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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新元

    今天的冬天简直不是人过的, 临近冬至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雪化之后,她只因在院子里转了几次, 手上便生了冻疮。

    其实这是老毛病了。

    以前在汝城, 冬天也要下水给姑父一家浣衣, 在周府的时候也不能停止干活,没有什么好用的药, 只能糙着用偏方,拿白酒泡手, 等到春暖花开时,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现在在王府,室内暖和, 让她手上的冻疮更加瘙痒,这可把雪嫆急坏了,忙里忙外了许久才让她的手痊愈, 现在只要下雪, 雪嫆死活都不让她出屋了。

    每次下雪, 黛争就会抱着一个雕花手炉, 坐在外间的小榻上看窗外飘雪,被雪嫆看到了,还要赶过来将窗户关上,温声抱怨道:“黛娘子,我都说了, 下雪的时候不要将窗户打开, 之后苦的是娘子自己呢。”

    黛争没脾气地点了点头, 低头看着自己握着的手炉, 它比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老內侍手上的更精致考究,可已经激不起自己的羡慕之情了。

    她望着书案前的字,问道:“今日那几个孩子会来吗?”

    “娘子还想让他们来吗?昨日殿下说他们太吵,怕惹娘子不悦。”

    傅兰萧也不知道最近是耳朵里灌进了谁的风,叫了几个手下官员的孩子进府陪她。

    一开始几个稚儿还怯生生的,见到黛争说话温温柔柔的,还通情达理,一会就把家里教的规矩忘了,几个人迅速交好在院子里你追我赶。

    后来傅兰萧回府后,正好看到年纪大点的孩子将沾着雪的蹴鞠踢到了房内,他就将他们全都赶走了。

    “是他不喜欢,赖到我头上。”

    雪嫆捂着嘴笑,“那等殿下下朝,娘子可以自己跟殿下说,殿下一定会答应的。”

    黛争又瞥了桌案上的字,灵光一现,说:“不用这么麻烦了,你去叫几个家生子过来,让他们陪我说说话。”

    可是,这就是一句话的事,根本不麻烦呀。

    但雪嫆知道娘子依旧没有跟殿下和好,也无法再劝。

    傅兰萧说过随她心意,雪嫆只答应着去府中叫了几个年岁合适的家生子,让他们清洗好自己才带到黛争面前。

    几个孩子穿着最普通的短褂,除了拘谨之外,瞧着也没饿着他们,脸上还有些肉。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府上的这位黛娘子要见他们,个个低着头眼观地。

    有胆大的会抬头看她,只见这位黛娘子大大咧咧地缩在一件月白色的披袄内,罗袜都露了出来,没有殿下那种不可接近的气质。

    可她穿着他们只能远远观望的上好裙裳,所以胆子大些的,也只是堪堪望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鼻尖冲地。

    “别那么紧张,我问你们,你们识字吗?”

    几个孩子摇摇头。

    黛争了然,“那你们就每日来我这里学字吧,我教你们,你们回去之后,若还有人想学,也可以叫他们过来。”

    雪嫆在旁边劝道:“娘子,这不太合适。”

    黛争扭头看她,“那到底你们觉得怎样才合适?”

    傅兰萧确实说过他什么都答应她,雪嫆也不敢反驳她,张了张嘴,才说道:“我的意思是,要是人多了,这屋子挤不下,外面又太冷,娘子别再冻着了,上次的冻疮真是好一阵才好呢!”

    “那我晚些时候跟他说就行了,现在你们几个过来吧,我来教。”

    黛争自觉自己确实该真正的找些事情做,跟他耗着不是办法,在没有离开之前自己千万不能被逼疯。

    读书能让她短暂地得到慰藉,而教书好像更能让她的大部分精力被转移。

    等傅兰萧一回来,黛争就与他说了这个事。

    知道有几个家生子来黛争的屋内,傅兰萧看着他桌案上的宣纸,上面歪歪扭扭,粗细不一的字和黛争的字摆在一起,眉头拧紧,眼神冷厉,说道:“你要教的话不是不行,不过可以去旁边的院子,我命人改成学堂便可。”

    “为什么不能在这,你嫌弃家生子进屋吗?我比他们还不如呢。”黛争风轻云淡地说,将桌上的纸收起来,叠的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当作第一次授课的纪念品。

    “你没有不如他们。”傅兰萧已经叫人将桌案的圈椅撤掉改成了小榻,这样他可以与她坐在一起,偶尔可以与她同做一篇文章。

    他坐到她身边,在她重新铺好的纸上写了几个字,问她:“你有想过我们的孩子的名字吗?”

    黛争今日找到了事情做,懒得跟他再吵一架,眼神瞄过他纸上各种象征着祥瑞的字,摇了摇头。

    她当然没想,时至今日,她也在想着怎么让牠消失。

    “我想了几个,你看有没有喜欢的。”傅兰萧又觉得不好,再次写了几个字,征询她的意见,“我们可以先给牠取一个小名,不过你要是没有喜欢的,就再说吧。”

    黛争随手指了一个字,定睛一看才知道是个蕴字,“就它吧。”

    傅兰萧笑了笑,抱起她让她坐在桌案上,在她不解的眼神中去吻她的眼眉,在她侧头拒绝的时候,直接堵住她的唇,直到她喘不过气,只能抵着他的胸膛才勉强稳着身形。

    直到她的繁重的衣裳被一层层剥开,如同鲜果被去掉包衣,露出成熟的果实,他的唇去顺着她的身线描绘出她的轮廓的时候,黛争才明白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别闹了。”黛争低头,正好能看到他墨发间的发旋,不想让他碰到自己的小腹,一只手去推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撑在桌上,微微向后仰。

    “又不是没有过。”傅兰萧的鼻尖几乎抵在幽禁之处,笑意也让黛争身心渐痒。

    “你信我,我带你登极乐。”-

    冬至过后,新元的脚步来的更快更急,眼见王府中也难得热闹起来,各处又被装点出浓郁的年味,几个被她教着的家生子都被傅兰萧放进来与她贺岁,黛争也没什么给他们的,现在她没有自己的东西,干脆就把妆匣里的首饰挑着分给了几个小孩。

    那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太过贵重,孩子们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担心齐王会怪罪。

    好在傅兰萧也不会对她这样的行为表示什么,孩子们领了赏,又搜肠刮肚地将他们学过的字拼成新的话来让黛争高兴。

    黛争其实一点也不期待新元,去年她想的东西,今年也没有半分想实现的念头,可傅兰萧偏那日兴致高涨,非要说是自己与她约定好的,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她打扮一通,坐上马车去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他满意地看着黛争一身云鹤花纹的栗紫披袄,配合一身红黄间色裙,眉也是他亲自描的。

    傅兰萧好似对打扮黛争十分热衷,今日也穿上了与她相配的紫衣,他颇为满意地看着她耳垂上的勾玉,忍不住想亲亲她。

    “你想去逛什么?”

    他想,这么做他也是没有办法,只要黛争之后安心地跟着他,他会再给她一些空闲的空间的。

    黛争很多时候不会反抗他了,他看了她已经显怀的小腹,还是觉得她太瘦了,那么多珍异补品的吃下去,也没见着长肉,可见都补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是时候该停一些了,免得最后再出问题。

    黛争下意识地将手搭在自己腹部,看着原本窈窕的部位变的高了许多,说道:“这是我在长安的第一个新元,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觉得呢?”

    傅兰萧眯着眼盯着她的腹下,发现她这般也是很美的,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但她说话时,没有怎么注意到他,好像开始过多注意这个孩子。

    这让他有片刻的分神,有一种诡异的新生占有欲密布在他心头。

    但他没将这层意思暴露出来,他不动声色地覆上她的手,将手拉到他的腿上,“我也没在外面过过,不如就去求姻缘吧。”

    “人太多了。”上次去她都嫌挤得慌,还看到他和阮娘子拜过一会,他不嫌膈应她是嫌的。

    “不会。”

    黛争到了地方才知道,他说的不会,是因为他有特权,可以从其他门进去,再绕回菩萨前,就可以把其他人甩在后面。

    傅兰萧扶着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黛争不知道他跟菩萨说了什么。

    她却告诉菩萨,这是孽缘。

    他们从庙中出来,却看到戚无无影无踪地出现,急匆匆地将傅兰萧拦下,使得他脸色有些差。

    “主子,宫中出事了。”

    戚无潜在宫外,宫中有变,宫中傅兰萧的人就会同他里应外合,他会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傅兰萧。

    他们之间的谈话隐秘而小声,黛争只从傅兰萧的面色能探出,应该是一等一的大事,他不得不离开。

    “戚无,你送她回去。”

    说罢,他又望了一眼黛争,说不上是什么表情,“你乖乖在府中等我。”

    戚无欲言又止,点头说:“主子一路小心。”

    他领着黛争,一路上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当初他也真是看走了眼,还真的以为那个雌雄莫辨的小奴婢是个男子,曾经还偷偷想过他主子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黛争这人生的挺好,其实主子喜欢这样的,也不是特别过分……

    谁知是个娘子呢,恐怕主子早就知道了,才一直不让她走……吧?

    不过今夜事变,他需要快些将她送回,要不是她有孕在身,他可能就要逾距地直接背着她赶回去去了。

    新元出行的人太多,他们的马车停在很远的地方,路才走到了一半,就出现了一行黑衣人挡在他们跟前。

    “娘子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几个黑衣人亮出武器,红艳艳的灯光,和刀刃相互对应,也让黛争的双眸重新亮起来。

    菩萨听到了。

    她又得到了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说:

    评论都有好好看,宝子们说文案哪里没写什么的,因为……我还没写完呢啊!当然没写到呢!

    这篇文加上番外我想写40w来着,所以大家继续看吧!嗷嗷

    顺便安利下我的wb:漂亮小闪光

    第72章 永别

    “娘子退后。”

    戚无不与他们废话, 刀不出鞘,和几个黑衣人打斗起来。

    长安街道,火树银花,本是喜气洋洋的新元, 也随着几人亮了兵器, 而变得喧闹。

    街上不断有人传出救命声, 幸好这条街上的人不多,黛争本想趁着几个人分神时, 混入嘈杂的人群。

    宫中那事事态紧急,傅兰萧保不齐有几日分/身乏术。

    而正值新元, 胡商与长安往来更多,她或许可以趁着这时混进胡商的队伍,离开长安。

    可戚无毕竟是傅兰萧的影卫, 武功完全在那几个黑衣人之上,她第一个步骤都还没达成,就被戚无拉住胳膊, 拽进暗巷。

    “黛娘子, 有没有受惊?”

    戚无和傅兰萧虽然从小一起长大, 但他确实是个粗人, 一介武夫哪懂怜香惜玉,看到黛争被他拉扯地东倒西歪,只能扶着墙,站稳后,低低地喘着气。

    他记得这个小奴婢, 哦不, 黛争黛娘子, 原来不是这样的。

    她除了看着羸弱, 体力也不算太差,不会像现在这样娇弱,像文人墨客手中的薄纸,好似风一吹就要倒下。

    “对不住,刚刚事态紧急,才没有顾忌到娘子。”

    他还是很看不起黛争,觉得她是用了阴谋诡计接近傅兰萧。

    或许自己主子再多见见更多娘子,就不会对她念念不忘了。

    明明不用这么宠着她的。

    更令他不满的一点,宫中圣上病危,燕朝正处于时代更迭之时,这种时刻他应该留在主子身边保护他才是,虽说这时确实给了他人可乘之机想带走黛争,可让他护送她,也大材小用了点。

    还是快些完成任务,去主子身边待命吧。

    “黛娘子,现在情况耽误不得,我抱你走,”说罢,他弯下腰,胳膊伸进黛争的腿弯,却感到黛争往后退了一步,可现在主子的事对于戚无来说更要紧,他将黛争抱了起来,说道:“得罪了。”

    黛争倒不是反感他跟她接触,只是她真的想离开,可人已经进了他的怀里,见他运用轻功,飞檐走壁,倒是让黛争看到了不同的长安街景。

    不过,马上的,她斜眼看到身后又跟上一批黑衣人,比之前更多。

    没了人群的束缚,他们之间的追赶更加激烈。

    不过,那些人并没有用远程武器来攻击他们,黛争不禁猜测,他们并不是想要了她的命,而是因为,燕朝本来就局势不稳,傅兰萧应该在朝政下也被其他党派监视,只是因为要一起过新元,傅兰萧和她暴露在人群中,而又因为宫中事急,傅兰萧没时间把她送回去,就给了这批人机会。

    黛争也觉得自己被傅兰萧逼的没办法了,就算前方危险难测,她也需要赌一下。

    她觉得这场大事过后,更不可能与他分开了。

    “戚无,我难受。”

    黛争捂着自己的小腹,表现出痛苦的模样,“能不能将我放下来。”

    “可娘子——”

    这种时刻怎么能?!

