好能看到的视野中来回晃悠,北宫不大不小,两个人约莫要走上一个时辰。

    傅兰萧只是静静地陪着他,不去喊,也不去找,像是负责监视的假人一般。

    黛争看着这张冷脸就来气,扭过头去跟在傅兰鸣的身后,许是傅兰鸣跟蕴生的年纪差不多,唇红齿白的,声音活泼又好听,她觉得他分外可爱讨喜。

    跟了一会,就见他一个闪身,进入了一个阴暗的侧殿。

    他吹了一个口哨,就有一个青面鬼从里头冒了出来。

    黛争吓了一跳,整个身子近乎要弹起来,却看到那个青面鬼摘下了面具,露出里面的人脸,抱怨道:“不是说会早些让他过来吗?我在这里等了快半个时辰,我也害怕呀!”

    黛争缓了一小会,看他的面相猜测到他是傅兰佑,她一下就明白了,这两个孩子正联合起来,整蛊傅兰萧呢!

    “他不愿跟着我,我也很难办的。”傅兰鸣叹了一口气,“不过我们这样真的好吗?虽然哥哥是对我即将要当上太子一事心生不满,但我们毕竟是兄弟,就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愁怨,何必要吓唬他呢?等以后,如果哥哥想要什么,我是可以给他他想要的的。”

    青面鬼傅兰佑抱着四喜,说道:“你就是脾气太好啦,所以他总是什么都跟你抢,欺负你!我这是在给你出气呀!再说了,你不是说这几日就没怎么跟你说话,是因为皇后训了他?”

    “这都是小事,哥哥身体这么差,把气撒给我,我也是能忍的。”

    “你就这样吧,以后当了太子,他也会踩到你头上的。”傅兰佑看着傅兰鸣纠结的小脸,将四雪放在地上,拍拍它的屁股让它跑出去,“我帮你出气,让他再躺在床上几天,他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唉,六哥,谢谢你,你真好。”傅兰鸣一脸纠结地点点头,看着傅兰佑如此坚定,又放下心来,与他挥挥手,继续装作去寻找四雪。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黛争觉得,这句话尤其针对姓傅的。

    而傅兰萧也姗姗来迟,在侧殿外漫无目的的走动,只要保持自己能看到傅兰佑,他就几乎不动。

    黛争十分好奇,不知道今日事会如何收场。

    傅兰萧几乎不跟他提起童年的任何事,她也对此不感兴趣。

    现在的她倒是有另一种看法。

    傅兰萧天生就和寻常人的思维不一样,而父母兄弟间长期的排挤,更是让他这种孤僻怪异的性格野蛮生长。

    但关她什么事,她并不觉得他可怜,她过的日子比他还要惨,她可来不及心疼他。

    好歹他吃饱穿暖,不像她,饿的时候连放了几天的馒头都啃,干巴巴的砸人都疼,把发霉的地方揪掉,要就着凉水才能下咽。

    突然,她冰凉凉的后背碰到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她身心俱是一抖。

    还未等她转过头,紧接着,她感受尖锐的利器刺入她的身体——

    或许那是正在捕猎的野猫,她不想在梦中还被人开膛破肚!

    她急忙向前一跃,同一时间,她看到前方不远处,傅兰鸣扬起笑脸,冲着她那处大喊:“四雪!你在这里!”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让躲在侧殿的傅兰佑准备出动。

    紧接着,傅兰鸣脸色惨白,指着白蛇尖叫:“哥哥!哥哥!”

    他吓得向后退去,大腿磕在了身后的石井边,在傅兰萧疾跑向前拉住傅兰鸣时,

    黛争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摸额头,一头的凉汗。

    黛争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到底是傅兰萧再故意将他的幼弟推进井中,还是傅兰萧没有拉住他,总之,在十年之后,只有傅兰鸣落井身亡的结果。

    而傅兰萧变成了傅金茹和傅兰佑记恨的对象。

    “阿娘,你快起来,宫中有人找你。”

    蕴生已经跟黛争分房睡,他站在门外,敲着门跟她说。

    喔,今日她的学生要离开黎国,前往燕国,她需要在场。

    “就来了。”

    她戴好人/皮/面具,正看到门外的宫使神情雀跃,一直抖着腿,因为快步跑来而大喘着气,他拉着黛争,上气不接下气的,想把这消息快点传递到她耳中一般。

    “陈娘子,大喜事!燕朝、燕朝的皇帝来了!”

    黛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场僵在原地。

    “陈娘子,我们不用去燕朝了,是真的!哎呀,燕朝的皇帝亲自来了!现在殿下正叫您过去,说这事不能让我们自己的使节来,让您这个中原面孔去跟他们翻译,一定倍感亲切,宾至如归!”

    “您还愣着做什么呢!快准备准备,将这衣服换上,跟我一起进宫吧!”

    说罢,他拿出一件上好的礼服,塞到黛争手中,满眼期待。

    作者有话说:

    二更是老时间,睡一觉醒来看,快到结局了,有点卡,更文慢些,见谅哦!

    第96章 已死

    “陈娘子、陈娘子你怎么了?”

    宫使眼见着黛争的面色红了又白, 最后竟然直接捂着脑袋直接晕倒了,幸好他在旁扶住她,不然这娘子的脑袋可要冲着地上磕去了。

    本来就长得不太尽人意,再留个大疤, 恐怕要当一辈子的寡妇。

    “阿娘身子不适, 劳烦您带句话, 她今日是进不了宫了。”蕴生跑过来和宫使一起扶住黛争,宫使的声音格外激动, 他早在一旁听见傅兰萧的事,连忙把黛争圆了谎。

    “可是, 这是我国的大事,若是没了陈娘子,陛下会怪罪于我的。”

    “但阿娘真要是在会见那燕朝皇帝晕过去, 岂不是更让黎国丢脸,到头来怕不是更要怪罪阿娘?你们不如趁现在再去找个汉语标准的使节,也来得及。”

    那宫使看着面无血色的黛争, 同两个小孩一同将她扶到床上, 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得赶紧回去报信。”

    听着宫使的脚步声渐远, 黛争的眼皮一抖, 飞速睁开,摁着自己的穴位说道:“晦气。”

    此地不宜久留,可若是现在就走,难免太引人注意。

    傅兰萧离开之前,她最好不进宫。

    可她装一次病可以, 时间久了, 必然露馅。

    怎么傅兰萧直接从长安能跑到黎国来?

    阿蛮去外面打听了一圈, 回来说:“外面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燕国皇帝这次来的很低调。”

    “他应该为的是返魂香一事来的,真是冤家。”

    黛争躺在床上,余光瞟到仅剩一层皮的药粉。

    “黛娘子别怕,我叫人通知阿兄回来了,等他回来我们就……离开吗?”阿蛮拿不准主意,为黛争倒了一杯水,让她喝下。

    黛争刚刚的晕眩半真半假,她昨日喝了许多酒,在加上听见傅兰萧又与她离得这么近,冲击太大。

    “现在离不开,总之你们俩多呆在家中,别出去了。”

    说罢,黛争又叹了口气,还未休息一会,就听见屋外又传来敲门声。

    “陈娘子,殿下说给了寻了医师来,让他给您看病!”宫使去而复返,整个人都累虚脱了,却是万万不敢耽误。

    “这个殿下,这时候又对娘子嘘寒问暖了,平日里也没见这么殷勤!”阿蛮恼道,“非得将娘子请进宫!”

