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打开寝室房门,走廊里一片死寂。
天花板上的灯管散发着灰蒙蒙的光,一块块将落未落的墙皮正野蛮生长。
很快,灯光急促闪烁,等光线变得稳定后,眼前的走廊已经一分为三。
左边的走廊尽头是一面惨白的墙,一个孤零零的壁挂式公用电话位于墙壁的正中心。
中间的走廊尽头是一扇铁门,门半敞开着,被从外灌进来的风推攘着咯吱作响。
右边的走廊尽头同样是一扇门,被刷成白蓝相间的门框正上方是印着‘police’标志的警灯。
沈心思索片刻,不难猜测这三条路正是当时安桃姐在知道自己意外怀孕后面临的三个选择。
她没有犹豫,抬脚便踏进最右侧的走廊,不管当年安桃姐是怎么选择的,处于相同困境下的她要报警。
手掌握住门把手,沈心用力扭动,但把手纹丝不动。
继续加大力量,连指骨都因为用力而变得突出苍白,可门把手依旧没有被扭动的意思。
这门打不开。
沈心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代表着报警的选项,她心里空落落的。
当这个选项出现在面前时,就意味着或许在很多年前,安桃姐曾在警局门口前徘徊过,她是想过要报警的,可她最终还是没有踏进警局。
再回头看看正对面的公用电话,沈心似乎看到安桃站在电话面前,几度拿起放下,最终还是没有拨通那个打往大山深处的号码。
这个【世界】看似给你了很多选择,其实并没有,你只能重复地走上安桃曾经走过的路。
重新回到起点,踏进正中间的走廊,原本半敞的铁门此时已经完全被打开,刺骨的凉风从门口蜂拥而入,沈心清楚的看到门外的天台上另外一个安桃正背对着她蹲坐在天台的边缘。
似乎是感受到来自沈心的注视,天台上的安桃缓缓回过头,被寒风鼓动的衣衫下她身形单薄。
她的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就连眼睛都只剩下针眼大小的黑色瞳仁。
两个‘安桃’无声对望,沈心先是被天台上的安桃吓了一跳,然后赶紧往铁门方向冲过去,安桃要跳楼!
可脚尖才刚刚碰到地面,周围的场景便已经发生变化。
沈心茫然的环顾四周,她正坐在一间阶梯教室的第一排,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书就像一条条扭动的白色蚯蚓。
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看来是刚刚下课。
“安桃。”
“嗯?”
沈心侧头看过去,她右手边站着两个男生,其中个子稍高点的男生把他身旁的男生往前面推了一把,然后痞痞地说道:“安桃,我兄弟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沈心本能的往后缩了缩,她本人属实没有处理这方面事情的经验,作为班里动不动幽闭恐惧症发作的怪胎,就算她人美成绩好,大家对她也都望而却步。
“抱歉,我没有。”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联系方式都没有?大山里都这么落后的吗?没事儿,我兄弟有钱,明天就给你买一个手机,这样你不就有联系方式了吗。”
被推出来的男生紧张的捏着手,他先是对身后的男生说:“你别乱说!”
继而又对安桃道:“安桃,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只是很想很想认识你,想和你做朋友……如果因此冒犯到你,真的十分抱歉。”
“喂,我说宗飞文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不就要个联系方式吗,咋还道起歉了。现在还有谁还不知道她安桃在外面当鸡吗,学院里都传遍了,每天都能见到她从桃苑路出来,那里是什么地方你还不清楚?还敢在这给哥几个故作清高呢?”
最后一句话是冲沈心说的。
“你少说两句!”
“咋的,就允许她在外面当鸡赚钱,还不许别人说了?说好听点,我是在替你要联系方式,说难听点,我是在帮她招揽生意呢,我都还没找她要分红……”
“齐修杰,你给我闭嘴!”
