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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重来

    黛争自从当上起居郎这一官职就颇受争议。

    起居郎, 顾名思义,无论大事小事,善行劣迹,都无一例外记录在起居册中, 再呈交给史官, 以供其修筑史书。

    也就是要和皇帝同吃同住, 怎能不叫人多想。

    既然是皇帝有意思的人,为何不纳入后宫?

    一个女子, 怎么能如朝做官,还官居七品。

    这不是平白耻笑他们大丈夫吗?

    群臣们背后乔乔聊着皇帝帐中趣事,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应是那女子身份太低,入不得后宫。

    “但也能从采女做起,慢慢熬着, 若陛下对她有几分情谊,日后诞下龙子,必能母凭子贵啊。”

    “不知你们可否见过大皇子, 是不是跟那位女官有几分相似?”

    觥筹交错间, 微醺的臣子大胆起来, “我虽站的远, 可在上朝时,那名女官的模样我多留意了几次。”

    男人吃多了酒,说话也不管不顾了,“你不提倒没注意,你一提那可真是像啊!怕不是这位女官, 是大皇子的生母?”

    “话别说太满了, 不过, 要是是的话, 她不应该已经母凭子贵了吗?为何还要去当一个起居郎?”

    “她不会以为陛下的后宫没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陛下当真是宠她,不过,咱们这么说……不太好吧。”酒过三巡,男人才觉得今日说的太多,怕被有心人听到了,会被人告到上面去。

    “天知地知咯。”另一人拿着酒杯,揶揄一笑。

    谁知这两名官员第二日就被贬到南方,上头似有杀鸡儆猴之意,伴随着起居郎的花边文章,一下子便化作鸟兽散去。

    这些事自然也逃不开黛争的耳朵,只是她没时间管自己的风评,自从她当了起居郎之后,就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宫门了。

    不出宫的日子过得很快,小半年内,傅兰萧对她的态度一直平平。

    这不免让黛争怀疑,傅兰萧在温水煮青蛙。

    不过,蕴生同傅兰萧的走动倒是多了不少。

    他几乎每两日就会被雪嫆带过来跟她见面,聊聊当日学了什么,在她怀里撒撒娇什么的。

    一日,在蕴生被带走后,傅兰萧侧躺在紫檀榻,长臂一伸,正好可以够到在他身旁小桌上读书的黛争。

    黛争不自觉地一躲,看着傅兰萧的眼神不善,问道:“怎么了吗?”

    刚刚蕴生也几乎没说什么能让傅兰萧不高兴的话,她只是被吓到了,他又要做什么?

    “朕在想,”傅兰萧眼眶微眯,手掌翻转,手指流连过黛争的下巴,这才慢悠悠地吐气道:“朕只有蕴生一个皇子,也有立他为太子之意,你看如何?”

    黛争与傅兰萧这半年的相处习惯,便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先是低头将他这句话记下来,写完才回过味来,赶忙问他:“你可是认真的?”

    “君无戏言。”

    黛争差点要冷笑了,但她掐着自己,不让她因这短短的四个字笑出声,她摇了摇头,“我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你是怕他的身份为他人诟病?”

    傅兰萧的身子向前探了几分,“这你可以放心,朕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陛下说笑了,蕴生虽然聪慧,但并不能担此重任。”

    要是在半年前,黛争还能纠结上一阵,蕴生若能当上太子,不等于做了皇宫的第二个主人,她就不用担心他之后的路了,能更放心的离开。

    但她自当上起居郎,她没少研读史书,了解那些在史书中只留下只言片语的生母不详的太子,过着怎样的生活。

    傅兰萧可以堵住众人对她起居郎的议论,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拖延选秀。

    但对于立太子,是必须要三思而后行的。

    且不说一个没有养在其他有名分的后妃的皇子,很难立的了太子。

    历史上,太多无依无靠的皇子,被他人当起傀儡,被人左右着过着日子,后果凄惨无比。

    傅兰萧的后宫不可能一辈子空着,他也不可能只会有一个孩子,退一步讲,他真的堵住悠悠众口去立了蕴生,等到有个身份更高的孩子,蕴生背后没有势力,不是等着被废吗?

    他自己都会手足相残,更不说他的后代会怎样。

    黛争对蕴生最大的期待,就是他可以像傅兰萧那些去封地生活的兄长一般,平安又富贵地过完人生。

    “陛下相比于这些,还是操心下你自己的事吧,”黛争满不在乎地说:“今日上朝的时候,又提到选秀的事了。”

    她指着她身旁的半人高的画卷,“这些在这里堆了许久了,陛下不看看吗?”

    “你是在提点朕,要给蕴生一个身份?”傅兰萧十分赞同,手指勾着她的长发,绕着圈玩:“那你帮朕选一个吧,长相不重要,要一个贤淑大方的,年龄也要偏大些的,这样性子较为稳重,选好后,朕派人去她家刺探一番,合适就让她进宫吧。”

    黛争怒斥:“你在挑菜呢?”

    “他们将这些画卷交到朕这边,本来就是让朕挑选的,朕现在说出符合朕心意的要求,你为何生气?”傅兰萧眼神戏谑,他干脆弯下腰去亲黛争的嘴唇,问她是不是吃味了。

    “说话就说话,你碰我作甚!”黛争用手推他,说话声大的连御书房外的宫人都听得见。

    只是宫人们面面相觑,以为马上这个女起居郎就要被赶出来,甚至更惨。

    可过了一会,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御书房内,傅兰萧还要跟黛争纠缠不休,她的力气根本不敌他,而他就像从这里找到了出口一般,一直逼问黛争是不是还对他有情。

    黛争觉得荒谬,“实话说,自从那场大火之后,我们便再也没可能了。”

    傅兰萧顿了一下,回忆似乎将他拉了很远。

    他抿着唇说道:“那会我不知道,你是……”

    “跟我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尽管傅兰萧现在下了榻,将她抱在了怀里,如此亲密的举动之下,黛争的语气依旧冷淡,提着笔道:“你从一开始便看不起我,就是在利用我,后来我也明确地说过,我不想要孩子,可你为了逼我妥协,硬是让我有了孩子,为何你会觉得我会再对你生情?”

    “还有,既然说的那么明白了,我还是多嘴一句,我知道你对谁都这般,但蕴生是你的孩子,等他长大了,你要给他留足后路。”

    御书房内的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黛争将起居册又翻了一页。

    傅兰萧才问道:“朕都说了,朕想把蕴生立为太子,你觉得我不看中他?”

    黛争叹了口气,“陛下会有其他孩子的。”

    “我若说不会呢?”

    “陛下……”

    她可没那么好骗了。

    “黛争,难道我空着后宫的位置,你不知道何意?”傅兰萧不满意她一直没停笔,直接低头咬上她的耳垂,“你不爱看我了,黛争。”

    “我只是要把你现在说的都记下来,尽这份义务罢了。”

    “那你也不想想后世会怎么想我。”

    黛争笑呵呵地说:“看看你寡廉鲜耻的小人模样,就当我做贡献了。”

    傅兰萧不怒反笑,“那我说什么你都要记?”

    “那你都记下来吧,黛争。”他又相继说了一些荤话,“我真怕那群老迂腐会害臊。”

    黛争许久没听他说这么多胡话,脸一红,放下笔说:“这些不记!”

    傅兰萧终于看到黛争不是方才那种波澜不惊的模样,强硬地将笔塞到黛争手里,他握上她的手。

    “最好把这些也记下来,黛争,我想你想的紧,你是不是也不想让她人入我的后宫,我也没这个心思,还是你进最好,可能位置一开始不高,但是我慢慢给你抬,让傅蕴生名正言顺地当太子,如何?”

    见她死活不动,他勒住她的腰肢的手又紧了紧,他冷言催促道:“写快些。”

    傅兰萧又去吻她的耳垂,说:“三年不见,之前给你打的耳洞怎么都没了,我为了打了许多耳坠,只等着你来带,你还要我再为你穿一次耳吗?”

    说罢,他真的起身去拿出一个小妆匣,那里面全装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耳坠,统统倒在小桌上,“你喜欢哪个?”

    黛争看到那年新元他给她戴上的那对勾玉,只不过已经有一个碎了。

    “黛争。”傅兰萧随意夹起一个在她耳垂上比划,满意地说:“这个不错。”

    她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傅兰萧会直接将这个耳坠的尖端刺进她的耳垂中。

    不料他反手将耳坠扣在了他自己的耳垂上,黛争没有注意过他是否也没再管他的耳洞,而现下尖端刺进了肉中,有血珠顺流而下。

    “我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那不都是过去了吗?”

    过去了?休想,苦肉计,谁不会。

    黛争一投笔,看着他的血都滴落在了肩膀上,“你是不是真的疯了啊,傅兰萧?”

    “自从你射我一箭,我就没有正常过。”傅兰萧捉住她的手,细细地用舌尖舔舐着。

    他也知道自己病了,不应该对一个女子动情成这般。

    他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黛争呢,一个无名小卒,本来没了就没了,再多的也应该是恨意。

    她放弃了他所有的好,为了逃跑不惜给他那个蠢兄长献计,她应该被他扒皮抽骨,才能解心头之恨。

    但偏偏没有,他忍不下去,疯狂地寻找她的蛛丝马迹,三年过去,黛争的身影却在他的梦中越来越清晰。

    在她自己也不知情的时候,黛争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而软肋,就应该被他藏在身边,不是吗?

    他想完全得到她,是从身开始,他一定要看到她那个不曾在看向他时展现出的神态。

    只要他再变成她憧憬她时的模样,与她说无数贴心的好话,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感动。

    她毕竟是个善良的人。

    “黛争,我们重新来过吧,”他将沾湿的手指向他下放探去,“我很想你,他也很想你。”

    黛争不适地皱着眉头。

    “我旷了三年了,这三年,你有没有别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傅兰萧:软磨硬泡之,我真是大聪明

    第82章 还魂

    黛争的手碰到那处时, 感受到它向上抬了抬。

    她想抽手,但对面的人可不让,还在追问她:“有没有?”

    他的模样,看样子势必要问到结果。

    但黛争是不想让她痛快的, 她也不乱动, 静静地看着他。

    摸着就摸着, 她以前可没少摸。

    良久才开口,“你是指哪种?”

    傅兰萧知道她是明知故问, 他就知道他如果说出这句话就要被她拿捏住。

    他叹了口气,这个迫切要得到结果的人, 突然捂住了黛争的嘴,不那么求于结果了。

    “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我怕我会想找你一样, 把与你有关系的男人都找出来,再把他们全剁了。”

    他又想到了什么,表达出了不满, “戚无说你身边带了两个孩子, 我没想到都那么大了, 十六岁的外族人, 那还能算个孩子?”

    他对这事耿耿于怀,甚至还罚了戚无半年的俸禄。

    黛争直咧咧的翻了个白眼,她现在十分不忌讳跟他对着干,只要没有到傅兰萧的底线,他一般也不当回事。

    当她静下心来品味他的话时, 她发现, 傅兰萧这个人一直没有安全感, 他位高权重, 博学多闻,俊秀无双,明明什么都唾手可得,不该为这些事情烦恼,可总要与她提点各种各样她周围的人。

    无论她是否对那人有意思,他都要挑明,他看出谁谁对她有意思,让她提防,让她拒绝,他就算在榻上,也要让她承认他是最厉害的人。

    “他们怎么能跟朕比?”傅兰萧刻意强调自己的身份时,才会用上朕而不是我,他总喜欢用自己的权利恐吓别人,就算现在,他是想着要用软磨硬泡的法子,来让黛争重新归顺,但总会暴露出他的老毛病,“是朕发现了你,也是你救了朕,你和朕才是命定的缘分,是朕之前错了,都过去了,黛争,之后他们也不敢觊觎你了。”

    看吧,他还会拿权利压人,像极了在求偶中害怕会输掉的雄兽,极力展示自己的“美好”,企图挤掉其他竞争者。

    “陛下,话说的太过了,我就是一个处处平凡的人,能对我这般的,也就是您了。”

    之前她还是“男儿身”的时候,他只嫌恶地羞辱她,想把她杀掉,后来发现她是女子,更变本加厉了。

    “是么?”傅兰萧双手去解自己的衣袍,露出精壮的胸膛。

    她觉得手中的物什又扩了一圈,赶忙缩回手。

    腰部被他托起,正好硌着那张紫檀榻沿,她的大腿正巧卡在他的双膝间。

    一颗心躁动着,跳跃着,快速舞蹈着,在毫无章法错乱的吻中。

    黛争在这方面一直处于被动,她迫无无奈承受着粗鲁的吻,他也会像兽类一般将流连处舔的亮晶晶的。

    “黛争,你吻我,亲我心口的疤,快点……”

    无语,她真搞不懂这丑疤有什么值得亲两口的。

    傅兰萧却自得趣味。

    黛争没想和他做到最后一步。

    本来一个孩子就够她应接不暇的了。

    况且,她要是真的再跟他有个孩子,她成什么了?

