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就被通天的叫嚷声打断。
“二哥二哥你冷静点，她伤势未复你不能动手,你要真不高兴我让你揍一顿……”
通天几乎是慌不择路狂奔而来，身后还跟着只蹦蹦跳跳的小动物，明明都是圣人之尊,此刻仍轻佻到过分荒唐。
玉清只觉太阳穴又在狂跳,迎上柳离疑惑视线，只想揪着他当场去混沌中做上一场。
“通天你来啦。”还是柳离见此，主动暖场，“多年不见，真是一点没变。”
“是一点都没长进。”元始纠正道。
通天不理元始，在确定他俩没打起来，他狠狠松了口气，身后的小家伙追了上来,顺溜地攀着他的衣角爬到他的袖口里,这提醒到他,忙得举给柳离看,“我也当师父啦，你看，我的大弟子，叫多宝。”
“是只寻宝鼠,名字倒是通俗易懂。”柳离听到通天如此说，也耐心看过去,那名唤多宝的寻宝鼠颇为灵巧，遇见生人也不畏惧，反而兴冲冲嗅着探去,却在碰到她的指尖时猛然顿住，然后缩成一团，飞快朝着自家师父怀中滚去。
寻宝鼠是天地异种，虽有特殊寻宝之能，仍属妖族之列，碰到柳离这位妖族当轴皇者，可不是瞬间怂了志气。
这反应让柳离失笑，只是那笑仍是没什么欢喜，她示意通天把它递过来，看他在自己掌中安静如鹌鹑，随手一点灵光点在对方的眉间。
寻宝鼠天赋异禀，却化形艰难，只能说是有一得必有一失，通天倒是不急不躁，有时间让他去慢慢磨，只是既然是圣人之徒，也不好让他们小瞧了去。
通天于她有半师之谊，这只寻宝鼠称她一句师姐也当得，便花费了些许力气替他化去横骨，贯通道体，引动血脉中传承，作为妖族皇者，身具妖族气运，点化一个妖族只能说是顺手拈来。
原先还在手中颤颤巍巍的老鼠忽而四脚一伸骤然倒地，一头昏睡过去，通天看出这是多宝在消化柳离传过去的力量，哈哈一笑，一扫袖便把自家大弟子收回，知道他醒来后就能化形，心情颇好。
他身为圣人，实力独步洪荒，少有匹敌，自然不需要徒弟之类为自己挣面子，便是首徒这般本该千挑万选的存在，因着下山瞥见争斗牵连，合了眼缘就随手带走给了名分。
他是自在惯了，元始倒是气得不轻，只不过通天连跟他争执的都没有，吵不起来，那点不满就只能牵连到无辜多宝身上。
元始当然不会对个化形都不行的家伙出手，但无视态度足以让灵智已开的多宝意识到些什么，好在徒弟随师父，多宝也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师父，说好听点叫心性旷达，说难听点叫没心没肺，直接把元始忽略个彻底，礼仪上不错，其他关系了了。
有元始在旁边对比，柳离对多宝的友善态度让通天心情更好，家人不支持怎么样，他不还是有朋友吗？
只是见到柳离掩袖轻咳，面色青白，又忍不住蹙眉，“怎么伤得这么严重，你自己来这里怎么不带着妖族。”
太素的事通天自然晓得，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去问个清楚，却被自家大兄袖手无为的回复搞得心情更糟，太上忘情当然是他的性格，可到底是亲传弟子，这般态度未免冷漠，反倒是玄都闻言自闭了好一阵，比他师父有情得多。
只是这话不必说出来再惹柳离难受，通天不赞同看着她因为妄动法力引动伤势，早知她如此，通天肯定阻止她出手。
“不是什么大事，”柳离慢吞吞道：“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你觉得你有时间修养吗？”
一直旁观不语的元始忽而开口，“前事在先，后世为鉴。重蹈覆辙只在你一念之间……”
“二哥！”通天打断元始未完的话，自从天庭打算对巫族兴战，元始整个人就开始看哪哪不顺眼，他知道柳离和元始独处后匆匆赶来，就怕元始在柳离面前再胡说些什么。
妖族的做法只能说是过激，可报仇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元始自顾自说了下去，“多宝是通天前段时间下山时，随手救下的一只被巫族与天庭摩擦牵连的妖族。”
柳离和伏羲的确有在刻意控制争斗规模，尽量调动实力更强的妖族参与进去。虽然天庭已经宣战，但不是每个妖族都被卷入，很多未与巫族接壤之地的妖族依旧过着原本平和的生活，没有接到攻击的命令，这方面，士兵和民众，柳离分得很清楚。
但架不住在巫族看来，任何妖族都是他们敌人，又因为妖族涉及部族实在太过庞大，导致于巫族对外无差别攻击，这种情况下，可不是容易造成无辜伤亡。
