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唇上的力度轻柔,可对当事人来说,带来的冲击不亚于天崩地裂。
柳离只觉时间格外漫长,慌乱是第一反应,当她稍微挣扎着退却时,肩膀上的双手似乎条件反射般想按住挣扎,又很快松开动作,任由她小步退开他的范围。
她这边还没说话,经过这番动作,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太一当即炸开,把伏羲拉到一旁。
他不是看不得别人亲热,在帝俊羲和那边也当惯了电灯泡,双方情投意合也轮不到他来指责,但问题是柳离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啊!
就算你们曾经是恩爱夫妻,这样的行为也完全称得上失礼好吗!
流氓!垃圾!
迎着太一谴责视线,伏羲却只望着面色变幻的柳离,语气低沉,“这样足够证明了吗?”
柳离抿唇不言,没有回答伏羲的问题,更没有去看他那潜藏着许多情绪的眼睛,只看向为她打抱不平的太一,缓缓道:“可以让我自己待会吗?”
“当然。”太一想着她突然遇到这种事,心中慌乱是正常,目光狠狠瞪向伏羲,拉着他就要离开,把此处留给柳离。
而在伏羲与太一的身影消失后,原本还有几分笑意的柳离收敛了目光,她安静坐回床上,环顾这片陌生的房屋和建筑,然后垂下了视线。
伏羲……
柳离伸手触摸嘴唇,当然没有感到冒犯的羞涩,连旖旎的情愫都没有,她近乎是冷酷剖析自己诧异后的感受。
意外,慌乱,不知所措,难过,犹豫,还有几分欢喜,但独独没有抗拒和厌恶。
这样足够证明了吗?
证明我对你无害,证明你并不讨厌我。
证明你可以相信我的话。
柳离眼睫微颤。
但……
柳离想到太一对伏羲的态度,警惕,忍耐,软肋被抓在手里不得不合作,又夹杂着无可奈何的放任,但并没有太多负面,就像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关怀,旁敲侧击的试探,放松戒备,以及潜藏极深的愧疚,比之于伏羲,太一的心情实在太好观察。
或许我的失忆不只是元神的受损,或许跟伏羲还有点关系……综合接触以来的信息,柳离下了这个结论。
在柳离这边分析判断时,伏羲也在思考柳离的状态。
从一开始他就没相信太一说得那么可怜无助,或者说无助是真的,无害是不可能。他封印住的只是记忆,构成她的基底依旧是准圣的潜质,是最接近圣人的境界,哪怕没有记忆辅助判断,真灵冥冥之中仍能做出最合适的决断,甚至说,正是因为没有记忆情感来干扰,她的心境更近似于赤子婴儿,无垢无净,更能够抓住散落于微处的细节。
一句话总结就是,更难忽悠了。
伏羲面无表情想着,果然还是太一的错,没事多此一举抢人做什么,光看他傻乎乎被柳离骗到,就能想到如果他不来,估计就要被他再次泄露干净。
虽然可以再封印一次,但反复对元神施法容易造成二次伤害,他倒不介意自家女朋友变成白痴,但……伏羲垂下眼,眼底有柔意掠过,我还是希望你好啊。
即便一直是我在伤害你,但我还是愿着你能欢喜圆满。
“让她先回自己殿里,我会在旁边守着。”伏羲突然道。
太一眼一跳,“不,在这边就很安全。”
伏羲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幽深,“我不认为让她在你身边是件好事。”
“你什么意思?”太一停下离开的脚步。
伏羲漫不经心,“你也不想天庭中有东皇强掠离皇的流言吧。”
“……”
“伏羲,你可有点良心吧。”太一心情复杂道。
这不是什么清者自清的问题,是伏羲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惹到帝俊出面又是大麻烦。
想到这,太一忍不住讽刺道:“回自己的宫殿我没意见,但为什么一定是你,你没有自己房间吗?”
