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沉默地走着。
她不经意间的一诈,证实了心中的猜想。
康平姓徐。
那么徐家目前已知的至少还有三人,阿婆、阿婆口中救了她的老大,以及徐康平。
如果她猜得没错,阿婆拿给她阅读的那封信,应该是由徐康平的母亲,也就是老大的媳妇儿写的。
在信里,她介绍说自己除了已经生下的三个子女外,肚子里还怀了一个。
其中老大是个女儿,准备送到外地去求学,老二由于信里没有过多的介绍,性别暂时不详,而她刚出生不久的老三则是个儿子,起名叫徐乐成。
乐成,快乐成长。
康平,健康平安。
相同的起名风格,那徐康平究竟家中老二,还是信中那个仍怀在肚子里的老四呢?
沈心直觉他应该是老四,但如果他真是老四,排在他前面的另外三个孩子此时又在哪里?
更关键的还有徐康平的母亲又去了哪里?为什么那封准备寄出去的信会留在阿婆手里,阿婆又为什么会让她来读这封信?
并且既然徐康平的母亲都会让徐强送大女儿到山外求学,作为儿子的徐康平不可能没有这样的待遇,可徐康平的普通话水平一点也不像在外求学过的样子。
沈心内心隐约有个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实在过于匪夷所思。
“咕噜(康平,是你吗)?”
前方传来一道男声,徐康平眼睛一亮,扯着嗓子回应道:“咕噜(是我)。”
回应完同伴的呼唤后,见沈心没有听懂,徐康平抓了抓头顶,“我……朋友!想……过去!”
“行,那就过去看看。”
沈心跟在徐康平后面,穿过树丛,走了约五十米,沈心见到三座并排修建的吊脚楼,这三座吊脚楼规模大小比阿婆家的房子更大更气派一些。
吊脚楼前的大树被砍掉,腾出一片空地,两个和徐康平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正赤脚坐在树墩上,见徐康平和沈心从大树背后走出来,两人表情瞬间变得错愕,目光直勾勾的落在沈心身上。
有陌生女人!
真是稀奇!
沈心乖巧的停在远处,任由徐康平走过去和朋友交谈。
她留意到,徐康平和他们穿着的服装款式十分相近,都是那种简单干练的套装。
等徐康平走到他们面前,两人用下巴点了点沈心的方向,应该是在问那是谁,徐康平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挪了挪身体位置,恰好挡住两人朝沈心看过去的探究目光。
他们叽里咕噜说着话,沈心全部牢牢记在心里,尝试从声调和细微的口音变化猜测他们在说些什么,等下徐康平过来之后再旁敲侧击几句,用来印证自己辨别的结果。
一部分注意力用来听着他们对话,另外一部分注意力则用来观察周围的环境。
三座吊脚楼里全都静悄悄的,不知道他们家里其他人的去了哪里。
有点……不对劲!
沈心略皱起眉头,有人在暗处打量她!
闭上眼,沉下心,静静感受。
她的感觉没有出错,确实有人躲在暗处。
沈心睁开眼,目光越过树墩旁正争得面红耳赤的三人,与吊脚楼下,用来圈养家禽牲畜的篱笆木板缝隙间的一双眼睛正好对视上。
那是一双看上去十分稚嫩的眼睛,可就是这双稚嫩的眼睛,此时被一缕缕盘根错节的红血丝填满,怨恨与麻木的情绪在他双眼间交织着,意味不明。
目光再向下看,透过篱笆木板间狭小的缝隙可以看到他已经绷成圆弓状的身体。
五根由粗铁打造而成的黑色锁链正牢牢锁住他的脖子和四肢,锁链的另外一端则隐没在篱笆的黑暗处。
由于锁链太短,他只能拼尽了全力朝篱笆靠近。
身子被锁链拽成圆弓状,黝黑的皮肤被勒出深深的血痕,锁链死死嵌入暗红色的血肉里,他才能堪堪将脑袋凑到篱笆前,用一双怨恨整个世界的眼睛看向外面。
没有衣物遮蔽,他骨瘦如柴且畸形的身体上伤痕累累,甚至找不出来一块完整无伤的皮肤。
暗红色的血痂、斑驳的疤痕几乎布满了他整个身体。
在沈心的注视下,被锁链困住的小男孩张开嘴巴,稀稀落落的牙齿后面,他的舌头被齐根截断,只能隐约看到已经愈合的丑陋伤口。
他想开口说话。
但是任凭他如何努力,没有舌头,也只有极其微弱的气声从喉咙处吐出来。
见沈心似乎听不懂他在表达什么,男孩开始发了疯似的用力挣扎,锁链被他晃动得哐当作响,嘴里还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篱笆里的动静终于引起徐康平他们的关注,另外两个男人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抄起地上的碎石头就往篱笆里扔去。
小石子儿落了小男孩一身,可小男孩压根儿没有被唬住的意思,他越发的愤怒发狂,一幅恨不得要拽断四肢冲出来的样子。
其中一个男人恨得牙痒痒,他咬紧牙关,握紧了拳头,怒气冲冲的径直走向篱笆。
他用手勾住篱笆的顶端,借力一撑便将整个人送了上去,然后将拳头狠狠地砸向篱笆里的小孩。
他一边出拳,一边咆哮道:“咕噜(混蛋,让你嚷)!”
