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素身上禁制被打破时,伏羲正在与女娲交谈。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门,伏羲与女娲猛然闭嘴,不约而同朝着东海方向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足以叫他们心脏骤停的画面。女娲一步踏出虚空,转瞬来到东海,却也只能眼睁睁望着幼童柔和的面容消逝在雷火之中,而她的挚友半跪在地。风雷肆意切割着她的肉身,血液在身下淋漓倾泻,但她的目光仍死死盯着眼前,盯着太素消失的地方,血泪落在眼里,将澄静的眼瞳也染成赤色。
后来发生了什么,柳离记不清,疼痛吞噬着意志,以至于眼前画面都模糊起来,唯一清晰的却只是太素最后那缕笑容,明悟一切又欣然相赴。
她欣然奔赴死亡,欣然为她挡下那致命的一击。
以太素孱弱实力面对祝融的攻击只会是螳臂当车,但正如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弱小,一众长辈加诸在她身上的禁制多到眼花缭乱,那本是为了保护她而给于的护佑,却让她拥有了站到柳离面前的底气。
让她拥有了能够为她而死的能力。
柳离甚至触摸到太素身上那份属于她的力量。
这份认识让她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
堂堂准圣也会有如此失态的反应吗,柳离无法思考,她只是不停地咳嗽,好似那灼热的火焰也烧到了她的身上,疼痛从喉咙蔓延到四肢,烧得她浑身都在哀鸣,恨不得把自己头颅斩下,还来一寸喘息,
她好似陷入一场噩梦,她看到有人在面前张嘴说些什么,她花费了好大力气才认出来那是伏羲,又花费剩下力气,分辨出来他在喊自己的名字。
大脑像生锈了一般无法运转,她只能茫茫然望着他,然后被他突然拥住,肘膊传来的力度咯得后背生疼,眼泪不受控制落下,这时候她才发现,嘴角的鲜血早已将衣衫浸透。
那是她的血。
那是太素的血。
柳离的意识陡然清醒。
她第一次开始憎恨准圣那敏锐的洞察,以至于回忆可以一帧帧重放,一颦一笑都宛若凌迟,崩溃的意识渐渐苏醒,她终于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嘶哑难闻。
“对不起…对不起……伏羲……”
她不断向伏羲重复着对不起,愧疚与悔恨将她淹没,可她除了道歉什么都做不到。
她不该带太素去汤谷,不该带她离开昆仑,如何会料得一念的触动,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断去属于龙族的血脉,导致肉身重创,连带着来自龙族的天赋都无法动用。
那是在东海啊。倘若她没有受伤,不是这副尚未融合的躯体,四海之波任她调动,众水之源随她流转,便能借助地利压制祝融,便不需要她来做出牺牲。
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啊!
隐忍的哀泣从胸口传出,伏羲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揽着柳离,没有对她的迁怒,眼中沉淀着化不开的阴云。
屋中另一个人正靠墙支撑着身体,女娲望着眼前的画面,死死捂住嘴不敢出声。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开口,她怕自己会失去冷静。
她的好友如此悲痛,如此愧疚于自己的行动,间门接导致了挚友女儿的身亡,一遍遍麻木致歉,却根本不知道那也是她的孩子。
至死都不知道那是她的女儿啊!
她永远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是她期待已久的亲人,是她疼爱无比的女儿,是她无知无觉,又呕心沥血为之筹谋的后辈。
是说过会将她护在身后,却又见她死在眼前的太素。
女娲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在声音泄露出去之前,她在原地消失,几秒之后出现在娲皇殿,整片天地忽来细雨洒落,悲风飒飒。
圣人通天地,一念风雨生。
苍天垂泪,不外如是。
后土伸手接住连绵雨丝,女娲心性柔和,此刻连悲伤都是婉转的。
但她仍旧叹了口气。
巫族领地中风雷齐动,空间门错乱,后土回头朝祖巫议事的殿中走去,随着她的步伐前进,那些暴虐紊乱的气息被浑厚的土之力量压制,消减,抚平,而后与这凄凉的雨丝一同,缓缓将这天地洗涤干净。
等到她来到殿中,帝江的怒火犹未止歇。
后土在她的位置上坐下,抬头是烛九阴无奈的表情。
“吵完了吗?”她问道。
没人回答她,只有帝江激烈的喘息声,和祝融漠然的神色,在这并不狭小的空间门中抢夺注意。
于是后土明白进度如何,“祝融你的伤势如何,可否需要我为你疗伤。”
“他敢私自行动怎么不死在外头!”帝江咬牙道,能让为巫族兴亡敢对上天庭的帝江说出这种话,可见帝江被气得不轻。
“大哥是怕了吗,”祝融闻言不减桀骜,“那干脆跟龙族学学,把族长推出去送死,送给天庭摧骨扬灰……”
“祝融你闭嘴!”共工猛然打断祝融话语,“你明知道大哥不会将你舍弃,这就是你如此肆意妄为的底气吗?”