    她不会因为傅兰萧的几句话就谅解傅兰萧过去做的那些事,

    男欢女爱也不是可耻的事,若只是聊解寂寞,她倒是无所谓,可她再也不能承担那样的后果了。

    “别弄了。”黛争觉得自己的手湿湿黏黏的很不舒服,她想抽身离去,“我生蕴生很不容易,这种事总是女子受苦。”

    “怪我,我不会让你受这种苦了,”他为了此刻倒是准备的很多,黛争看着他那些五花八门的藏品,目瞪口呆,觉得自己之后的生活并不好过。

    “孩子一个就够了。”他拿出羊肠,套上。

    黛争头痛,怕自己要躲不过今天,“我身子不爽利,改天吧。”

    “父皇,父皇!”

    救星来了!

    黛争眼睛一亮,积极地将傅兰萧扯下来的衣服给他重新穿好,手脚利落,哪里有方才慵懒被动,“蕴生他有事找你!”

    “大皇子,陛下有令,没经过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擅长。”

    守门的宫人无奈地说,可蕴生也不听他的,抱着一把朴素的油纸伞,倔强地说:“可是我有急事!你就不能通报一下吗?”

    “可是……”

    若是半年前,通报的话是完全没问题的。

    可是自从那位起居郎上位,除了早就规定好的行程,在处理完政/事之前,皇帝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进来打搅的。

    更何况,刚刚起居郎那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他要这时再进去,不就是上杆子掉脑袋吗?

    “父皇,父皇,孩儿有事找你!父皇!”

    蕴生看宫人的模样,也只有自己闯进去了。

    “大皇子,使不得!”

    雪嫆抱着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皇子会忽然跑的这样快,明明……

    “大皇子,要不咱们在外面等一等,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

    雪嫆给宫人使了个颜色,大家自然都悠着力气,不敢真的对傅蕴生用力,只是把他带到一旁,想让他再等等。

    谁知蕴生变得更焦急,他挥开雪嫆伸过来的手,还是要硬闯,“父皇!我要见你!”

    “傅兰萧,快把他叫进来呀!”黛争见他动也不动,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肌肤上的潮红色渐渐散去,转而布满阴云。

    “要是蕴生镇有什么事呢?你看他这么着急!”听到外殿门外传来的声音,自己也被这声音感染了,她急切道:“他一个孩子肯定不敌那群力壮的宫人,要是磕着碰着怎么办?”

    傅兰萧重重的呼气,俯身象征性的咬了咬她的下唇。

    他整理了一番他的衣衫,恢复一派清正冷静作风,才传来宫人,命人将蕴生带进来。

    蕴生此时的衣衫比傅兰萧还要凌乱,小小的人来不及整理衣着,他抱着油纸伞,都忘了给傅兰萧行礼,跑到黛争面前,将油纸伞放到她手中,“给你的,阿娘,要下雨了。”

    黛争在御书房内看不见殿外的天气。

    她奇怪地看着蕴生,“蕴生,你刚刚那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黛争又看了还站在原地的雪嫆,她手中也抱着一把油纸伞,那应该外面确实要下雨了。

    雪嫆其实也奇怪,她跟蕴生从御书房出来,刚被玉轿接回毓庆宫,蕴生就望了一眼天色,嘟囔到要下雨了,回宫里取出油纸伞,头也不回地向御书房奔去。

    看这天气确实是要下雨的天,雪嫆也顾不上别的,她也拿上一把伞这跟大皇子跑来,可是,雪嫆怎么都觉得很怪……

    “你去而复返找我,是为了给你阿娘送伞?”傅兰萧被打扰了雅兴,态度奇差无比,“蕴生,你也太胡闹了些。”

    “前几日太师说天上有乌云就是要下雨了,他有所准备才不会被淋湿,”蕴生解释道:“我刚刚看到天有乌云,也是要下雨了,阿娘没有带伞,会生病的。”

    “就算是要下雨,我也不会让她病了。教你的那些规矩都忘了?”傅兰萧道:“雪嫆,你去拿藤条过来。”

    还抱着蕴生的黛争双手一紧,扭着身子将蕴生护在身后,“雪嫆你先下去。”

    “你是觉得她听你的?”傅兰萧皱眉,“若是真有什么事,我不会责怪他,可这是什么事,你容忍他一次便会来第二次,以后出了事你替他担责?”

    “我会与他好好说的。”

    黛争知道,若是在寻常百姓家,蕴生这般做,他们只会夸他机灵,会担心他有没有累着,有没有受伤,可是在帝王家,有许多比他自己本身意愿更重要的东西。

    黛争无奈地拉拉他的袖口,“我去把他送回去,回来再找你,成吗?”

    傅兰萧:“我不是因为旁的原因生他的气。”

    “我明白。”

    看傅兰萧软化了一些,在蕴生没有说什么更激怒他时,黛争把蕴生带了出去。

    外面果然下起了雨,玉轿姗姗来迟,想要将“不懂事”的大皇子接走。

    “陛下说了,让我送他走。”黛争打起那把伞,拉着蕴生的小手,“走吧,蕴生,我们终于有一个合理的机会再多聊些别的了。”

    蕴生抬眼,歪头,“阿娘你会因为我给你送伞生气吗?”

    “你想着我,我高兴才是。”黛争摇了摇头,“你父皇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你是皇子,这方面还是要听一下。”

    “嗯。”蕴生说:“我知道你不是向着父皇说话。”

    “蕴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给我送伞吗?”

    雨越下越大,母子俩走在偌大的皇宫间,雨帘顺着伞檐滴落,无穷无尽。

    “因为我听太师说过,阴云密布……”

    “蕴生,这次你父皇在气头上,所以没理睬你的谎言,他不说,不代表不明白你在撒谎。”黛争低下头道:“下次有可能会将你直接拆穿,你没见识过他真正发怒的时候,是多么可怕。”

    “阿娘,你知道蕴生一直将你当亲人,我只是想得到你的信任,怕告诉你,你会害怕。”蕴生有些纠结:“阿娘,你相信借尸还魂吗?”

    黛争听到这句话时,吃惊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瞬,心跳虽还在加快,但面色马上恢复了正常,她一直觉得蕴生太聪明了,聪明到无法解释。

    她见过无数生死,听到这个解释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喔,这样啊。

    她原来写过话本,倒是从话本中看过不少所谓的借尸还魂的说法。

    像是一个人重活了一世,亦或去了其他人的身体里。

    蕴生这么做,一定是因为他之前,在下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他不管不顾地违抗了傅兰萧的命令。

    总之,在知道蕴生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之后,她倒是放松了不少。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很好。”他的小脸摆着严肃的表情,可爱,又滑稽,“但也很糟糕。”

    作者有话说:

    狗子沉默中爆发倒计时,狗子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捏

    第83章 软硬

    蕴生告诉她, 自打他出生,有意识起,他的脑海中就会莫名的出现一段又一段的记忆,逐渐拼凑成完整的故事。

    记忆中的人也总叫他蕴生, 和那群照顾他的比丘尼给他取得名字是同一个。

    在那些或者属于他, 又或者不属于他的记忆中, 他看到过自己的阿爹阿娘。

    他还甚至还问过比丘尼,是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 可她们除了觉得他说的话多,聪明无比之外, 就是觉得他想娘亲了。

    久而久之,他也没提过这些事,毕竟谁会去相信一个三岁稚童说的话?

    后来他还偷了阿娘留下来的包裹, 里面许是她留那段时间看着解闷的话本中,就提到过借尸还魂一说。

    原来他天生就跟其他人不同。

    黛争听完微愣,这事, 她决定烂在心里, 不会与任何人说。

    “蕴生, 雨下大了。”黛争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宫内, 收起散给了一旁的婢女,又接过递过来的暖炉,好去一去二人满身的寒气,“你能跟阿娘说说,你在你脑袋里的那些……生活过的怎么样?”

    她没问自己, 也没问傅兰萧, 无论好与坏, 都与现在的她没有关系。

    自由或者被囚禁, 都会左右她如今的抉择。

    只是这份记忆,或多或少养成了蕴生现在的性子。

    有些执拗,话少,孤僻。

    蕴生拥有了更成熟的心智,那是不是她就更难补救了。

    唉,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阿娘,我过的很好。”

    蕴生没有说谎,在那些灌入脑海的记忆中,他的人生可谓是顺风顺水,从出生就被百般呵护,从皇子到太子,从太子再坐到帝位,他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只不过父母之间的关系,与他经历的有极大的偏差。

    黛争摸上他的小手,觉着他应该是暖和了,赶紧带他去沐浴,换上一套新的衣裳。

    天也差不多暗下去了,黛争坐在榻旁,哄蕴生入睡。

    她其实极想和蕴生一道睡,可她还记得之前答应傅兰萧说要回去见他,正纠结着,听蕴生说道:“阿娘,先不要违背父皇为好,是我莽撞要给您送伞,若你不回去的话,他可能真的会生气。”

    “无事,等你睡着了我再去。”黛争感叹,蕴生的心思也太细了些。

    “阿娘,”蕴生转了个身子,问:“是不是我让你听父皇的话,你会生气?但我没有旁的意思,我还太小了,保护不了阿娘,要是我出生,就有阿娘这么大就好了。”

    “我知道阿娘不想再跟父皇在一起,我并不怨谁,等我长大了,就由我来保护阿娘,到时候谁也不会再欺负阿娘了。”

    “我知道蕴生向着我,但其实是我对不起你,待你不够好。”

    “没关系,在我拥有的回忆里,阿娘对我很好,今生还能遇见阿娘,我也想过,我自己又没什么遗憾,或许我就是来救阿娘的也说不定。”蕴生坐起来,抱住黛争的腰,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阿娘,你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等我长大吧。”

    “我比那对兄妹不是更有用吗?他们只能说说罢了,但还只有我能帮阿娘,”蕴生只有四分长得像傅兰萧,可这四分,在此时又展现的淋漓尽致,“阿娘,我知道好多事……我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阿娘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

    黛争明显也感受到了,说道:“我没有想利用任何人的意思。”

    “可阿娘总是不开心,光是嘴上的支持是没有用的。”

    他再怎么说,也是三岁多的孩童的身子,已经支撑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又往黛争身上挤了挤,真正睡了去-

    傅兰萧对她的手段,不仅有软磨,还有硬泡。

    过了几日,他难得地提起黛争了黛争的一个熟人。

    “元乐公主?”黛争一手执笔,一手拿了今日刚从藏书阁借出来的史书,应了一声,毫无兴趣地敷衍道:“我确实很久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

    其实何止是没听过,元乐公主就像是一个不能被提及的人物,被刻意雪藏了。

    “朕今日心情尚佳,走,带你去见见她。”

    黛争一点也不想见到傅金茹,她过的如何,其实跟她无所谓,她不免怀疑这是傅兰萧的又一个阴谋,想着和金茹跟他一起给她唱什么大戏。

    可她平日里那些拒绝,对于傅兰萧来说,就如同恋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嬉笑怒骂,他可以不当回事,一笑而过。

    但他真正决定的事情,谁也无法左右他。

    黛争也没太反驳他,跟他去见身在北宫的傅金茹。

    北宫的植被无人专门照料,枯萎的厉害,只有几株不畏严寒的松柏,强势地屹立。

    宫墙瓦片经过百年的风吹雨打,有几处还未好好修缮。

    如今的傅金茹就是住在这种环境下。

    当她见到傅金茹时,她正和几个宫人玩投壶,身上不着当年的红装,而是偏暗的紫。

    看到傅兰萧来了,便命人收起用具,对傅兰萧行了礼。

    “皇兄来这里找我,真是稀客呢。自从皇兄将我软禁在北宫里,就没见你来过。”

    就连黛争也可以瞧出来,是那种不情不愿,颇具不耐的表情。

    随后,她看到他身后的黛争,了然地笑笑,用一种极为讽刺的语调说:“黛……黛娘子,是吧?呵,也是许久不见了。”

    她让自己身旁的侍女,端上最好的茶,来恭迎着二位贵客。

    等上了茶,黛争见傅兰萧没动,她也跟着不动。

    “喝呀,为什么不喝?你们是怕我下毒不是?”金茹依旧桀骜,指尖微抬,“我和我的婢子在这里呆了三年都未出宫去,还能给你们家毒药不成?还是现在我毒杀了哪一个,谁还能给我好处不成?”