    “若是在这样乱跑,我怕保不住孩子……”黛争庆幸,戚无要比傅兰萧好骗许多,以她的表演能让他信服。

    戚无迅速找个屋檐落下,将黛争安置在一处废弃的小屋前,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黛争叹了一口气,接着撒谎:“可能是上头风太大,我感觉好多了,只是有一点点不适,休息一会就好了。”

    戚无如释重负,说道:“那娘子你在这里躲着,等我解决了那些人就来接你。”

    他将一个烟火筒塞到黛争手里,“若有什么事,只要将它的尾部加以摩擦,对天上发射,我就会速速赶来。”

    黛争点了点头,看到戚无远去跟越来越多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将烟火筒收起,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只想尽快赶往西市。

    她没走出几个街坊,又被人拦下。

    “娘子,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殿下不会伤害你的。”

    黛争撇了他们一眼,终于知道今日要将她带走的人是谁了。

    但是,她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那人,应也是同傅兰萧处理同一件事去了。

    她被安排在她原来去过的寺庙中,有一名叫做惠静的和尚来给她送饭,问了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念着阿弥陀佛出去了。

    本来黛争想着还要等几日才能见到傅兰佑,她与他再谈一些条件,看看能不能将她送出长安,可没想到半夜她就被惠静师父接上了一辆马车出城了。

    马车一直疾驰,黎明时刻才在一处不起眼的驿站内停下。

    黛争被人接下马车,从这里已经能听见傅兰佑的叫骂声。

    他把傅兰萧骂的狗都不如,黛争听着想笑。

    “你笑什么?”看到黛争被带到,傅兰佑背着手,脸上带着收不住的狰狞,“你以为自己得了傅兰萧的宠爱,之后可以居于他的后宫中?!他就是个反贼!”

    后宫?反贼?

    黛争听到这些词,眉头狠狠地一皱。

    她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身为太子的傅兰佑会在这座驿站处歇脚?

    “太子殿下,找我来有什么事么?”

    她不敢妄断,想试着和傅兰佑沟通来获得更多情报。

    听到太子这个称呼后,傅兰佑的表情明显好了许多,但依旧不会给她好脸色,“我如今也不是太子了,不过傅兰萧假传圣旨,不久之后便会人头落地,现在他只是一时风头。”

    黛争更觉得莫名其妙,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理解,但为何联系到一起,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就成了浆糊?

    “我并不知今夜发生了什么,您说的我还不明白。”黛争整个人显得比较困乏,她被拉起来,快马加鞭的也不能让她在车里补眠,现在的声音弱弱的,和傅兰佑曾经感受过的黛争判若两人。

    他这才好好地上下打量他,她有几分姿色,现在更有一种慵懒的美感。

    但傅兰佑不喜欢这一卦的,确切的说,只要是傅兰萧喜欢的,他一概都不喜欢。

    人也看完了,他撩起袍子坐在一旁,说:“我原本以为傅兰萧是个爱走旱道的,只是我一直抓不出他的证据,没想到还是你们合力骗了我们。”

    “就连金茹也被你骗过,不过幸好金茹跟我提过你不做伴读被傅兰萧限制了自由。让探子打听了几个月,终于能从府外把你给捉住了,一开始他们说捉到了一个小娘子,我还差点以为捉错了人。”傅兰佑在自己胜过傅兰萧的地方,说话也腰杆挺直,十分自豪,“你猜猜,傅兰萧若是知道你在我手中,他会怎么想?”

    黛争管他怎么想,也觉得这三兄妹真是一窝里出来的狼崽子,尤其是傅金茹,更是一个和稀泥的,幼稚出奇,什么都掺和一脚,让事态变得更难看。

    黛争在思考要不要跟他兜底,他现在的情况,她只能摸个大概,大约是被傅兰萧限制的狠了,堂堂燕朝储君,宫变后躲在一处小驿站中,靠着威胁一个娘子来获得口舌上的快乐。

    强弩之末,那么他不一定不会伤害她,必须与他谈到合适的条件,才能保住自己。

    摆在她目前的,无非是被傅兰佑当作筹码,来威胁傅兰萧,但他们都有可能过河拆桥,把她再当作弃子。

    她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她要让他们互相残杀。

    “殿下若是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或许会帮你想出一条路来。”

    “就你?”

    “我能让傅兰萧一个人来。”

    她说的是假话,她没那么大面子,傅兰萧不可能单刀赴会,而她要的就是这个。

    她也希望他可以尽可能地少带一些人来,和傅兰佑两败俱伤。

    “我凭什么信你?你是傅兰萧的人!”

    傅兰佑自然也是不信的。

    “殿下,您现在还有其他的方法吗?”黛争拢了拢身上的披袄,“殿下觉得就你一人不甘?觉得我这种人,只有雌伏在他身下一条路,才有的快活?”

    坐在桌上的男子咬牙,最终似乎是被说动了,看来他也确实无计可施,若傅兰萧真的能对这人情根深重,说不定。

    但这可能吗?女人和皇位,他会选女人?

    可他又不得不信。

    傅兰佑的桃花眼中满是恨意,“父皇重病,他假传圣旨,说父皇临走前说我多年无功无过,无能担当储君,要将我的太子位置让给傅兰萧,将我封为禹王即日起前往封地。”

    黛争也觉得不可思议,在最后关头皇帝会改变自己的看法吗?

    还是真的傅兰萧要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上位,虽然他确实做的出来。

    “那这圣旨的真伪……”

    “你是觉得大家都不会验证吗?”傅兰佑朝她翻了一个白眼,“圣旨是真的,上面也有玉玺真印……”

    “可那绝对是假的,父皇从未想将太子位置给他,从前是,现在也是,从前他杀了十弟,现在他只是学会了伪装,在这个时候想把我拉下马,我不服那便是抗旨,是谋反!”傅兰佑将桌上的杯子打落在地,手握成拳,大力砸着桌子,“他肯定是计划了许久,不想背负一个弑父弑兄的罪名罢了,小人!”

    “殿下莫急,”黛争无心听皇家争斗,了解了大概之后,她将勾玉耳环取了下来,“殿下可以派一名死士将这个耳坠带给傅兰萧,再让我写一封书信以作要挟。”

    傅兰佑照做,问她:“那之后呢?”

    “殿下要等个一晚上,再用点个狼烟通知他。”黛争将随身携带的烟火筒递给他,“同时,殿下也准备准备吧。”

    在傅兰佑怀疑的目光中,计划如她所想般进行。

    跟着傅兰佑的最后的兵都是精兵,他在驿站中布置了许多陷阱,傅兰萧当然没有用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借口出动大部分官兵,而是用了他选了一批影卫跟随,以傅兰佑谋反之名要将他捉拿。

    黛争也料到他会这么做,看着外面越来越多的兵刃相接的声音,她趁着混乱躲进一辆马车,她在里面,听着无数的弓箭钉在车壁上,期待着一切快点结束。

    终于天光大亮,好像一切都静了下来,但没有任何人走路的声音,没有挪动尸体的声音,她悄悄掀开车帘,却一眼看到傅兰萧站在尸体堆上,浑身血污煞气。

    驿站中那么安静,仿佛活着的也只有他们二人,她掀动帘子的声音,便这样轻而易举地惊动了他。

    她也终于听见了向她走来的脚步声。

    “黛争。”傅兰萧的声音疲惫又带着即将爆发的怒气,“我知道是你。”

    他肯定是知道了,他肯定会知道,是她想让他来送死的。

    他会怎么做呢?若他已经解决掉了傅兰佑,那么这天下就已经可以让他为所欲为,再也没有可以管得住他的行动的人了。

    她看到一只带着黑红色血点的手撘在车壁上,在掀开车帘的瞬间,黛争紧张又惶恐,觉得那只手会将她拉入地狱。

    不,她要离开!

    她不能被带回去!

    不然她就完了!

    黛争抓住一旁的弩/箭,在光线透进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弓箭射了出去。

    傅兰萧低头看着正中自己胸膛的短箭,他露出嘲讽又轻蔑的冷笑,

    “……真是把所有的聪明都用在了我身上。”

    他看到黛争甩下弩/箭,颤颤巍巍地想走出马车。

    傅兰萧伸出手,却在马上要触碰到她时,黛争猛地一缩,就这样与她的手交错而过。

    “黛争……”

    随即,他如山一般的身形,轰然倒塌。

    她像是刚从恍惚中回过神,定睛看着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看着他胸口的血冒出来,看到他腿上也有伤,一切都回到了初遇的时候。

    “黛争……”

    傅兰萧额头上的血滚落在眼里,他的视线红一阵黑一阵,看得清尸山血海,就是看不清黛争什么表情。

    周围人都死了,只有她一个人在搬弄马车的缰绳。

    “黛争、救我……你救我……”

    黛争像没听见一般,继续鼓弄她取不掉的缰绳。

    “黛争,黛争……”

    她眨了眨眼睛,低头拿过已经落在他身边的傅兰萧的佩剑。

    等她起身时,她的袖口被攒住——傅兰萧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抓住她。

    “黛争,你疯了吗……你救我、我带你回……我可以既往不咎……”

    但那力气对于黛争来说,已经不是不可挣脱之力了,她面色淡淡地甩开他站起来,用佩剑将马车与马匹最后的联系斩断。

    她在王府中,学了不少骑马的技能,现在终于有了用处。

    她又想到了什么,俯下身在傅兰萧身上摸索,傅兰萧再一次想捉住她,可惜在他覆上她的手背时,她已经拿到了通行的令牌离开。

    “黛争,黛争!……回来,你回来!!”

    “你不许走,我让你……”

    在傅兰萧虚弱的喊声下,

    她这才低头,认认真真地想将傅兰萧现在的模样记住。

    男人苍白的面上,无数鲜血淌在身下,像一朵盛开的花。

    他现在看起来真狼狈,可悲,野狗一样。

    和他们最初的相遇一般。

    从那会起就有一根无法看见的绳索将他们捆绑在一起,而现在是时候斩断了。

    她甚至想上去补傅兰萧一刀。

    但看着傅兰萧再一次死死地撺着她的裙摆,她犹豫了。

    她在问自己。

    是什么让她变得如此恶毒,整日只想着报复,以牙还牙。

    她必须离开,再处在这段关系里,会把她内心最阴暗,最歹毒的一面激发,释放出来的。

    她不认同这样的自己,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这时她也彻底顿悟,其实到头来,她果断决绝地离开,是放过她自己。

    “永别,傅兰萧。”

    她翻身上马,因为有身孕的原因,并不利落。

    尸体和血的味道随风飘散,一名娘子骑马顺着沿着小路,向西行去。

    作者有话说:

    其实在和傅兰萧现阶段的相处中,黛争是变了,她被傅兰萧潜移默化,十分想以牙还牙,可是她最后还是决定放过自己,让一切都回到原点。

    不能让自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吧~

    (还没完结不是结束

    大家收下我的预收吧嘻嘻

    《窥燕》文案:

    双重生,敢爱敢恨直球天才假道姑X闷骚禁欲狂魔真天子

    燕芝站在城墙前,人生就像走马灯一样重新走了一遍。

    她还记得,她被认回崔家的时候,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粗野丫头,当时连丫鬟都取笑她没见识又粗鄙,她气不过,一根筋地脱鞋砸人,结果直接落到了崔决身上。

    她记得很深,他当时周围也围绕着一群公子王孙,只是他和其他人都不同,他光风霁月,宛若谪仙。

    一个簪缨世族的大房嫡子,居然能笑着原谅她的莽撞粗俗,你瞧瞧,多好的人啊,怎么就成了乱臣贼子,坐上了万人之上的宝座。

    也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冷血狠厉的帝王。

    有忠臣,有皇后,周围人都得了赏,唯独她无名无分。

    崔决从御书房中向她跑过来,面色苍白,神色慌张,太高太远,她大概是看错了吧。

    “徐燕芝,你今日又在闹什么,赶紧下来!”

    啧,看吧。

    “崔决,恁你娘个鳖孙儿!”

    她骂的畅快,裙裳飘动,像断线风筝。

    挺自由的。

    她想,若有来生,她绝对见了他要绕道走,在院里读书学艺,求一门好亲事。

    她本来就和他不是一路人。

    ↑这是前世,是重生文

    第73章 关系

    “黛娘子, 这是阿兄从长安带回来的环饼,你尝尝,是不是这个味道?”

    身穿胡服的小娘子从宽大的袖口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圆环形干粮,说话时也斟酌着用词, 好似在刻意讨好。

    “谢谢你, 阿蛮。”黛争接过她递来的环饼, 沉默片刻,说:“不过我在长安没吃过这种饼子, 怕是尝不出来正不正宗。”

    “咦,我以为黛娘子你在长安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哩!啊不是……”

    阿蛮转念一想, 也是,环饼只是一种赶路才会吃的干粮,若娘子在长安过的好, 应该是不用吃这种东西的。

    可是她还能从哪里搜刮些好东西给黛娘子呢?