“叫你嚷!”沈心在心里默默猜测男人咆哮的含义,并没有出面阻止,她老老实实站在原地,鞋尖在泥地上一踹一踹,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徐康平呆呆地看了看沈心,又看看篱笆的方向,纠结了几秒后他转身朝沈心走来。
沈心见徐康平过来,她往前迎了一步,用身体挡住背后用脚踹出来的痕迹,“要走了吗?”
“嗯!”徐康平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们……忙,我们……走!”
“好。”
沈心走之前最后朝篱笆看了一眼,男人的拳头砸在小男孩的头上,将他脑袋打得一偏。
鲜血自他的额头流下,顺着他的眼窝一直滑进嘴里,再混合着唾液被拉成丝。
男孩被血糊住的眼睛,在看到沈心转身离开后终于闭上,他浑身一松,绷直的锁链重重垂下,然后缓缓退入黑暗。
篱笆上的男人怒气未消,但他又不想跳进篱笆,里面满是屎尿,他又是赤脚,所以只好朝黑暗中吐了口唾沫。
呸!
等他从篱笆上跳下来,才发现沈心和徐康平已经走了,而自己的兄弟正站在沈心原本站的位置。
兄弟突然抬起头,兴奋地朝他招手。
他一路小跑过去,兄弟指着地上的痕迹,满脸潮红地对他道:“咕噜(快看,有字)!!!”
男人低头,泥地上被沈心用鞋尖踹出来的几道痕迹,拼凑起来看上去像一个‘木’字。
不,不管是不是,地上这就是个‘木’字!
……
沈心没有带着徐康平回去,而是沿着小路在山腰上漫步,“刚刚你和你的朋友们似乎争了起来?”
徐康平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捏着手指,脑袋泄气似的垂下,目光看着被草鞋踢踏掀飞的枯草碎叶,嘀咕道:“嗯。”
“为什么呢?”
徐康平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他脑海里回想着自己朋友们刚刚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委屈。
他不想和他们一起分享,沈心是他一个人的!
结果因为他的断然拒绝,他的两个朋友便对他破口大骂,还和他说了要断绝往来的狠话,他一时气急才反驳,和对方争执起来。
越想越气馁,他歪头瞄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说:“没什么。”
本以为沈心会因为他拒绝回答而生气,结果沈心居然语气和缓地对他说:“没关系,你没错。”
阳光从茂密的树冠坠落,一团团明亮的光点落在沈心的身上,她脆弱的面庞迎着光显得格外神圣缥缈。
徐康平忍不住吞咽了口口水,然后赶紧又低下头。
他绝不分享!
……
回到阿婆家,阿婆正好将午餐摆上桌。
菜不少,足足有五个菜。
“快坐下,怎么出去这么久,累着没有?”
“谢谢阿婆,一路上走走停停,没有累着。”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这乖孙不懂得疼人,心里一直担心他出去之后只知道闷着脑袋傻走,不知道停下来让你休息。看来我是多虑了,我的乖孙终于长大了哟!”阿婆一边说着,一边笑着给徐康平递过去一瓶奶。
徐康平接过奶没有像早上一样直接就喝,而是踌躇着,手掌一伸一缩,最终心一横,将奶罐放到沈心面前,硬着头皮道:“给……你喝!”
阿婆见状眉眼都笑弯了,她没想到孙儿居然真的开窍了,还知道疼人了,往常他见到奶罐,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恨不得连陶罐都给吞进肚子里。
今天这才陪着沈心出去溜达了一早上,居然就懂得让食了!
阿婆欣慰地揉了揉徐康平的脑袋,笑着说:“我的乖孙哟,奶奶莫非还会饿着丫头不成!”
她又拿出一瓶奶放到徐康平面前,“乖,你们都喝。”
桌上的菜沈心一口都不敢吃,特别是她用木筷子在其中一叠菜里翻到一截类似小孩指骨时,更是胃口全无,肚子里翻江倒海,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呕吐出来。
她只好用老方法,将快要入嘴的食物隐藏起来,再做出一副满足的模样。
必须要加快进程了,再不吃不喝熬上一两天,她没被这个世界的魂杀死,自己就先饿死了。
饭后阿婆让沈心去午休,沈心才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木屋外传来动静。
有人正疾步朝她的房间走来,后面还有人在追。
挂在门上的锁被拿起又重重砸下去,她听到阿婆大喊一声:“住手!”
“咕噜(不行)!”
听声音腔调,是昨晚上那个绿眼睛男人。
在两人争吵的间隙,沈心撑着床板起身坐好。
门开了,阿婆一脸幽怨地走在男人前面,“丫头,你大叔从山上回来了,你上午不是说要当面谢谢他吗,我就让他过来了。”
沈心抬头看去,阿婆正侧着身体让后面的男人进来,等男人背着光从门口踏进木屋,阿婆暗自叹了一口气,握着门扉缓缓退了出去。
等门完全关上,木屋内再次恢复黑暗,沈心听到屋外落锁的声音,以及阿婆幽幽地嘱咐:“丫头,你好好谢谢大叔,我晚点儿再过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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