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天,康熙的赏赐源源不断地涌入了胤祐府中,颇为引人侧目。
众人皆知,胤祐素日并不得康熙的宠爱和看重,却忽而得了这样的殊荣,若说与小格格没关系,都没人相信。
也不知,胤祐是不是把小格格哄得特别开心,才惹得康熙龙心大悦。
本不把小格格放在眼中的许多阿哥们,对于入宫陪玩一事,都积极了起来,一个个开始变着法儿地跟胤祐打探哄孩子的秘诀。对此,胤祐的选择是闭门谢客。
平日里,他不得康熙看重,府上门可罗雀,如今有了好处可图,便一下子涌出那么多关心他的“好兄弟”,他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道道?
打探消息失败的八阿哥胤禩并不着急。比起那些未与小格格相处过的阿哥们,他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小格格是一个很乖的孩子,要哄她高兴,对胤禩而言绝非一件难事。
只是,胤禩摸不清楚,胤祐与小格格相处之时,究竟是哪一点触动了康熙的一腔慈父之情……
十阿哥胤俄见胤禩陷入了沉思之中,以为胤禩是因未打探到消息而心情不虞,宽慰道:“八哥不必担心,这七巧板说来还是你为小侄女打造的呢。汗阿玛定然记你一份好,小侄女也会与你亲近。要我说,既然小侄女喜欢这些个小玩意儿,不若,你入宫时,再给她带几样进去?”
胤禩点了点头:“行,我这几日便请人来参详参详。”
一时摸不准康熙的“脉门儿”,十阿哥说的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眼下康熙正宠着小格格,哄得小格格开心,绝对没什么坏处。
九阿哥胤禟却道:“不过是个小奶娃罢了,汗阿玛自个儿膝下那么多儿女,孙子辈的更是数不胜数,怎会稀罕废太子的一个庶女?依我看,老七不过是借着此事在汗阿玛跟前露了回脸,这才偶然得了汗阿玛的赏赐罢了,很不必放在心上。”
三兄弟之中,他惯来是最不拿小格格当一回事儿的。直到如今,他的观点依然没变。
胤禩道:“在未曾亲眼见到汗阿玛对小格格的宠爱劲儿之前,我也是这般想的。甚至,我敢肯定,大哥之前也是这种想法。”
胤禟回想起胤褆先前入宫时与康熙闹得颇不愉快的经历,终于不说话了。
他对通过讨好小格格来讨好康熙的说法不屑一顾,但为了这么点子小事而得罪康熙也是属实没有必要。
胤禩见弟弟能听得进听自己劝,面色不由缓和了些许:“下一个入宫陪玩的是我,再之后,就是你。无论你心里头怎么想的,至少面上不要表现出来。小格格是个好孩子,待她态度好些吧。”
……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梆子声刚刚打过,小格格便忍不住抬起头来。
每日吃了睡,睡了吃,醒着的时候找人玩耍,如此单调的生活,让她的生物钟几乎固定了,到点便饿。
梁九功端来乳汁小心翼翼地喂小格格喝了,掏出提早备好的丝帕,替她擦去唇边流下的一点奶渍,见她砸吧砸吧小嘴,眯起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不由露出了笑容。
他自己不养猫儿狗儿,但他曾经见过宜妃娘娘养的猫儿吃饱喝足后,趴在后院儿中懒洋洋晒太阳的日子。那惬意的模样,与小格格如今的样子十分相似。
小格格还未断奶,按理,该由乳母来为她喂奶才是。但不知怎么,小格格对乳母很是排斥,坚决不肯喝她们的奶,康熙也只好命人用牛羊乳来喂养小格格。
他害怕自己不能时时盯着底下的人,有人怠慢了小格格,又怕小格格不肯好好吃饭,故而每日小格格吃饭之时,他都会命身边儿的心腹亲自跑一趟,有时是梁九功,有时是梁九功的徒弟。婴幼儿实在太过脆弱,康熙得亲自听手下的人跟他汇报了小格格的情况,才能安心。
梁九功抱着小格格哄了几下,见她精神头不错,又将她放回了摇篮中。
离开前,梁九功对小格格身边儿伺候的人道:“待会儿……八贝勒……”
在一旁捏布老虎的小格格闻言,顿时就来了精神,一面揪着布老虎脸上的须须,一面思考着自己待会儿该如何对待胤禩。
她不讨厌胤禩,甚至私心里还挺喜欢这个叔叔的,只是于她而言终究是康熙更为重要。胤禩既然惹得康熙不高兴了,她自然得给胤禩一个小小的“教训”。
小格格眼珠子转了转,很快便有了主意。
……
一阵佩环碰撞的声音响起,小格格以为是康熙来了,惊喜地回过头,很熟练地伸着小手手冲康熙要抱抱。
然而,在看到来人的样貌时,她面上的笑容很快便僵硬了下来。
怎、怎么会是胤禩?胤禩不是不喜欢在身上挂佩环的吗?上回胤禩入宫之时,她早就借机将胤禩身上寻摸了个遍,可不曾发现他有什么佩环。
胤禩见小格格一言不发,只瞪着一双黑黝黝的乌眸瞅着他腰间的雕刻着花鸟纹的玛瑙,唇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他曾跟人打听过,上回小格格凭着康熙身上的佩环认出了康熙,那时他便猜测,小格格喜欢佩环,故而这次在入宫之时,便特特寻了一块颜色鲜亮、花纹精致的挂上,看来他这步是走对了。
尽管小格格不知怎的突然有些不待见他,但听到他身上的佩环声,到底还是给了他一个笑脸不是?
