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一辆黑色保时捷在漫天的大雾里缓缓而过,循着那条独一的盘山路驶向荒凉的深山。
天空压得越来越低,沈熠蹙着眉看着前路,心里蓦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窒闷和恐惧。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抵着窗框抽烟,漆黑的瞳眸中透着丝微茫。
梦里那个和他翻滚在一张床上的男人,是黎暗,是细枝末节都被无限放大的黎暗,这一点带给他的心里震撼,比见鬼更见鬼。
他从未做过这样真实的梦,以至于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浮着一层□□的薄红,在黎暗灼灼的目光里整个人形同□□。
沈熠再没办法在那个家里,和黎暗两个人身处于同一屋檐下,若无其事地待下去。
于是趁着黎暗睡觉回了趟老家。
沈熠的老家是在城区外的一个偏僻村落,但其实自打他记事起,就已经在城里的福利院了。也是院长和他说,他才知道,他有一个奶奶,也是唯一的亲人,住在马塘山上的马塘村里。
大家都说,他这个奶奶,很不一般。
沈熠的奶奶姓曹,名叫曹晚婴,人送外号“曹仙姑”,是当地有名的神婆。但是据说她格外忌讳“仙”这个字,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便称她为“曹姑”。
曹姑会看相,会算命,更懂风水,不仅如此,听说还能驱邪治病。
众人都传,说马塘山上的这位,多少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甚至很多外省的政商名流都不远万里登门来看。但是曹姑挑人,要想找她看事摆事,得提前在电话里交代生辰,有缘就看,没缘就算是拉着一箱金条来磕头也照样拒之门外。
沈熠一直是个唯物主义者,觉得这些鬼啊神啊的都是江湖骗子坑蒙拐骗的技俩。他本就和奶奶不亲,加上每次回老家都看着屋里的供桌上点着诡异的蜡烛,摆着奇奇怪怪的法器,着实是从心底里打怵。
所以后来沈熠基本就不回家了,只有每年的大年初一初二的会提着东西给奶奶拜个年,算起来…他也有半年没回家了。
路上没有车流,一侧是山崖,另一侧是很深很旷的峡谷。路面很窄,又没有围栏,似乎稍不留神就会连人带车滚落下悬崖,死无葬身之所。
沈熠握紧方向盘,开得格外缓慢。
每次回家都是大雾,散不尽的大雾。
车子开到盘山路尽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雾气也慢慢散开。车灯照亮了路边杂草丛中的石碑,上面歪歪扭扭地用红油漆写着“马塘村”三个字。
村里的路坎坷不平,窄的超乎想象。沈熠把车停在村口,打开手机的照明探路,往里面摸索前行。
进村之后顺着石子路往前走,在有狗叫声的那一户门前停下,就是奶奶家。
农村夏季的傍晚,虫鸣声汇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庄稼粪的味道,放眼四周,看不见一点灯火。
沈熠摸着黑往前走,除了脚下被闪光灯照亮的路,四面都是可见度为零的黑暗。从前他都不会感到害怕,但是这一次慌得要命,甚至觉得自己落在地面上的影子都张牙舞爪的,像是有鬼在身后追。
汪—汪汪—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两声狗叫,就像贴在耳边一样,毫无预兆地炸了一下他的耳膜。
沈熠一扭头,冷不丁地对上黑暗里的一双锃亮的眼睛,吓得浑身一震。
他下意识地觉得是个人蹲在那,仔细看,才发现是条黑狗,除了眼睛和露在外面的几排獠牙,通身都是黑色,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瞪着他,隔着木篱笆凶神恶煞的冲他狂吠。
沈熠抬了抬眼,一幢灰浆抹线的红砖小房,狗一叫,院子里的小灯就亮了,一个穿着古朴的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朝着沈熠挥了挥手。
对视的一刹那,沈熠愣了愣。