    黛争看到傅兰萧不动声色地抬起茶盏,她也跟着抬手,

    跟着傅兰萧,黛争吃过不少好东西,现在也能品出,这是沉了的茶叶。

    金茹看她们喝了,满意地说:“最多我会让人给你们加些马尿,恶心你们一下罢了。”

    黛争噗地一声,将茶水尽数喷了出来,她不停地咳嗽,掏出手帕仔细擦嘴。

    她听到金茹张狂的笑,再瞥一眼傅兰萧,希望能从他身上得到答案,可惜他神色如常,不知他是品出来没有还是觉得无所谓。

    黛争有些崩溃。

    “黛娘子啊,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还以为当年能让皇兄身负重伤的人,有多有伎俩。”金茹挑眉道:“我是真没想到,皇兄会准许你女扮男装,还给你官位,在你差点杀掉皇兄之前,我还以为你是皇兄的人呢。”

    “结果只是皇兄的一厢情愿呀,好可悲哦。”傅金茹挑衅地看着傅兰萧,“皇兄,你看看你,你都是皇帝了,你终于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啊,喔,还有一人你没有得到……”

    “闭嘴吧,傅金茹。”傅兰萧将茶盏归为,淡淡道:“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你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多谢皇兄呢,但我还是要说。”傅金茹早就对傅兰萧失望了,从她被软禁开始,就没有想她这么一个微贱九流,也瞧不上你……我虽然身在北宫,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的那个孩子,是你们的吧?皇兄,你都逼一个女子生了孩子,但她还是要决绝地离开你,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你不适合再呆在北宫了。”傅兰萧平静的脸色有一丝裂痕,“你已经年过十八,早该出宫了。朕看在昔日情分,不会让你去北地和亲,会帮你相看合适的驸马人选,这是朕对你最后的仁慈。”

    “我就知道,”傅金茹在这里呆了三年,没有什么认命不认命的,“你把我软禁,让我过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不就是为了搓磨我的锐气,榨干我最后的价值么?”

    “你觉得你当了帝王,就能得到别人真正的爱?痴心妄想!我告诉你傅兰萧,你的结局不过和我一样,最后也会跟不喜欢的人结合罢了!”傅金茹狰狞地笑了起来,在即将扑向傅兰萧的时候,被其他宫人制止,昔日的公主谁都围绕的公主,如今也被人围绕着,束缚住了身体。

    “走吧。”傅兰萧拉过黛争的手,不管身后傅金茹的叫嚣,“傅兰萧!你知道吗,这就是诅咒!因为你杀了你的亲弟弟,杀了你的哥哥,恐怕你的母亲也是你杀的吧?!凶手!!”

    “你们好好照看着公主,她知道自己马上嫁人,难免雀跃,不要让她伤着自己了。”

    傅兰萧头都没回,嘱咐下去,便离开了。

    这一切不是在嘲讽黛争,但在黛争心底,有一处被伤疤再一次被抛开,再一次被深刺。

    她不能跟他们兄妹任何一个人共情,没有觉得任何一个人可怜可悲,只是此行更加让她明白了他们之间的云泥之别,怎可能相守一生。

    昔日先皇最受宠的公主,因为站错了位置,被安排到了此处蹉跎人生,过不了多久,也要被嫁给她或许都没看过几眼的人。

    黛争一下子知道傅兰萧带她来是为什么了,他在借傅金茹如今的模样,告诫她,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因皇帝的宠爱,她能成为大燕最瞩目的明珠,也能再因为皇帝的举措,而变成一个疯妇。

    她似乎也想通了某些事,不会再拒绝傅兰萧的讨欢,不过这次是让傅兰萧自己做好措施,只要不再让她受孕就行。

    又是一年新元,她听闻金茹的婚期就在年后,要嫁给一个二品官员的嫡长子,全国上下一片喜气。

    她本以为傅兰萧今年不会再带她出来,可没想到新元前日,最热闹的那夜,他还是将她带出来了。

    依旧是打扮成他喜欢的模样,像一对寻常夫妻一般,与人群一起行进。

    黛争知道,她这次一定排查了所有长安的不安全因素,才放心让她在街上走。

    “这次一定让你过一个真正的新元。”傅兰萧勾着她的小指,神态像极了在汝城的时的兰玖,“我都与人打听好了,今日有五谷母游行,走,我带你去瞧一瞧。”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甜味

    黛争不知道这种虚与委蛇要持续多久, 她不再对长安的新元有所期待,傅兰萧作为皇帝,本来也在临近新年时诸事加身,忙完大事, 强撑着来与她在街上漫游, 精神也没多好。

    她兴致平平, 觉得不如把小孩子待到身边来一起玩,还能热闹些, 与傅兰萧嘛,可以说是没话找话。

    通过弥补遗憾, 受过的伤害难道就真的可以忘却吗?

    黛争和傅兰萧总有不同的答案。

    到后来黛争干脆就不跟傅兰萧说话,他忙活一天,她也得跟着他在一边写起居注, 他能吃得上宫宴,黛争连偷偷喝水都做不到,到现在肚子都已经响过几回。

    人群被分成两拨, 几乎全部人的注意力都注视着即将到来的五谷母, 灯火阑珊处, 黛争却在馄饨摊前等着。

    她看得出来傅兰萧有些嫌弃小摊的环境, 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小声地劝诫黛争:“若你想吃,不如等到回……回家之后,我让人再给你做些干净的。”

    黛争揉了揉肚子,不客气地说:“得了吧, 再不吃点, 我看你是想饿死我。”

    “你今日没吃过吗?今日事务繁多, 我应是安排了你的膳食, 也或许是我疏忽了。”

    “你只是想要带我出去逛逛长安城,根本不在乎我是否渴了饿了,其实是你自己在给自己找安慰。”

    “我没这个意思。”

    腹中空空,在等待和傅兰萧的对话中,黛争就更为恼火,“你平日心思缜密,现在却装不懂,骗谁。”

    “您点的馄饨好了,”小摊贩掀开木锅盖,看着二位身着华服的贵人你一言我一语,离吵架也不过再多来几句,赶忙做起和事老,“大过年的,何必置气,大丈夫主外,今日忙,也说明家里热闹,是个好彩头不是?家和万事兴,夫人您消消气,尝尝我这馄饨好不好吃,需不需要加点小料?”

    黛争睇了一眼傅兰萧,接过热腾腾的馄饨,拿着小勺冲着碗面轻轻吹气。

    “就在这吃?”

    傅兰萧环视四周,新元当夜的人太多,平时摆放桌凳的地方也被收起来,“可以回马车吃了再下来,不着急。”

    “你不是带我出去玩吗?不应该是以我的想法为大吗?为什么你总是想控制我呢。”黛争没心情再吃下去,端着碗与他说:“我在哪里都可以吃的下去,我觉得站着吃也没什么不好,你要是看不习惯,你就回马车里去,等我吃完你再下来。”

    黛争明白,傅兰萧要的从来不是相濡以沫的情分,是完全执掌。

    将她这块顽固不灵的石头,一点一点雕琢成他理想中的“黛争”。

    “黛争,你反应过激了。”傅兰萧抚着额头的穴位,“我没想与你吵。”

    黛争的妥协永远不是真的妥协,她虽然无奈,不再苛求傅兰萧能给予她平等与理解,但她依旧是要表达出自己的不情不愿,我不行,我不可以,我不能这样,如果你想让她怎样,可以打她骂她,看看谁先能拗的过谁。

    “我也没有,我只是饿了。”黛争咬了一口馄饨,刚觉出味,不知道是谁撞了一下她的后背,幸好傅兰萧在她面前将她扣住,不然她连人带碗都要扑在地上。

    有几个馄饨落在了地上,同时洒出了一部分汤汁,浸湿了黛争的手掌和身边人的衣襟。

    “夫人可得小心着点,今夜热闹,人挤人的,没大碍吧?”小摊贩本想借给他们汗巾,可一想到二人的衣着,汗巾定是拿不出手。

    “好烫……”黛争赶紧将碗放在摊位上,拿出手帕擦手,顺带擦了擦傅兰萧的衣裳,她也不管傅兰萧的脸色,直接翻开他解开他的袍子,看看里面的半臂有没有沾上汤汁。

    他们虽然没有离得太近,也能闻到一股醋味,黛争边擦边笑,“哎呀,说了那么久,结果你身上还不是你嫌弃的味道?”

    许是看她难得笑的开怀,傅兰萧也没计较,轻轻捏着她烫红的手,问:“疼不疼?”

    “小事。”黛争捏着鼻子离开他,又端起馄饨吃起来,“你现在离我远些,我觉得站在我旁边的是个大馄饨。”

    好心的小贩给黛争将落了的馄饨又补齐,“刚刚那个架势我以为二人关系有多紧张呢,原来还不是拌两句嘴就好了。”

    黛争:“只是懒得计较罢了。”

    “夫妻之间哪有那么生分的,我与我家婆娘也经常这般。”

    黛争敷衍他两句,却突然被傅兰萧拉回来,指着人群中显眼的男子说道:“黛争,你瞧,那是谁?”

    黛争小口吃着混沌,一面分心躲避着来往的人群,一边留心傅兰萧指尖的方向,终于发觉他所指那人是谁时,她也觉得神奇,她和这位小郎君的缘分,真真是出于偶然。

    他们几乎没有约定好相见的时间,但总会在长安碰面,不过每一次都会如同这次一般路过。

    她本以为自己会无所谓再与这些故人相逢,但真的在四目即将相对时,黛争还是下意识地躲到傅兰萧后面,不愿再被他们看到。

    魏扶危是第一个明确告诉她,她被人喜欢着的人。

    就算只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但是黛争还是感谢他,甚至在自己陷入绝望崩溃的边境,自己在不断地否定自己时,这段温暖也支持过她走过一段黑暗的路。

    可她的动作笨拙,躲在他身后不过是掩耳盗铃。

    少年经历四年的时间已经成长成一名更为高大的男子,他几乎和傅兰萧一般高,看到黛争一闪而过时眼皮微抬。

    “大人。”他恭敬地抱拳行礼,“我没想到今日今时,在这里还能见到大人。”

    傅兰萧点点头,“陪人出来。”

    “是么,我也是陪人出来。既然这样,我便不打扰大人的雅致了。”魏扶危眉毛上扬,目光定在傅兰萧胸前打湿的一片布料上。

    他没透过傅兰萧想看到他身后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见到黛争。

    自从她四年前消失,又再这时出现,再加上前些日子的风言风语,他再不懂,可能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了。

    但要说他记恨黛争未与他全盘托出,他也是怨过的。

    但黛争因为皇帝而瞒着他,他也理解。

    毕竟谁能与皇权斗。

    他也问过自己,他接触过不同的黛争,又将他们完全容纳到一人身上,他是否还会有当年的悸动。

    还是说,他归根结底喜欢的是,她当时眼中那道追逐的光彩呢。

    魏扶危走后,黛争才从傅兰萧身后走出来,看着魏扶危离开的背景,有些感慨。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娘子,拿着一盏花灯,步子迈的小,走几步就要小跑,看穿着,应是与他身份相当的人。

    就在黛争安下心时,走远的魏扶危突然转身,视线越过层层人群,还是对上了。

    魏扶危桀骜一笑,手臂向她的方向举起,

    “大人,再会!”