    “黛娘子,环饼吃着口干,还是不吃了好, 我也觉得硌牙。”

    黛争可以感受到阿蛮显而易见的失落, 她无奈一笑, 将环饼揪下来一块塞进嘴里, “瞧你那样,我不是吃不得,只是我刚用了午膳,饱的咽不下去东西,你把饼放在这里, 我晚上再吃。”

    阿蛮笑着点头, “他们都说, 长安出来的富贵娘子都是娇滴滴的, 一点都受不了边地的环境。黛娘子就不一样。”

    “你从哪里看出我是‘富贵娘子’了?”黛争一手撑着下巴,视线从书本中抬起,抓住她的手,让她感受:“我手上的茧子不比你的少。”

    “可是……”

    如果不是顶富贵的出身的娘子,怎么会一人就买下这三进的院子,还专门改造成了学堂,免费授课给她们这些人呢?

    阿蛮想把自己心里的想法用汉语表达出来,可话说出口,一会用当地的语言,汉语只能单个单个的蹦出来,让人听不大懂。

    “总之,黛娘子是这世上最好的娘子,是我最好的先生。”阿蛮帮黛争扫着院子中的柳絮,“如果不是娘子,两年前我和阿兄恐怕就要永远地分开了。”

    “是么?都过去两年了?”

    黛争心中盘算,自从那日之后,居然已经快过去三年了。

    三年对于她来说,不长不短。

    三年前,她骑着马一路西行,没有目的,只想着远离长安,远离傅兰萧,在弹尽粮绝前终于碰到一队胡商,给了他们一些银两为交换,辗转了许多地方。

    在两年前,又来到这里,像汝城离长安那么远一般的羊头镇,也认识了阿蛮。

    阿蛮和她的阿兄都是胡人,浅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阿蛮的兄长跟着商队跑商,拐子就对年幼的阿蛮下手,幸好她及时发现不对,救下了阿蛮,不然可不知道这个孩子,今后会流落到何处。

    许是觉得自己却是应该找到一个落脚处,黛争身上的所有首饰衣裳典当,买下了镇上一个富商的宅子。

    这也是黛争第一个家。

    但她也是闲不住的,这宅子有三进那么大呢。

    处于一种愧疚感,她收留了阿蛮,三进的宅子两个人住,总归也冷清不安全。

    她灵机一动,叫来阿蛮的兄长,三个人一起忙活了将近三个月,才弄出一个简陋的学堂,专供一些家庭贫寒的孩子来读汉书。

    不过这些孩子总是流动的,有时候家里农忙了,或者有其他的事,就要消失几个月,有的会回来,有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羊头镇上的人都会尊称她一声女先生,有人还会专门轮流帮她看家护院,这样一来安全问题也就这么解决了。

    黛争收拾好院中摆放的茶具,“走吧,阿蛮,今日咱们再去。”

    “今日还要去吗?我们已经连续去了五天了,总是不开门……”

    阿蛮觉得黛争真是个倔脾气。

    她们总会去上门拜访那些不再来的学生,多数吃了闭门羹。

    她也不恼,明日会继续去,直到问出个所以然来。

    多数都是要嫁人,或者觉得读书无用,不如早点学些技艺补贴家用。

    “还是要去的。”

    说走就走,阿蛮放下笤帚,牵着黛争的手,拐了好几条街,来到那家屋门口,素手敲了敲门,还未得到回应,就听到自院内爆发出的争吵声。

    “你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等到以后嫁了人,被婆家打回来,我可不帮你说情!”

    “阿母,我还小呢!”

    “你小吗?你已经十一岁了,再过四年就及笄了,就要出嫁了,难道你觉得四年很长吗?”

    “阿母总是这样说我,想把我嫁出去,不就是想把我卖钱,你怎么不说弟弟?”

    “你弟弟才多大啊!”

    “阿母就是偏心眼!”

    黛争抿着唇,又想扣门,谁知木门已经被自己打开,她看到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小娘子哭着奔了出去,拦都拦不住。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女先生吗?”那女孩的阿母手里拿着擀面杖,靠在门口,扯出讥讽的笑容:“你都来几天了,我们不理你你还不知趣,非要让我说的那么明白让你滚吗?”

    “你怎么说话呢!黛娘子只是向来问问芜娘的情况罢了!”阿蛮知道芜娘的阿母姚氏是个远近闻名的泼皮户,可见她这么说黛争,她小小的身躯也挡在黛争面前,“不是你当初让黛娘子收留芜娘识字的吗?”

    对面的女子脸色有些难看,“那是以前,现在芜娘已经会念信了,不用再学了。”

    她家的丈夫去当了兵,一年回不来几次,她是个不识字的,现在芜娘识得几个字,已经够读懂她和她夫君之间的对话了。

    “小娘子读书不全是为了读信,芜娘还小,还应该让她多学学。”

    “没什么用的,过了几年她嫁出去了,是别家的媳妇,好处不都给别家了?”她不耐烦地说:“如果你觉得少了一个学生的话,就让二郎去上吧,不过他还小,一个时辰需要喂一次奶,你有吗?”

    “黛娘子教书不是给你带孩子的,哪有这样侮辱人的……”

    阿蛮听不下去了。

    说罢,她还挑衅地冲她挤了挤自己的胸脯,骂道:“烂桃子!天生骚贱的货色,你总是叫人来授课,不就是想着让那些男人给你看家护院,可供你挑选,背地苟合,我明日就叫所有人都不去,看你还怎么勾引——”

    “啪!!”

    只听一阵脆响,姚氏的脸歪着,黛争的手还保持着合拢的形状,她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在姚氏还没反应过来时,拉着微愣的阿蛮,微微一笑。

    “快跑!”

    阿蛮也反应过来,和黛争一起跑的飞快,就连身后姚氏的叫骂声也快听不见。

    回了自家,阿蛮还在为她打抱不平,“她真是疯了,居然这么骂娘子,辱娘子的清白!当初也是她求着娘子收留芜娘,现在就是过河拆桥……呀,我会用过河拆桥这个成语了!”

    黛争摇摇头,说无事,羊头镇算是燕朝和其他游牧民族的接壤处,民风十分开放,同时也十分粗野,她以前在汝城也不是没听过更难听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记在心里反而自己难受,更助了他人气焰。

    “娘子就是太好心了,好心没好报,以后千万别再去了……”阿蛮小大人似的抱着双臂给她出主意,“刚刚那一巴掌打的也太轻了些,要是阿兄在肯定——阿兄!你来啦!”

    说阿兄,阿蛮的阿兄就到了。

    阿蛮的兄长比黛争还小上个四岁,淡色的长发尽数披在肩上,取了几绺变成小辫,皮肤看上去比黛争还要白皙,可以清楚的看到脸上的雀斑,一双绿眼深邃,正弯腰抱起冲他跑来的阿蛮。

    “你刚刚在说什么呢?我还没进来就听见你在说,人家黛娘子可一句话都没说。”

    他笑起来时,脸上的雀斑跟着他一起生动地跃动。

    阿蛮赶紧把今日的事告诉他,只见少年沉下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咬牙道:“姚氏这骚……”

    想到黛争在,又乖巧起来,问她:“需不需要我为你报仇?我最近不跑商了,族中见我有跑商的经验,又年轻,让我跟着节度使手下做事,现在不忙,最近都可以留在羊头镇。”

    “要把不上学的学生的父母打一顿,好让大家都不来我这读书了吗?”

    黛争拿起扫帚扫着又飘下来的柳絮,“多大点事,不来就不来吧。”

    “可你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能让她瞎说!”

    少年觉得黛争总是这样,太不与他们计较了,可在羊头镇,不计较怎么能生存下去。

    忽闻一团不听话的柳絮落在黛争的额角,少年下意识去捉,可风一吹,柳絮又调皮地落在黛争的鼻尖上。

    他带着粗茧的手指覆盖在黛争的鼻尖,让黛争不由得轻蹙眉头,如一副淡漠的水墨画,是少年生长的羊头镇中不可多得的新风景。

    “对不住,你这有柳絮,我帮你捉下来了。”

    少年的脸不禁红起来,斜眼看到阿蛮正捂着嘴笑他。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好没男子气概,又强装镇定,说点别的话:“我从商队的哥哥们说,燕朝的皇帝换人了。”

    少年的汉语比阿蛮好上一些但有限,“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就听说是原本的太子换成了另外的人,那个人就登基了,不过他好像挺好的,是个明君。给我们这些外来商队很多好处,今年挣了好多钱哩。但我也听说,他私下的脾气非常不好,杀人如麻,是个暴戾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总之是个奇怪的皇帝……”

    黛争眨了眨眼睛,他果然还是活了下来。

    真是祸害遗千年。

    三年内她鲜少听见傅兰萧的消息,由这位少年说出来,那或许就已经是传了一遍又一遍,已经变了味道的事情了。

    她现在隔得他十万八千里,他们可能也再也不会相见了。

    黛争的心便重新回归于柳絮上了,说:“换人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也是哦。”

    倏然间,她觉得过去已经离她远去了。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下时间问题,两年变三年,算数有问题呜呜

    今天出去聚餐,九点才开始写的呜呜呜,我把文案更新时间改了吧,怪不好意思的。

    第74章 噩梦

    “圣上喜静, 做事都用心着点,不然的话,我可保不住你们的小命。”

    听着面前的內侍训诫,黛争跟着一众宫人的头都低着更低了。

    她在一众应声中回过神来, 她想问她这是在哪, 可是无论怎么张嘴, 她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身子也跟着其他宫人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绕过幽静的长廊, 宫灯随之轻轻摇曳。

    她无时无刻都想停下来,看着金赤朱漆的屋顶映入眼帘, 她的心跟着揪在一起,好似也明白了这里到底是哪里。

    殿内红烛轻晃,她的脚步终于随着他人一起驻足, 看到身着十二章纹饰玄服的男人,正垂着眼,看着一旁同样衣着华贵的女子。

    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柔情, 此时全部荡在眼中, 不由得让她呼吸一滞。

    就在此时, 她注视着的男人似有所觉, 狭长的眼眸一转,将那柔情瞬间变成阴毒的恨意,直直地射在黛争身上。

    “黛争。”

    他叫她的名字。

    她终于能发出尖叫,转身就跑。

    傅兰萧明明离她那么远,却瞬移到了她身后, 手掌死死地扣住她的肩膀, 力气大到让她误以为自己的骨头被他捏碎。

    “黛争。”

    他的声音, 带着戏谑, 不解,深深的愤恨。

    “黛争。”

    “黛争,孩子呢?”

    “别问我!!”

    黛争登时睁开眼睛,人几乎是从床榻间挺起来。

    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胸脯,抹去额头上的冷汗。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梦见傅兰萧了。

    被觅英那么一提,又做噩梦了。

    他真是一只索命的恶鬼。

    现在想来,她和傅兰萧认识也就一年半的时间。

    她居然觉得过了许久,久到对她的今后一生都影响颇深。

    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地将一直放在自己枕下的令牌拿出来。

    上面的血迹早已洗净,她手指描绘出其上的一处小小的缺角,却时刻在提醒她,他们最后发生了什么。

    她离开的时候根本没时间注意,后来一看这令牌还损了一块,觉得有些可惜。

    现在想来,那支短箭应是蹭过令牌的边缘,所以才没有给他造成更深的伤害。

    他做了那么多事,她只还他一箭,便宜他了。

    她敛了表情,将令牌塞到更深的褥下,默念道今后不会再用上这东西了,

    她既然到了羊头镇,买了这么大一个宅子,就想着在这里安家立业,院子里开辟了一处菜地,平日里就帮人写信赚几分钱,偶尔会写几本话本贴补家用,也可以够她和阿蛮自给自足了。

    再攒个十年,应该够阿蛮出嫁用了。

    这次的梦,还连带着他登上帝位,和他的新皇后在一起。

    他现在是皇帝了,怎么会再和她纠缠不清?

    娶的正妻那应该叫皇后,其他侍妾都是妃子,黛争更觉得遥远无比。

    不过,无论是她还是傅兰萧,应该都已经放下了。

    毕竟分别的时间比相聚的时间还要长。

    若还有点什么想法,应该就是恨了吧。

    不过,思来想去无非也都是在自寻烦恼,本来就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了的人了。

    这种自由自在,悠然自得的生活让她很满足。

    高堂庙宇,终究不会是她的归宿。

    “黛娘子自从你过来了之后心情不好。”阿蛮拿着扫帚又在清扫院中的柳絮,一到四月,羊头镇哪里都是这东西,不到下个月怎么也扫不尽。

    “我怎么了吗?我可什么都没做。”少年的手指蹭了蹭笔尖,心中纠结,自己是哪里惹恼了她?

    是说要还是报复那姚氏,还是说自己最近要留在这里打扰她?

    总归不是讲了燕朝皇帝的事吧。

    他刚想着进去问她,她生气了,道个歉就好,刚走到门口,又想到跑商的哥哥们告诉他,中原的娘子的闺房是不能擅闯的,这一定会让她更生气,以后不理他了怎么办。

    犹豫中,看到黛争提了个木凳子,著着屐鞋,从房中出来,手中拿着一本古籍。

    “黛娘子,我帮你拿吧!”少年殷勤地接过她手上的木凳,黛娘子每日生活都规律的很,每当上午上完课,用完膳后就会在院子里吃茶看书,再去翻弄一遍自己开垦的菜地。

    少年每次回来,都会看到黛争这般生活,好似她从以往都是这般娴静,之后也不会再改变。

    “娘子的茶具都在哪呢?我帮你拿出来,你在这看书吧?”