胤禩解下腰间悬挂的玛瑙石,递到小格格跟前晃了晃:“喜欢吗?”
小格格自然是喜欢的,胤禩审美不错,能被他带在身边儿之物,都是颇为精致的。
只见她小小的脸上露出了垂涎的模样,只不知为何,她硬生生抑制住了自己的这份渴望,对着胤禩摇了摇头。
虽、虽说敌方的糖衣炮弹很是诱人,但她可没忘记今日的目的!
胤禩可想不到,小格格小小的脑瓜子里会转过这么多的念头,他直接将这玛瑙石塞到了小格格手中:“给,拿着玩吧。”
小格格纠结了一瞬,最终还是掏出了一个荷包,将这块玛瑙石塞入其中,而后,像是一只很会囤东西的小仓鼠一般,将这只荷包藏在了一处她认为隐蔽的角落。
胤禩瞧着这一幕,很想发笑,却顾忌着小格格的颜面,硬生生忍住了。
他以一个让小格格觉得颇为舒服的姿势抱起了小格格,一只手在小格格下巴上挠了挠:“来,我带你去拼七巧板。拼完了,我再给你看个新玩意儿。”
不得不说,当胤禩真心想要讨好什么人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对他心生反感。
他拼的七巧板图案算不得有多好看,但他却借着这个图案,跟小格格讲了一个小故事。因他口才极好,小格格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计划。
后来,胤禩拿出竹蜻蜓、草蚂蚱等物给小格格看时,小格格亦是无法拒绝。
一步错、步步错,此时小格格心中当真懊恼不已。
若不是她最初因着佩环的碰撞声把胤禩错认为康熙……若是她一开始就对胤禩冷脸相向,现在又岂会被动到这等地步?
康熙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胤禩细致耐心地哄孩子,以及小格格一脸纠结的模样。
因着日前他未携带佩环,小格格便没有及时发现他,令他略有些心塞。今日他又刻意什么都没有带,来试探一下小格格的反应。
结果,不出所料,这小坏蛋纵然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也没能及时认出他来。
康熙见状,不由重重咳了一声。
小格格受惊似的抬起头来,当她发现来人是康熙时,立马冲着康熙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而后便似要跟胤禩撇清关系一般,飞快将自己的小身子扭了半圈,背对着他。
康熙见状,不由挑了挑眉:“怎么了,可是胤禩惹你不高兴了?”
明明他进来的时候,这小丫头跟胤禩之间的氛围还挺和谐的呢。
小格格小心翼翼地看了康熙一眼,又看了看胤禩,冲着康熙“啊啊”了两声,然而康熙并未成功解读她的话,只得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觑了一旁的梁九功一眼。
梁九功仔细打量着小格格的神色,揣摩她的心思,迟疑了一下,道:“小格格应该很喜欢八贝勒,许是她觉得八贝勒近日惹得您不高兴,不好在您跟前表现出与八贝勒太过亲近的样子吧。”
康熙常与小格格相处,在小格格跟前又不会刻意伪装,康熙对谁满意对谁不满,她应当是最清楚的。
康熙与梁九功早就发现小格格比寻常孩童要聪敏得多,他们对此并不感到惊讶。毕竟,有了小格格是仙人转世这样先入为主的观念之后,她不同寻常一些,似乎便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了。
康熙未曾料到,竟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他愣了愣,看向小格格:“果真如此?”