    随后,他荡起的马尾隐入黑暗,再也看不清了。

    “他有婚配了。”傅兰萧微微抬起下巴,慢条斯理地跟她讲。

    “……他是世家子,理应如此。”黛争将碗放回了摊位,用小贩烧的凉白开净了手,“你别总是想拿他激我,他本来就与我没什么。”

    “自然。”

    五谷母的游行结束后,傅兰萧拉着黛争的手,来到长安城中最大的花树下。

    曾经的花朝节,黛争看这棵花树挂起满五彩缤纷的笺纸,几年的风吹雨打,笺纸换过一批又一批,如今光秃秃的树干上,还留着木制的挂牌和稀稀拉拉的彩带。

    现在不是挂笺纸的时候,但围着花树旁的河道,却有不少人在点灯,祈愿着来年康顺。

    傅兰萧买来一个玩,非要让二人的愿望都写在上面。

    对于许愿这事,黛争还是有些兴趣,她在上面写了一系列人的身体康健,因为没写傅兰萧的,他还沉默了好一阵子,等到黛争迫不得己将他名字加进去,他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然后才将自己的愿望写在上面。

    黛争一开始觉得傅兰萧这人应该没什么愿望,毕竟他没有什么难以得到的东西,谁知他洋洋洒洒写了三面,她觉得如果不是她先占了一面,可能她的愿望会放不下。

    傅兰萧写的都是朝政上和民生上的祈愿,来年无灾什么的。

    ……未免有些太过勤勉。

    对比下来,黛争的愿望就渺小了许多。

    黛争无所谓,他们本来就不配,想的都不是一样的东西。

    他是个好皇帝,今年颁布了许多新的律法,也将科举制度重新修缮,像黛争之前钻过的漏子,恐怕再也不会出第二个。

    等放完了灯,二人坐在河边的大石旁,傅兰萧眼皮完全垂下去,靠在黛争的肩膀上,问她要不要回去。

    黛争则看着水面,想着如果这时候把傅兰萧推下水,他会不会被水呛死。

    但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她知道表面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暗中却有无数的眼睛在保护着傅兰萧,她第一时间把他推下去,就有人能第一时间折断她的脖子。

    可她身边的人好似真的睡着了,他安静的时候是极好看的,只是成了帝王之后,眉眼间的戾气更重,再也无法伪装成兰玖的模样。

    三更时,夜空中的烟火炸开,万家灯火明灭间,火树银花处处开。

    傅兰萧也在此时被惊醒,眼中是少有的茫然。

    “你别走,黛争。”

    他下意思地去捕捉黛争的唇畔,渴求那片柔软的触感。

    “别再离开我了,黛争。”

    他揽住黛争的肩膀,高大的身形快压着黛争喘不过气。

    四年前的那件事成了他的梦魇,好似真怕她走丢一般,控制欲愈发高涨。

    “我还没走。”

    黛争被迫承受着,手掌抵着他的下颚往前推,谁料他就要去亲她的手心。

    “你不许走。”

    他喃喃自语,“我不能失去你,如果你敢走,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你又威胁我。”

    黛争抽开手,手心向他衣服上抹,恶狠狠地说:“忍了这么久,说出心里话了?傅兰萧,你现在好大一股醋味,离我远些,别动嘴。”

    “嗯,”他含糊地应下,双手捧着她啃吻,“我们没完,黛争。”

    黛争暗自想,她刚刚还是应该试试把他推下去的。

    一吻毕,在原路返回时,黛争买了不少南方小吃,自己咬了一口,问傅兰萧:“你吃不吃?”

    “不吃。”傅兰萧摇了摇头,伸手将她嘴角上的糖浆抹掉,催促她,“黛争,回去吧,外面太凉。”

    在回宫的马车上,她无法脱离他伸进来的手指,挺直的身子打着颤。

    “你刚刚不是很困吗!”

    她咬牙不让自己的声音泄出来。

    “睡醒了。”

    他将黛争双膝挨着他的大腿,钳住她的下巴,细细品味着方才的甜味。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这一章是属于狗子的糖衣炮弹,但是俺已经把各种线都埋好了,狗子一定会付出代价的,放心放心。

    第85章 伺候

    眼见着又是一年夏季, 今年的收成较好,国库充盈,与外族往来更甚,边关战乱也有所平息, 大有天下太平之势。

    傅兰萧近几个月来心情都尚可, 对黛争的监视也轻了一些, 偶尔愿意带她出去玩玩。

    此次一行,是去往熙州的避暑山庄, 同行之人自然并不是只有他们三人,除开那些一起到熙州行宫的宫人之外, 还有已经嫁了人的金茹公主。

    对于元乐公主大婚,坊间传闻颇多,有人说, 将近四年都未看到公主盛装出行,公主的威名已不如当年,又有人言, 若是公主外嫁, 还能说是公主不再受新皇宠爱, 可公主嫁给居于长安的鼎盛世家, 谣言不算是不攻自破了吗?

    可是圣上什么时候大婚呢?

    惯会嚼舌根的人总要拿几年前的趣闻谈天说地,吹嘘自己的见多识广,胆大包天。

    他们几乎只在城镇时歇脚,黛争会带着蕴生去镇子里逛一逛,总能听到有趣的事情。

    “圣上曾经十里红妆求娶阮氏女, 可那人并不爱圣上, 拂了圣上的面, 从此圣上就心如止水了。”

    听了这些的娘子, 无不感叹阮氏娘子的肆意妄为,又听闻当今圣上风流倜傥,个个都为他叫屈,真真是个痴情郎,听这些故事,都要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看,要是自己是那阮家娘子,绝对不会让圣上这般伤心。

    这便是黛争在路途时听到的趣闻。

    她本打算有模有样地学给傅兰萧听,借机讽刺一顿他,可他离了榻从来都开不起玩笑,跟他说话简直是自讨没趣。

    熙州是傅兰萧的四哥傅兰契的封地,听傅兰萧说,他刚及弱冠便去了封地,他们之间也未见过几面。

    天子出行,必然声势浩大,除开当会面时的接见礼仪较为正统繁琐外,接下来的接风宴就颇有纸醉金迷之意。

    不仅有窈窕舞女,身姿悠然,舞姿曼妙。还有落座在侧的公子王孙,觥筹交错。

    就连傅兰萧的两侧,都安排了国色天香的侍女为他斟酒。

    黛争则侧立在右,默不作声地记录着宴享一事。

    宴会过半,黛争面前路过了一个內侍,小声地对她说道:“圣上说,娘子若是饿了,可以随我离开,我会领娘子去垫垫肚子。”

    黛争点点头,早等着这么一出呢,她回长安这一年半载,宫宴必定次次不落,但她既不是客人也不是主人,也不是后宫里的某位,当然不可能和席中人共享待遇。

    还算傅兰萧有些良心,准许她提前离席去填饱肚子。

    她尽量隐蔽地从后门绕走,低头问那眼熟的內侍,“大皇子人呢?”

    入宫做內侍的大多都是苦命人,一来二去和黛争也熟了,每次跟着黛争出来还能蹭她点好东西吃,说话总是乐呵呵的,“大皇子呀,奴婢带他逛了会避暑山庄,他就说困了,现在已经睡下了。”

    黛争应了一声,跟随他去膳房吃了些好的,黛争瞧着他红光满面的脸,说道:“你是不是最近胖了?”

    “其他人也这么说,还羡慕我的差事好,能跟女官说得上话呢。”他一口一个芙蓉饼子,“倒是娘子您,也不见着长胖,打我一见您好像就这模样了。”

    “我那是小时候饿的,恐怕长不胖了。”黛争吃的不算少,平常傅兰萧不忙,也是和傅兰萧一起吃的,她觉得自己比他还要能吃些,傅兰萧吃饭慢条斯理的,等他吃完,她都横扫一空了。

    “不能吧,我小时候也饿的吃不上饭呢。”內侍抬起自己的胳膊,捏着给她看,“有时候我见了您,都觉得您随时都要晕倒了。”

    “那你就当我是心情不好,积劳成疾了,长不胖。”

    当了起居郎才知道,每日皇帝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朝廷命令赦宥、礼乐法度、损益因革、赏罚劝惩、群臣进对、文武臣除授及祭祀宴享、临幸引见之事,四时气候、四方符瑞、户口增减、州县废置都要由她来记录。

    本来起居郎应为左右两人,傅兰萧简直是压榨她,所有事情都让她一个人来做,可偏偏黛争是个有活就干完的勤勉性子,她憋着一股气,死活也不跟傅兰萧提辛苦。

    “哎哟,谁能惹娘子您生气,您可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多少人想着巴结你呀……”

    谁也不可能信她心情不好,跟皇帝离得近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敢提罢了,议论宫闱之事,岂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是啊,谁知道哪天就能变成娘娘呢?”

    那內侍差点以为是自己脱口而出,赶紧捂住了嘴,惊慌失措地望了一眼黛争,却见黛争神色如常,便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哆嗦地说:“这种没边的话,娘子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瞧着挺对的呀,哪里没边了?”那声音却还在继续,一道红衣靓影施施然地出现,走到二人身前,笑呵呵地说:“难道不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还是,你这身份当不成娘娘,只能无名无分地跟在皇兄身边?我觉得这不像你,黛娘子。”

    金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偷听他们的谈话,又借此机会,将二人讽刺个透彻。

    她依旧是那副张狂泼辣的模样,应是在接风宴上喝了不少酒,面色红润,说话也大胆:“你和皇兄的情分,本公主可是从头见到了尾,好一个大燕近年来最年轻的探花郎,不过是通过某些人走了近路,有辱斯文了。只可惜皇兄太看中门第了,要是我,高低也会让你进后宫的。”

    “公主慎言,我是堂堂正正考中的进士,从未给自己增添无用的名号,我有罪应当卸任,现在的位置,是陛下亲自把我请回宫的。”

    黛争不卑不亢地跟突然出现的金茹行了一礼,知道她对他们恨之入骨,可黛争自己也不愿跟他们纠缠,要生气也应该去找她兄长闹,总是捏她这个软柿子算什么本事。

    她看到金茹的脸色一白,咬牙切齿地说:“不是皇兄护着你,你早就该下狱了。”

    黛争面无表情地回:“那公主去跟他说吧,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一名女官。”

    她曾经也羡慕过金茹这种为所欲为的性子,一次次被针对后,觉得她性格实在和傅兰萧太像了,只不过没他聪明心机,被养的太刁蛮,不愿居于现状,却又只敢欺负比她弱小的。

    “你——”

    “元乐公主,您喝醉了,不如奴婢将您的侍女叫过来扶您回去,喝碗解酒汤好好歇息。”內侍权衡之中自然是偏向了黛争,谁知傅金茹直接甩开內侍:“走开!没根的玩意!别碰我!”

    內侍也只能低着头赔笑:“是奴婢的过错,奴婢这就去找人来……”

    金茹却指着黛争直接说:“你们以为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查不到任何东西是吗?黛娘子,你不就是个从偏僻小城出来的私奴,犯得是欺君之罪,站在这里装什么高贵?黛争,你来扶我回去,做些你当奴婢该做的事!”

    內侍怕黛争面上挂不住,更怕他脑袋不保,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这……公主,您这回真是醉了,奴婢扶您回去,或者扶您在哪里坐下,您可千万别再说了……”

    “有什么说不得的,你以为傅兰萧不知道吗?他知道的,他喜欢的紧,他就喜欢犯贱,连一个私奴都……”

    “够了,公主。”黛争冷冷地制止她,“您的寝殿在哪,我扶您回去。”

    金茹哼了一声,慢吞吞地回应:“……这才乖。”

    那內侍眼看着要出事,赶忙给黛争一个眼神,跑回去搬救兵了。

    她站的不太稳,被黛争扶住的时候又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怒斥:“你连扶人都不会?”

    “还能有什么姿势扶?”

    黛争知道金茹这是拿自己出气,作践自己。

    她无所谓,撞上她算她倒霉,毕竟不能像姚氏那样给她个耳光,只能赶紧糊弄完回去休息。

    “你以前当私奴的时候,难道都是做的粗使奴婢吗?!”

    黛争知道金茹知道她只知道个大概身世,可细节确实是她只做过粗使奴婢,做不来精细的活。

    她按照公主的要求勉强将她扶进了内殿,想叫一旁的宫人煮上一碗醒酒汤,可金茹酒劲上来,拉着她不走,把她当她的侍女,让她为她宽衣。

    黛争给宫人使眼色,让她尽量快些,不然她要和她耗到什么时候。

    可她刚解了金茹一个盘扣,金茹就开始叫了:“你怎么伺候人了,为别人宽衣都不会吗?”

    黛争皱眉,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宽衣不就是把衣服给脱下来,然后再打来热水擦拭一顿吗?

    “那还要怎么做?”

    “你在傅兰萧身边几年,都不伺候他?”金茹狐疑地看着黛争,她自己说的话连自己都不信,她嫁给的郎君是个武夫,自己那么强势的性子都要为他宽衣解带,为什么黛争一副极为懵懂的表情。

    “滚!烦死了!一个二个都惹我生气!这里不需要你了,假惺惺的,跟傅兰萧一样,快滚吧!”

    傅金茹终于忍不住了,她自己优先爆发,把黛争赶了出去。

    黛争一身轻松,再次认定傅金茹和她兄长一样烦人,并决定这段时间要避开这座寝宫走。

    可熙州的行宫她实在没怎么来过,兜兜转转了几圈,除了乱中有序的假山有些许不同外,好像还在原地捉迷藏似的。

    “你们熙州的酒真烈……”

    从假山深处传来低沉的女声,听语气已然微醺。

    等等,这不是金茹的声音吗?

    黛争好奇地往那边探了一眼,脚步一顿。

    明明自己已经将金茹送了进去,还宽衣了,怎么她又出来了。

    应不是一个人。

    “你喝醉了?”

    陌生的男声又在下一刻响起,黛争被定在原地,徒然升起的好奇心没让她走成。

    “金茹?”

