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熠恍惚了会儿,一回过神就看见黎暗那双幽深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打量,冷不丁儿的有些阴森,让他从心底里打了个寒颤。
“哥哥…”黎暗扬着小脸,眼角泛起深红,却仍然是那副冷淡又厌倦的神色,哑着声音问沈熠,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原来不是我一个人的哥哥啊…”
嗡嗡—
穆思明的电话总是能来的如此恰到好处,让沈熠来不及揣摩那话里的意思,也不用面对被病人质问的尴尬。他抱歉地冲着黎暗笑了一笑:“抱歉哈,稍等下,我接个电话。”
电话里,一向沉稳的穆思明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虽然努力调整着呼吸,但还是让人听出了几分颤抖:“沈…沈熠,你…在…在家了对吧?”他问。
“在家。”沈熠的心陡然间被揪了起来:“出什么事了,你一口气说完,别让我着急。”
“你现在听我的,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脖子后面…”穆思明顿了顿,话说的更加艰难:“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
沈熠完全没理解:“什么东西?脖子后面会有什么东西啊?”
“你去看啊!现在立刻马上,沈熠你去看一看!”穆思明忽然就急了,几乎是冲他吼出来的,喊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控了,转而将声音压低了许多,对他道:“…你看看有没有一只眼睛?”
虽然觉得很匪夷所思,但是沈熠还是听他的话去镜子前照了照,他拉下衣服后领,左看右看,都只有一片光洁的肌肤。
“没有。”沈熠说,“思明你是不是睡觉睡糊涂了,脖子上怎么会有眼睛呢?”
穆思明好像松了一口气,但是情绪还是很差,他轻轻地抽着鼻子,不知道是鼻炎犯了还是哭了。
他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久,才对沈熠说:“你知道吗,我刚刚从局里得到一个被封锁的消息,这些天事故频发,死者的脖子后面,都发现了一个相同的眼睛形状的印记。”
沈熠有些讶异,替穆思明分析:“就是说死者在突发意外去世后,尸体被人做了标记,那这个做标记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是想要借此引起城市的恐慌?”
“不是,不是沈熠。“穆思明绝望地告诉他:“我起初也是这样想,但是法医验尸后说,说这个标记是从里面长出来的,连着神经,是一朵又一朵花的形状,红红的一片聚集在一起,就成了一只眼睛。”
千篇一律的眼睛。
沈熠:“这…怎么会?”
“现在消息被压下来了,但局里知情的人私底下都议论说,这是诅咒之眼,但凡身上出现了这个眼睛标记的人,都会死…”穆思明说话开始变得有气无力,难以掩饰的绝望都夹杂在声音里:“我现在心里真的很乱,沈熠,我从来不信鬼神的,你,你相信他们说的吗?”
沈熠想都没想:“不信,我不相信真有什么东西可以主宰命运,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善恶有报。”
砰—
话音未落,一声巨大的闷响传入沈熠耳朵里,让他瞬间汗毛直立,脊背发凉。
有人坠楼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沈熠赶紧从卫生间跑向卧室,一进门就看见落地窗的一侧大开着,风呼呼地从外面灌进来,吹得墙壁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每一个音节都透着股说不出的空灵和诡异。
穆莹不见了,而黎暗却是依旧坐在床上,还是和先前一模一样的姿势,甚至连屁股底下的床单褶皱都纹丝未动。
他抬着眼睛望着窗口,唇角似有若无地翘起一点,晃动的眼波里倒映着朝阳无限的光辉。
沈熠越过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到窗前,俯身往下看,一抹姜黄色的身影落入眼底,让他的瞳孔于一瞬之间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那是穿着黄裙子的穆莹,面部朝下趴在楼前的水泥路面上,几乎失去了一个人该有的形状和姿态,触目又惊心。
—
天又开始下雨。
穆思明连夜从外地赶回来,帮忙处理穆莹的事情。在医院里,他张开双臂抱住失魂落魄的沈熠,一个劲儿地安慰他,说不是他的错,千万不要多想。
因为在穆莹的后颈上,也发现了那个“诅咒之眼”。
事故现场惨不忍睹,沈熠每回想一遍,心里就像是被刀尖剜刻一样疼。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穆莹为什么会忽然想不开,她的病不是早就好了吗?
外面雷声大作,沈熠的腿疼得几乎是动弹不得,但悲伤的情绪带给他心理上的刺激,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生理上的疼痛。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杯又一杯地喝酒,喝的头脑晕晕乎乎,太阳穴突突直跳,可心里仍是没有舒服一点儿。
“诅咒之眼”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的就像陈警官说的那样,死者都是他身边的人,是自己出了问题,是自己给他们带去了死亡的厄运吗?