    “觅英,有何事?”

    少年的中原名字,是黛争起的。

    黛争怪异地看了少年一眼,他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看院小狗,为了获得她的原谅,总想围在她身边找点事做。

    “我没什么事啊,”觅英眨了眨眼,“倒是你,看着闷闷不乐的。”

    不过就提了一句傅兰萧,她就又把不开心写在脸上了?

    “只是昨夜做了噩梦,你别多心。”

    “噩梦?”阿蛮记得,娘子刚来这边不久的时候,说自己做噩梦时,也是这副模样,“我好久没听见娘子说做噩梦啦,是不是姚氏将你吓到了?”

    刚来羊头镇,黛争说不习惯这边的水土,也是这样怏怏的。

    黛争想再说点什么有趣的事,就把这事揭过去,没想到远外头一阵嘈杂声,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

    “觅英,你去帮我瞧瞧怎么回事?”

    觅英点点头,觉得黛争不是因为自己生气,便也没什么,听她的话去了院外头。

    黛争本以为是之前约好的人来看家护院了,他们一般都是粗人,在门外有时席地一坐,跟来往的街坊聊起天,也是这么吵吵闹闹的。

    黛争泡好茶,端着一壶茶和几个大碗走过去,才知道院外发生了什么。

    “以后千万别上这娘们的当了,这骚货就是为了勾搭男人,才来叫孩子们读书的,”姚氏插着腰,跟往来的邻居大喊大叫,“她就是喜欢别人家的男人,我夫君不在,她就将芜娘赶回家了!”

    “你敢不敢说实话?!”黛争不在跟前,觅英的话连带着一堆脏的没边的词,比姚氏的话还难听,还扬起胳膊,威胁她赶紧滚。

    “你们看!她不仅要睡有家室的,还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呢!”她指着自己的脸颊说:“你们的女先生哪里是什么文文弱弱的娘子,昨日我找她理论,她还打了我一巴掌,你们看我这脸,现在还肿着呢!”

    “哎呀,看来她也不是什么货真价实的先生,谁知道她在这里来想要做什么呢,还不要钱,约莫就是看上男人了吧……”

    “我不要让三郎再来上学了!”

    “我也是我也是!”

    “她哪里是什么女先生,指不定是哪里来的逃妓,又闲不住——”姚氏看着自己胜利的果实,挑衅地看着一旁的觅英,她的话音未落,黛争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揪着她的衣襟又挥了一巴掌上去。

    “我从未自称过自己为‘女先生’,我只是看着许多孩子可怜,想着教书能让孩子们接触些别的,总有孩子会想学的!我也未主动让任何一个人看家护院,不都是你们主动若是你们管不住自家郎君,就莫要将祸事推倒我头上!”

    她不是什么柔弱的小娘子,她有脾气,只是懒得与人斤斤计较。

    惹急她了该上场打架就上场。

    她想着,自己连九五至尊都敢打,当街做个泼妇,她又有何不敢。

    “你们看,打人了!女先生打人了!”

    姚氏也是天天做农活的,和黛争的力气不相上下,她并不占上风,可觅英上来护着黛争,说着让她莫要再打,一边偷偷使暗脚踢姚氏,让她也没捞到好处。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一声尖利的声音划破众人的耳膜,衣着橙黄胡服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挤进来,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人,给觅英使了一个眼神。

    觅英一看,“节度使!”

    大家一听节度使,纷纷让开了道路,让他端直身子,看着这场闹剧。

    觅英赶紧将二人分离,姚氏就赶紧跪在节度使面前,“节度使大人!你要为草民做主,那娘们是顶顶的骚货……”

    “你就是黛娘子?”节度使没有听姚氏的话,看着同样有些凌乱的黛争。

    黛争点点头,“节度使大人有什么事?”

    “靺鞨的首领想见你,想问问你,是否愿意帮他们做事。”-

    御书房内,年轻的帝王面若冠玉,却眼神森冷,将手中的奏折往桌案上一置,不远处的臣子低着头,伴随着奏折落桌的声音,身子也随之一抖。

    “朕是让你这么办的吗?”

    “陛下,臣只是觉得陛下年轻气旺,该早日开枝散叶才好……”

    傅兰萧眼皮一掀,垂老的臣子就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你倒是关心的很,就是不知道这份心是安在谁的身上,这么喜欢往朕身边送美人,不如朕将这个美人送与你,让你和王家喜结连理,岂不妙哉。”

    “……臣万万不敢。”

    这时,戚无从殿外快步走来,冲傅兰萧恭敬地行礼。

    傅兰萧皱眉,冲跪下的臣子挥手,“你下去吧。”

    “谢陛下。”臣子连忙起身,一把老骨头从未跑的这么利索。

    戚无走到傅兰萧身边,“殿下,事情有眉目了。”

    男人撑着额头的手不禁一颤,拧着眉头让他继续说。

    “黛娘子新元那日的饰品,几经流转,找到一手是在难上加难,但刚有线人告诉我,娘子那日的玉簪终于找到了源头。”

    黛争的首饰都是经由傅兰萧的眼打造的,想将那日她佩戴的首饰收拾全实属不易,若要找到是从哪地流出的,更是难上加难。

    “娘子的发簪,是从幽州静川县郊外一处名叫白云寺的庵堂流出的。”

    “黛娘子说不定,就在附近。”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是有一更的,不过是很晚的,明天早上看,不要熬夜。

    第75章 寻找

    “黛娘子, 靺鞨的首领是怎么跟你说的?”见黛争从营帐中出来,觅英赶忙上前,问她。

    “是一件好事。”黛争在这里呆了两年,从来没有和除开这两兄妹之外的外族人交流过, 边地周围的外族乱哄哄的, 她语言不通, 一般也很少出羊头镇。

    她和靺鞨的首领一起聊了一个时辰,幸好有节度使在, 不然的话他们两个人都要连蒙带猜。

    “他想让我来给他们部落的幼童们授课,教些汉字。会给我很多银子, 我想,到时候阿蛮可以风风光光地大嫁了。”

    “娘子说到哪去了,我想永远留在娘子身边!”阿蛮抱着黛争的腿, 甜腻腻地说:“嫁人有什么好的!”

    黛争抿着唇,阿蛮一句话,恍惚间将她拉回了过去, 她既然收养了阿蛮, 总想着让她好好读书认字, 等到及笄的时候相看一个如意郎君, 也没有问过阿蛮的意愿。

    是她自己这一处有所缺失,总想加在阿蛮身上。

    “好呀,我听阿蛮的,以后的路随阿蛮之心意,”她安抚性地拍了拍阿蛮的背, 揽过她抱起来, “可我们总要留一些钱, 以备不时之需。”

    “黛娘子, 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可以了,”觅英坐到黛争身边,他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生怕黛争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以后我在节度使大人手下做事,每月的例钱就交给黛娘子来管账,娘子聪明的很,不用汉人的算盘就能将账目对好,我们可以遇到娘子,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了。”

    好吧,她果然没有理解。

    “你还别说,这事还真多亏了你,”黛争抱着阿蛮边走边说:“你在人家手底下做事的时候,是不是老是举荐我来着?节度使要和周围部落打好关系,正巧这里的靺鞨人需要一个先生,就让节度使来请人了。”

    不知怎的,觅英突然一下脸红了,他是什么时候提过黛娘子来着,不,他好像经常提起黛娘子,说她聪明人又好,主要长得也好看。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觅英手指搔着脸,带着几分纯情,“可能随口提了一嘴,黛娘子你太有名了,大人一下子就记住了吧!”

    “我可是听说,你和节度使喝酒的时候,还豪言壮志地说什么,要娶汉人的小娘子,比如争娘就不错……”

    “打住打住!怎么大人他什么都跟你说啊!”

    觅英挫败了捂住黛争的嘴巴,感受到黛争嚅动的唇,手痒心也痒,赶紧缩回来,见她神色如常,还面带微笑,不禁鼓起勇气,问道:“那……黛、争娘,你既然知道了,你是怎么想的?”

    “我比你要大个五岁吧?”

    黛争回的倒是奇快。

    “才五岁!你是觉得我太小了吗?”

    “倒不是这样。”既然聊到了这个话题,她顺势坐在帐篷间的空旷处,垂着草原的清风,看着几个靺鞨的幼童互相摔跤,低头看了一眼竟然已经开始打瞌睡的阿蛮,无奈道:“只是你不知道我的过去。”

    她的过去,她自己都不想去面对。

    何况是别人?

    她不得不再次想到傅兰萧。

    从这样一段感情脱离出来,让她很难再接受其他的感情。

    她的心被铸上一堵浑厚的石墙,不想接受任何人再进去。

    “这很重要吗?”觅英拉着她的袖口,赧然道:“我们认识这几年,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说真的,争娘,求你了,你不能答应我吗?我会努力挣钱的,然后娶你,在这之前你千万不能答应别人。”

    “你们之前还觉得我是长安的娘子。”黛争见到阿蛮彻底睡去,不知是被少年所感染,她若有所思,最终也鼓起勇气说:“你信不信我其实有过一个男人,还和那个男人有过孩子,见到阿蛮的时候,我想到了那个孩子,出于愧疚,所以才收留了阿蛮。”

    她说出来的时候觉得悬在心中的巨石一松,掉落在心池中,不见踪影。

    黛争给了少年足够长的时间来消化,她手撑着下巴看着远处一个孩子放倒了另一个。

    “那是那个男人……不要你了吗?”

    少年在黛争的脸上寻找着说谎的痕迹,一无所获后又感叹,他只是觉得黛娘子成熟又温柔,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嫁过人了!

    “没有,我不要他了。”

    “那孩子呢?”

    “我也不想要和他的孩子。”黛争的笑容终于不是那么轻松,她牵强地勾起唇角,脸色白了又白,“我是自私的。”

    自私的逃避了所有有关傅兰萧的一切。

    一开始,她遇到那队商队时,就拖他们去找来滑胎药,但队伍中有经验的胡医告诉她,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很大了,若是强行去掉这个孩子,极大可能会一尸两命。

    她不知怎么办才好,仿佛她曾经害怕的事情离她越来越近。

    但她能怎么办,大着肚子,处处受限,只能靠着咒骂傅兰萧来解恨。

    后来跟着商队来到幽州,她的身体状况已经支撑不了半点马车的颠簸。

    一行人商量着,把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娘子,送到了幽州静川县郊外的一处庵堂,在几个慈悲为怀的比丘尼的帮助下,产下了孩子。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风雨交加的一晚,孩子太大,差点要了她的命。

    等她恢复过来,看到孩子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没有半分对孩子的亲情,明明都说十月怀胎,那孩子必然是自己的心头肉,是亲疙瘩。

    但是她对那个孩子,充满着对傅兰萧的埋怨,不甘与愤恨。

    太可悲了,黛争发现自己变成了和慧娘一样的人。

    那段时间她比之前还要瘦,吃什么都吐,后来不是被庵堂中的比丘尼发现晕过去,她可能就交代在幽州了。

    在黛争清醒过来后,她把身上最好的饰品给了她们,让她们换钱来维护庵堂的生计,照顾她的孩子。

    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逃避。

    等到她又四处游历了一段时间后,她来到了羊头镇,整个人脱离了之前那种郁郁寡欢的状态,新生了一般。

    她看到阿蛮的时候,便也生了愧疚。

    所以一段孽缘下来,孩子是最无辜的。

    她的孩子,应该也有三岁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把孩子接回来,但她一想到傅兰萧,想到他处处骗她,说她不好,把她囚禁在王府里,她还在逃避,就会频频做噩梦。

    昨个听见他当了皇帝,虽然做了一次噩梦,但没有之前那种揪心的疼痛,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

    可能她真的放过了自己,拥有了新的生活了……吧。

    “那你会把他再接回来吗?”觅英想着,如果黛娘子要把孩子接回来,他就再找个借口请假,跟娘子一起去,之后应该会多一分开支,不过都是养得起的。

    “我太坏了。”黛争喃喃,又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垂下了脑袋,道:“本来我想着,等再攒一些钱,就去把他接回来,到时候再告诉你们,他也有了自己的思想,不知道会不会认我。”

    “争娘应该把自己的苦衷告诉他,他一定会原谅的!”觅英为她打气,“我和阿蛮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要忽然有个神仙似的娘子过来说她是我阿母,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黛争捂着嘴笑,她哪里能比得上神仙,“你会遇见更好的小娘子,到时候,你就会发现我不过尔尔。”

    “黛娘子,你怎么哭了呀,觅英,你是不是欺负娘子了?”