    又一个声音响起,这片假山里,原来还有第三个人?

    可这道声音,离她最近,吓得黛争闪身躲进一处假山石中,透过石孔去看那人——

    刚刚唤金茹名字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夫君,今年新上任的骠骑大将军,贺连。

    这么说明,和金茹在一起的男子,不是她夫君?

    黛争觉得她今日撞破了一件极其有趣的事。

    而贺连转了几圈,没看见金茹,便摇着头走了。

    黛争正纠结着,要不要等他走了,她一并离开,身后骤然伸出一只大手扣在她腰间,将她带进更深的洞中。

    她吓坏了,整个人都在发颤,在被捂住嘴的瞬间,她几乎不想再管金茹,只想尖叫时,

    她扒住死死捂住她唇的手,摸到其上的疤痕,有一处感官不断放大,整个人都软了下去,不敢声张地瘫坐在他怀中,轻轻喘着气。

    那人的呼吸也洒在她耳畔,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吟,“看来你知道我是谁了,真乖,动都不动。”

    他呼出的气息带动她耳廓的敏感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麻,让黛争不适地偏开脑袋。

    他们的衣袖交叠,正好将洞中容纳地满满当当。

    “那就看会好戏吧。”

    他将她的下巴扭向另一处石孔,正能清晰地看到金茹的幽会。

    身着寝衣的女子与看不清面庞的男子舌唇相交,分开时,她的声音镀上一层玉色,不满道:“他连个最低贱的私奴都能伺候,你为什么不伺候我?”

    作者有话说:

    还是要一点一点写出来,太快了整体结构不好,我会尽快的,周六周日周一都双更。

    有宝问我大概会写多少,还是之前预定的那样40w内正文完结,会有挺多番外的,到时候大家点,能写就写

    第86章 行宫

    可惜这孔洞太小, 光线不强,黛争可以瞧见金茹的身形,微微压低脖子,以下窥上, 勉强可以看到她正对着的人的喉结。

    她太想看清的模样又惹得身后人不满, 暗示性地捏了捏她的后颈, 黛争不明所以地回头,正好有一小束幽光探进洞口, 正巧落在她眼波。

    傅兰萧的喉结上下一动,手指贴着她的面又将她的视线扭回洞孔。

    不是因为身在这种情况下, 黛争肯定要反问一句他。

    可外面的声音一瞬间吸引了她,“公主,何必呢。”

    她有些不可置信, 将身形压得更低,试图去看男人的真容。

    心中有了对应的人,光滑的下颚线就越来越熟悉。

    傅兰萧都说他有婚配了, 现在居然和公主厮混在一起!

    在黛争的印象中, 魏扶危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过年时有幸看过一眼, 也只是觉得他长大了,但这种形式上的长大,和有夫之妇实在是……

    太过冲击了。

    “怎么,都这样你还护着那人不成,我该赞扬我们大燕男人都是痴情种不成?”金茹拢着自己微乱的寝衣, 冷笑道:“可惜, 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笑话了, 一个个好像有多爱一样, 到头来不过是缩头乌龟罢了。”

    “要真爱,就明媒正娶,你心悦她?不过是求之不得,心中痒的很,要真得到了,指不定是别的滋味。”

    魏扶危的语气变得生硬,“公主,你要是再这么说下去,那我便不奉陪了。”

    金茹嗤了一声,讥讽道:“难不成是我逼你的?还是刚刚与我纠缠的人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不成?”

    “公主您要自轻自贱,我又何必介怀,是不是?”

    二人之间沉闷的氛围,就连黛争也感受到了,时间缓缓流过,她也僵硬的不敢动弹,生怕在极静的环境下暴露了自己。

    她都以为他们会在此句话后不欢而散时,金茹竟然板着脸,勉强软下语气。

    “熙州行宫,离长安甚远,你我一见面,难道就要这般争锋相对?”她将醒未醒,半眯着眼看着魏扶危,“我们早不是当年那时的关系了,我只是生气,为什么她……一个私奴,她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入了你们的眼?我不服气,我可是元乐公主啊。”

    金茹不明白,虽说现在比不过从前,她和黛争其实刨根问底,并没有什么苦大仇深,只是公主的爱恨喜乐,从无原因。

    凭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年少喜欢的儿郎,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必须要她百般纠缠,倒贴无数才能得到一点点像施舍的回应?

    而她一个低劣的玩意,为什么她说一句不好,魏扶危就能翻脸?

    “公主,本来就是一桩当年的小事,你应该看开一些。”魏扶危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无非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傅金茹连着说了几个也对,脑袋垂进魏扶危的胸前,“我不应该再想,可我真想杀了她,我想……”

    “金茹!”

    突如其来的寻找声让二人的身形一顿,金茹左瞧右看,最后眼神定在黛争和傅兰萧所在的假山洞中,她拉着他,急匆匆说:“我们快些进去,我还想与你再说说话,我们再继续方才的……”

    这句话倒是让黛争如坐针毡了,她双手置在傅兰萧的大腿上,用缓过来的力气与他靠紧,疯狂用眼神意识他快想想办法。

    而傅兰萧神闲气定,只是双臂顺势将快滑出去的她拉回腿上,在她耳边悄悄说:“没事,就算被发现了,朕是皇帝,难道能说朕的不是?”

    “你要是怕,把他们统统处死就是。”

    昏君!

    黛争瞪大了杏眼,疯狂摇头。

    本着来熙州行宫避暑,黛争却被惊出一身汗,而身后人的唇瓣轻轻触到

    “你说,如果他们看到你与朕躲在这里,会怎么想?”

    狗皇帝!都什么时候了!

    眼看着金茹二人离他们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

    “金茹!”

    “公主殿下,您在哪?”

    寻找金茹的,不仅仅有驸马贺连,还有她的一种婢女。

    人太多了,金茹只得推开魏扶危,提着寝衣向隐约的人群走去。

    说来也巧,从一边的孔洞可以看到她和魏扶危在一起,而转到另一边就看到金茹投入了贺连的怀抱。

    “公主殿下,可急死奴婢了,转眼您就不见了,您去哪了呀?”

    “喝多了酒,想来吹吹凉风,正好逛逛夜里的熙州,这不行吗?”金茹手扶着自己的额头,被人搀扶着回宫。

    “当然,金茹,你为何不找我来陪你逛,这行宫夜里风劲不小,穿成这样,恐怕要着凉。”嘘寒问暖的人正是贺连,黛争从未与他打过照面,今日一看,应是对金茹还不错。

    只是郎有情妾无意罢了。

    待金茹走后,黛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看到方才离开的魏扶危从暗处折返,匆匆往她所处的假山中望了一眼,她心又一提,不知是被看穿还只是随意一瞥。

    不过他并未走进,离开后,黛争才真正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满身是汗,穿进假山的风撑持着她身体的凉爽。

    她率先跳下假山,撑着石块维持着身形,决心以后再也不做偷看的事,实在太过挑战她的承受能力。

    傅兰萧相继下来,她看到黛争微乱的发髻,顺手将她整理了一番。

    黛争却不满意,摇着头离远,自己绾的发髻歪曲扭八。

    傅兰萧皱眉,“怎么还是笨手笨脚的,几年了,为何女子发髻你还能绾成这样。”

    黛争之前在羊头镇的时候,学过几个样式,她倒是会在别人头上编发,可轮到自己就囫囵吞枣,要是出门见客,她都要提前一个时辰起来准备,才能将碎发梳的服帖。

    可后来傅兰萧觉得她会的样式太落后,没再让她自己上过手。

    “你少管。”黛争问他:“你怎么在这?”

    她倒是不惊讶自己被傅金茹刁难,有人去跟傅兰萧通风报信。

    不过傅兰萧找了借口从接风宴离开,只身一人过来,又恰好能躲在这里,能把她捉住,未免也太快太巧。

    “不应该由我问你,你怎么在这?”

    “我自然是被你的好妹妹带来的,”兄妹俩一个比一个会折腾人,“行宫我不熟悉,兜兜转转还在这里。”

    “话说回来,魏扶危……”她真的有许多疑问,总觉得此时并不简单,“他有了未婚妻,若是和公主纠缠不休被发现,会如何?”

    黛争已经不纠结魏扶危会和公主有私情,但明显傅金茹胆子大,可能真的想把幼时养许多面首的愿望实现。

    可是那人是魏扶危,是首辅之子,若是奸/情被戳破,难做的可不会是金茹。

    “你关心这些作甚?”傅兰萧明显对她开启的话题不满意,“若是暴露,自然是一件天大的丑闻,到时候难堪的魏首辅,保不住的自然也是魏扶危。”

    “怎么,你心疼?因为旧情人投向他人怀抱?”傅兰萧轻嗤一声,“这不是由你操心的事。”

    “我自然知道我不该管,可……”

    黛争知道,金茹和魏扶危都是傅兰萧的眼中钉,如今有了二人苟合的把柄,应当机立断将钉子□□才是。

    可他对此并不惊讶,反而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难道是想借此牵制首辅势力和骠骑将军?

    黛争对朝中斗争并不太了解,因为魏扶危曾经对她是极好的,念及旧情,就算对于二人都已经是过去的事,黛争也不愿让他受伤。

    她将剩下的话吞咽在肚中,只能装出不在意的模样,“算了,无所谓,反正扯不到我和蕴生就好。”

    傅兰萧自然能看透她的假模假样,不过他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将她带出假山群。

    黛争以为就要打道回宫,他突然又问:“行宫中有一处为朕开辟的汤池,朕带你去瞧瞧?”

    正好黛争一身粘腻,想赶紧洗净,她点点头,对傅兰萧所说的汤池表现出了十分兴趣。

    路上边问:“接风宴你说走就走?”

    “朕是皇帝,有何不可?”

    也是,到底谁能奈何的了她呢?

    黛争“喔”了一声,她挽上他的手臂,好奇地问:“该怎么抚人?”

    傅兰萧挑眉:“金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问问,就是扶着人也要有什么特殊的礼仪吗?”

    还有侍奉更衣,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傅兰萧十分神秘地摇了摇头,更衣完毕,带着黛争入水,指尖揉过她的唇角,温声道:“这不是你该注意的事,黛争,你只要伺候我便好,我高兴,没人会对你怎么样。”

    黛争明白他的意思,当他说要带她去汤池的时候她就明白,她早就不是什么腼腆的少女了,只问:“那我能坐在你身上吗?”

    不必在这方面给自己找不痛快。

    傅兰萧轻笑,得了趣,将她整个人反过来,让她以身在假山洞中的姿势坐好。

    月华之下,光洁的肌肤,瘦削的骨肉,笨拙地将麈柄放进去。

    他餍足地叹了口气。

    连叫了她名字好几次。

    “你真是太瘦了。”-

    在行宫的日子过得说快不快,黛争也做到了能躲就躲,除了上值,她就呆在自己的住处,和蕴生一起。

    等到快离开熙州时,黛争抱着蕴生入眠,她睡得不深,浑浑噩噩间能听见外面吵嚷的声音。

    倏忽间,有什么人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上半身提起来,她还困着,睡眼惺忪地看着来人,回话时有些恶里恶气的。

    “不是说了,今日我陪蕴生睡吗?我很困了,别吵着蕴生睡觉,你快走开。”

    “筝娘。”

    黛争一下子便惊醒。

    怔忪道:“你为何能进来?”

    男人的神色微冷,身上带着还未散尽的血气。

    “有刺客混入熙州行宫,现在行宫大乱,傅兰萧生死未明,你走不走?”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夜路

    这时蕴生也醒了, 他十分困顿,抬眼看着并不熟悉的魏扶危时,蓦地直起身子,警惕地护在黛争身前。

    黛争揽过蕴生挡在身后, 问:“是谁派你来的?”

    若是傅兰萧出事, 能现在来找她的可能会是任何人, 但绝无可能是魏扶危。

    也或许,是傅兰萧真的出事, 而魏扶危看在旧情的份上,带她走?

    似乎是感受到了黛争的不信任, 魏扶危并未像从前一样与她理论,只是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一遍。

    “行宫失火,傅兰萧被暗杀生死不明, 你要留还是走。”

    黛争的眼神转向蕴生,想用目光传递出她的疑惑。

    可是蕴生也摇了摇头,在他的记忆中, 并不存在这件事。

    黛争想走, 但她不能很快做决定, 进退维谷间,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走水了!!”

    说时迟那时快,瞬间殿内火势大起,帷帐被燃起,烧着的绸布落在地面带起更大的火焰, 黛争立刻反应过来, 为蕴生套上一层锦衾, 对魏扶危说:“我跟你走!”