    “让他们进来吧。”黛争听这敲门声,有一种她不开门誓不罢休的架势,“走一步算一步了。”

    黎国没有什么男子不让进女子闺房的规矩,那宫使一进来,就坐在屋内喝茶,黛争的房间不算大,几个人站在一起,显得屋内拥挤。

    “殿下对您可真好啊!”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就开始自卖自夸,“听说您病了,叫了我们宫内最厉害的医师给您看看。”

    果然是宫内最好的医师,给她开了几个安神的方子,说是昨夜饮酒过量才导致如此,休息几个时辰便好,不妨碍今日入宫。

    黛争也没办法,人家一遍又一遍的请,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只会让她的行为越来越奇怪。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好在她现在改变了容貌,连身形都有所变化,不一定能为傅兰萧所注意到。

    离了孩子,黛争不用扮演一个冷静坚强的母亲,就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这是因为即将要面对傅兰萧的原因。

    就算被安置在了轿子上,她也坐立难安,整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能给予她激烈情绪波动的人也只有他。

    进了皇宫,她便感受到宫内不一般的氛围,宫使叮嘱她许久,一定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这次不仅仅是让燕国的皇帝宾至如归,还要哄得他们的皇帝开心,那未来的路才真是贵不可言呐。

    “我哪有那个本事。”黛争瓮里瓮气地说:“你们还不如叫几名舞姬来,这样哄男人开心最直接了。”

    “舞姬加您温温柔柔的与他们那群人打好交道,不是说明在黎国的燕朝人也能当上高官,我们黎国非常重视燕朝人吗?”宫使拍了拍她的肩膀,“何况我听说你们燕朝人很难见到一面皇帝,你这是走捷径了呀!”

    “看他一眼我兜里能多块金子?”

    “差不多!”

    “别说胡话。”

    “好啦你就别犟了,搞得你和他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你眼神温柔一点,莫说没见过你的了,我都要被吓死了。”

    宫使和她从侧门低调入殿,黛争眼睛低垂,盯着黎国歌舞,死活也不去看那坐在高位的人。

    “呀,陈娘子可算来了。”

    被点了名字的黛争一顿,迫于无奈地抬起头看,目光只在黎国的皇子面上,她点头,表示回应。

    那皇子脸色一僵,平日里的陈娘子绝对不是不知礼数的人,怎么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变成这样?

    “陈娘子,今日你怎么不爱说话?是家里的稚儿惹到你了?”他开了个玩笑,又介绍向傅兰萧道:“这是我们黎国最厉害的译官,是个燕朝人。”

    傅兰萧连眼色都没给黛争,看似对她这人并不在乎。

    宫使给黛争使了八百个眼神,也不见黛争吭气,只得用胳膊肘怼她。

    黛争只得刻意压低嗓音,幸好她饮酒过多也让自己的声线变哑:“回殿下,下官昨日饮酒过甚,坏了嗓子,不易多说。”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原因,明明低着头,却感受到来自上方的,极为压迫的视线。

    “女官?”

    这是她时隔一年半,重新听见他真实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穿透梦境,向她而来。

    遥远,又近在咫尺。

    熟悉,又视同陌路。

    明明只有两个字,却让她的心脏像掉了个个一般,血液倒流,寒毛竖立。

    黎国的皇子微笑,合着傅兰萧刚刚根本没听他的介绍,“是呀,这是我们黎国唯一的女官。让您看笑话了,本来还想说叫个本国人来,比较亲切。”

    傅兰萧若有所思,

    “抬头。”

    黛争顶着压力,缓缓昂起下巴。

    内心不断安慰自己,她现在易了容,不会被看出来的,傅兰萧不是火眼金睛。

    “为何来黎国?”

    就像在有意引她说话。

    黛争之后的歌舞,落座的臣子,身旁的宫使,前方的黎国皇族,仿佛在那一瞬间消失不见。

    她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也仅仅能看到傅兰萧。

    她心若擂鼓,哑声回答:

    “我夫君死了。”

    “那也不一定要来黎国。”

    她不明白傅兰萧对她升起的兴趣,她面不改色的用指甲掐着自己来保持镇定,看着他依旧韶秀的面容,在无数梦中对他失望的同时,黛争也鼓起勇气,回答:“没人规定不能来。”

    黎国皇子猛给黛争使眼色,她熟视无睹,便只能自己说:“陈娘子劳累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黛争点点头,跟着宫使坐在调香师们中间。

    傅兰萧并不恼,双眼如鹰一般盯着她离去的声音,微微歪头,看着她在一群男人间轻声细语地说话。

    “她怕是酒还未醒,等宫宴结束,我一定好好教训她这不知事的!”他手拿葡萄美酒,跟傅兰萧赔不是。

    傅兰萧却说,“你这女官十分有趣,我这一趟不白来。”

    他身旁的人冥思片刻,道:“我这女官她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夫家对她不善,她在燕朝没地方落脚了,才到我们国家来的……”

    “有孩子?”

    他喂进嘴里的酒水差点呛着,备感不妙。怎么感觉傅兰萧的眼神更加玩味了。

    这位帝王的癖好难道是……

    他第一眼看到傅兰萧的时候,是没想过燕朝的皇帝这般长相,只是目间阴鸷,减去了自相貌带来的温润。

    “要我再叫她过来吗?”

    他试探道。

    “不用。”

    傅兰萧看那娘子眼神躲闪,并不确定。

    她有一双跟黛争十分相似的灵动双眸,可长相跟她相差甚远。

    宫宴过后,一群胡姬围着黛争说话,都说燕朝皇帝只跟黛争说了几句话,像是个不近女色的人,

    “我还以为他会对我们感兴趣,要是有一段情,我拼死拼活也要跟他回大燕!”

    毕竟黎国的生活和长安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长得真好看,就算只是一夜放纵,我觉得也值得的!”

    另一个年纪稍小的胡姬,捂着脸幻想。

    “这个好办,下次宴会的时候,你准备一些引魂香,能近他身就近他身!”

    引魂香就是他们燕朝俗称的春/药。

    黛争倒是奇怪,这些小姑娘怎么见到个好看的男人就走不动道,“你们不觉得他这样的人,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这哪里说得准,拜托,这可是燕朝的皇帝欸!他来这里一趟,高低不带回去几个黎国女子吗?”说着,胡姬们冲她搔首弄姿,不得不说,这对黛争还挺受用的,她喜欢、羡慕漂亮的人或者事物。

    黛争觉得,自己一开始选择救傅兰萧的原因之一,第一眼看着他确实是宛若天人。

    傅兰萧冷眼看着胡姬们和黛争从小路离宫,越走越远。

    而他坐在高轿上,行在宫内最宽敞的大道中。

    他的手背撑着下颌,凤眼中的病态暴露无遗。

    她很像黛争。

    但她们之间无论是长相还是身形都差异太大。

    他是来要返魂香的,不是为了这样一个娘子浪费时间的。

    但他好久没有梦见过黛争了。

    他不想回忆自己的幼年,他只想看到黛争,只想同她说话。

    傅兰萧的眼睛一黑,又迅速恢复清明,眼尾泛红。

    他五指缩了又松,疯狂地克制自己内心的冲动,可心中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简直要把他自己吞噬殆尽。

    他指着即将消失不见的人群,“……把她给我带过来。”