虽说他不会做这般幼稚的事,自己不喜什么人,便不许小格格去亲近那人。但……小格格若是为他这么做了,他会觉得十分暖心。
“啊~啊~”
自打康熙一进来,小格格似乎当真就彻底将胤禩当成了透明人儿,只顾着伸手向康熙要抱抱。
康熙虽不能肯定梁九功的猜测是真是假,但小格格的举动显然让他心情大好。
这会子,他显然也不会跟小格格计较没能及时认出他的事儿了。
……
胤禩离开乾清宫的时候,正好赶上惠妃来给康熙送吃食。
准确说来,这吃食名义上是给康熙送的,实际上是小格格爱吃的。
自那日见识过康熙有多重视小格格,惠妃便一直致力于与小格格处好关系,几日前,胤祐入宫陪着小格格玩了一会子便得了康熙的赏,更让惠妃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自那回送板栗酥之后,她又来了乾清宫两次,一回送的是绿豆糕,一回送的是蛋羹。
这绿豆糕特特做得比寻常绿豆糕要绵软小巧许多,方便小格格食用,蛋羹嫩滑爽口,也很得小格格喜爱。
康熙近日不怎么待见惠妃母子,但他见惠妃还算有分寸,控制着往乾清宫走动的频率,不会太过招摇,且小格格又确实喜爱她的小厨房送来的吃食,便也未曾阻拦,只是细细叮嘱了底下的人,小格格进口之物必要好生检查一番。他倒不担心惠妃故意给小格格吃些不干净的东西,他只担心后宫纷争会波及到小格格。
惠妃到底是胤禩养母,待胤禩虽不如亲子胤褆上心,倒也算是尚可。她一直致力于将胤禩培养为胤褆的左膀右臂,对于这养子,自是要好生拉拢的。
此时,惠妃见胤禩满脸纠结地从乾清宫离开,不由担心地凑上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胤禩?可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恼了你汗阿玛?”
胤禩摇了摇头,小声道:“儿离开的时候,汗阿玛心情尚可。”
“那你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儿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实在不可思议……”胤禩见惠妃一脸好奇,指着不远处乾清宫的人,暗示她此处不宜久留:“对了,额娘,汗阿玛十分宠我那小侄女,您可要待她好些。”
“额娘自然知道,还用得着你说!若不是知晓这一点,额娘又怎会顶着与新晋妃嫔争宠的名头,这些日子屡屡往乾清宫跑?”惠妃笑着笑着,止不住叹道:“若是你大哥也像你这般敏锐就好了。”
胤禩笑了笑,未曾接话,当话题涉及胤褆时,他向来是无话可说的。
只听惠妃又道:“你是个伶俐的孩子。不似你大哥一般鲁莽,平日里多帮衬着你大哥些。”
胤禩迟疑片刻,终是在惠妃担忧的眼神中点了点头:“大哥若有用得着儿的地方,儿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大哥深得汗阿玛倚重,儿却是能力有限,怕是帮不上大哥什么。”
他虽对惠妃十分敬重,但他与胤褆之间的关系可说不上好。胤褆自恃皇长子身份,素日里除了废太子之外,看不上其他兄弟。
胤禩也不是没有试着去接近胤褆,谁不曾在心中偷偷希冀过有个强大的、能够保护自己的兄长呢?尤其惠妃常在懵懂的胤禩耳边说胤褆的好话,难免让胤禩对胤褆有了些不切实际的期望。
只是,胤禩永远也忘不了当自己兴冲冲朝着胤褆走去时,胤褆那轻蔑而冷淡的眼神。
那目光,就像一盆冰水一般,让胤禩凉到了心坎儿里。
从那时候起,胤禩便明白,自己与胤褆,是做不成兄弟的。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胤禩心中燃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野心,他再也不希望过这样遭人白眼、备受轻视的日子了,他要努力往上爬,通过自己的手段来夺去高位,好让旁人明白,他在康熙诸子之中虽出身低微,却是最有才干的那个!