    她来不及带任何东西, 只跟着魏扶危逃跑,她在他身后躲着掉下来的火星,生怕灼烧到蕴生的身上,眼看着一名前来救火的宫人提着木桶,看着面生的魏扶危大喊:

    “你、你是谁?!为什么在这——”

    他话还没说完,便血溅当场。

    魏扶危长刀入鞘,在黛争震惊的表情下提醒她,“快走。”

    黛争把蕴生抱在怀中,不让他再去看宫人的尸体,不敢有多余的话,紧跟着魏扶危来到宫外。

    铺天盖地的火光席卷了整个行宫,她环视四周,多数宫人在救火,她看到有陆陆续续的人从行宫中哭着喊着跑出来,惊慌失措地寻找与自己相识的人,

    熙州行宫今早还为皇帝举行宫宴,殿堂楼阁间富贵难掩,朝夕之间,竟变成了这般。

    “不用找傅兰萧了,他们比你着急。”

    傅兰萧居住的寝宫烧的最严重,火就是从他的宫殿蔓延的,有前仆后继的人去救他,根本用不着黛争做什么。

    按道理来讲,这确实是一个逃跑的绝佳机会。

    傅兰萧遇刺,恐怕也是重伤,一时半会管不了他们,她可以带着蕴生远走高飞,永远离开他,她可以抛下锦衣玉食的一切。

    但黛争认为,远没有那么简单。

    黛争否认,“我巴不得要离开他,可是……你会带我去哪?”

    “先跟我走,你信我,我会让你安全离开。”

    魏扶危变得不爱作解释,这让她感觉到陌生。

    她总觉得有些事情他还是没变,他之前可以帮助她拿到滑胎药,说明他并不怕傅兰萧。

    火光也将她照的焦灼,该不该信魏扶危?还是等傅兰萧?

    可如果傅兰萧生死未卜,这么大家火,连神仙也难逃。

    他死了,蕴生太小极有可能会被当做傀儡,之后他们母子俩未必能安然无恙。

    信他!

    “我们快走!”

    魏扶危在混乱中,护她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他撩起袍子上车时,看到黛争皱着眉头看着他身上的血迹,他勾唇一笑,“抱歉了,你现在得忍忍。”

    “我没事。只是……”

    黛争看了眼蕴生,发现他并不害怕,正审视着他。

    魏扶危瞥了一眼蕴生,坐到了黛争的身边,翘着腿问:“这小子就是傅兰萧的种?”

    “他叫蕴生。”

    “哦,他不像你,太像傅兰萧。”

    “是么,他们都说他长得像我。”黛争为了消除自己的紧张感,努力和魏扶危聊天,可她甚至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能感觉到一股又一股涌出来的热汗。

    马车开始行驶,黛争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去哪里。

    “不像,他像傅兰萧。”

    这小子比他娘淡定许多,心态成熟到根本看不出是一个将近五岁的娃娃。

    “也可能吧,我自己瞧着有时候也有点像。”黛争觉得她和魏扶危没话聊,有点不好意思地提起过去,“魏郎君,之前我对你隐瞒太多……我知道我没有理由再去争辩,我以为你会恨我讨厌我,可你却来救我……总之,今日多谢搭救,不然的话蕴生和我不知道还要受多少苦。”

    “无事。”魏扶危双手环胸,沉默了一阵,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后的马尾垂到车壁,“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来,其实傅兰萧不一定会死,他身边高手众多,我们都可能会死在他跟前。”

    待到马车走的越来越远,黛争才有机会喘息,才有空余的时间思考。

    如果傅兰萧真的死了,那她是什么感觉?

    拍手叫好,还是郁郁寡欢?

    她好像哪点也做不到。

    她知道自己根本对他不存在奢望了,但也面对面折磨了许久,她对于黛争这类人来说,傅兰萧就像是一个无坚不摧的神灵,他不会倒下,只会日复一日的更强大,听到他的落败,就像是一座神相坍塌,被神灵压抑许久的她得到了一丝喘息。

    接下来呢,她迷惘了,与他纠缠的越深,就会发现身后事如同抽刀断水,她只能道:

    “他最好死了。”

    既然抽刀断不了水,她就应该与以前一般坚定,在决堤之前,她要离得越远越好。

    “那你之后想去哪?”魏扶危饶有兴趣地问,“我不能送你去太远的地方。”

    这个黛争倒是福至心灵,立刻就有了对未来的雏形。

    “我想离开大燕,我总觉得这个地方留给我太多遗憾与不愉快,既然我已经自由,只想远走高飞,去更大的天地去瞧一瞧。”

    “那这小子呢,他当了那么久皇子,恐怕不会想与你同行。”

    纵观各国,大燕是最富有的国家,他不是不信黛争不能放弃锦衣玉食,可让还没到五岁的皇子一起离开,恐怕很难。

    “不会,蕴生早就答应了我的,如果我要走,我去哪里他去哪里,虽然由奢入俭难,但在宫中的时候太烦闷了,难免觉得无趣。”黛争捏着蕴生的小手,突然想到身在长安的阿蛮和觅英,“我这短短的一生,已经对不起很多人了,好像个浪潮一样被推着走一般,有时我也在问自己,是为了自己的幸福着想,绝情抛弃一切?还是尽善尽美,对得起每个人?这太难想了。”

    她的生长环境造成了她极度缺爱,渴望被爱。

    黛争一直在追求爱,她将自己的好全部释放,希望有人爱她,但她在错误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导致了余生的悲剧。

    她好像再无法平衡爱与被爱。

    这么多年,一个极端自负的人和一个极端自卑的人相宿相栖,傅兰萧对她是爱还是占有欲她已经不再想寻求答案,但他足以毁了她对爱的期待。

    她对傅兰萧,可以有妥协,讨好,情分,需求,但绝无情爱。

    “魏郎君,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且说。”

    “在长安我还位放不下的人,一个叫阿蛮一个叫觅英,安置在我曾经安乐坊的住处,等风波过去,你是否可以帮我传信?我到时候与你写信,告诉他们我的新住处,若是他们想来便可过来,想留在长安也随他们。”

    “成,小事,你放心吧。”

    蕴生生怕她被夺走一般,赶忙道:“阿娘,以后你还有我呢。”

    傅蕴生已经做了一辈子的太子了,他这点随了黛争,对于权利没什么太大的需求,既来之则安之。

    可在他的记忆里,其实没有多少魏扶危的影子,更没有这次行宫出事,好似在不断地走向另一个故事。

    他觉得不对头,不想让这个魏扶危再跟阿娘多说话,也不想让阿娘感谢他,依赖他。

    黛争点点头,抱他在怀中,头靠着车壁,在对未来的忐忑和希望中闭上了双眼,竟然安心地睡着了。

    待到她再睁开眼时,一束阳光射到她眼底,让她不自觉地躲闪。

    蕴生用尽全力才打开一丝车窗,让那光线照进来的。

    “阿娘,这车窗锁着的,好像车门也锁了。”

    蕴生皱着眉,双手去推那车门。

    黛争的心一下子坠入谷底,身边的魏扶危已经不见了,她一边寻找能撬开门的工具,一边敲门,“魏郎君,我醒了,我们这里在哪呢?车门好像开不开了,怎么回事,是你锁上了吗?”

    “阿娘……”

    “那是阿娘曾经的朋友,没事的,别担心。”

    她信的,没事的。

    “就来了。”

    听到魏扶危的声音,黛争舒了一口气,也摸摸蕴生的脑袋,“没事了,可能是怕夜里风大。”

    魏扶危打开车门,掀开车帘,扶住她的手,“小心一点,我扶你下来。”

    黛争坐了一晚上马车,有些腰酸背痛,她刚下了车,转身就将蕴生也抱下来。

    结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她怎么也没料到,在奔波了一夜之后,会在这里碰见她。

    “现在傅兰萧死了,看谁会给你撑腰?”

    “公主?!”黛争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魏扶危,为什么公主会在此?!为什么……驸马也在?!”

    就连傅兰萧死了这个信息都没有现在他们二人站在不远处,轻蔑地看着他们来的冲击大。

    金茹看着并未被昨夜的大火影响一分一毫,她依旧光鲜亮丽,衬着穿着寝衣的黛争灰扑扑的。

    她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像是个私人别院……这别院应是公主的地盘。

    黛争瞠目结舌,死死盯着魏扶危,惴惴不安地问:“是你把我带到公主身边的?你说让我信你,结果就是如此?”

    “快别装了,黛争,我见到你这副模样就恨不得马上杀了你。”金茹觉得恶心,手里的银鞭也跟着行动,正在要抽到黛争脸上时,魏扶危单手接过,鞭子抽到皮肉的声响清晰无比。

    “够了,公主,人我已经带到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命大

    “我是答应了你不伤害黛争, 就连吓唬一下,你也要这般护着?我看着感动的都要落泪了。”

    金茹语气一转,将银鞭收了回来,“既然如此, 还是你来安排一下吧, 苦了你的小情, 又要怪到我头上。”

    魏扶危的手背只是被那鞭子轻轻拂到,已然绯红, 更不提他是由空手接银鞭,鲜血正顺着他的掌心淌下, 他眉头拧紧,手掌微微颤抖,转过身对黛争说道:“你随我来, 筝娘。”

    黛争知道这时不应多言,虽再次跟在他身后,却也警惕地隔了几步的距离。

    黛争无心观摩这座别院的布置, 心中逐渐拨云见日, 冷不丁问:“这次行宫失火, 是你们所为?”

    事到如今, 她也不愿意把魏扶危划分在了金茹的阵营内。

    可是她现在身处的境遇,不就是证实了她再一次被蒙骗了吗。

    是人都会变,人心总难测。

    魏扶危的沉默,几乎已经成了默认。

    黛争忍着接下来的话,将蕴生安置在别院内, 追逐上魏扶危的步伐, 与他说:

    “我们能不能再聊聊, 我还有很多话没问完。”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 又在末了加了一句,“可以吗?”

    魏扶危已经比她高上半头,她需要昂着下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可下一刻,他的视线就移开了。

    “不在这聊。”

    魏扶危再次抬脚,风让他的衣摆飞扬起来。

    “你随我来。”

    黛争回头看了一眼蕴生的屋子,双手握紧,咬牙跟上了魏扶危。

    若是真如她心中所想,那么他们暂时还不会再动蕴生。

    黛争跟着魏扶危来到附近的一处竹林中,见他随意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手中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一下一下地戳着腿旁的青笋。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刺杀傅兰萧,也是你们密谋的吗?”

    这可是弑君的大罪,她虽然不在乎傅兰萧如何,但这个罪名落在眼前人的头上,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魏扶危答非所问,只道:“你完全不惊讶见到我,不是吗?”

    “我是在问你问题,你问我这些作何。”黛争的撇开落在发间的竹叶。

    “我们刚刚说的是谈谈,不是非得由你来问我。”魏扶危手腕一转,匕首在空中转体,又轻巧地落在他手中,“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何能进来’,第二句是‘是谁派你来的’,行宫随行人员的名单并没有我,按照常理,你不应该这么问的,倘若你说的是‘你怎么能进来’,或许我还会觉得正常,但是你又在哪里看见过我呢?”

    黛争哑然,她说话很少弯弯绕绕,有时说过的话都忘,哪里能记得这么清楚。

    “你不用这样刨根问底……”黛争完全被带进了他的思维,她双手互相绞着手指,“无论怎么说,我都已经相信了你,还带着蕴生跟你走,你说过会让我们安全离开。”

    他像当初一样,悠悠然站起,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低头,神情慵懒地打量她,“怪不得傅兰萧偏偏瞧上了你,恐怕好骗也是他看中的地方,不用同你勾心斗角,倒是愉快。”

    “你什么意思?”

    “我这人是爱刨根问底。”魏扶危轻笑,逗弄着黛争:“如此这般,不也是安全离开?”

    黛争被他揶揄的语气惹怒,手指微颤,“所以魏家伙同贺家谋害皇帝,企图造反,对不对?”

    “你气什么?你不是特别恨傅兰萧限制了你吗?现在他死了,你为什么这样生气?”

    “可是你把我们带来,不就是为了挟持蕴生,把他扶上帝位,今后幼帝年弱,随便谁都可以操控他,不是吗?”

    虽然傅兰萧还有几个兄长,但都是潇洒自在的性格,手无兵权。

    傅金茹身边,有首辅之子为情人,又有骠骑大将军为丈夫,今后极为有可能是她把控朝局。

    “等到金茹有了孩子,蕴生理所应当被放弃,而知道所有事情的我,也不能留在世间,不是吗?”