    但她很像黛争。

    就当他是疯了吧。

    他要摸摸看,她到底是不是黛争。

    戚无领命,以为他们的陛下终于想通,不再去想着如何见到黛娘子,他也终于不用与这些“怪力乱神”打交道,不禁脚步加快,与黛争一行人说话时的语气也十分轻松。

    “陛下说想见一见各位。”他不确定傅兰萧要找的是谁,总之不可能是那个燕朝女子。

    只有黛争一人全身绷直,其他舞姬欢喜地个个如同要飞上天空的雀鸟。

    她的腿如同灌了铅,正要跟上戚无的脚步时,后者转过头,指着黛争道:“你就算了,其他的跟我来。”

    黛争几乎是转身就走,她的步伐就跟跑没什么两样,可没过多久戚无就折返回来,脸色如同当年从画舫上将她叫住一般精彩,说:“你过来,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识破

    在一群舞姬艳羡的目光中, 黛争低着头,指尖扣进掌心,因为有指甲的刺入,才得以让她以疼痛保持冷静, 脑中的琴弦才能一直绷直。

    “你是今日在宫宴中与陛下说话的燕朝娘子吧。”

    “对。”

    “你是叫……”戚无若有所思, “喔, 你姓陈,陈译官。”

    戚无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她并不能确定他是否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补回又西安的奇怪, 只得讪讪回应,“他们都称呼我为陈娘子,大人也这么叫吧。”

    “待会见了陛下, 你明白该怎么做吗?”

    他记得那个黎国的皇子说她是极为机敏懂规矩的,可在宫宴的那一番作风,倒像个没礼貌的乡村野妇。

    这点倒是和黛娘子像的很, 但这种话他从不敢说出口。

    “恕下官愚钝。”

    刚从她细小的动作来看, 也和黛娘子有些相似。

    戚无为傅兰萧卖命十几年, 侦查审问过形形色色的人。

    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 身形,但细节习惯却很难改变。

    “黛娘子?”

    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她的寒毛再一次竖立,但她强撑着自己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一直低着头, 眼睛落在他的脚跟处。

    脑中的琴弦越绷越紧, 她又刻意压低嗓音, 说道:“我姓陈, 您叫我陈娘子便可。”

    戚无用黛娘子这个称呼来试探,想看看她作何反应。

    他停下脚步,视线扫过黛争低垂的头顶,心中有了数,叹了口气道:“黛娘子,我能看得出来。”

    琴弦勒紧,瞳孔一缩。

    黛争如遭雷劈,但还是强打精神,说道:“大人可否认错人了?难道我和你相识的人长得很像?”

    “黛娘子,你不必在我面前装了,我知道西域有一种奇术可以改变人的相貌,可人的小动作却会跟随认一生,是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的。”

    她颤颤巍巍地向后退了几步,被打击到了一般,“我不、不是……”

    她连连否认了几遍之后,看到戚无那张不会心软一分的脸,她知道只要撞上这样的人,她拙劣的伪装就很容易被揭穿。

    她绝望地开口:“戚无,我求你,别让我去见傅兰萧……”

    “我是陛下的侍卫,也是陛下下了命令让我带你见他。”

    戚无绝不心慈手软,他看到“起死回生”的黛争,也由惊到喜,再渐渐变成了疑惑,“你这是何苦,你已经离开他那么多次,还不是会被找到?更何况,陛下带你回去,也不是像处刑犯人那般……”

    戚无不懂,不理解,话到此时,他也想起他自己都去抓了不下三次黛争,安心留在陛下身边,对于她来说这么难吗?

    “他是疯子,我不要面对他……”她的话音刚落,她直接从头上拔除发钗,怼着自己的喉咙,“戚无,我求求你,你别告诉他我在这!”

    戚无始料未及,他手指一动,又听到黛争说:“你别动!我知道你可以轻易把我制服,但你再动一下,我一定会下狠手!我知道你不能违抗他的命令,我只要你别告诉他,不行吗?”

    她将发钗进一步向着喉咙怼,发钗的尖头并不尖锐,钝痛让她开始咳嗽和干呕。

    她知道自己这次见傅兰萧是躲不了了,但她忍住不哭,眼眶泛红,是怕被他察觉到不对。

    “你何苦呢?”

    她梗着脖子,又刺进去几分,脖颈已经眼见着泛红。

    “行,黛娘子,你别犯傻,我答应你,可以吗?”戚无不是对她没有办法,只是怕如果真的自己出手或者黛争自己伤着了自己,铁定会惹得傅兰萧不愉。

    “我不说,但不代表陛下看不出来,如果陛下对你没起疑心,为何偏要见你?你可想好了。”戚无见她将信将疑地放下手中的发钗,“你整理一下,我现在带你去见陛下。”

    黛争知道他说的不无道理,她自己也没把握,可人总是抱着侥幸心理,倘若混过了这关,说不定傅兰萧对她的疑虑就打消了。

    她点点头,将发钗插回去,但发丝有些散乱,她只能将碎发绕到耳后。

    她跟着戚无来到傅兰萧休息的宫殿前,戚无瞄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自求多福吧。”

    他还是忍不住道:“陛下近年来着实想念你,或许你跟他谈谈……”

    “不必了,不要强逼着我再与他说什么了,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黛争冲他点头,听到一声叹息,“陛下,人带到了。”快步走了进去。

    傅兰萧正趟在鹿绒软塌上,手拿着一本粗糙的话本,见她来了,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落在她的头顶。

    他长发未束,慵懒十分,又无不在透着帝王的威严。

    黛争深吸一口气,对着傅兰萧行了一个黎国的大礼,“臣见过皇帝陛下。”

    傅兰萧含糊地应了她一声,“你我既然是燕国人,便不用他国礼节相对。”

    “谢陛下。”

    听着,他说话温良,是个和颜悦色的好君王。

    若没有前尘往事,黛争或许也会再被他骗过去。

    黛争说完此话后,并没有再动,而傅兰萧也没说话,两个人僵持许久,傅兰萧才道:

    “你过来。”

    黛争上前两步,停住问:“陛下叫臣有何事?”

    傅兰萧勾勾手指,对黛争跨了两步的行为有些不满,“离近点。”

    黛争面无表情地又向前两步。

    “到我身边来。”

    “这不太合适,臣耳朵灵光的很,陛下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的。”她无奈地又磨蹭了两步,突然胸前的衣襟被两根手指勾住,还没来得及护着,就被他向前一勾,几乎摔在他的软塌前。

    衣衫松乱,鞋子也摔在了一旁。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黛争咬牙,生怕自己又露出什么马脚,“若您需要一个伺候的人,有大把的胡姬供您挑选,莫要折辱我了。”

    “陈娘子,是吧?”

    她不敢反应太大,呼吸几乎洒在他的鼻尖,看他缓缓垂眸,看到她喉咙上的红紫,问:“陈娘子怎么就受了伤?”