“她本人都没说什么,你冲我吼什么吼。”
因为前排的动静而相继围过来的同学将沈心周围团团围住,沈心望着密不透风的人群,骤感不适,该死的幽闭恐惧症又发作了。
“我……”沈心张了张口,辩解的词句因为紧张和窒息同步发作迟迟吐不出来。
她用手捏着裤子口袋,里面此时正躺着一叠纸币,那是安桃出去干家教攒起来用来堕胎的钱。
安桃没有报警,没有和家里说,她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她天真的祈求着,也许把孩子打掉,一切就会好起来。
可事实呢?只是因为家教的对象住在桃苑路临街的小区,她每次补完课只能走到桃苑路公交站等最后一班公交回学校,就被人传成在外面出卖肉、体的荡、妇。
“呕……”
干呕不合时宜的到来,让原本周围将信将疑的人群变得笃定。
“我靠,宗飞文你看看你喜欢的都是什么货色,她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我……呕……没有……”
“安桃,你怎么骗人呢?我们都看到你藏在寝室里的报告单了,上面明明写着妊娠时间。”
“对不起安桃,我们不是故意翻你寝室背包的……只是琳琳她掉了一千块,我们才……”
沈心艰难的抬起头,一脸错愕,说话的两个女生她认识,是安桃记忆力里的两个室友。
齐修杰露出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好奇地问:“钱找到了吗?”
“安桃背包里是有一千多块,但我们不敢肯定那究竟是不是琳琳的,就没拿走,只想着私下再好好找找。”
“这还有啥可想的,钱肯定是安桃偷的啊,她看上去像有一千块钱的样子吗?诶,也不对,或许是赚的嫖资也说不准,反正不是什么干净钱!”
沈心被气得发抖,一方面是和安桃共情,她能非常直面的感受到当时安桃面对这个场景时的无助、愤怒以及难堪,另外一方面确实是被这群人气得不轻,“那是我去当家教赚的!”
“呵呵,可不是家教吗?家庭女教师嘛,动作片里都是这么演的。”
“你!”沈心猛地站起来,剧烈的喘着粗气,她本想将课桌上的书砸到齐修杰的脑袋上,可身子却不受控制的推开四周的人群,朝教室前门落荒而逃。
门关上的一刹那,周围的场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安桃正拘谨的坐在皮沙发的角落,身子紧紧贴在扶手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带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沈心闭着眼努力平息着还未来得及褪去的愤怒。
“安桃啊,你怀孕的事情在院里已经传开了,影响非常不好。”
沈心睁开眼睛,看着身前的辅导员,他一米八几的个子此时就宛如一座巨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是被强、暴的!”
“学校里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如果你是在校外被强、暴了的话,我们这边可以替你报警,所以你是在哪里被谁强、暴的呢?”
“学校里,可是我不知道是谁。”
“荒谬!安桃,不要以为你成绩好就可以信口雌黄,万事都要讲证据。好,你说你是在学校里不知道被谁强、暴的,那时间和地点你总该知道吧!”
沈心摇摇头,她不知道,“但是警察可以查!”
“查?安桃,你还要把这种丢人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吗?就连你这个当事人都说不出来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被人强、暴的,你让警察怎么查?警察也不是万能的,到时候什么也查不出来,不止是你,就连学院,甚至学校都要因此背上骂名,人们会骂你是自甘堕落的女大学生,是才从山里走出来就被花花世界迷了心的荡、妇。”
沈心此时已经完全被安桃绝望的情绪填满,肢体失去自主权,她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滑落。
辅导员半蹲下来,“安桃,咱乖乖的去把孩子打掉,然后办理退学回家好生休息,山里没人会知道你怀过孩子,以后你还是可以找个好人嫁了。”
沈心抵抗不过安桃侵袭而来的情绪,干脆完全放开心扉。
她松开捂住脸颊的双手,求助式的紧紧拽住辅导员的衣角,带着哭腔祈求道:“我不能退学,不能回去,不能让爸妈知道这件事!求求你,我不报警了,我已经攒了好多好多钱,再给我半个月时间,我就能把孩子打掉,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让我退学。”
“抱歉,这件事闹得很大,学院已经开会讨论过了,你必须退学。而且我昨天已经给你老家的父母去过电话了,他们听闻此事非常痛心,已经在往学校赶了。等他们到了,就让他们带你去把孩子打了,然后你们就一起回家。还有,在等他们过来的这期间,你就先别上课了,留在寝室里好好休息吧。”
听到辅导员说已经把这件事通知给父母,安桃被刺激得惨叫一声,她浑身颤抖着拽动着辅导员的衣角,崩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明明没有错!”
“未婚先孕还不是错?你还知不知道廉耻?安桃,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如果你选择把这件事情闹大,会有你好果子吃。到时候不光是现在学校里的同学老师会知道这件事,就连你家乡的同学老师,以及乡里乡亲的都会知道这件事,从此以后,你再也抬不起头来,知道了吗!?”
安桃被吼得愣在原地,她仰着头,嘴唇微微颤抖着,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渲泄而下。
绝望就像从深渊里探出的手,一把握住她的脚踝,就要把她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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