惠妃望着胤禩离去的身影,目光中的忧虑不减反增。
身为一个母亲,她又岂会感觉不到两个儿子的渐行渐远?胤褆虽对她依旧尊敬,却有了自己的主见,有了能够商量的幕僚,不肯再事事听从她的话,反而时常觉得她妇人短见,胤禩也同样如此,虽说他很少当面反驳惠妃的话,看似乖顺而又好脾气,可惠妃知他内里最是倔强不过,他打定的主意,外人是再难更改的。
唯有在儿子身上,惠妃才会体会到身为一个普通人的无力。
……
胤禩来陪小格格玩耍之时,因为他实在太讨人喜欢,小格格不好意思下狠劲儿折腾他,导致小格格的计划只实施了一半。
接下来,九阿哥胤禟与十阿哥胤俄来陪玩时,小格格可是狠狠让他们体会了一番何为“熊孩子”。
胤禟自然不必多说,他本就对非要来讨好一个小娃儿的事不情不愿,来的时候就臭着张脸,且还故意对小格格做鬼脸想吓唬她,对这般恶劣的人,小格格怎会喜欢得起来?
再加上,小格格本就打定了主意要好生折腾“八-爷-党”,好为康熙出气,自然更要闹得胤禟不得安宁。
不过,小格格倒也懂得权衡利弊,知道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干不过胤禟,因此,无论胤禟怎么逗弄她、戏耍她,她都懒得多给胤禟一个表情。没多久,胤禟便觉得没意思。
他隐隐能够感觉到小格格似是很嫌弃自己,顿时就不高兴了。他还没嫌弃她个小奶娃呢,她倒是先嫌弃起他来了!
胤禟正准备向小格格展示一下自己的水平,好让小格格知道自己的厉害,谁知,他早先耽搁的时间太久,这会子门外已经传来了康熙的脚步声,以及他身上佩环碰撞的声音。
原本恹恹蹲坐在一边的小格格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一看到康熙,便开始哭着向康熙“告状”。
这哭声之大,让胤禟都不由为之震惊。方才他“欺负”她那么久,她都没个反应,他还以为她不会哭呢。
谁知,这不哭则已,一哭惊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她做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呢。
康熙从未见小格格哭得如此凄惨,见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黑眸中此时盈满了泪珠,哭得一抽一抽的,委屈极了,他十分心疼,一面将小格格抱在怀中一通哄,一面向下人们打探发生了什么。
待知道是胤禟这不省心的惹哭了小格格,他险些没直接给胤禟两耳瓜子。
“你这不中用的东西,平日里喜欢行些商贾之事丢我皇家颜面也就罢了,还总与你八哥在一起,为他出些馊主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让你照顾一个孩子你都照顾不好,要你何用?”
康熙颇为厌烦地瞪了胤禟一眼:“行了,赶紧给朕滚吧!别杵在这儿碍眼!”
小格格见康熙似是当真被气到了,顿感自己弄巧成拙。
天知道,她故意“坑害”胤禟的初衷,就是想小小的给胤禟一个教训,以及为康熙出气,若是此举反倒惹得康熙动了怒,可就得不偿失了。
况且,胤禟被康熙全盘否定时,眼中那遮掩不住的落寞,多多少少也影响到了小格格,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罢了,下回再见到胤禟,她还是对他好点儿吧。
胤禟才一消失,小格格便立刻就着康熙的袖子擦去了眼中的泪,揪着康熙的胳膊晃了晃,似是在让康熙不要生气了。
却见康熙也是瞬间便收起了怒色,面上浮现出与以往一般无二的笑容。
他刮了刮小格格的鼻子:“就知道你是装的。平日里,你何曾这般嚎嚎大哭过?胤禟又不傻,纵使他对你不喜,在朕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若说胤禩入宫那回,小格格突然与胤禩“翻脸”,康熙还不能确定其中的真实原因,那么这回,小格格与胤禟之间“再起风波”,康熙便能肯定这丫头是在为自己出气了。
这让康熙颇觉暖心,少不得好生配合小格格一番。
再加上胤禩几个近日私下里的小动作,的确让康熙感到不满,康熙便借故训了胤禟一顿,也算是给这兄弟三人一个警告。
若是小格格没有私自安排这么一出为他“报仇”的戏码,康熙只会将他的这些不满埋在心中不说,等着胤禩三人越来越猖狂,触到他底线之时,再以雷霆之势出手打击,让他们没有翻身的余地。
如今,他提早将心中对胤禩三人的不满透露了些许出来,于胤禩三人而言,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格格见了康熙的大变脸,先是疑惑地歪了歪头,而后恍然大悟。
原来,戏精不止她一个,康熙竟也是个大戏精!
两个戏精相视一笑,一个只有胤禟受伤的世界便达成了。
康熙掏出一方丝帕,为小格格擦去了面上的泪水,对她道:“日后不许再这样哭了。”
纵使知道是假的,他瞧着也十分心疼。
“啊~”小格格应了一声,一头扎入康熙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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