    她越说越激动,马车里对自由的憧憬在这一刻化作泡沫,她怎么总是在信错人,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她破罐破摔,直接将那夜所见吐露出去,

    “想来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之间无论是本人还是关系都变成了另一种模样,我自己都觉得可悲!魏扶危,你不怕我告诉贺连你和公主的关系吗?那天我在山洞里看的一清二楚!”

    不料,魏扶危并未感觉到难堪,亦或事情败露后的不可置信,只是嗤了一声,转而哈哈大笑,“筝娘,你不会真的以为贺连不知道此事?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别忘了,驸马是靠着公主,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当然会对公主的一言一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连本来坐不到大将军之位,是金茹为了能让贺连的身份可以和她相配,和傅兰萧求情,才得以提拔贺连坐上这个官位。

    他愿意讨好公主,就算是给他带绿帽子也无所谓。

    那他们两个不就是在驸马眼皮子底下……

    每天看着自己的夫人和情人一起,也可以忍?!

    混乱的关系一时间让黛争无法消化,而魏扶危的话再一次将她拉回现实:“这又有什么呢?难道你和傅兰萧的关系,不够让人发笑吗?一个小小的私奴,女扮男装又被金屋藏娇,我早就看到你在他身下苟且,只不过当时我天真,你们二人将我戏耍的团团转。”

    “我没有……”她反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魏扶危掐住下吧,质问道:“什么没有,你说你们是双生子,在拜火教遇见傅兰萧他就一直出言阻拦,你做什么了,你除了哭哭啼啼地跟我说对不起之外,就是晚上哭哭啼啼地去上他的床?”

    “那晚……你在周府?!”

    黛争一下子回到了好几年前,她记得那夜分明是察觉到了什么一闪而过的黑影,傅兰萧却一再否认。

    傅兰萧那么敏感多疑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那道黑影,或许他早就知道那道黑影是谁,更加变本加厉地玩弄她给他看。

    这种难堪的感觉,让黛争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可又听到他说:“若你不提假山那夜,我本也不想提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有人在吗?你倒是和傅兰萧哪里都可以。”

    “我只是恰巧路过!”黛争和人吵架一向很难赢,若是被人钻了空子来反驳她,她就会瓮里瓮气、含含糊糊不知怎么反驳,如果是金茹那类人,她到可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干巴巴地回应就完了。

    可魏扶危说的,她又不得不在意,她很后悔自己提了这件事,把双方的情绪往另一方面拉扯,便努力转移话题:“过去不可追,我想与你聊聊蕴生……事情还有没有转机?”

    可魏扶危根本就没打算跟她聊她跟别人的儿子,他抬着她的下巴左瞧右看,说道:

    “仔细看姿色也平平,实话说,我对你有不少怨气,可我又觉得,你穿上男装,我又没那么喜欢了,但这也确实是你,不是吗?我真拿不准对你的感觉,或许要得到一次,才会真的觉出来滋味吧。”

    “你要做什么?”黛争紧张地扣住他的双手,可她的力气怎么比得过练武之人,

    “你有没有没被傅兰萧用过的地方?”

    “我不是你们的玩物……”

    她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不能像金茹那般不受约束地拥有不同的男人。

    这些位高权重的人,只想将她折辱,似乎是天生约定俗成的事,她只配如此一般。

    她感受到他粗粝的手指抚过她的唇,令她嫌恶地扭过头,听他道:“嘴用过吗?”

    黛争脸色一变,而魏扶危眼色也暗了下来,冷笑:“你和他真是什么都做过。”

    “魏扶危,”黛争闭上双眼,深深地吸气,汗水打湿她的鬓发,让她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我不希望恨你,我也不希望你我的关系变成我和傅兰萧那样……”

    但她心中也忐忑,如果魏扶危真的要怎么做,她能怎么办,拼死抵抗?

    可蕴生呢。

    他们被搅进权利的旋涡中深陷,可权利对于黛争来说,无非是一种悲催玩笑。

    “哼,别拿我和他那个卑鄙小人比,”魏扶危突然松开黛争,冷眼瞧着黛争登时离开他甚远,她纯黑的眸子打量着他,充满了恐惧,“我要你老实呆在这里,我可以酌情保护你们母子二人,等到长安恢复正常之后再做定夺。”-

    黛争在这密不透风的别院中,除了前来伺候的婢女,她几乎不跟任何陌生人谈一句话。

    没有傅兰萧的消息,也没有长安的消息,自由一事对于她来说仿佛遥遥无期。

    偶尔见到魏扶危,他也只是跟她坐下来跟他吃一顿饭,什么不说便走。

    想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不再崩溃,毕竟她这次不是一个人,她还需要保护蕴生。

    可她又该怎么做。

    她想与魏扶危再说几句,他也只是回答她基本的,也会问问她想吃什么,但她哪有什么胃口,用膳不过是保持自己能继续活下去。

    魏扶危不再被她撼动,黛争就和蕴生共同想办法自救,她借着膳食不合口味,去了一趟膳房,偷走了一把剔骨用的小刀,打算下次魏扶危来时,就与他鱼死网破。

    试试看,她不信魏扶危比傅兰萧要难搞定。

    他总没傅兰萧心眼多吧。

    他们不让蕴生和她睡在一起,她便将剔骨刀放在枕下。

    “你还真是命大,黛争。”

    她恍惚间,听见了很轻很轻的呼吸声,十分熟悉的男声浮现出来。

    黛争顿时睁开双眼,手中的剔骨刀却被扣下,却看到的是魏扶危。

    可他很少再直接叫她黛争。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棋子

    黛争手腕吃痛, 挣扎片刻,手指一松,剔骨刀落在地面,在谧静中击出一阵格格不入的响声。

    “之前跟你说过, 让你多练练, 现在这水平刺杀个婢女都不够格。”

    魏扶危犀利地点评道。

    “你别过来!”

    黛争拢起自己的中衣, 侧身撞到一旁的花几上,身后的花瓶摇摇欲坠。

    正当这时, 魏扶危长臂一伸,越过黛争的身体, 将花瓶扶稳。

    从某种意义来看,他确实将黛争揽入怀中。

    她却避之不及,看他如蛇蝎般, 绕过他离得更远。

    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你现在这么怕我?这段时间我没怎么你吧?”

    黛争冷静下来,“你半夜来做什么?”

    他把玩着从她手中夺下来的剔骨刀, 嗅着刀柄, 上面还留存着轻微的腥味。

    半晌, 他说:“该走了。”

    “去哪?”

    难道长安局势已定, 他们要回长安了?

    “我说带你走,你还信吗?”魏扶危将那把刀插在花盆中,告诫她:“现在也由不得你,你必须得听我的。”

    黛争的喉咙上下一动,低下头回答:“我换衣服, 你先出去。”

    她得到的依旧是冷哼, 不过幸好魏扶危也就在竹林时对她来了一些言语上的轻薄, 他现在跟公主厮混, 自然对她失去了兴趣。

    魏扶危离开后,她赶忙换好衣服,不知道是不是他对她的看清,再也留意过那把剔骨刀,黛争自然而然地拔出那把剔骨刀用布条包好放在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蕴生这段时间过得味如嚼蜡,他没少被拉出去和金茹他们单独会面,但因为他拥有前世的记忆,和金茹对话称得上游刃有余,毕竟要是按照两辈子的年龄来算,他比金茹还要大些。

    再不济,就装傻充愣,横竖他们要的不过是个傀儡,越傻越好摆布为佳,一起拉过来聊聊天也是为了探探这孩子的秉性。

    黛争看到蕴生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把他拉到身边,十分茫然地看着他。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不称职的娘亲,她试图弥补蕴生,可她离了傅兰萧,自己都护不住自己。

    黛争觉得心累,对未来要再次强留在长安感到不安。

    每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就会想到她并不是自愿当了娘亲,要怪就应该怪傅兰萧,让她一天安生日子都过不了。

    但现在就像是一拳重重地打在棉花上无从宣泄。

    傅兰萧死了。

    她这样怪着更显得她无能。

    “阿娘,怎么了?”

    蕴生看着她脸色不对。

    “我们要回长安了吗?”

    黛争摇了摇头,努力组织着语言,她艰难地想去安抚蕴生,可她没有发现她自己也需要人安慰。

    经历真的多事情,黛争连二十三岁都没到。

    她天生没有争权夺势的心思,愿望从开始就是想有家可以被爱,她满脑子的东西跟他们永远无法共融,为什么偏偏让她成为了逐鹿天下的棋子呢。

    黛争浑浑噩噩的,跟魏扶危上了马车,她才想起自己现在都不知道身处何地,颓废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她草草瞥了一眼魏扶危,马车不算太大,坐两个人正好,加上个蕴生可能就有些挤了。

    黛争猜测,他们并没有回长安。

    大获全胜回朝,用这样小的马车,并不是金茹的风格。

    傅兰萧不愧是当皇帝的料,熙州行宫都烧成那副德行了,傅兰萧还能活下来,甚至……扳回一局?

    她又开始想着她在夜里是不是听见了傅兰萧的声音,还是她出现了幻觉。

    这两个消息对于她来说都不是这么快乐,更难以接受的是,她发觉傅兰萧不死对她来说好处更多。

    挺可笑的。

    “你在想什么?”

    魏扶危看到她眼神乱瞟,饶有兴趣地问。

    可黛争不想理他,她脑海中正捋着一条线——

    傅兰萧没死,那岂不是能看到他们几个狗咬狗,没时间搭理她和蕴生了吗?

    这或许对于她来说是个大好机会。

    她现在身上还有一把剔骨刀,魏扶危不可能一直呆在他身边的。

    “不理人啊?”

    魏扶危翘着腿,长腿都能抵在对面的车壁上,“难道平时你也是这么对傅兰萧的吗?他肯依?”

    “你别再与我阿娘说话。”蕴生嫌他话太多,终于开口:“她是不会看上你的。”

    被小孩子顶了嘴,魏扶危面上挂不住,“说什么呢。”

    “阿娘不喜欢你这种人的。”

    魏扶危挑眉,“那你说说她喜欢哪种?”

    “阿娘喜欢的是……宋侍郎那样的人吧,要温柔的像谪仙下凡一般。”

    其实阿娘在他所知道的前世中,跟那位宋侍郎接触颇多,而不像现在,被这人困住。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老子。”

    黛争天人交战了半天,才发现他们开始对她的喜好评头论足,怒道:“说什么呢!蕴生,你不要说没有边的话。”

    但马车内的氛围居然被蕴生的一番话活跃了起来,魏扶危笑道:“讲真?那你沾的人还挺多的。”

    黛争无奈地剜了一眼魏扶危,又去看蕴生,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马车不知行到了何处,黛争还未下车,就闻到一股湿咸的味道,她下了马车一看,果然他们又换了水路。

    果然,魏贺两家的谋反计划没有成功,恐怕现在正在逃亡,

    带着他们母子,无非是想拿他们威胁傅兰萧。

    但能威胁到什么呢,她想都不用想,傅兰萧不会因此被威胁到。

    应该说,世人皆会选择江山。

    所以金茹最多应在逼上绝路之前,拿他们泄愤罢了。

    她压下心中的慌张,不想打草惊蛇。

    “我们走水路回长安吗?”她明知故问道。

    魏扶危没理她,只是安排她上船,黛争可以理解,强弩之末,没心思再跟她解释太多。

    她在水上又呆了两日,才见到了傅金茹。

    她当时跟贺连大吵一架,甚至脸上还挂了彩,

    “我是圣上亲封的元乐公主,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你的一切还不是我给的,不然你以为你真能靠着你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爹,帮你谋上大将军的位置,呸!”

    “呵,别拿你那公主称号压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被皇帝软禁多少年吗?你还是当年的元乐吗?你现在就是个朝秦暮楚的荡/妇!”贺连的声音,自然是比她还要大,还要浑厚,“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有多想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我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与我相配吗?我高光俸禄,香车美女,哪一样没有许诺你,贺连,你当初可是答应地好好的,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了!”

    虽然如此,她超级依旧能赢,她看到黛争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她一半的脸颊高高肿起,显然是被贺连打了一巴掌。

    金茹面露凶光,“黛争,你觉得我现在可笑吗?”

    黛争对金茹就能做到面无表情地敷衍,因为她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

    “这是你自找的。”

    没那个脑子,只会煽动旁人。

    “你没资格说我!”金茹笑着,命令她身旁的婢女将黛争和蕴生捆起来,“就算我落到如此境地,我也不会让你看我的笑话!”