    阿蛮在黛争怀里醒来,看到黛争又哭又笑的,

    “去你的,你这小孩哪里懂我们大人之间的事!”-

    傅兰萧将国务甩给首辅了几日,昼夜兼程地来到白云寺,他一身潭绿色长衫,衬的他神清骨秀,偏偏俊俏无俦的脸上阴戾无比,带着风雨欲来的摧毁之气,让他整个人显得割裂,煞气极重。

    在一群官兵之前,他敲开庵堂的寺门。

    开门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他探出一个脑袋,抬头看了一眼傅兰萧,不由得一愣,蹙着眉问道:“郎君是来祈佛的吗?今日庵堂不开……”

    他还未说完,傅兰萧已经推开铜门,跨过门槛,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阴恻恻地笑道:“给我搜。”

    官兵们鱼贯而入,把小童撞到门外,一动也不敢动。

    里里外外搜寻一通后,戚无把院内的住持压了出来,也不管这里是何地,只让她们一众跪下,挨个检查容貌。

    戚无冲傅兰萧道:“陛下,其中并无黛娘子。”

    傅兰萧的双眸中有一瞬间全黑,他伸手揉着两眼间的穴位,淡淡道:“挨个问,不说都斩了。”

    “陛下、陛下千万不能做这样的事啊!”那名身为住持的比丘尼求饶道:“您要找的人,是不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娘子?!贫尼知道她!”

    那娘子只道不能与人说她来过,可谁知,找她的人居然是燕朝的皇帝,还是这样一个恐怖的人,他敢在佛门前这么做,完全不怕遭报应的!

    傅兰萧轻轻点头,“她人呢?”

    “那小娘子在我们庵堂产下一子,后来给了我们一些首饰,就、就自己走了……”

    “走哪去了?”

    “贫尼是真的不知道,她没有说,只是说要去边地,但没有说去哪里,不让我们把她来过这里的事告诉任何人!真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求陛下放过我们!”

    很好,很好。

    跑的真远。

    傅兰萧觉得头痛欲裂,线索又断了,他每日每夜都想把黛争抓回来,双脚铐锁,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让她永远跑不出去。

    他总有一天要抓到她。

    他要让她知道她知道丢下他逃跑的代价。

    傅兰萧看着一众慌张的比丘尼,觉得她们口中的生死如一也不过如此,“罢了,走吧。”

    住持微愣,皇帝陛下只是为了那个娘子来的,都不问他孩子的下落吗?

    傅兰萧转身就走,就在此时,衣摆被人捉住,刚刚夹在门后的小童飞快跟在他身后,圆圆的眼睛无畏的看着他。

    “你这小儿,还不退下!”戚无想上前拉开那小童。

    傅兰萧居高临下地眯着眼睛,手腕一弯,阻止了戚无。

    他缓缓低下身子,仔细打量着小童的脸,“你倒是长得更像黛争。”

    戚无这才明了,这小童,难道就是陛下的孩子?!

    他是早就发现了,还是刚刚才发现的?!

    等等,黛娘子居然没带他们的孩子走!

    “那,你会带我走吗?”小童咽了下唾液,手指蜷缩在一起,等着傅兰萧开口。

    傅兰萧不置可否,冷峻的眸子此刻正审视着这个孩子。

    戚无却在一旁干着急,陛下为什么不给个准话?

    难道他还想让他留在这里?!

    小童斟酌了一下,三岁的孩子说话并不能太完整,最后表明:“如果我说我知道阿娘去了哪里,你会带我走吗?”

    傅兰萧讽刺一笑,“你这点倒是跟我很像。”

    作者有话说:

    争争在这段感情的最后非常抑郁,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她对自己的孩子也不是很好。

    然后孩子是男孩,因为我觉得小孩很惨所以私心不希望他是个女孩子啦!

    我希望我的角色都不是完美的,他们不完美,我也很喜欢,也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争争!

    之后也会继续处理这份感情的。

    第76章 沸腾

    傅兰萧手中拿着一张地图, 双眸波澜不惊地看着其上标注的墨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抬眼看向坐在马车对面的幼童,“你确定, 她在这?”

    幼童还穿着一身素袍, 只是摘了小帽, 顶着一头乌黑,那庵堂的比丘尼并未给他剃度。

    “我在阿娘留下的包裹里找到的。”

    “她的包裹, 他人没动过?”傅兰萧问:“你怎么就确定这是黛争画的。”

    “她们只拿走了值钱的东西。”他只有三岁,想把一句话表达通顺, 需要很长的时间,“我偷听了她们的话,说我有个阿娘, 我就趁她们不注意,拿了地图。”

    那还是不确定黛争是否在此。

    傅兰萧沉思片刻,又将目光投向这个孩子, 他跟黛争长得有六分相似, 眼圆而亮, 端正坐在对面, 手置在双腿上,尽量保持端正。

    他觉得有些好笑,怕是黛争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孩子不仅早慧,性格几乎没有她的半点影子。

    从他进门, 他就看出来, 这个孩子是他的。

    懂得审时度势, 懂得抓住机会, 懂得利益交换。

    就是年纪小,还不够精明。

    傅兰萧在那双眼中没看到半分怯懦,只有好奇的打望。

    “坐过来。”

    对面的小人得到了首肯,立刻坐到傅兰萧身边,他小拳握紧,后用双臂绕住了傅兰萧的胳膊。

    “你叫什么?”

    傅兰萧瞥了他一眼,问道。

    “她们说我叫蕴生。”

    名为蕴生的孩子在一句话结束之后,就默默坐在他身边。

    过了许久,久到,他以为他不会再与他说什么的时候,他身体一轻,被父亲抱在了怀里。

    他握紧的拳头这才放开,圆眸垂下,轻轻呼出一口气。

    傅兰萧本打算现在就从幽州出发赶往她所在的地方,可已经出来六天,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回去指不定要出多少乱子。

    他让戚无兵分两路,戚无带着一行人去边地寻找黛争的下落,他带着蕴生先回长安,处理国事。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他会亲自,把她抓回来。

    燕朝的皇帝从幽州带回来一个孩子这件事,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本就后宫无人,这个孩子的生母是何人,又该养在谁的名下,是个问题。

    不过到头来,也是一桩皇帝的私事,过了一段时间,傅兰萧也没有任何立储君的意思,朝臣们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孩子,只是选秀之事又被重新推了上来。

    傅兰萧今年二十有四,三年前,天子为平顶前太子谋逆而身负重伤,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就往后推了三年。

    现下就算不立后,也该让充盈后宫,早日开枝散叶。

    要是总养着一个生母不明的孩子,总归对笼络臣子和士族不利。

    三个月后,傅兰萧接到戚无的密信,上面说道根据那张存疑的地图,基本确定了黛争的位置。

    也说了黛争的近日的情况,买了一个宅子,身边有两个孩子,还去给靺鞨人上课,来贴补家用。

    从戚无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那两个孩子的年岁不小,还是外族人,不会是黛争自己的。

    就算如此,傅兰萧的脸panpan色依旧很差,差到他看向蕴生的眼神,连久跟在他身边的雪嫆也心惊胆战。

    蕴生这三个月是交由雪嫆管教的,他继承了二人聪慧的脑子,那些繁重的礼仪,他也能照猫画虎,学的有模有样。

    因为傅兰萧要处理政务,平日里也不会跟蕴生单独相处,这几个月来他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蕴生知道,在他这般望着他时,他一定是想到了阿娘。

    他松开雪嫆的手,三步两步上前,奶声奶气地跟他行礼,“蕴生见过父皇。”

    傅兰萧只问他,“你愿不愿意去见黛争?”-

    黛争在靺鞨部落中这几个月十分顺利,因为有了一部分外族的介入,羊头镇中如姚氏一类的人也不该多在明面上给她使绊子,最后在后背嚼嚼舌根,久而久之,大家就对女先生的消息不感冒了。

    这日下学,黛争被靺鞨的首领叫到营帐中,见到节度使也在其中,黛争以为自己最近犯了什么错误,还颇有些紧张。

    节度使往帐外看了一眼,确定并无人偷听后,问她:“黛娘子,你近日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黛争“咦”了一声,“三个月前,确实和镇上的姚氏有过龃龉……这个影响到我在这里授课了吗?”

    节度使不知道姚氏是谁,经过黛争提点,恍然大悟道原是那日的闹剧,“这都是小事。重点不是这个,你确定没有的罪过谁,有没有可能是什么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我只是一个本想着周游四海的小娘子,一路上除了几对胡商,并没认识任何人,更别说得罪什么江湖人士了。”

    “那可就怪了,”节度使一掀胡袍,席地而坐,拿起桌上的酒杯道:“黛娘子,你近日可能被人盯上了。”

    黛争的心不受控制地猛然跳动,她觉得四周都变得寂静,只能听见自己愈发急速的呼吸。

    在一声声黛娘子中,她才从头晕目眩中堪堪回过神来,“二位继续说,我在听。”

    节度使和首领交换眼神,见着黛争脸色苍白,知道她一定有秘密瞒着他们。

    “其实那些人武艺高强,不是首领身边的大将似有所查,我们可能至今也不知道有这回事……”节度使喝了一口酒,为黛争倒了一杯,“娘子,见你心神不宁,不如喝一口酒来压压惊,你放心,首领的意思是,他对你这几个月来颇为满意,也无意打听你的过去,只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助,把盯着你的人揪出来。”

    黛争久违地搅着手指,并没有碰那杯酒,她飞快地思索,这群盯上她的人,会不会是傅兰萧的人。

    但能做到这样的,也只有傅兰萧。

    可是傅兰萧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假设真的是傅兰萧的人怎么办?

    是寻求靺鞨的帮助,还是直接逃跑。

    傅兰萧现在就在羊头镇吗?

    有一朵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在她头顶,明明已经入夏,她却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臂,觉得寒冷无比。

    傅兰萧想做什么,要杀了她吗?

    “黛娘子,你还好吗?”

    “我、我也不知道……”黛争莫名的心慌,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浑浑噩噩地站起来,说道:“多谢二位的好意,只是我想到确实之前得罪了一个不可以得罪的人,且让我这几日休息,回去好好想想对策。”

    “这都是小事,”节度使跟靺鞨首领翻译了一通,回答道:“黛娘子要是有什么急事,可随时用狼烟通知,我们会带人过来助你一臂之力。”

    黛争谢过后,匆匆回了镇里。

    一路上,她已经不如来时那样有限,仿佛身后有谁追赶一般,时不时就要往后看,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躲藏起来。

    她坐在自己的屋里,又拿出那枚令牌,细细地看。

    她要不要走,抛下在这里生活的一切。

    她走时会不会被拦下来,若是她向靺鞨求助,他们在得知她要离开,还会不会选择再帮她。

    “黛娘子!”

    屋外传来的声音,让黛争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阿蛮?”

    “怎么了吗黛娘子,听你的声音好像很害怕?”阿蛮奇怪地推门而入,看到她忙往软枕下藏什么东西,问:“娘子,我只是想来问,你晚饭想吃什么,今日我来做吧。”

    “靺鞨那边对你不好吗?你怎么吓到了?”阿蛮知道游牧民族和汉族的关系其实并不是非常和睦,但因为燕朝鼎盛,他们这些外族人都是他们的附属或者要依靠燕朝强大的国力生存,表面功夫是做的非常好的。

    是不是靺鞨人的什么习惯吓到黛娘子了?

    “我没事,庡㳸”黛争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可能是我近日精神不佳……”

    “你又做噩梦了吗?”阿蛮问。

    黛争不语,站起来在桌案前提笔写了几句话,交予阿蛮,“阿蛮,你去把这告示贴在门口,我要歇息几日,明日起不再授课,让他们别再多跑一趟。”

    黛争的课,自从她开设学堂来,几乎没有断过,连这里的课都不教了,那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阿蛮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她想着一会要把这件事告诉阿兄,让他来帮黛娘子解决,这样也能拉进他们的关系。

    阿蛮心里,还比起一个娘子称呼,更想让黛争做她的娘亲。

    阿蛮抱着黛争的腰,小脸陷在她怀中,“阿蛮明白了,阿蛮不希望黛娘子这样,黛娘子要快点好起来。”

    黛争轻拍她的脸颊,“没事,你去吧,让我自己呆一会。”

    阿蛮点点头,将那张告示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找来浆糊刷在纸背面。

    她正干着活,垫着一个小板凳,对着漆黑的大门比划着,便听到一声温润的询问。

    “小孩,这里可是女先生的家?”

    她被这润泽的声音一惊,转过身来,纸张也差点掉在地上。

    幸好问她话的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他也如他的声音一样好看,阿蛮竭尽全力在脑海中搜刮一些夸他的词,也只有,太好看了。

    这绝对不是这附近的郎君!

    “是、是的,您是找她吗?她近日可能身体不适,不能见客!”阿蛮还记得黛争嘱咐她的话,又看到那郎君帮她将告示贴在了门上,双眼盯着上面的字,好似在细细品味。

    “嗯,那我就不打扰她了。”他温柔地朝她笑了笑。

    “要不,我帮你问问她?”阿蛮觉得这个郎君可能是黛争认识的人,或许有急事呢?

    “不用了,不用告诉她,我会再来的。”

    他又看向公告上跟他的十分相像的字体,知道在这一墙之隔内,他想找的人就在里面,瑟瑟发抖。

    就足以让他已经沉寂三年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黛争,黛争,

    黛争啊。

    舌尖抵住上颚,就可以轻而易举念出来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留言都有看,欢迎不同的声音来讨论!