即便此刻她能掌控局势，随着战争扩大，死亡增加，哪怕有不愿参与斗争的妖族，在被巫族无故攻击，在看着亲友故交死在对方手中，又如何能忍住下场的冲动？长此以往，战火牵连更大，就不是眼下这种小打小闹可以轻易收手。
元始不愿见到柳离有朝一日会和他那两位故友一样埋骨青山。
“……而你可以阻止。”元始最后道。
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可以阻止的柳离选择助纣为虐，是明知会生灵涂炭仍一意孤行，是与他说过万物敬畏自然的同道转头抛弃承诺，亲手点燃烽火。
是背叛共同信念的痛恨，是畏惧过往重现的不安，是看着她寂寥的背影，一瞬间如临深谷，身入绝渊。
柳离看到了元始眼中的失望，可她的神情仍是蒙昧无觉，好似悲伤痛苦都远去，留下的只有一点执念。
“如果是以前，我会告诉你，我无法替伏羲原谅，因为死去的是他的女儿。”元始的话语让整个氛围急转直下，通天欲言又止，柳离已先一步开口。
“但现在，”她微微闭眼，再睁开时，有峥嵘与恨意浮现，清晰无比，“我知道太素是我的孩子。”
“凭什么我的孩子死去，而他们可以安然活着！”
如何抚去一个失去孩子母亲的恨意，除却同样鲜血偿还，如何止息。
通天因她透露出的信息目瞪口呆，可元始目光更冷，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是你的孩子，就比这天下苍生更重要吗？是你的孩子，就可以胜过你曾珍重爱护的妖族吗？是你的孩子，就值得无辜生灵为之染血吗？”
“那些对你敬爱仰慕的妖族，知道你为了一己私心将他们拖入火坑吗？”
元始语气激切，昆仑山风更烈，吹得柳离面色更白，通天再也无法忍耐，“够了，元始！”
他挡在柳离面前，“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无情的话，因为不是切身体会，才能这么大言不惭吗？”
他和元始激愤的目光对上，兄弟之间矛盾又一次走向台前，元始毫不动容，他疾厉视线射向通天身后的柳离，“回答啊，你就只会懦弱躲在通天背后吗？”
“是。”
柳离推开通天，直面上他的威压，“我是，若是连至亲至爱都无法守护，又怎么能去热爱这天下苍生。”
“爱有差等，自手足起，有何不可？”
“可，”元始深吸口气，“当然可以。”
他从袖中掏出个玉瓶，猛然砸在了地上，瓶身四裂，碎片四散飞去，在柳离裙角割开一道裂纹，随即有丹药滚落，奇异香气弥漫，隐约霞气生。
元始也不看那被他抛下的珍贵金丹，头也不回甩袖而去，通天目光在丹药上停顿一下，后头发现柳离也阖眼不语。
“嗯，你别在意元始的话，他就是这个性子。”通天小心道。
“没事，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柳离睁开眼，眼中已恢复平静，悲愤被安放至深处，“打扰许久，天庭那边还需要我去处理。”
“我送你回去，”通天急忙道，“你这样我也不放心。”
柳离沉默后点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半路通天拿出一个玉瓶，和元始刚摔碎的那个一模一样。
“大哥成圣后第一炉九转金丹，我们各分了三粒在身，你拿着吧，它能帮助你尽快恢复。不论你要做什么，身体为重。”
见柳离要拒绝，通天直接塞到她手中，“不许拒绝，太素是我师侄，巫族之事我不好插手，你便替我多上心。”
说着他低声一叹，“至亲手足都能漠然相对，又怎能算是有情众生。对于大哥和元始的观点，我始终无法苟同。”
柳离闻言，越发沉默。
直到接近天庭地界，已经能瞧见建木之形，通天才放她自己回去，柳离刚入天庭，就见着伏羲守在路上，不知站了多久。
柳离面不改色从他身旁经过，被伏羲一把抓住手臂，她身形未动，不曾回头去看，只有微冷的声音响彻，“伏羲，别逼我在这里跟你吵起来。”
在天庭门口，妖族往来密集处，众目睽睽之下，妖族两位皇者爆发争执，这种事情流传出去，会对如此尚在战争中的妖族造成什么冲击，可想而知。
“如果我现在放你回去，你我还有机会相谈吗？”伏羲声音嘶哑。
“你认为我在与你生气吗？”柳离终于转头，“没有，丝毫没有。毕竟伏羲会做出什么事，柳离早已心知肚明。”
“我亲自选择了这样的你，我自然会承担这样的后果。”
“我只是、只是有些难过，只是想要自己安静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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