    他看着她发丝微乱,气息不稳,便问:“是戚无刚刚做了什么么?陈娘子大可告诉我,我不会让自己的手下为所欲为的。”

    “陛下多虑了,刚刚是我被蚊虫咬了,上手抓的。”黛争真正面对傅兰萧时,她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许多,只是整个人在轻微的颤抖,这她控制不了。

    她看到傅兰萧的手指离开自己,他侧脸枕在小臂上,趴着与她的视线相齐,转而又用一种怜惜,关心的神色望着他,假笑道:“我从长安过来,也准备了一些蚊虫叮咬的药膏,既然你是我燕朝的子民,我便将它们赐予你好了。”

    黛争琢磨不透傅兰萧,只知道傅兰萧肯定起了疑心,她坐在地上,轻轻向后仰,企图离的他更远些,“多谢陛下的好意,可是臣为人皮糙肉厚,过一会就好了,并不需要什么药膏。”

    “真可惜,我听说黎国的蚊虫狠毒,咬上要许久才好。”

    傅兰萧突然伸出手指,想触摸她喉咙受伤处。

    黛争像是一只受惊的山鹿,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陛下!是臣不识趣,您别这样,臣、臣是个寡妇,但是臣想为了……夫君守节,臣长相丑陋,无法入眼,您再找其他人吧……”

    她刻意一直自称臣,一再告知傅兰萧现在他们二人的身份,不同以前了。

    “陈娘子,你有夫君?”傅兰萧说不上是什么表情,他再一次难以看清眼前的人,只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没错,您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臣相信陛下是正人君子,不会做出强迫他人的事。”

    当他再次看清楚眼前的人时,被她那双惊慌的眼睛烫了一下,让他几乎想逃离片刻。

    “黛争。”

    黛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声音也变的含糊不清,“……陛下您说什么呢?”

    傅兰萧又打量了一遍黛争,呼出一口浊气,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这只是个相似的寡妇,她不能与黛争混为一谈,“无事,只是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或许……你连发丝都与她相似。”

    “陛下肯定是太过思念而混乱了,”黛争连忙否认,“不会有人连发丝都一样的。”

    傅兰萧扶额,冲她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黛争如释重负,赶紧船上自己的布鞋,像只从笼中摆翅的鸟儿一般,只想从宫内飞出去。

    而她穿鞋的姿势正巧落在傅兰萧的余光中。

    他整个人僵在榻上,血液翻涌,让他白皙的脸上染上不自然的红,“等等!”

    他还是不确定,但他一定要试试。

    “陛下又有什么事?”黛争警铃大作,只想逃走,脚步不自觉加快,“臣还有其他的事……”

    “我让你等等!”

    如果,如果……

    黛争没死的话……

    傅兰萧从榻间挺身,他甚至因为眼晕而差点摔倒,十分滑稽。

    但黛争来不及笑他,她觉得自己大祸临后,不知道哪里又被他发现了猫腻,“陛下,我不是你的臣子,恕我离开!”

    “站住!!”

    就算是梦也好……

    须臾之间,傅兰萧就从背后拉住黛争,手指勿容置疑地摁在了她的喉咙上,快速向上摸去,捏着她的双颊问道:“陈娘子两处的皮肤怎么不同?”

    他几乎一触就能分辨出黛争,他对黛争的身体了如指掌。

    这个陈娘子,很像,但是脸不像。

    “我天生如此!”黛争挣扎着,发丝凌乱,“陛下,你这样不合礼数,这里是黎国,不是你们大燕!你不能这样为所欲为,强逼□□!”

    傅兰萧怎么可能放手,捏着她两腮,想看出她的皮肤的可疑之处,“你夫君姓甚名谁,你曾经家在哪里?”

    她哪知道!

    “我是金陵人士!”

    “你说话没有金陵口音,你在撒谎。陈娘子,你为何要撒谎?”傅兰萧说:“你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不想让我知道?”

    黛争忍无可忍,只想从他的桎梏中逃离,她双手扒住他的手掌,豁出去地咬上他的虎口。

    她品尝到了嘴角渗出的血,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铁锈味。

    而他终于恶劣地笑了,将近年来的病态与情谊,全部赋予在这个拥抱里。

    “黛争,我的小神仙。”他轻轻地安抚着在他怀中瞪着他,瑟瑟发抖的黛争,“你是黛争没错,就算你把自己全部换成了他人,我也知道你咬人的力度。”

    他的声音朗朗,像是世间所有的温柔善言那般柔软湿润,但却可以击碎希望,让尘世喧嚣簌簌而下。

    作者有话说:

    争争:哦豁

    傅狗:小场面

    第98章 难说

    “陛下一定是认错了, 我与你口中的黛争是否长相相似?巧了,有许多人说我长相和某某酷似,实则都认错了,大众脸确实有这样的烦恼……”

    黛争还没认输, 她一口咬定是傅兰萧认错了, 企图蒙骗过关。

    他没有放开她, 拥抱被他用力延长许久,他弯着腰, 带着凉意的手指抚过她的颈子,如曾经一般, 他不会在意自己手上的伤口,而是想让她多能给他刻下新的疤痕,来确定这是不是一场梦。

    待到他完全确定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胀满胸腔,他饶有耐心地与她迂回起来,只是不放开手, 反而俯下身去抓她的脚踝, 在黛争的蹬踹中将她的鞋袜脱掉, 黛争脚心一凉, 忍不住去踹傅兰萧的脸,他被她踹了一脚也没发怒,把她压在怀中,让她可以看清他的手正握住她的脚底,说道:“你要是再小心些, 恐怕我就放你走了, 可你知不知道, 你的脚我也认得, 从汝城那座山头上船那日,你脱了鞋袜让我兄的婢女给你上药,我就注意到你的脚了,我当时就在想一个男人为什么能长一双这么白的脚,还故意露在外面,跟勾栏里的小倌一样不成体统,可能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惦记你的。”

    “也不一定,或许是……我还记得你在汝城的那个小院子里帮我做床榻,锯木声很吵,我透过窗户看你,很难说你做的那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可以用。都说绝代美人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你把手搭在了半成的榻上,正巧眼睛露了出来,见我醒了,那双明媚的眼眸弯了起来,很美很美。”

    听他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黛争却觉得如梦似幻,她自己都记不住那么多过去的细节,傅兰萧却记得。

    但她依旧有所怀疑,傅兰萧这人聪明的很,十分虚伪,善于谋略,他记住是一回事,说出口的话是不是真的,又是一回事。

    她不再信他。

    “陛下说的跟我有何关系,您不能透过我去看另一个人吧?”

    尽管如此,黛争依旧想狡辩,“陛下,您先放开我,好不好?你的手太凉了……”

    傅兰萧恋恋不舍地又摸了摸她的脚心,才放手道:“我是以前喝了太多汤药,才变成这样,本我也不喜与人亲近,才没去管这些事,之后回去我会让太医再想想法子的。”

    傅兰萧将她乱了的碎发重新理了理,“黛争,你这面具是从哪里得到的,还真把我骗去了。我猜,你方才是不是以为被戚无识破了,要用自己的命威胁他,所以才受了伤?”