    感谢大家的留言mua~

    第77章 再会

    阿蛮撑着下巴, 竟然也跟黛争一起魂不守舍起来。

    今日来的郎君定不会是本地人,说不定,是黛娘子的亲人?

    这样一个人来,阿蛮不知道该不该听那人的话, 不将他来过的事告诉黛争。

    可是, 他和黛娘子并不相像, 况且,他称呼她为“女先生”, 亲近的人,应该像他们一样叫她黛娘子、争娘。

    这位郎君, 应该是周围某地的富家子,听闻了女先生的名声,前来探访的吧。

    阿蛮年纪小, 并不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黛争。

    她做完一顿晚膳, 又敲了敲黛争的房门, 一边打开门一边说, “黛娘子, 我已经听你的话做完啦,刚还有个郎君问你……”

    却看到黛争拿出自己的衣物,似乎在苦恼。

    她不知怎的就觉得不对,冲过去抱住黛争,“黛娘子, 你要走吗?求你别走, 你别不要阿蛮了!”

    黛争愣了一瞬, 她确实出现过再次逃避的想法, 可若傅兰萧已经安排人盯住了她,她是万万逃不掉的。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会让她在以为自己成功时将她抓住,享受这份胜利的快感。

    要直面他吗?黛争其实还不知道怎么做。

    黛争觉得,在她走着走着,好像到了一条死路。

    “不是的。”她根本都扒不动阿蛮的手,“我在想着你最近长高了一些,我拿一些旧衣服去裁缝铺改改。”

    小孩在长身体的时候,并不用穿多好的衣裳,市集中找个裁衣娘子修改便好。

    “真的?”阿蛮不确定道,将本来要告诉她的事情也忘在了脑后:“我以为你要走……真是吓死我了,黛娘子,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呀,能不能告诉阿蛮,阿蛮安慰安慰你,实在不行,还有我阿兄呢!”

    “我能有什么事,都跟你说了是最近精神不太好,就想着把手上的事停停,做些悠闲的事转移注意力。”

    阿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黛争又说:“你别抱着我了,贴着怪热的,等用过晚膳,我们在一起去集市吧。”

    羊头镇农历每逢二便有集市,不仅有早集也有晚集,是镇上最热闹的时候。

    黛争收拾了一些鲜艳些的衣服带着阿蛮上街,路过镇上唯一的客栈时,黛争眼皮一跳。

    “最近,我这接待了一名贵客,听说是从北方来的,不知道来我们镇上做什么!就可惜了我家的小娘子天天偷偷瞧人家,哎,你看,还在看呢,眼睛都快直了!”

    “北方来的,还是个贵客,那怎么瞧得上这里的丫头,说句不该听的你别不乐意,她可真是痴心妄想了,你可得看住了她,别让你家小娘子鲁莽起来,她惊扰了贵客。”

    “可不是嘛,我们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家是什么德行,赚钱就可以了。做妾侍人家或许都看不上,还不如在羊头镇找个入赘的,免得去旁人家受苦。那位贵客有个孩子,天天跟在身边呢,怕是他夫人生的,宝贝得紧……”

    黛争幽幽地望了一眼客栈内说话的掌柜和一旁的乞丐,还能见得到一脸痴相的小娘子。

    贵客,但有个孩子。

    和傅兰萧并不太重合,许是自己多心了。

    她拉着阿蛮继续赶往集市。

    阿蛮光顾着自己有新衣服穿了,自然也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也没从记忆深处将要把来了不同寻常的人的事情告诉黛争。

    殊不知,就在客栈的二楼,透过大开的窗棂,两双眼睛正随着她们的行动而移动。

    等到完全看不见她们的时候,二人才收回眼,那位掌柜口中的贵客笑吟吟地问对面站在长凳上的小童,“你羡慕吗?”

    蕴生跳下长凳,用手帕擦完他刚刚站着的地方,才再次撑着胳膊坐上去,目光炯炯,问:“那个就是阿娘?”

    傅兰萧仅仅用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作为回应。

    三年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她。

    她比之前胖不了多少,梳着简单的发髻,衣着朴素,扔在人群中,换了别人,恐怕很难辨认,只认为她是个容貌清丽的村妇。

    但傅兰萧不会,他似有所感,一眼就看到了她。

    这让他不禁兴奋起来,手指敲击桌子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

    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总是垂着脑袋,脸上笑盈盈的,只是溢出些许憔悴。

    唉,黛争啊。

    他总会找到她的-

    黛争领着阿蛮裁好了衣服,小孩子也不嫌热,直接将新衣裳套了一层,装乖问她好不好看。

    她连连称好,带着阿蛮又逛了一会,在一卖刀的摊子前驻足。

    因为是边地,倒是有很多精巧的外族的玩意。

    小摊贩看着若有所思的黛争,笑问:“女先生,买刀呀?”

    黛争还真是动了这个心思。

    她现在保不齐就在傅兰萧的眼皮底下,需要买一把可以随身携带的刀来应对,虽然,她可能很难打的过他们,但是出其不意之下,她还可以保全自己。

    “我想要一把差不多这么大的,可以放在袖子中的刀子,有没有呢?”黛争伸出两身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让小贩在自己的库存中翻找一遍。

    “黛娘子,是有人欺负你了吗?怎么忽然买刀?”阿蛮手里拿了一个糖人,不解地问:“阿兄不是每日都去接你,都说那靺鞨人对你挺好的呀!还是说他们威胁你了,那我们不去也可以,以后阿蛮多多去采药草贴补家用就是了!”

    “这里毕竟是边地,要是你阿兄哪天忙事去了,来不及接我,遇到了坏人,我也有能力自保。”

    黛争接过小贩递来的何时的刀子,付了银子,又带着她买了些其他零碎的小玩意,快到亥时,她就带着她原路返回了。

    不料,她们刚刚走出集市,黛争就有一股大力拉扯进了巷子。

    她的心突突直跳,想都没想就拿出小刀,双手持着刀,其他东西全都掉在了地上,“别过来!”

    “哎哟,黛娘子,你这是干什么?!”

    再一看,竟然是那个泼妇姚氏,她捂着胸口,后退几步,“你要杀人啊!”

    “你又要做什么?”黛争现在没时间去处理姚氏传的那些风言风语,没想到姚氏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黛娘子,你在哪?又是你这个娘子!你又要欺负她对不对?”

    阿蛮找到了黛争,双手撑开挡在她面前,“你快走!”

    “我欺负她?你看清楚,她可是拿着刀对着我呢!”

    “这刀买的真好,就是防你这种坏人的!”

    “不是,我说,女先生,你还气之前那事呢?我给你赔个不是,成吗?”姚氏看着黛争看清她后,将刀子收起来,才说,“你看还能不能让我家芜娘再去学学,隔壁镇有家想找个识字的侍妾,要是芜娘再认多点字,说不定能得到青睐……”

    黛争嗤了一声,懒得回她,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就走。

    “你别走啊,这可是芜娘的好出路,你不是之前一直说,读书是想让孩子们有个好出路吗?你不能这样啊!”姚氏殷勤地跟在黛争身后,左一个女先生,右一个女先生的叫。

    可也只有阿蛮理她,“我家娘子最近不开学堂啦,你就别想了!坏人!”

    “怎么不开了,真不开了?那以后芜娘去哪里学呢?”

    “你离她远点,是不是想挨打啊!”就在姚氏纠缠不休时,觅英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他的小辫子在空中飞扬,身后将姚氏隔住。

    客栈二楼的人不动声色地扬眉。

    “阿爹,那是谁?”

    蕴生双手撑着下巴,趴在窗沿旁看着楼下的闹剧,圆眼缓缓地移动到傅兰萧身上。

    “阿爹,你羡慕吗?”

    回应他的只有冷嗤,和越来越快地敲击声。

    楼下那几人,甩开了姚氏,正谈着什么趣事,尤其是那浅发的少年,更是眉飞色舞,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确无比地讨好着她。

    最后,他将黛争手上的东西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一手拉着小女孩,跟黛争肩并肩离开了。

    夜色深深,月色幽静。

    黛争将新买的小刀压在枕下。

    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得到片刻的喘息后,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条死路,无助地拿出唯一可以自保的东西,一面想着永不相逢,一面又盼那邪恶能快些出现,给个痛快。

    这样下去其实不是办法,不能总是一惊一乍的,最后非要生出病来不可。

    一阵敲门声骤然响起。

    她只披了一件轻纱,往外间走去,一边问道:“是阿蛮吗?”

    被噩梦魇着了不敢一个人睡?

    门外的人并不答,这让黛争蹙眉,月影下的人形颀长,又像被月亮刻意拖出的影子,她的声音带上了颤音,又在骗自己:“是、是觅英吗?我没穿好衣裳,你不要进来……”

    说罢,她转身就要跑回里间。

    可甚至来不及拿出小刀,那人就已经推门而入,逼着她连连后退,跌坐在榻上。

    “……傅兰萧。”

    黛争的声音逐渐转弱,像被扼住了喉咙时的呜咽。

    她的手掌还在掌下时被他捉住了手腕,抬起,从她手中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夺下了小刀,扔在榻间。

    “黛争,我来看你了。”男人如痴如醉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似乎在触摸着珍宝一般,“你可千万要欢迎我,毕竟我找了你这么久。”

    他像是属于黑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

    三年不见,他比之前成熟,依旧俊秀,更加游刃有余。

    “你想怎么样?”

    她一动也不敢动,任由男人把玩着她披散的长发,“你要杀了我吗?”

    傅兰萧如醉方醒,轻笑出声,“你一提这个我便想起来了。”

    他当着黛争的面,开始褪去他的长衫,紧接着是内衫和里衣,直到露出有着丑陋伤疤的胸膛。

    他强行拉过她的手让他感知他心口处的错落的痕迹。

    背对着月光,又没用烛火,黛争并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的声音是含着笑意的。

    “你摸摸,黛争,你射我的那一箭,已经完全长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奴婢

    他的体温依旧很低, 但指腹触到的丑陋的增生,却如星火般点燃她的感官。

    而黛争似乎是被烫到了,手止不住地向后缩,可他不给她逃的机会, 握住她的手如锁链, “黛争。”

    “傅兰萧, 放开我。”她偏过头,指尖收缩, 却是离那块疤更近了。

    黛争不明白,傅兰萧是皇帝, 理应可以用最名贵的药膏,让这块疤痕不会增生,从小小的箭孔, 变成了可怖的疮口。

    傅兰萧阴恻恻地笑,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疑惑,“我要让你看到感受到, 这是你背叛我的证据。黛争, 你怎么敢的, 你怎么敢射我一箭?”

    “谁背叛你了?”

    三年不见, 傅兰萧还是如此难缠,她甚至觉得他的疯病更严重。

    她不能再这样跟他纠缠,趁傅兰萧还没有打算直接捅死她之前,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说道:“傅兰萧, 你想怎么样?若不是你逼我, 像要宠物一样关着我, 拿孩子逼我留在你身边, 你这会有这道疤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吗?”

    冷静,黛争,你已经不是三年前的自己了,你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了……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余光看到落在一旁的小刀,又说一些话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是吗?你已经是皇帝了,要什么没有,何必偏偏执着于我。”

    但黛争说完,就觉得这些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他已经是皇帝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真晦气!

    她十分怄气地哼了一声。

    自然,这说服不了傅兰萧,他咬牙抛出几个字,“没关系?”

    “当然没关系了,我是嫁给你了,还是你的奴婢?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什么吗?堂堂大燕皇帝,夜袭民女,还脱光了让别人摸,你也是够不要脸的。”

    黛争没收住,一个劲的骂他,“这是我自己的宅子,我叫人来丢人的是你!”

    “有没有关系也是我说了算。”傅兰萧居高临下地嗤道,他的声音低沉却平稳,就像那登徒子的行为真的不是他所为:“你觉得我是执著于你?别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你以为我是只找到了你吗?蕴生需要一个生母,不然终日哭闹不止,我带你走只是为了他。”

    “蕴生,你、你也找到他了?”黛争不可控制地结巴起来,内心小火苗被浇灭,转而被愧疚感占满了,几种复杂的思想在她脑海中交织不已,“我还没准备好见他……”

    她知道傅兰萧一旦找到蕴生的位置,那群比丘尼一定会将他交出来,可是她……

    她似乎是站在海潮中,止不住地被浪尖推攘。

    “争娘,发生什么事了?”

    觅英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自从他跟节度使做事后,夜晚就睡到内宅。

    黛争没什么所谓,也没防着,反正这宅子空屋多得很。

    “叫他滚。”傅兰萧头也没回,掐着黛争的下巴抬起,“不然的话,我让戚无把他杀了。”

    他没拘着她的手了,冷冷道:“还有,别想着拿那破刀做什么,你敢再捅我一下,我就连同那个小女孩一并杀了。”

    黛争往小刀处碰的手一顿,冲着门外喊道:“没什么!”

    黛争回的慢了,觅英以为黛争刚说的是梦话,争娘梦话说那么大声的?