小腿又是忽然一阵抽痛,沈熠难耐地弓身下去用手握住自己的脚踝,死死地用虎口卡着,抑制着小腿肌肉连同着五根脚趾的剧烈痉挛。
“呃…呜嗯…”沈熠蜷在沙发里,忍得很辛苦,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整个人也是前所未有的娇气,疼得竟然直想掉眼泪。
哗哗哗—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水声,沈熠这才想起,家里还有第二个人,黎暗还住在自己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个人的状况,不仅如此,沈熠的潜意识里开始对这个人产生了浓烈的排斥。
特别是黎暗望着窗口那耐人寻味的一笑,简直诡异至极。
如此看来,好像一切不幸,也就是从他把这个人带回家的那一天开始的。
沈熠想好了,明天就让穆思明把他带去警局,如果找不到家属,就送到就近的社会福利院。
水声持续了十分钟还没停,沈熠实在忍不住了,他强忍着腿上的阵痛,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没开灯,可黎暗就站在镜子前,颀长的身形笔挺地伫立在那儿,借着外面走廊的壁灯能看见,他正低着头专注地清洗着手里的东西。
沈熠打开了灯,一步步凑上前:“黎暗,你在干什么?”
黎暗闻言动作一滞,惨白的脸微微发出病态的潮红,也是这时,沈熠看清了他手上的东西——那只毛绒小熊。
准确来说,是沾满了穆莹血的小熊。
穆莹是抱着小熊坠楼的,沈熠在事故现场的血泊里看见了它,但它是什么时候、怎么样到黎暗手里的,他完全不知道。
“小熊脏了。”黎暗垂着眼继续清洗,腥气在卫生间里弥漫着,他的手指在血水的浸染下都微微透出了一丝抹不去的红。
“这只熊,为什么在你这?”沈熠很粗鲁地从他怀里抢过那只湿漉漉的血红色小熊,打断对方这怪异的举动。
“因为它是我的小熊,你给我了,不是吗。”黎暗露出了错愕的神色,他转过身,一双无辜的眼睛对上沈熠深长的打量,然后伸出去去沈熠手里扯,边拉扯边湿着眼眶软声央求:“把它还给我吧,哥哥…”
沈熠汗毛直立,手一松,看着那血淋淋的小熊重新回到了黎暗的怀里,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莹莹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黎暗抬眸,冷静而幽深的眼睛和方才判若两人,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强大得摄人,他抚摸着小熊的头,似笑非笑着对沈熠道:“连自己的罪恶感都渡不过,死了,也就死了。”
沈熠整个人一下子就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一把拽住了黎暗的领子,揪住他往门外走。
“滚,你给我滚出去。”
黎暗被沈熠连拖带拽地给推出门外,身子一晃跌倒在走廊里,还没爬起来,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落寞地笑了一下:“看吧,又不要我了。”
走廊里的感应灯闪烁了一阵,忽然灭了,一声极浅的冷哼从黑暗中传来。
“人您见到了,该返程了。”
黎暗的眼眸深邃起来,泛出浓浓的血色和藏匿不住的戾气,他一字一顿地缓缓开口:“他做了错事,还没有受到惩罚。”
“黎暗,他已经受到惩罚了。”黑暗中的声音说道,掺上了一声轻叹:“被削去神脊,永世不得重返黎城,尝人间疾苦,千年,万年。”
黎暗皱了皱眉,手指紧紧地握在一起:“不够。”
“你现在的行为,是判出。判出黎城的神,是要受天罚的。”那声音里多了丝担忧:“黎暗,你应该清楚,天罚已经降临了,就算你能不断的找替身帮你挡煞,但这只会让你的罪孽越来越深,你的神脊才刚刚修复…”
“我心里有数。”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死去的人是无辜的,他们本不该承受这些无妄之灾。”
黎暗冷笑了声:“这才是你的私心吧。”他一针见血,拖腔带调地讥讽道:“怕会殃及你的那个人类好朋友?”
黑暗里的声音不说话了。
黎暗漫不经意地揉着自己的后颈:“别忘了打开黎城禁忌之门的人是谁,是我,没有我,你也不会有来人间和你的老朋友团聚的机会。”
他顿了顿:“所以,千万不要以为可以有资格来说教我,这是我和沈熠两个人之间的恩怨。谁插手,就是和我黎暗作对。”
黎暗周身的气息已经变得很危险,黑暗中的东西软下了语气,忌惮着同他拉开了些距离,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
空气瞬间凝固了。
黎暗沉默起来,隔了许久才张口说话。
“我会让他记得的,记得我,和他过去施加给我的每一种痛苦,我都要他千倍万倍地偿还,就用他的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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