    他能猜到个大概,低头就要去亲她受伤的部位,“你太自讨苦吃了,就算他不说,我还是可以猜到,或者我随口一问,他就必须要告诉我,黛争,你可莫相信他不说。”

    黛争彻底没了脾气,也不做任何辩解,气鼓鼓地将他的脑袋推开,“别碰我!你们谁都信不得,五十步别笑百步了,说这些话我听着恶心。”

    “你现在是承认了?其实你只要跟我回去,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就算是当皇后也可以。况且,蕴生是不是也在你身边?你要他跟你在这种小国受苦吗?他明明可以荣华富贵一生。”

    “我跟你?毋宁死!”黛争觉得可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得不到名分才要离开的呀?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为了那些荣华富贵能忍辱负重?傅兰萧,你听好了,我就是不愿意跟你在一起,管你什么身份,我觉得你不配。”

    “凭什么我要跟你们一样?我偏不。”

    “你别激动,我不这么认为。我明白的。”傅兰萧低声哄着她,带着她躺在了鹿皮榻上,目不转睛地打量她许久,生怕她变成幻影消失,“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是我不好。”

    他束着她不放开,像个怨妇一样说:“但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对你多好,你明明活着,你怎么就狠心不来见我?那两具尸体是谁准备的?我猜猜看,大约是那个姓魏的吧,那他可是看了许久笑话。”

    “你要对他做什么?”黛争拧过头,不想去看他,狠着心说:“话先说好,无论你怎么用他威胁我,我也不会受你控制。”

    她都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每次都要被人牵制,她身心俱疲。

    他感受到身边人的紧张,安抚道:“你别怕,只要你好好的,我已答应他不会对魏家动手。他对你上心,那算他眼光好,可还是我赢了。”

    他就像一头在自然竞争中胜利的雄兽,骄傲地板正她的脸,跟她说:

    “小神仙,能不能把我的话听进去?自你上次离开,我也懂了不少,我知你想要的是什么了,过去我做错的太多,不能给我个机会挽回吗?就说你上上次差点要了命,我也没与你计较,从那时起你就没觉得我变了,嗯?”

    黛争不想与他争辩,只说:“谁允许你叫这个名字的?羞不羞人?”

    傅兰萧目光炯炯,不免惊讶,随后低笑,“你知道这个名字?果然我们共梦——一直以来我总有这个预感,冥冥之中我所想的你也能感受到,或许这就是天注定的缘分,你看你在梦里,每次还会注意到我,视线都要挂在我身上,夸我是天上的神仙。”

    “那是我在梦里根本分不清现实,我只看你穿着好,图你长得符我心意,”黛争这点说不了假话,她从一开始救他,就是看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不受控制地受到吸引,但这给她的日子埋下了累累恶果,“要是我知道之后会变成这样,我打死都不会去跟你说一句话。”

    说完,她又发现是给傅兰萧脸上贴金,冷哼一声,“我没别的意思。”

    傅兰萧觉得她这般可爱,他扬起唇,恰到好处地模仿出曾经的自己,故作可怜地问:“那现在都不图了吗?”

    黛争白了他一眼,“你滚。你当我还是十七岁时那般好骗?”

    “你是变了,但我也在改,我为你改了许多,不是吗?因为我爱你,黛争。黛争,你才是我的小神仙,小神仙,跟我回去不行吗?怎么躲我现在都躲到别国去了,还做了别国的臣,真是让我好想。”

    傅兰萧想亲她,又怕黛争再打他,闹得她情绪再次激动,只得忍住,

    她是觉得他变了,以前吝啬的只会骂她,现在说起情话来一套又一套,她才不会受到他的诓骗。

    “你非要与我一起?”黛争胸膛起伏,有些厌烦与他离这么近了:“你想要的什么都有了,别再跟我过不去了。因为我没有听你的话,所以激起了你的驯服欲,如果我伏低做小,你会觉得我不过如此。”

    傅兰萧对黛争有一种病态的执著,是未能如愿的遗憾,“如你这样说,你就当你在一次又一次与我的抗争中,成为了我最爱的女人吧。如果你伏低做小,或许真如你所说,我们就不会变成这样。可你不是,这就是命了。我没有过其他女人,一直都没有。我此生非同你一起过,我也不怕遭报应。”

    黛争觉得男人就是犯贱,这就是他们的劣根性。对他好的时候不珍惜,反着来他就要上杆子。

    她就知道傅兰萧面对她有无数的道理可言,她说一句,他能找到三句补缺,“若我的遗憾是被困在皇宫中,你要用我的遗憾了却你的?你也忒不要脸了。”

    傅兰萧顿了一下,“我没那……”

    黛争动了动胳膊,示意他捏着她痛了,“我受不了你了,你先松开。”

    他抿唇,贪恋她的温度,“我松手了你肯定会跑。”

    黛争哂笑,“我都跑到这都被你找到了。”

    傅兰萧真的像是变成了个求仙寻道之人,好话说起来跟不要钱一般,“那是我幸运,都说了只天定的缘分,上天待我不薄,所以无论如何都能遇见。”

    但他还是送了手,黛争赶忙从榻上下来,鹿皮的毯子让她觉得燥热不误,边整理着弄乱的发髻和衣裳,边骂他:“那真可恨,凭什么就待你不薄,你最该死。”

    傅兰萧想帮她挽发,却被她躲过,当是拒绝,他只好道:“好好好,我该死,你跟我回去,你天天骂我也成,我都不生气。”

    反正找到她了,他要把她带回去,之后的事,之后再做定夺。

    他可以让步,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黛争再离开。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懒得骂你。”黛争利落地挽起最简单的发髻,低头看着双手撑着榻间,昂头看着她的傅兰萧,他的双眸似水,很难不怜,但她懂得他是在装可怜,因为他也知道,她这样会心软几分。

    “那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回去,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回去了?”黛争侧过脸,说道:“我在这里有很多事情要做,黎国看重我,官职高,俸禄也高。”

    “跟我回去你觉得这些我满足不了你吗?”

    傅兰萧不解,这些于他都是小事。

    “这不一样,他们国家小,一直想和燕国结交,我不仅能做译官,在这里还能教许多东西,比回去有意义多了。”

    长安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学不来,跟别人斗就是自寻死路。

    她只想用自己学过的知识,来造福一方百姓。

    “这些事你在燕朝也能做得,我可以帮你兴建女子学堂,你之前说是不是因为你是女子我才这么对你的,这样做你可满意?”

    黛争心动,但马上这层心动就被压碎。

    “傅兰萧,他们都是因为你才给我好脸色看,你当我傻?我之后的会走一步看一步的,都由我自己来,你不用再给我做什么。”

    “燕朝的才子太多,我算不上什么。”黛争摇了摇头,正色道:“你要是有心,就去看看蕴生吧,你别再逼我了,我不想跟你回去。”

    傅兰萧不说话了。

    “你刚拿蕴生的未来来让我愧疚,我说让你去见蕴生,你又犹豫,你根本不喜欢蕴生,只是拿他当幌子。”黛争叹了口气,“蕴生最可怜了。”

    傅兰萧见她埋怨起来,心中也隐隐不悦,“他有什么好可怜的,他以后就是太子,没人能跟他抢,他这叫子凭母贵。”

    “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蕴生不喜欢这些的,我们本就不是好父母,不应该再逼着他。”说罢她又叹了一口气,似乎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叹气已经成了平常,“一错再错,处处不得志。”

    她位卑,进了后宫也仅仅能当蕴生的生母,而蕴生可能会因为生母卑贱而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皇家看中的永远是这些,傅兰萧在她这里没有信誉可言,等到哪天需要抗衡权臣,他就需要接新的女人进到后宫,站在权力之巅时,永远没有什么情分可讲。

    “黛争……”傅兰萧说:“长安的政事我花了很长时间来处理,就是为了挤出时间来到这里,为的只是在梦里见到你,既然你人在这里,我不再逼你,我问你,还有没有可能,你能跟我回去。”

    黛争想到没想,神情清微淡远:“那你能不当皇帝,放弃山河吗?我不愿活在皇宫,不愿活在令我窒息的长安,我就想有一个小小的家,没有算计利用,只是平平淡淡地跟着我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是这样的人吗?”