    “可我从很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你做噩梦了?”觅英还是不肯走。

    “没有的事,你快回去睡觉吧,你把我吵醒……欸!”黛争找借口驱赶觅英,可这时,傅兰萧却俯下身来张口轻咬了一口她的脸颊。

    “怎么了?”

    “是老鼠。”

    黛争恶狠狠地小声对他说,“你别碰我!”

    一会说不是为了她来的,一会又要要她一口,存心恶心她是不是!

    “你害怕吗?要不要我帮你抓呀?”觅英又问。

    “我已经赶跑了,很晚了,我好困,你也回去休息吧,明日去买些老鼠药就好了。”

    “好的,有事你找我。”

    外族的少年,比燕朝的郎君还要开朗外放,听他终于依依不舍地走了,傅兰萧忍不住嘲讽道:

    “怎么这么缠人,你可真是受人喜爱。”

    “与你何干。”黛争搓了搓自己的脸,正色道:“说下蕴生吧,我知道你前些日子就找到了我,我买刀,就是想着跟你鱼死网破,但我在世间确实还有许多牵挂,既然我们已经没有感情了,我也对他有愧,谈谈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翌日,觅英打开门,却看到一辆奢华的马车。

    在羊头镇,就连节度使也没有这样的用具,况且,马车一旁还有几个围着的侍卫。

    他刚想问,便看到一位水灵灵的幼童从车下走下。

    他实在太小,需要半人高的长垫来保持平衡。

    “小郎君,你找谁?”他指了指大门上的告示,“女先生近日不开课。”

    可那小人都没给他一个眼色,径直走进宅院。

    觅英伸手去拦,“你不能——”

    却被护着他的侍从挡到一边。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孩童在院中左瞧右看,来回踱步,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这里是私宅,女先生不见客,请你们出去!”觅英在黛争跟前,与人沟通不带脏字,可是他觉得这些人虽然穿的比他好,身份指定不凡,可一个个都狗眼看人低,愧对他们的身份。

    终于,觅英看见黛争从回廊的一处走来,她身边还有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俊俏青年。

    “阿娘!!”

    而那小人,居然称呼她为阿娘,像阿蛮平日里那样去抱她的大腿,甚至他都觉得,他和阿蛮的动作一模一样。

    他不由得当场愣住。

    难道这是……争娘所说的那个夫君,和孩子?

    可是争娘不是说不要他们了吗?

    “三年不见,你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傅兰萧笑吟吟地问身旁面容略微僵硬的女子,他不等她的回答,弯腰抱起孩子,“苦了为夫和蕴生,找了你这么久,蕴生很想你,当然我也是。”

    说罢,蕴生也十分乖巧地缩进黛争的怀里。

    好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让觅英不禁眼热。

    黛争被傅兰萧带到院内,她忘了一眼觅英,后背被人一推,抿唇良久,说:

    “抱歉,我要回去了。”

    “争娘,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原来那个地方了吗?”

    你说你过的很辛苦,很不快乐。

    “我可能……”

    不会回来。

    她剩下的话还没说完,阿蛮从另一处跑过来,身上的衣裳还没穿大好,头发也乱乱的,直接跪在了黛争面前,“黛娘子,你不是说你不走的吗?求求你别走了,黛娘子对我若姊若母,娘子可以带我走吗?我可以当娘子的奴婢,一辈子侍奉你也可以!”

    原来上次见到的那个郎君,居然是黛娘子的夫君!

    他们一定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这回是真的不在回来了!

    “奴婢是奴籍,当什么奴婢?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黛争舍不得其他两个人,但对于他们来说,去长安并不是一件好事,给他们一笔钱财让他们在这里生活?

    还是带着他们去长安,将他们安置在长安?

    听起来都是不错的决策,但是仔细一想真是这样吗?

    在这里生活,她就等于再抛弃了别人,良心还要受到一次谴责。

    安置在长安,对于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外族人,也不是明智之选。

    黛争进退两难,她觉得自己背负了很多债,自从救了傅兰萧之后,她就在不断地走错路。

    每次给她抉择的问题,从来都没有完美的对与错。

    “我不是去当别人的夫人。”

    她想了想,还是与二人解释一下,让他们冷静下来,自己做决定。

    长安是个龙潭虎穴,她和傅兰萧彻夜长谈,她并不是回了长安,就要纳入他的后宫。

    她也不愿去当傅兰萧的挂件,只是求恢复成原来的那样,也能离蕴生近一些。

    “阿蛮不敢奢求,只要你带阿蛮走,阿蛮这条命是你救的,没了娘子真的活不下去的!”

    “活不下去?”蕴生不知怎的,单单捕捉到了这个词,就从她的颈窝处抬起了脑袋,“阿娘,你就把她带回去吧,让她当我的奴婢,就可以活下去了。”

    黛争古怪地看了一眼蕴生,她又望向傅兰萧,却只在他脸上看见意思玩味。

    “只要阿蛮可以看到黛娘子就可以!”

    阿蛮喜笑颜开,她觉得蕴生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胡闹!”

    黛争将蕴生塞到傅兰萧怀里,又觉得自己很失败,因为她自己的原因,缺失对蕴生的性格的引导,让他跟傅兰萧颇为相似。

    她要怎么做,才能处理好这些事情。

    她只是想过上普通的生活,做个普通人,却总是无能为力。

    坐在回长安的马车上,黛争明令禁止让蕴生在收阿蛮做奴婢的事情,幸好蕴生比一般孩子懂事,对她好似也不抗拒,她第一次见面就跟他讲了一堆这样的事,他也能明白,并且承诺不会再说。

    “阿娘,但我不懂,她想在你身边,不得要进宫么?那不是只有做奴婢一条路。”蕴生道:“我只是帮她想办法。”

    “奴婢没有自由的,以后哪里去不了。”她尽量把话往简单的说:“如果不是迫不得己,没人会愿意为人奴的。”

    蕴生似懂非懂,又问:“那阿娘以后要进宫陪我了?我能每日都见到阿娘吗?”

    黛争点了点头,不想在傅兰萧面前提别的事。

    等到蕴生大了,她还是会从那里出来的。

    “我一个人住在毓庆宫内,每日只有雪嫆陪我,雪嫆也是奴婢吗?”

    她想了想,又说:“是的。”

    蕴生了然地笑了,圆眼镜睁得大大的,“那阿娘跟奴婢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听闻这话,一直沉默不语的傅兰萧闷笑出声。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夺目

    黛争的呼吸一滞, 又听见傅兰萧的笑声,眼神闪烁着,脑中空空如也。

    待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进了傅兰萧扣着肩膀, 揽进怀里, 侧头道:“别惹你阿娘生气。”

    黛争喃喃道:“惹我生气的另有其人。”

    她说完这话时, 马车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就连蕴生这个小娃娃也没了动静, 坐在边上母亲的手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哪里还有方才其乐融融的模样。

    找到黛争之后, 傅兰萧便没那么着急了。

    晚上歇息的时候,黛争都觉得他们不是出来寻人的,是出来郊游的。

    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排场, 但皇帝微服私访还是该有的,随行的侍从搭起了帐篷,等晚膳的过程中, 黛争坐在二人中间, 不想去理会傅兰萧, 只去问蕴生一些问题。

    她没期待一个三岁的孩子能跟她讲明白多少事情。

    但她不得不惊叹, 他在这个年纪,虽然有许多词汇不会用,但能复数出一些基本的事。

    庵堂的事他记不清了,但是可以告诉他他在宫中每日做什么,学什么。

    黛争觉得他有些过分早熟了, 三岁的孩子, 真的能早慧成这般?

    她教过那么多孩子, 没一个这样的。

    她瞟了一眼傅兰萧, 他好似对这孩子也没多上心,一个月见不到几次哪能知道他夜夜哭闹吵着见生母。

    她将这层疑虑藏在心底,想着要是早一点成熟起来,她也能早些离开。

    让她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一辈子,死了这条心吧。

    没关系的,黛争。

    不要再被他逼的进退维谷了。

    当夜的晚膳是当地从未有过的佳肴。

    黛争看到后想将阿蛮和觅英叫过来一起吃,她一站起来,傅兰萧就看穿了她:“我看你心都掰成好几瓣了,也分不过来。他们有自己的帐篷,用不着你担心。”

    黛争本想直接骂他的。

    不过她小时候看到姑父姑母吵架心里都不好受,所以把上去踹他一脚的想法咽在心里,冲蕴生伸手,“我带你去重新认识一下他们,你可以把他们当哥哥姐姐,也可以把他们当朋友,但不能以皇帝的儿子自居,知道吗?”

    蕴生眨了眨眼,想都不想就将小手放在母亲的手中,两个人一前一后出去了,把傅兰萧一人留在帐内。

    有黛争在,其他人并没有克扣那兄妹俩,只是知道了黛争新的身份,二人从一开始的震撼与不可思议,到看到黛争重新出现后,不免有些畏手畏脚。

    “争娘……”还是觅英这个年龄大的先开口,“我们跟着你去长安,你生不生气?”

    尤其是自己,说白了他并不算个孩子,时至今日也和黛争不可能了,阿蛮想跟着去,而他现在也没有空余时间来照顾她,一起去长安的话,总归是有个照应。

    “我生气做什么,我走过太多错路,只希望这不是又一个错误的决定吧。”黛争淡淡一笑,脸颊没什么血色,她将坐在她腿前的蕴生,重新介绍给二人,“觅英,之前说过的事情,你可以考虑一下。”

    她说好的想给觅英在长安安排个差事,照顾不到阿蛮的时候,可以把阿蛮接到宫中,也不至于在长安落单。

    “谢过争娘,我也仔细想过,但觉得还不是一个长久之计,”觅英轻松地说:“你同意让阿蛮跟着你就好了,我的事就别再管了。”

    也对,黛争现在能为他谋得的东西,都是借着傅兰萧的光,少年对她的意思,她也不是不明白,怎么可能会接受呢。

    一直安静地听他们说话的蕴生骤然感受到黛争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指缩紧,抬起下巴望着她,见她脸色又白了几分,便站起来往她怀中靠,说道:“阿娘我困了。”

    小孩吃的不多,又需要很充足的睡眠,黛争其实没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她遇见阿蛮的时候,阿蛮都可以自己做饭了。

    她变成了一个笨拙的母亲,正手忙脚给刚刚吃饱饭就闹着要睡觉的蕴生擦嘴,收拾的差不多了,蕴生就依偎在她怀中闭上眼睛。

    看着蕴生睡去,觅英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但争娘,你不要觉得有哪里对不起我们,我不希望……”觅英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用汉语将他的意思表达出来,“你把我的拒绝总当成一种愧疚,怎么做也不对的样子,其实对于我们来说,你已经给予我们够多其他人无法实现的东西了,争娘应该多考虑自己才是。”

    觅英的意思,是不让她所有顾忌,让她随心所欲地走自己的人生路吗?

    “燕朝的皇帝对你不好吧?”他怕隔墙有耳,尽量压低声线,“别看我年纪小,但我也跟着跑商很多年了,还是能看出什么是真笑什么是假笑。”

    他望了一眼他怀中的蕴生,见他没醒,又说:“争娘是个清醒的人,就算是皇帝,你不喜欢也摆不出来谄媚作态,我不知道你们过去发生了什么,既然你说过,是你不要他的,那绝对是他做错了事情,切勿再惩罚自己。”

    但他没有说出,他作为一个男人,自然是可以看出年轻的帝王眼中对她的情绪是什么。

    是一个男人最原始的,化不开的浓浓爱欲。

    这是来自一位少年的报复心。

    他才不会说出自己注意到的,就让那皇帝,被争娘讨厌一辈子才好。

    “你不要怕,我们都在你身后,从未责怪过你。”觅英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论今后如何,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黛争值得被爱,但不该为爱所困。

    那人给的实在太过窒息,他远没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会爱人,所作所为也让他不配爱人。

    黛争觉得跟之前的生活,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之前她身在王府,所有人都在劝她认清现实,让她觉得呆在傅兰萧身边就是对的,是中了头彩,一般人都求之不得的。

    而现在,也有人说出,就算他是皇帝,你也不用惩罚自己,逼自己再去接受他。

    好像是,有了后盾一样。

    皇宫再好,也是冰冷没有人情味,比不过知己相聚,天涯同路。

    他对人薄情寡义,就不能被他用亲情道义来绑架。

    黛争还想与觅英说什么,就有人撩开了帐篷,一名上了年纪的內侍说道:“黛娘子,水已烧好,陛下让我告诉你,这个时间一般是小皇子沐浴的时间。”

    皇家养的小孩子是金贵,每日做什么都有严格的规定,就算在赶路,他们也有专门的人去准备一系列的事情。

    黛争点点头,刚想叫醒睡熟的蕴生,却看到他已经从她怀中起了半个身位,伸出双手勾住她的脖颈,半拢的眼睛看向觅英。

    而觅英眯着眼眶,挑眉。

    这小子是睡了还是没睡?

    在黛争转身的时候,觅英好似看到那个孩子,难以察觉的笑容。

    应该是没睡吧,故意偷听他们说话?

    对于一个三岁孩子来说,是不是太可怕了些?