“我的宫殿不是刚被你砸了吗?”伏羲偏头,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
太一不生气,太一深呼口气,太一大人不跟小人计较。
最后柳离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两处并没有实质性的差别,一时半会她还是独自出不去,对此太一的解释是她身体太弱怕她出事,再加上她现在情况,出去后会惹人担心。
对于这种话,柳离一概点头听从,乖巧得每每让太一来看望时都极为心虚。
帝俊知道她醒来后看过几次,第一次来后,跟柳离大眼瞪小眼凝视半响,最后苦笑几声,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好好休养,不必想太多。”
柳离对帝俊印象颇好,至少没有比伏羲更糟糕,她冲着对方微笑,没有丝毫阴霾。
“你的关心我收下啦。”她语气轻快说着,又从床上坐起,在帝俊不解中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额头。
“你也要开心一些呀,我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你在为什么皱眉,但我想,只有自己心情舒畅,才能顺顺利利做事。”
她的眼睛与帝俊对视着,如湖水倒映着他威严的面容,“如果是在担心我,我现在很好,如果是在为其他困扰,那我祝愿你一切顺心。”
“帝俊,请相信你不是独自在面对。”
帝俊强撑着的笑意僵住。
如果不是确定柳离恢复记忆后不会坐以待毙,帝俊会恍惚眼前仍是那个知心晓意的好友,她会关注到你的难过,亦会为你拂去哀愁。
帝俊最近心情的确不太好,倒不是巫妖战事上的麻烦,事实上这方面一来有柳离打下的基础,优势所在他只需要按部就班推进着,二来有伏羲给他搭把手,这家伙一半时间在指挥战事,一半时间盯着柳离,偶尔腾出手来还能折腾一下白泽,时间管理堪称极致,况且柳离之事,妖族哀愤交加,上下齐心,在战事方面只能说是相当顺利。
让他心情糟糕的是那些细密又杂乱的小事,他不是会特别在意过去和未来,他相信脚下的现实就是真实,没有什么比眼下更加重要。
可他还是无可避免想起很多,想还在沉睡的羲和,想好久没去看望的小金乌们,想伏羲的不顾一切,想太一的忧心忡忡,想柳离怀着怎样的心情设下死局,想死在战火中的妖族子民,想因动乱而残破的天地……执掌河图洛书的他,哪怕身在局中,仍然清晰分辨着因果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但就像柳离坚持的,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既然不希望其他人牺牲,就只能由自己顶上去。
所以他对伏羲的作为保持了沉默。
不尊重就不尊重吧,帝俊想着,你好好活下去,安然无恙活下去,就是我仅剩的愿望。
柳离看着帝俊先是出神,而后又笑了起来,笑得开怀而畅意,他同样伸出手搭在她的头上,把那头柔顺的长发揉成一团,看她微愣后气鼓鼓收回动作,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我好心安慰你,你居然恩将仇报。
帝俊仰头笑得更畅快,回头就对上伏羲幽深的眼神,笑声一下子就卡住,“啊哈哈哈,伏羲你也在呐。”
伏羲抱着胳膊,一副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的模样,“是啊,我该受宠若惊表示您还能注意到我的存在吗?”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但帝俊只是轻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柳离侧耳听着,一边把自己凌乱的头发恢复,一边用澄澈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互动,偶尔与伏羲对视,便弯眉一笑,好似很开心的样子。
……才怪呢。
伏羲想着,但看向她的视线,仍旧温和如旧。
这边天庭虽然有些小小的插曲,但怎么都比不得巫族浓云惨淡。
帝江在悼念第二位兄弟的逝去,后土坐在旁边,长久无言。
柳离的退却并不能彻底扭转战局,因为帝俊与伏羲向他们展示了妖族另一种底蕴,特别是伏羲,他展示了一种完全不同于柳离的凌厉,乃至于称得上是无所顾忌。
在展示出足以诛杀祝融的实力后,这个惯来沉默的天庭羲皇,又成为了巫族新的阴影。
“是我大意。”
后土看向帝江,主动开口道歉,“是我自矜于实力,才会给伏羲机会。”
作为祖巫中综合实力排行前三,论保命能力更是数一数二的后土,行走于洪荒便是不绝力量之源,哪怕平常再低调,也没谁会轻易招惹。
但伏羲就敢。
大抵是当日杀害柳离让他记在心里,在针对巫族进攻的同时,他顺手设了局去埋伏后土。
后土当然没事,有事也不会坐在这里,真正陨落的是共工,是明知是陷阱一头撞入的共工,是自责于祝融之死没有来得及救援,而在面临相似局面后,毫不犹豫选择断后的共工。
他不愿再面临第二次无能为力,不愿再失去其他的兄弟。
于是帝江他们失去了另一个兄弟。
“至少这一次,他不会再难眠。”帝江摇摇头,显然也格外失落,仍强撑着不至于失态。
现场也多是沉默,第一次是愤怒,第二次是无力,像是大山压在心头,无法呼吸。
烛九阴就是在此刻开口,他闭着眼,“大哥,你还记得她留下的话吗?”
“嗯?”帝江皱眉。
烛九阴神情似悲似喜,“我好像明白一些。”
“原来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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