    怎么可能。

    天方夜谭。

    作者有话说:

    妈耶,我是世界上写作的最慢的女人

    第99章 牵绊

    黛争都懒得再往他面上再看, 都能想象到那副犹豫,不解的神情。

    “是我说的太过了。”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正常,就不会为一人舍弃江山。

    她说出这些话, 只是想让他看到她的坚决, 她一定不会再跟他回长安, 回到宫中去呆着,“总之, 我们之间没别的可说的了,我先告退。”

    她转身要走, 又被他拦下。

    若是在几年前,有人敢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是觉得这个人失心疯了, 拉下去问斩眼不见心不烦才是,但黛争说出口,他觉得也不是那么难听。

    “你说的这些会影响到你跟我吗?我不太明白, 你怎么这么犟。”他在权利中心惯了, 他不会适应无所顾忌的生活, “我站在这个位置上, 可以给予你想要的一切,有人伺候,也不用挨饿,不是你心中所盼?”

    可反之黛争也一样,她虽然位卑, 却也不愿品尝与她人共侍一夫, 选秀图都堆的跟小山一样高了。

    况且, 傅兰萧确实动过再接几个身份合适的女子来宫中, 只要把蕴生养在她们的名下,这样就更方便的让傅蕴生顺利当上太子。

    对于他们母子来说,这些都是宫中生活的隐患。

    她不能再去赌一个他口上说的美好未来,再走错一步,就不仅仅是她困于深宫,蕴生也要被欺负。

    黛争不想再与他争辩,傅兰萧心思缜密,一语道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没有过旁的女人,也提不起兴趣。之前跟你商量的那些事,我知你不喜欢也没去做,曾经与她人的婚约,我不是也退了,难道你觉得我想要的权利,都必须要靠再娶一个女人来得到?”

    他说着自己也恼了,“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

    “你知道就好。”

    黛争觉得傅兰萧突如其来的怨气也让她莫名其妙,让她怎么信?

    “你瞧,黛争。”傅兰萧将他榻旁的檀木盒拿了出来,像邀功一样,对她说:“我当初以为你死了,本想用药保存着你得尸体,但还是不折腾你了,只要去哪里都带着你。以后等我死了,也要与你在一起的。”

    “你不会觉得我会很感动吧?你莫拿着这些,赶紧让埋了去,你不怕损阴德,我害怕损了蕴生的阴德。”

    她觉得十分恶心,她知道他一向心里不正常,有些多疑敏感,还会嗜血,在房事上要求也多,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方面,他也要异于常人。

    哪里有人带着骨灰到处跑的?

    她瞄了一眼宫外,瞧着天色已近黄昏,着急回去吃饭,道:“咱们俩那么多事,说也说不清,虽然我觉得你伤害我比我伤害你多的多,但我是真的不想跟你计较了,就当是两清了吧。我早就放下了,你是大燕的皇帝,还放不下一个女子不成?”

    傅兰萧听着,他心中就憋着一团火,他想反问她每一句话,什么叫不跟他计较,怎么就两清了,凭什么叫他放下就要放下?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与她说这些,只会将黛争越推越远。

    她怎么能这么着急,他才跟她说了几句话,还没梦里说的多。

    他还未来得及去调查她周围的关系网,直觉让傅兰萧的表情变沉了几分,“天还未暗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你是要回去用膳?蕴生也大了晚回去一点也没用关系,还是有别人在等你?男子?”

    黛争又忍不住翻白眼了,“你这人,还是这样咄咄逼人,我最讨厌你这点,关你什么事?”

    “还真是,”傅兰萧咬牙,“你方才说你是个寡妇,可我还没死呢,就有野男人想插足?想得倒美。”

    “住口,咱们都没有成过亲,都不算的,我真是受不了你了,傅兰萧,怎么能这么缠人!”黛争绕过他,直接转身跑走。

    傅兰萧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快步跟紧她,“等等,黛争,那让我跟你一起回去。”

    黎国的皇子,本想叫黛争过去与她商议燕国来朝一事,后听说黛争早就被燕朝那边的人叫走,等了许久,他也坐不住,心中隐隐有了预感,抬脚前往傅兰萧所在的宫内。

    他还未走深,就看到一男一女重叠的身形,二人都是他认识的人,而那位大燕的皇帝,现在哪有半分皇帝的模样,倒像个求之不得的年轻小生,面上的焦急与嫉妒呼之欲出了。

    而那位公认的长相不尽人意的凶相娘子,正一脸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

    他覆上一次,就打偏一次,让他都看愣了。

    “二位这是在做什么呢?”他轻咳一声,声音不算太大,但正好可以让他们二人听到有人来访。

    这位黎国的皇子不敢猜测二人之间的关系,但心中渐喜,这位陈娘子果真不是一般人。

    实话实说,一个带着孩子从燕朝跑出来的娘子,真真是不多见。

    无论她是何种身份,但看着燕朝皇帝那德行,这样的形势,对他们黎国有利……

    傅兰萧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依旧想跟黛争说些什么,却看到黛争像是见到救星一般跑到那人身边,恭敬地对他行礼。

    “殿下,您来了。”

    也对,她是别国的臣子,不受大燕法律的束缚,她理应去侍奉他国的皇子。

    “你过来。”

    傅兰萧只看她。

    可区区一个黎国,他完全可以下令踏平,不出半年就可以纳入大燕的囊中。

    完全被忽视的皇子心中不爽,可面上却是极为恭顺,他不好直接问二人的关系,只能问道:“陛下您认识我国的陈译官?那还真是巧,这里都能遇到故人。”

    黛争干笑了一声,“二位估摸要商议正事,我家中还有事,先不打扰了。”

    黛争一脸的想离开,他有些不悦,但鉴于二人暧昧的关系,他忍住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闻陈娘子被人叫走,还有些担心,我手下头的人说,之前给你的安魂的香料应该已经用完了,他托我拿些再给你。”

    平时,他不会亲自给自己带药粉,今日怕是听了她被叫走,所以专程来了一趟?

    黛争头疼,觉得之后这个皇子一定会为了拉近和傅兰萧的关系,屡次三番找她。

    但她还是先接过,与他道谢,在傅兰萧一刻不错的目光中离开了。

    一回到住处,几个人就围着她问,今日是不是安全度过。

    黛争摇了摇头,先卸下自己的人/皮面具,再往胡凳上一坐,喝了口茶,才含恨道:“怎么会有这么无理搅三分的男人,阿蛮,以后你切记找郎君不可只看皮相,那玩意太会骗人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有敲门声。

    她对门外人的身份,已经心知肚明。

    阿蛮还未来得及说,自己一点都不想嫁人,跟在黛娘子身边什么都好,也看尽了黛娘子为了一个男人过上的不安定的日子,还跟这个男人的儿子共同生活了不少时间,尽拿热脸贴冷屁股了!

    她撇着嘴,越过众人去开屋内的门,鼓足勇气想要告诫那个男人,这里是黎国的土壤,就算你是皇帝,那也是燕朝的皇帝,可不能再为所欲为!

    他不能为了一个女子那么兴师动众,闹得那么不堪吧?