    毕竟她是她最讨厌的人之一,她成王败寇,也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但金茹得意不了太久,傅兰萧的追兵在穷追不舍三天后,终于包围了鱼溃鸟散的他们。

    黛争和蕴生被他们压上甲板,江风猎猎,吹的她脸颊生疼。

    她几乎隔着一艘船的距离,看到站在另一艘船上的傅兰萧。

    他的气质依旧脱俗,风将他的长发吹乱,也如仙人般清隽,在包围他的众人间脱颖而出。

    这是傅兰萧一直拥有的假面。

    可她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实在是太远了。

    魏扶危站在黛争身后,将她藏着的剔骨刀拿了出来,抵在她背后。

    黛争强装镇定,问他:“你就要死了,你不害怕吗?”

    魏扶危摇了摇头,“在这之前,你先会死,还关心我?”

    他压着他们向前走,直到能看清傅兰萧时,才停下。

    “傅兰萧,你果然没死。”

    黛争足有一个月没见到傅兰萧,他果然神色如常,看不出对她有半分怜惜,看他的模样,黛争和蕴生变为弃子的事已然板上钉钉。

    黛争本想据理力争,让谁放过她,或者让谁救她,可最后才发现到死亡面前,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恐怕真的难逃一劫。

    “皇兄,你杀了那么多兄弟,现在你也要对你的妹妹动手了!”金茹举着剑,指着被捆的像麻袋一样的黛争,“我自知比不过你,但最后我也要扳回一局,我杀你心爱的女人,以命换命!”

    “傅金茹,你疯了。”

    “我只觉得我还不够疯呢?皇兄才是真的疯子,我查到过去的真相了,你为了脱离你母后的控制,烧了她的宫殿,把她逼疯,又装了那么多年正人君子,你这人心就是黑的,不过现在,你也别企图有任何人陪你走下去了!”

    傅兰萧神色淡淡,脸上的血气不足,应是真的受过伤,“这不是你该想的事,你把黛争放了,或许我还能留你一条命。”

    “我信你?”金茹冷笑,“我这一刻放了她,下一刻就会被万箭穿心,你也不想想你值得信吗?恐怕就连她都不会信!”

    “那便是没得谈了,傅金茹,你不会觉得我会为了一个私奴,而放任你逃走?”

    黛争莫名心脏一缩,没错,就是这样,这才是傅兰萧。

    帝王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而被对手牵制。

    何况金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从来不把金茹放在眼里。

    黛争这时明白了,他只是牺牲了自己,来借机铲除早有预谋谋反的权臣。

    金茹,不过从出降开始,就是一枚用来煽风点火的棋子。

    “会不会的,试试便知!”

    说罢,她从魏扶危身前拉过黛争,推到地上。

    “我今日就是要在你面前杀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想让她死的不痛快,傅金茹一剑刺入了她的肩膀,她吃痛地尖叫,在地上轻轻颤动。

    他们所在的船正在摇晃,黛争的身体顺着甲板滑落,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她想伸手去握住蕴生,蕴生却比她还滚落的快。

    她在痛苦间,还感受到被谁踢了一脚,同时眼中一道光芒闪烁。

    那把剔骨刀正好落在她蜷缩的腿间。

    黛争坠下去的瞬间,她正准备抬头去看魏扶危,却视线一偏,终于看到傅兰萧变了脸色。

    霎时,她感受到了绳子一松,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了剔骨刀。

    黛争撞进汹涌的江水中,耳鸣阵阵,无论船上的喊声再大,她也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幻术

    掉进江中, 黛争猛灌进一口江水,混杂着污垢和鲜血的水不禁让她想要呕吐。

    她顾不得肩膀上的剑伤,拼尽全力抓住蕴生的胳膊,眼看着傅兰萧的那艘船上已经有人以最快的速度放下绳索, 不断有人掉入水中救她, 可湍急的江水无情地将她拉远, 根本来不及。

    她就在众人的视野中,像无根落叶, 卷进了激流中。

    她的意识陷入黑暗时,竟然第一个想到的是傅兰萧。

    她想或许这次, 是真的不会再见了。

    若有来世,她真希望傅兰萧的毒誓可以应验……

    飘零的落叶被江涛打翻,又被波浪抬起,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觉到心脏再次跃动的声音。

    寒冷在一瞬间被感知,黛争昂着头, 剧烈地咳嗽着, 口中吐出一股泥水, 嘴里说不上是什么味道, 只贪恋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黛娘子,你醒了!”

    她躺在草地上,她每动一下,都会牵扯着自己的肩膀的伤口,她干脆不动了, 眼睛转动, 看着意想不到的二人组。

    阿蛮为她处理好伤口, “黛娘子, 我扶你起来喝口水先。”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她眼珠移动,看到比她早些醒来的蕴生,身子彻底放松下来,听见不远处零零散散的鸟叫声,扑打着翅膀飞上了天。

    “是……”-

    位于船底的暗室内,伴随着一下又一下鞭打的声音,最后再一声女人的尖叫声,有什么东西咚的一声摔落在地,在湿漉漉的地上滚了两圈,停在女人的脚边。

    “贺连,贺连……”女人害怕的双手并用向后退,鬓发散乱,哪里还有曾经大燕公主的跋扈嚣张,她眼神躲闪,一刻不停地眨眼,双腿瞪着将那物踢远,“离我远些,滚!别看着我!”

    湿淋淋的地面,原来是血水。

    那摔在地上的重物,被血水侵染,原来是贺连的人头。

    他睁大双眼,临死前死死地盯着傅金茹。

    昔日的夫妻恩情早已不在,她看着被吊起来,仅剩下驱赶的贺连,捂着双手,退到角落里,拼命地喊:

    “傅兰萧,你疯了!”

    她放下手,双手的血沾在了面上,更为可怖,她尖叫着,“傅兰萧!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是元乐公主,是父皇最喜欢的小女儿,你这个弑兄弑母的怪物,凭什么坐在皇位,这个位置应是是我来坐!”

    “你为什么没当上太子,你难道自己不清楚吗?因为你从小不过是你母后争宠的工具,她把你药的病恹恹的,就是为了让父皇多去看她罢了!他们都说父皇最喜欢慈皇后,我看不然,他只是喜欢她的脸,可惜,后宫不缺风华绝代的美人,父皇无情,她知道以色侍人不能长久,想出这么个损招,可惜,她不知道她的孩子比她还毒!眼中容不下任何人跟他抢东西!”

    她被傅兰萧逼到绝路,亲眼看着她的夫君被凌迟,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头被钝刀斩了几下才斩下,傅兰萧有多狠毒,她早已见识,已然不管不顾了。

    “你终于铲除了所有人,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了吗?傅兰萧?”她凄厉一笑,尖锐的声音刺入不远处长身玉立的青年耳中,“你自己清楚到底是谁杀了黛争,若那船不撞,她岂会掉落水中,尸骨无存呢?!”

    傅兰萧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裂痕,他感觉到自己的眼色黑红一片,强撑着眨眼,才勉强可以看到傅金茹的那张脸,他握着刀的手一紧,说道:

    “让她闭嘴。”

    “你就算捂住我的嘴巴我还是要说,傅兰萧,是不是你让魏扶危同意我的要求,与我厮混的呀!不是在这里没有看到魏扶危,我还蒙在鼓里呢!当初连伴读都不愿意给我做的人,怎么我一嫁人就爱上贪腥了呢!”

    “就是想保住黛争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再说一遍,船不是我命人撞的,是你看到我要杀她,你慌了神,你下令命人撞了船!是你自己将她杀了!不仅如此,你还杀了自己的儿子,不过,你应该完全不在意吧?”

    你不配得到你想要的,谁都不会爱你,你真的爱黛争?你爱她就去给她偿命啊?”

    她自知死到临头,说话颠三倒四,但只挑戳傅兰萧心窝的,能激怒他的说。

    两个孔武有力的侍从擒着她的双臂,将她压倒在地上,又有人拿着一壶酒,扭住她的下巴,试图将酒水倒进她口中。

    傅兰萧所谓的闭嘴,不单单是堵住嘴巴那么简单。

    歇斯底里的金茹顿时变得惶恐,她不敢去直视傅兰萧的双眼,无法承受住与生俱来的威压,她颤抖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男人的束缚,手脚并用,爬到傅兰萧面前,沾满血的手抓住他的靴边,“皇兄,好哥哥,你饶了我吧,求你了!我没有杀她,我只是刺了一下她的肩膀,不会死的,刺一下肩膀怎么会死人呢!是你下令撞的船,不是吗?所以她才会掉下去,我没有杀她!”

    可马上又被人捉了回去,将她的嘴巴再次掰开,嘴壶对着她猛灌,傅金茹的嘴唇都被坚硬的铜器戳伤了,不断有酒水从她的下巴流下,直到一壶酒全部灌入,她才被甩开,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

    她喃喃道:“真好,黛争明明就是一个贱人,真好,她为什么能有人为她付出啊,真好……”

    马上,她面露痛苦,留下来的血水代替了鲜血,她低头抱着贺连的头颅狂笑不止,“可你得不到,你们都得不到,她死了,她死了!!”

    傅兰萧转身,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开。

    他手中的剑还未放下,离开暗室时,他一手撑在舱室,险些直接跪了下去,脑中有什么声音一直在说话,乱糟糟的一片,他头晕目眩,看到前来扶他的人,持剑就要刺。

    “陛下——”內侍险些被他刺伤,他好言再问:“陛下您累了,需要休息,如有黛娘子的消息,奴婢一定第一时间通知陛下。”

    太吵了。

    人世间的声音实在太杂乱了。

    “别吵。”他咬着牙,硬撑着向前走,“朕是皇帝,为何你们不听朕的话!”

    內侍们面面相觑,既然陛下说了别吵,谁又感再说些什么呢。

    傅兰萧脑中不仅有无数人在对话,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诫他,你失态了,你不该为此失态,一个黛争罢了。

    黛争,黛争,黛争。

    这个声音响起后,那些繁杂的声音,犹如理智断裂了一般,不断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黛争?黛争是谁,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黛争,是他给她起的名字,黛争死了,但是黛争甫没死。

    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是这本来就是她的本名,她没有死。

    不,她既然不喜欢这个名字,他不应该叫她这个名字。

    为什么她不喜欢就要听她的话,他是皇帝,天下人理应都听他的话。

    谁让她和魏扶危走的,如果她不走,他自会安排人来接应他。

    他清楚自己在试探她,她会不会跟其他人走,答案显而易见,可他当时就是一根筋的、固执地想要看个清楚。

    她会不会选择他。

    她没有选择他。

    她该死,所以她死了。

    黛争,黛争,黛争。

    脑袋中的声音愈演愈烈,几乎要冲破肉/体的阻碍,溢出来。

    可事情本该不这样进行的,不是吗。

    情爱之事他早已看开,黛争不管有没有选择她,她都会回到他身边的。

    戚无顺着楼梯来到船来,他瞧着傅兰萧的状态不对,其他人也不敢上前,可还是硬着头皮将消息告诉他,“陛下,我们搜寻了下游,打捞上来两具尸体,一个是娘子的,一个是幼童的……”

    傅兰萧身形一颤,声音沙哑,“……再找,她一定会被我抓回来的。”

    傅兰萧就这样站着,没人敢上前,他握着的剑被他甩到地上,蹒跚地往前走了两步,直挺挺地倒下-

    “争娘,约莫一个月前,那个姓魏的郎君找上了我们,说让我们今时今日,在这处死等,你会顺着下游下来,他还说,你可能受点伤,所以让我们一定要快点找到人。”

    黛争已经换上了一身暖和的胡袍,被觅英和阿蛮用马车接走,而他们本来的衣服,被套上事先准备好的尸体上,扔进了江中。

    她手里抱着暖炉,因为受着剑伤,她几乎一动不动,慢慢听阿蛮讲述着。

    她的汉语已经十分娴熟,可以将事情讲的清清楚楚。

    黛争明白了,魏扶危从一开始,就不是金茹的阵容里,他本着傅兰萧的命,

    怪不得,黛争自嘲地一笑。

    怪不得傅兰萧一点都不惊讶魏扶危的出现,对他和金茹苟且之事并不提防。

    被蒙在鼓里的一直是她,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也是她。

    傅兰萧,真是堪称大燕第一幻术大师。

    可这位年轻的幻术大师还是算错了一点,魏扶危也会略施小计——

    他将剔骨刀在她被捆绑起来的时候还给了她,为的就是在她落水时能轻易解开绳索。

    给她留下一线生机,好让她能和蕴生一起离开。

    他确实完成了她答应她的事。

    他或许不想拥有黛争,但也不想让傅兰萧拥有。

    阿蛮长大了一些,不像先前那般容易哭闹,不过蕴生好像还是对她爱答不理的,她跟蕴生说了好几句未果之后,就只能去打扰依旧面色苍白的黛争。

    “娘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离开大燕,我们再也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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