“底气?假如以我之身可换吾族长存,那我祝融有什么畏惧不敢一死,只是见大哥如此懦弱踌躇,不如由吾来推上一把。”祝融言之凿凿。
“你推一把,你推个什么,推动巫族与天庭交恶吗?去杀几个刚出生的小辈,祝融你也真有脸去做,当然,更可笑的是你竟然还能失败。”玄冥抱着胳膊嘲讽道。
祝融这一次却没有暴怒,“柳离的出现的确让我意外,但要不是那个小东西碍事,惊动了女娲,哪怕不能拿下十金乌,杀死柳离也是一个大收获。”
他重新回忆起东海那人的话语,拨开云雾不外如是,“除非杀尽妖族,否则天庭难以动摇,若要夺取天庭气运,便只能从关键下手。天庭几位皇者,妖皇帝俊之子都是天庭气运凝结所在,同为火之极致,我本来是打算吞噬十金乌,吸纳他们的力量与气运,化入我巫族,柳离同样是个好选择,执掌天庭权柄,仅在名分上弱于帝俊一线,她的气运比初生的金乌更加浑厚。”
“但你最后只杀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玄冥道。
祝融面上终于露出愤恨,得罪天庭并不可怕,关键是他要看到成果,柳离或者十金乌都好,实际却只是个没什么用的家伙。
“那是伏羲之女,亦是天庭公主。”一直静默聆听的句芒补充道。
在场一半巫族面露诧异,显然都没听说过这件事,伏羲在天庭中就算是低调的那一类,什么时候有了女儿竟然都不为人知。
“那就更麻烦了。”蓐收有点担心,“原以为只是你重伤柳离,意图攻击十金乌,现在需要再加一条,杀死妖族殿下,这倒是称得上血海深仇。”
毕竟是亲女儿啊,也就是十二祖巫都没有后裔,但凡有个,作为巫族太子,谁敢碰一下,十二祖巫就会教给他们什么叫来自巫族的热情和关爱。
“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祝融嘟囔道,他当然察觉到对方气息低微,唯独身上法宝禁制繁多,才能将他拦上一拦。自己力量强悍的祝融自然看不起这种躲在别人保护下的弱者,此刻知道她的身份,也回味过来为什么以那样柔弱法力,却能怀璧不伤。
伏羲好歹也是个准圣,自己孩子却连金仙都达不到,估计也是嫌弃废物丢人才不敢宣扬。
他恨恨想着,却不想烛九阴微吟后开口,“仅仅是伏羲的女儿吗,那个孩子身上聚集的气运,在我看来更胜于帝俊羲和所孕育的十只金乌。”
仅仅是伏羲一人,不足以支撑起那样厚重的气运。他虽为天庭羲皇,却是其中最默默无名之辈,不及其妹女娲为圣,太一武力超群,柳离领率各族,帝俊妖皇之名,伏羲留给巫族的印象,大抵就是圣人兄长,低调无害。
那般在妖族存在感稀微之人,怎么可能会拥有一个身负庞大妖族气运的女儿,哪怕那是妖族第一位公主,也不至于胜过天命妖皇与妖后所出的后裔啊。
“那孩子的母亲是谁?”后土开口问道。
句芒摇头,“没听说过,要么是个普通妖族,要么早已死去,嗯,不过我倒听过一些,伏羲有感而孕的传言。”
“……还挺幸运。”
有祖巫沉默半响后酸溜溜道,骂天道是一回事,对于他们这个层次来说,子嗣艰难到几乎不可能诞下后裔,若是能有幸诞育后代,有感而孕也不是不能接受。
男妈妈就男妈妈,要是真有祖巫能诞下后代,谁还在乎阴阳顺应与否,早就高兴到手舞足蹈,不知天地何物了。
不过以天道对巫族的偏见,可能直到巫族覆灭都不会有那一天。
谈及这个话题,殿中一片沉默,还是烛九阴轻咳一声,说可能因为那是女娲的血亲,分享了她的气运,才结束这个对巫族来说并不愉悦的话题。
但这么一打岔,众人的争吵亦渐渐消弭,哪怕有祖巫不赞同祝融所作所为,压在巫族头顶的那片天空,依旧逼得他们不得不正视现实,不得不拿起武器,去争夺一寸生存之地。
原先恼火无比的帝江也安静下来,他闭上眼,无形压力弥漫,无数思绪纷涌,某一刻,他忽而睁开眼,隔着重重空间门,与云端之上帝俊傲立的身影对上。
河图洛书在他手中浮现,烈烈狂风吹拂衣袂飞扬,他的面容上还残留着因强行出关导致的苍白,唯独一双冷眸,满载怒火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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