    可她打开门,看到门外一众侍卫时,那股勇气便消散了。

    从余光中看,还有几个不明因果的邻居正好奇地从窗口打量着,以为黛争是犯了什么事,惹怒了哪位贵人。

    “狗、狗狗——”剩下两个字她不敢说,傅兰萧也没心情搭理这个外族小娘子,负手从她身边走过,笑盈盈地看着黛争:“小神仙,用过晚膳了吗?”

    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她小神仙,她是有所恼的。

    觅英抢先一步质问他:“你来做什么?”

    傅兰萧像是才看到其他人一般,懒洋洋地睇了他一眼,冷嗤了一声,“是你啊。”

    “我来看看自己的儿子,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他昂着下巴,视线转到蕴生身上,看着他拧着眉头,苦大仇深的模样,心中不快,“你为何做出这副神情,看到我你没半分喜悦?”

    很好,当初是谁从庵堂带他走的?谁给他吃饱穿暖的,亏他之前还觉得蕴生随了他,结果还是随了黛争这个小没良心的。

    “你太凶了。”黛争给阿蛮和觅英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先去膳房中布菜,她将他先赶走。

    傅兰萧自知在这里谁都不欢迎他,借机摆出一副受伤的模样,跟黛争说:“你看,黛争,我过来看儿子,可是他不喜欢我。”

    “你一上来就说他,谁喜欢的了你?”

    “不然,那你教教我如何做?”他径直坐到蕴生面前,同他说:“你过来坐,父皇有许多事要问你。”

    蕴生看着要比黛争倔许多,与阿娘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之后,竟是连父皇都不愿意叫一声,直接甩了竹箸,跑到后院去了。

    “蕴生!”黛争没想到一年多不见,蕴生对他能抵触到这般,她没管傅兰萧,而是去后院问蕴生怎么回事。

    蕴生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并不喜欢父皇。”

    黛争答:“你放心,让他来看你,也是我提出来的,他吃完饭我再也他谈谈,让他回去。”

    “阿娘,这怎么可能?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疯子吗?”蕴生冷哼的时候,和傅兰萧酷似,“他能放过我们,放过你吗?我说过,我不是小孩子,很多事情我懂,我经历过,见过,只是有些事我不愿与你说罢了,我不想让阿娘你再受苦。”

    前世的雨天,他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我只是生气,觉得这日子没头了,为什么我还没长大,不能独当一面呢?”蕴生握着拳头,他的声音脱离了奶气,但依旧是软的,“他一来,我们就不得不跟他走了,对吗?看来还是需要我之前同你说的,再等我长大,别的方法都靠不住。”

    黛争心中柔软,伸手揉了揉蕴生的脑袋,“你能这么想,我已经很欣慰了,但是阿娘不能再这样软弱了,虽然他是皇帝,但我也有骨气,我不能让我儿子来为我抗争,你放心,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这次一定。”

    蕴生还是不信,“你不知道他的那些法子……罢了,阿娘,我信你,既然我都能有不同的改变,那阿娘也会变得和从前不同。”

    二人吐露抒发一顿后,蕴生还是跟着黛争和傅兰萧坐在一起,几个人坐下来吃了一顿晚膳。

    只是在座的各怀心事,都十分沉默。

    烛火前,傅兰萧还缠着黛争不离开,窗前影动,分外暧昧。

    他从烛光前看着她,仔细瞧着她脖颈上曾红了一块的伤口,往上再看,是长期带着人/皮面具留下的痕迹,“你的脸变得更白了一些。”

    她点着今日带回来的香料,没接他的骚扰,只说:“你现在就像个死缠烂打的登徒子。”

    “可我不是因为想你?你确实被我缠上了,你不原谅我,跟着我离开,那我就一直呆在这里。”他捉住她的手臂,“黛争,你怎么就不信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你连发毒誓都能反悔。”黛争手上没停,傅兰萧顿了一下,企图先转移话题,指着她手下的香料,酸酸地问:“这些东西真有用?居然一个国家的皇子还能亲自给你送……”

    “你不是还为了香料来的?还在长安天天求神拜佛来着,之前你也说,不信这些。”

    他靠在桌案前,有许多话跟黛争说:“偶尔信一下不会出什么岔子,你说是不是,小神仙,嗯?”

    他曾经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也不愿与人有过多的温情,不会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和任何人打交道都精于算计,伪装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可是一次又一次在黛争的面前,他与过去的自己越来越远。

    他知道真实的自己卑鄙无耻,只想把她占为己有,甚至想过不让任何人见到她,就让他把她关在笼子里供他一人欣赏。

    现在他不愿这么做了,他也愿意为了她,生出软肋和牵绊。

    他在此时觉得,不是自己掌控了黛争的人生,而是黛争掌控了他的所有。

    他为她变成她喜欢的模样,并且甘之如饴。

    他会成功的。

    或者,她也会成功的。

    他同时想道。

    傅兰萧本笑的微眯的眼眶,忽然一变,他鼻子向来灵敏,急速抓过黛争的手,将她护在怀里。

    身后的香料瞬间爆炸,火舌迅速地卷着屋内的装饰,变成一团团火球,瞬间吞噬二人。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冥冥

    势焰熏天的火焰直穿夜空, 左邻右舍看到火势,口中念念有词,左呼右唤提着水桶救火。

    可他们还未走近,就能听见短兵相接的声音, 黎国特质的弯刀和中原独有的刀剑交割, 流淌的鲜血使他们背后的大火更加气焰汹汹。

    逐渐的, 救火声变弱,黑夜里唯有大火蔓延的声音, 和越来越清晰的打斗声。

    “黛娘子!黛娘子!”大火的源头是黛争的屋子,觅英和其他人还未睡着, 可以迅速反应过来。

    他抱起蕴生就跑,阿蛮也披着袄子跑出来,一桶又一桶地提水灭火, 可火焰却越燃越凶。

    “你放开我!”蕴生不顾觅英的阻挠,挣扎着,努力拍打着他的手臂, 可是孩童和男人的力量太过悬殊, 蕴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焰更旺, 而自己的亲娘生死未卜。

    “阿娘她……她……!”蕴生张嘴咬住觅英的小臂, 留下两排狰狞的牙印。

    “我去救她,你安分点!”可觅英纹丝未动,他冲蕴生吼道,“你现在冲进去是添乱吗?!”

    他把蕴生塞到阿蛮身边,提着一桶水, 将自己衣衫弄湿, 正要闯进火海时, 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从浓烟中缓缓出现。

    确切的说, 是两个人的身形,二者几乎交叠在了一起。

    黛争被黑烟呛得咳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快……”

    “争娘!”

    几个人急忙围上去,觅英搀扶着黛争,忙不迭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黛争双手撑住觅英的手臂,摇了摇头,眼神瞄到傅兰萧,觅英又忙把傅兰萧架住,让其他人去看着黛争。

    他只瞄了一眼,便知道这人伤的极重,如若平时,他巴不得他赶紧死了,可现在也顾不得别的了。

    黛争扶着自己的腰,在阿蛮提着的水桶前蹲下,也不顾井水的刺骨,忙将里头的水全部泼到自己身上。

    她浑身滴着水,大口喘着气,被扶着跟着觅英从后门中逃出,遛进小巷,才将将缓过神来。

    她开口说话时,还是咳个不停,嗓子低压地跟男声一般,“黎国的……香粉,有,”

    话说到一般,她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跑的匆忙,他们也未来得及带水。

    但几个人心中已明了,觅英问:“那香粉有问题?可娘子不是一直在用他们给的香粉安眠?难不成是……”

    “他们并非一心想要跟燕国结盟,而是想以小博大,刺杀燕国皇帝?”