他奶奶的这双眼睛,多少年都是一样的亮。都说人老珠黄,可她的眼睛就像是两汪清水,明净得不像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那黑狗顿时也老实了下来,在一旁摇了摇尾巴,跑开了,不知道钻到了什么地方。
“什么时候养了条黑狗,之前的小白呢?”沈熠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低了低头跟着曹姑进屋,坐到了炕边。
“这屋子里造孽的黑心畜牲是多,但哪有什么黑狗呢。”老太太嘀嘀咕咕的,倒了一杯水递给沈熠。
沈熠接过来,一眼便看见那水上漂浮两只溺死的小飞虫,他眼眸暗了暗,喉咙蠕动一下,到底还是把水放到了一边。
房间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森。晦暗不明的幽光里,一个木制的供桌正对屋内的土炕。
供桌上供奉着四个木碑,木碑上刻着诡异难懂的符文。往下看,是排成阵列的蜡烛,每一个蜡烛的下面都压着一张印着血手印的符纸。
供桌的最边儿上,是个白瓷的大碗,里面装着红色的液体,看着像是什么动物的血。
沈熠的目光忽然一转,盯住了供桌上的第一个木碑,发现了不对。
“第一个牌子上的符咒图案怎么消失了?”沈熠问道。
“还记不记得你从前问过我,我这供桌供奉的是什么?”曹姑找了把木椅面对着沈熠坐下,两人的膝盖只隔了一个拳头。
“记得。”沈熠说,“您说是供奉,也是镇压,镇压四个会作恶的神灵。”
“那时候,你说我是故弄玄虚。”
沈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站起来走到那供桌前,更加仔细地看过那光秃秃的木碑:“所以,其中一个作恶的神灵,已经逃脱了?”
好像一切都瞬间理清了。“那个逃脱的恶灵,是不是在我家里?奶奶,你能算到他在哪里吗?”
曹姑摇头:“你家里的那个,不是恶灵。”她说着指了指沈熠脖子上留下的掐痕,“这才是拜恶灵所赐,是神明救了你。”
沈熠深吸口气,颤抖的眼眸红了红:“你是说,住在我家里的那个人,是神明。”
曹姑看着沈熠,嘴唇微微翕动:“是黎城来的神,也是至高无上的神。”
沈熠捏紧指骨,专注地迎着曹姑的视线:“黎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又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事。”
“黎城的故事,可就长了…”
曹姑缓慢低沉的生线里,沈熠的意识渐渐有些恍惚…
黎城。原名水渊。
万物皆有灵,修灵成神者,就会在水渊化生,脊背生出神脊,也就相当于人类的心脏,并且拥有独一无二的天赋能力。
天赋能力有强有弱,但是成神者都是心存善念,与世无争,所以水渊一直是一片祥和景象,直到某天,一个异类神明降世。
他的本体,不是鸟兽虫鱼,也不是花草木石,而是无法被具象的黑暗,不见天日的黑暗。
他的出现,打破了整个水渊的平衡。他是第一个本体不被具象的神明,也是第一个拥有双生神脊的神明。
他就是黎暗。
因为他在黎明时分降生,刚从云里崭露一点儿的朝阳瞬间黯淡无光,从那一天起,水渊的天,就再也没有亮过。
因为拥有两条神脊,所以黎暗也有两个天赋,一是掠夺,掠夺其他神灵的天赋,让他们成为没有灵魂的死侍。二是致恶,侵染神灵的精神世界,让他们充满贪念,欲念,怨念,杀念。
他的天赋让他生来就是至高无上的独.裁者,罪恶之源。在他的影响下,神灵开始互相残杀,原本和谐安定的水渊一时间变成了弱肉强食的原始森林。
平地而起的一座城池,黎暗坐上了王位,王位之下,是他的万千死侍。
水渊一夜之间没落,从此只剩下一个名字。
黎城。
也就是这样混沌的局面下,一些尚有良知的神灵聚集在了一起,形成了反抗的力量,为首的那个神灵是个样貌绝美的鲛人,天赋是拥有世间最动听的歌声。
也许是真的觉得歌声无用,黎暗并没有掠夺走他的天赋,只是坐在王位上,手慵懒地撑着头,垂着眼睛反复打量面前那张冷淡的脸:“跪着,唱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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