    看来下次说话,也要提防着点他了。

    黛争没察觉到不对,抱着蕴生从帐篷中出来,正好能看到傅兰萧抱着双臂,正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帐篷前等她。

    这里夜里的风大,把他的长发都吹的舞起来。

    他的目光沉沉,说话间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愁怨,“我在等你。”

    等她?

    难道是等她吃饭吗?

    “你是要人喂?”黛争干巴巴地撩起帐篷的帘子,抱着蕴生走了进去。

    这个帐篷是专门供他们沐浴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浴盆前还有屏风挡着,不至于让外面的光照到里头的人影。

    照顾孩子洗澡她还是会的,毕竟小时候黛策她也要帮着带。

    她让蕴生坐在软凳上,慢慢给他脱衣裳。

    “你是准备就在这看着?”脱到一半,黛争发现傅兰萧就站在屏风前,默默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有了觅英的鼓励,说话更有底气,也硬气了起来。

    而且她其实知道骂两句傅兰萧其实没事。

    因为不管说什么他都油盐不进。

    她要努力把他的话也都当放屁,专心和蕴生相处就好。

    傅兰萧这才幽幽开口:“你要帮他洗澡?”

    黛争没好气地跟他说:“不然呢?”

    她倒是忘了,他们有人侍奉。

    她也在考虑才刚见一日,就帮他洗澡,也有可能没有他习惯的人照顾的周全。

    虽然她是他的母亲,中间隔了这么多事,小孩子也是有羞耻心的。

    “他有专门的侍从,你来帮他算什么事。”

    看着黛争在犹豫,蕴生赶忙拉住黛争的手。

    “不,阿娘别走,我想让阿娘陪我。”

    “我不是阿娘的亲人吗?一定会比旁人待我更好。”

    孩子不抗拒的话就太好了。

    黛争舒了一口气,

    “行,如果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跟我说。”

    黛争伸手探了下水温,拿出香胰子,像个准备浣衣的村妇一般大大咧咧地坐在木盆旁,准备大干一场。

    而傅兰萧完全被遗忘了。

    他也说不上来他现在是什么感受,水雾蒸腾之下,他的瞳孔中只倒映出黛争的身影,她眼中不再有害怕,胆怯,在她再遇他那夜眼瞳中的绝望也消失不见,很难从现在的她身上找到代表着风尘仆仆的过去的影子。

    她腰杆挺直,好像有什么力量在背后支撑着她。

    热气挥洒在她雪白的颈下,衬托着她更美丽了。

    傅兰萧第一次思考,是什么才会让黛争变成这样。

    在他身边,他见过黛争的懵懂迷恋,自卑心碎,不甘渴望。

    也见过她的欲壑难填,痛苦挣扎,癫狂逞强。

    对于他来说,那些都是他看来眼里,并为其心动的。

    只是他一直认为她野性难驯。

    一直呆在他身边就好,打碎她鲜亮的外壳,将她的根狠狠地扎在他的土地上。

    可现在她如此明艳柔美。

    是在他身边看不到的颜色。

    作者有话说:

    傅兰萧就是这样,他疯,他喜欢她,想看所有她的一切美丽。

    有一些内在的精神,傅兰萧是看不到的,所以他才会失去。

    顺便一说不是三岁天才宝贝带球跑剧情蒽

    第80章 共枕

    黛争为蕴生擦拭完身体, 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水汽不如先前弥漫在账内,傅兰萧再去瞧黛争,可以清晰地看到氤氲的眸子。

    黛争这时也转眸看他,认真的神色转变成了疑惑, 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还没走。

    是呀, 他在这里干看着干什么?

    她和蕴生问过了, 傅兰萧也没见着有多在乎这个儿子,不懂他为什么跟着监工一样在这盯着。

    如果是看她的话, 好吧,这就比较可能了。

    怎么说呢, 傅兰萧从没在女人身上吃过苦头,如今万人之上,更没人再敢违抗。

    除了她会, 她永远会的。

    她并不是想在傅兰萧心中刻下难以磨灭的记忆,她只是有自己的坚持。

    再说,之前她还不够惨吗?总被命运捉弄, 一切轮回起来都没个完。

    摸不清他的想法, 黛争也不想上杆子被他讥讽, 直说:“我答应你的可都是算数的, 你别担心。”

    但有期限,她心中补充道。

    傅兰萧的眼神见冷,下半张脸的线条绷紧,“你不用再刻意强调。”

    黛争应了一声,抱着蕴生出去, 让他一人留在里面被热。

    她觉得蕴生睡一了觉, 应该也不是太困了, 便坐在铺上跟他聊天。

    他们乘坐的那条马车是最大的, 里面有专门的通铺供人休息,不出意外他们今夜就在这里休息。

    “阿娘,你以前是什么样?”

    蕴生洗过了澡,皮肤白的跟奶脂一般,奶声奶气的声音让黛争不自觉的心软。

    黛争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以为是说她以前的身份,毕竟出生后生母便不在身边,他也会好奇,但她以前的模样说出来,也不一定会被他所接纳,只敷衍着说道:“我没大变吧。”

    “你和父皇以前是什么样?”

    “你问这个?”

    黛争心头一酸,她觉得二人之间没有发生争执,原来在孩子面前都藏不住隔阂。

    她想着如何用不伤害他的方式来回答,“阿娘只是和你父皇有一些心结没有打开,一切都会没事的。”

    “真是这样?”蕴生抬起脸,“阿娘既然可以将那对兄妹当亲人,也应把我当亲人,跟他们说的,自然也与我说才是。”

    黛争拧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蕴生,“你为何能知晓我们谈话的内容,你不是睡着了吗?”

    她是亲自哄他入睡,看着鼻息正常,才再与觅英交谈的。

    “你假寐偷听我们谈话?”

    最主要的是,他还能听得懂,沉的住气,只在他们二人相处时来反问她?

    黛策在三岁的时候,嘴里最多能蹦出几个单词,说的最多的就是饿了渴了要去玩,还有一些人名称谓,姑父姑母都高兴的不得了呢。

    要不是蕴生长得像她,她也确实将孩子生了下来,不然她都以为被谁灌了迷魂汤,来了个假孩子骗她。

    三岁再怎么早慧,也不至于这样。

    这个孩子不一般,甚至她不能用哄小孩的方法来对待他。

    她不禁想,姓傅的怎么都这么难搞?

    就在她想再深入问他时,傅兰萧进了马车,气氛又变。

    他走过来,她才发现这辆宽敞的马车应是可以容纳他们三个人休息,也就是傅兰萧对这次带她回去势在必得。

    他看着刚沐浴完,一头湿气,理直气壮地让她为他宽衣。

    姓傅的小的不好搞定,老子也不好搞定,黛争说道:“我离开三年,这三年不是没人为你做这些事,你找那些人来吧。”

    傅兰萧前脚进了马车,黛争后脚就离开。

    她倒也没在外面转悠太久,梳洗过后,黛争问了一圈有没有其他位置可以歇息,傅兰萧这回连侍女都没带出来,要跟男人挤在一起,没人敢答应。

    觅英和阿蛮歇息的帐内,现在也明令禁止不让她再去。

    现下黛争也只能回到有姓傅的马车里,和傅兰萧面对面。

    她离开三年,当下便要与她重新同床共枕,连个过渡都没有。

    当夜她翻出来件冬日穿的寝衣,也顾不得热,披在身上,背靠着傅兰萧合上眼。

    她感受到怀中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心道要再找个机会与蕴生谈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觉她几乎是没安生,直挺挺地躺着动也不动。

    人一旦睡不着,便总想着翻身,她支棱着一个姿势,都觉得身子全酸,下意识就翻过身去,也不自觉地用余光去探蕴生到底醒没醒,是不是又是在装睡。

    她太在意蕴生,导致几近贴在傅兰萧的胸肌上,也是片刻后才发觉的。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在这两个人没发觉的时候再翻回去。

    不料,也有人同她一样没睡,大手直接将他扣入怀中,呼吸喷洒在她的颈窝处,“黛争,黛争,心肝儿,你别再与我闹了,你射了我一箭,我差点就没命了,但我没怪你,是不是?我承认,我曾经是想抓到你就将你挫骨扬灰的,这个仇我记了三年。”

    许是感受到了黛争身体一僵,他锁住黛争的手顺着她的脊背上下抚弄安慰,“你别怕,我不记恨你了,从打昨夜见到你,我就一点都不恨你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你在我心口留下了一块疤吧。”

    他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几个讨情人喜欢的词,对她一个劲的袒露,“我的黛争,你说说看,我对你足够好了,欺君之罪我没有揭发你,我还让你去当了官,弑君之罪我都没要惩罚你,你野够了,该回来了,我还可以给你个官当当。”

    “这三年,你睡得好吗?”他啃吻着她的锁骨,用脚勾上她的腿肚,将他们二人的距离极尽缩小,“我可是昼夜难眠啊黛争,看你那宅子里都是什么,自己授课种地,倒是怡然自得啊。”

    他不想跟黛争说自己旷了三年,说出来,就说明他非她不可。

    他不能给黛争这个拿捏他的机会。

    可身体会比言语更诚实,就算是傅兰萧也会如此。

    他已经忍了太久。

    他在她滚烫的下颚上落下一吻,叹了口气道:

    “可能我不允许我自己忘了你,黛争。”

    黛争只觉得有些厌烦,她侧过目光,在意的是蕴生会不会被吵醒。

    这动作还未完成,就被傅兰萧捏着下巴勾了回来,

    黛争觉得头疼,无奈地跟他说:

    “我同意跟你回去,没说还要做这个。”

    “你答应回来照顾蕴生,你是蕴生的生母,我是他的生父,同房也是天经地义。”

    好一个移花接木。

    黛争心中有火,可现在的场合可不能让她发泄,“你别闹,还有蕴生。”

    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抵者傅兰萧的胸膛,腿也轻轻弯曲,不让自己碰到他的腰腹。

    可傅兰萧素来做起那档子事来不管不顾,她只被他碰到了一点,就觉得恶心。

    “你别这样好不好?你是不是想逼我死才甘心?”

    “那叫人把他抱出去。”

    他的声音变得急躁,有些为多出的人苦恼。

    他甚至想起身点灯叫人,顺便去看看黛争眼中,是否有之前对他没有出现的那道光。

    “你疯了?”黛争开始掐他,“我说过了,你对我的承诺是不是总是说了就忘?我们说好的,你以前就爱骗我,可是你现在是真龙天子了,君无戏言……哎,我受不了你了。”

    本来她想着跟他好好说上一番,劝他停下,但她自从三年前的孕事,她有时话说到一半,就变得懒得说,不想开口。

    “怎么了?”傅兰萧的手一顿,没再继续,他回想了一遍过去,她确实没有跟他说过这句话。

    “因为每次我都会这么说,你每次也都不当回事,我烦了。”

    “反正,你就是想把我当个玩意,随便作弄,你三年前就做到了,你现在把我捉回去还想这么做,你就做吧,我再怎么反抗,能说你一个皇帝的不是?”

    “蕴生本来就早慧,你我亏欠了他,不及时补救,你想让他觉得他的生母就是个被随意折弄的玩意,我也不能保证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黛争说完,看他还是照旧点了灯,直接翻了个白眼。

    他掐着她的下巴看了又看,有些失望地亲上她的额头,带她躺下的时候,额头相互抵弄,说道:“睡吧,黛争,回去再与你说。”

    黛争看到那灯又灭了,转过身去,不想与他缠绵。

    再次回到长安,黛争痴痴地看着长安街景,依旧是软红香土,八街九陌,只是物是人为。

    还没欣赏多久,他们就绕进了皇宫,这朱红色的宫墙,又变成了关她的新的笼子。

    她看着蕴生,回程时找不到机会与他多说,现在傅兰萧一进宫就先与他们分开,她找到这个机会,又跟他说:“蕴生,阿娘之前对不起你,但时间还长,阿娘会好好补偿你的。”

    “阿娘,蕴生不解,阿娘跟我说补偿,我只想当阿娘的亲人。”

    “你自然是阿娘的亲人。”

    蕴生再次用软凳下了马车,被来接他的雪嫆牵着手,在离开时转头,板着个小脸道:

    “我需要阿娘信任我,这样我才会信任阿娘。”

    傅兰萧确实给她找个官当,但是不同于之前,他回到皇宫,处理了一堆遗留的政/事,将自己身边的起居郎平调,又一道圣旨让黛争代替了这个位置。

    而且是以女官的身份。

    此举一出,必然在朝中引起波浪,不说燕朝并无此先例,只是傅兰萧本来后宫就空着,忽然又封了一名女官,到底是何意。

    这名女官名为黛争。

    其实这个名字,在朝中人中并无太多人知晓,她先前科举时用的是黛策的名,而就算在上朝时见到本人,大多数也对不上她到底是谁,毕竟三年前的校书郎,公主的伴读,今朝的朝臣又被换了一轮,没几个能认识黛争的脸。

    所以才觉得荒谬。

    只有朝下一人,宋氏仙舟饶有兴味地抬了抬眉毛。

    怎会如此,原来如此。

    只怕是那魏小郎君知晓,更要伤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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