    黛争点点头,恐怕他们一开始找来她做译官,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却没人料到自己和傅兰萧有这样一段孽缘,更没有料到大燕的皇帝会亲自光临。

    这一切都让他们的计划提前,并且提高了不少成功的概率。

    傅兰萧这人心思缜密,一般不会出错,这几年对边地的治理也算有所建树,可依旧挡不住一些不甘为臣的小国来犯。

    黛争全身灰败,还在不断的颤抖发烫,月牙白的衣裳被火星灼烧出一个又一个的残洞,头发也被燎了一处,不过比起傅兰萧来说,她几乎算是毫发无损。

    她把视线重新转向傅兰萧,他的长发被烧去了一大部分,后背上的伤口蔓延到了前脖,血与肉的味道蔓延进所有人的鼻腔中。

    他在爆炸前的一瞬间,将她护在怀中,才让她躲过了这一遭。

    不过,他看起来离死不远了。

    黛争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争娘,外面的打斗声好像停了。”觅英的耳朵一动,从腰间拔出匕首,并未将傅兰萧扔在地上,“你们往后退,有人来了。”

    巷口先是震出来一阵剑刃的轻弹声,又闻浑厚的声音试探道:“黛娘子?”

    “戚无?”黛争手拍在觅英的肩膀上,示意他放下刀,“没事的。”

    他强行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黛娘子,陛下还在吗?”

    “他还活着。”

    但黛争不确定他会不会在下一刻就死,她忽然手足无措地瞄了他一眼,生怕她说错了,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又重复了一遍,“他还活着。”

    这里是黎国的地盘,黎国的精兵倾巢出动,跟随傅兰萧来的影卫再强,也是一番苦战。

    戚无能在空隙中找到黛争,实属不易。

    戚无很少暴露自己的感情,他作为傅兰萧的影卫,若是主子没了,他活着也再无意义,他咬紧牙关,颤音道:“我们将力保娘子和陛下离开黎国,请您一定要让陛下活下去。”

    她心中有一闪而过的纠结情绪,但黛争的脚已经先行一步,跟上了戚无。

    她的内心深处,是希望傅兰萧死的。

    倘若他死了,长安就不会有人再寻找黛争,不会记载有关她的任何一笔。

    但绝不是这个时候——敌国侵犯,傅兰萧救她于水火。

    曾几何时,傅兰萧两次躺在血泊中,一次他恩将仇报,一次她置之不顾。

    这次,无关情爱,她还是要救他。

    他们乘坐着一辆漆黑的马车,连夜出城,身后的城池点燃烽火,举国上下搜寻着几人的踪影。

    傅兰萧经不起折腾,还好马车够大,也有一些基本的可供疗伤的器具。

    黛争和觅英让他背面朝上,剪开他身上的烂布。

    伤情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他的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和布料分不开的皮肤更是触目惊心,汹涌的血腥味一下子弥漫在马车间,随着血腥味越来越浓,像是即将流逝的生命再做最后的挣扎。

    这比她第一次见他,还要严重的多。

    她好不容易处理完背后的伤口,她全身的衣服又湿了一次,竟不知是被井水打湿,还是汗水。

    她数不清自己为他包扎了几个时辰,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出了黎国,只知天光大亮,所有人今夜都度过的煎熬——觅英不知疲倦地驾着马车,阿蛮和蕴生就在一旁帮她打下手。

    孩子们的关系总算在这场浩劫中勉强达成了共识,互相抱在一起小憩片刻,又强打着精神去准备吃食。

    傅兰萧依旧在昏迷中。

    他脸上的血与泥让人看不出他本来的俊秀模样,烧焦的味道让他再无半点清隽的气质,甚是难闻,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任由黛争将他的头发剪去了大半。

    终于将伤口处理的差不多了,黛争还是未放下心,毕竟她就是个赤脚大夫,全部的医药知识还是靠在汝城时的有样学样,她真怕辜负了戚无和其他影卫,辜负了他们的牺牲。

    棘手的问题接踵而来,傅兰萧在第二夜中发了烧,黛争只会包扎不会看病,一行人转了方向,急匆匆地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

    可黎国边境,人烟罕至,行了几个时辰,也不见任何炊烟。

    她再焦急也没办法,只能先为傅兰萧换药。

    她去换洗布带时,裙摆被人捉住,黛争也没回头,只道:

    “阿娘没事,你先去跟阿蛮吃饭吧。”

    “黛、黛争……”

    那是一声沙哑,难听的声音,和他曾经的声音相差甚远。

    黛争一惊,嘴唇微微翘起,可面上是冷的。

    “你醒了。”

    傅兰萧半/身都被布条包住,只能看到他双唇嗫喏,只有她俯下身,用耳朵凑近他嘴边,才能听到他的一声。

    “疼。”

    黛争抿着唇,继续手上的活。

    傅兰萧可能恢复了一些力气,勉强活动着双指,轻扯着黛争的裙摆,声音也可以慢慢传进她耳中,“黛争,好疼。”

    “好疼啊。”

    黛争摸上他的额头,还在发烧。

    时隔多年,她很难再去想方设法安慰他,可他那双眼睛,好不错目的望着她,多期盼她能说些什么。

    这些年,黛争一直以一个极低的姿态与他对望,很少能看到他像一条濒死的野狗一般躺在地上,哀求她可怜可怜他。

    而她现在,却可以掌控傅兰萧的生死情感。

    就在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他们情感的位移,命运不断转动,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你且忍着点吧。”

    “好,我听你的。”

    他听完她的话,马上就闭上眼睛,黛争又去探了他的鼻息,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她才舒了一口气。

    又是一个深夜,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人家。

    那人家本来不想接待,几个灰头土脸的外族人,外加身受重伤的男人,一看就是惹上麻烦的人。

    “劳烦您将郎中找来吧,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惹了边境的蛮族,逃到此处的。”黛争给了他们一锭金子,那家人眼睛亮了,再也不想什么不要自讨麻烦的话,毕竟这锭金子,可以供他们一家人好好生活一辈子。

    “我们现在就去!您等着!”这户人家的娘子一把抓过金子,在口中咬了一口后,推着自家郎君出门,让他马不停蹄地将村中的郎君叫了过来。

    郎中披着袄子,收了不少银子,也没多少怨言,仔细给傅兰萧熬药换药,折腾了半宿,他的烧才褪去。

    “傅兰萧,你真是好运气。”黛争双眼透红,疲惫至极,趴在傅兰萧身边半眯着眼睛:“大家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可千万要活下去,不然你死了,是要进地狱的。”

    郎君咳嗽一声,说道:“不过,这位郎君伤得这么重,还是要请汝城里的郎中来瞧瞧才好。”

    “你说什么?!”

    黛争的瞌睡一下就醒了。

    “要请汝城的郎中来?怎么了吗?”村中的郎中被黛争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你莫急,这里离汝城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近的很,你快些叫他来,拿些好药材给他吊着吧。”

    黛争的气血翻涌,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没有行路图,误打误撞中,又回到了汝城。

    真是,命运不断转动,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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