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真相的柳离冷静到反常。
这不仅表现在她面对伏羲堪称平和的表现,更在于她回归天庭后对所有人都保持了理智。
没有责怪,没有发怒,她甚至连自己躲在殿里偷偷哭泣都没有,除了不再爱笑,多了些沉默,气息冷冽许多,表现出来活脱脱是半个伏羲,其他方面与寻常并无不同。
但帝俊已经摇着太一肩膀晃了几百下,后者差点没忍住把人丢出去。
“可你看她反应就是不对劲,她就算把天庭掀了我都不意外,现在安安静静的,反而让人不安。”帝俊唉声叹气,听得太一头疼,“她不是一向清醒冷静吗?”
“冷静过头就不正常啊,而且那是小事吗。要是小金乌死在你眼前,你又知道那是你的孩子……”
“……大哥您能换个例子吗?”太一咬牙切齿打断帝俊的话,先不说你咒自家孩子,你能别这么大咧咧举个自绿的例子吗!
人家伏羲和柳离好歹心意相通无贰,小金乌要是我的孩子那你算什么,我的亲哥您能长点心吗!
“这不是最接近现实吗,”帝俊弱弱反驳,又提高声音道:“而且就是知道彼此坦荡,才能这么提出来啊。”
合着我提醒你有问题还是我心虚我有鬼,太一发觉自己对帝俊的逻辑哑口无言,深一口气按下吐槽之心。
那边帝俊早已仰头望天,语气感慨,“我倒是恨不得她把我们骂上一顿哭上一场,至少证明她心里还有气,能泄出来说明还在乎着,可就怕的是这种不声不响。她自己常说,与爱相对的不是恨,是不在乎,是心灰意冷到不肯多看一眼,就像她待龙族,无爱无恨,再不值入眼一提。”
说着,帝俊自嘲一笑,“她现在不理我没关系,可我怕的是她以后都不愿再与我相交。伏羲是不后悔,我却后悔被他说服要陪他一起犯事,成了进退不得局面,”
“现在是战时,以她责任心,哪怕是为太素报仇也会好好走完这一路。但之后呢,之后会如何,天庭已经走上正轨,妖族其势已成,她又非恋栈权位的性格,她若真想转身离去,我又拿什么去挽留。”
“我又怎么可能,将她挽留?”
留在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留在这个都是欺瞒者的地方,她曾牵着幼女走过天庭每一寸区域,风景依旧,人已不存,情何以堪。
太一颇为无奈看着帝俊满面哀愁,就差没揪着个手绢迎风流泪,尔康手表示柳离你不要走。
他觉得帝俊实在想太多。
“天庭有对她来说痛苦的记忆,可属于你们的过去同样值得珍藏,你认为她会为了太素离开,却为什么不相信她会为了你们留下呢。而且,”太一顿了顿,不太想承认,但,“何况伏羲还在啊。她那么喜欢伏羲,喜欢到这种事都不舍得对他生气,又怎么会离他远去。”
更大可能是柳离一走,伏羲也收拾东西跟着一块跑,妖族和柳离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只能说,搁一块比较都是对柳离的侮辱。
但这不可否认伏羲对她很重要啊。
“可是她现在都不来找我,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伏羲好歹还有机会和她商量战事,我却不好插手……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喜欢,柳离不是不喜欢伏羲吗?”帝俊惊恐发现他好像又和大家的认知错开。
太一沉默于帝俊的后知后觉,“龙族那次之后就表明态度了,大哥你没觉得他们俩关系,嗯,亲密许多?”
“没有,柳离在女娲那边休养的时候,伏羲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啊,一次都没有啊!”
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操作吗!
心上人受伤一眼都不去看,就差没狗直男一句我去又不能让你快点恢复,连羲和沉眠帝俊都隔几天去一趟,哪怕见不到人,知道对方在不远处,心情都会灿烂起来。
对比伏羲所作所为,要不是太素的事,帝俊真的看不出来伏羲对柳离的心思啊!
这连作为朋友都失礼的行为你告诉我这叫互诉衷情!
你确定那不是叫互相拉黑准备老死不相往来吗?
帝俊不理解,更让他悲伤的是很快他就要和柳离老死不相往来。
太一:“……大哥不会主动去寻她吗?”
她不找你你去找她啊!
帝俊委屈,“她说忙,没空见我。”
忙是真忙,毕竟打着仗呢,可真抽不出一点空吗,这个忙的答复,已经说明她的心情。
“你坚持要见,她也拦不住,”太一无语。你是妖皇啊,天庭谁能拦着你不让见柳离。
“可我怕她还在生气。”帝俊越发委屈,“她都说了不想见我,我再出现在她眼前,不就是提醒她我做过的事了,要不太一你替我去看看?”
“……你觉得她就很想见我?”
太一幽幽道,哪怕是他这样情绪短暂停留的性情,偶尔还是会心虚一下。是,柳离是不会对他们恶语相向,可他们又怎能借此继续得寸进尺。
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好心隐瞒不能改变本质,特别是如今无可挽回的境况。如果可以隐瞒到底,帝俊还能稍微接受,可既然真相皆知,伤害已成,再在她面前,口口声声说着自己隐瞒是为了她好,只会给她造成更大的痛苦。
帝俊和伏羲他们不去解释所谓的苦心与忧虑,解释是为了不被误会,是为了赢得原谅,可柳离从来不曾误会他们的心意,比他们更相信他们,那只剩下原谅。
可还要原谅什么,原谅他们的自大,原谅他们无视她的意志,原谅他们自以为是的好意?
做错就是做错,帝俊不需要她的原谅让自己心安,他宁愿承担她的怒火与怨恨,任她发泄自己的不满和悲愤,让她能舒服自在些,而不是一遍遍提醒柳离,他们都是为她着想,去逼着她理解和接受,让伤口表面愈合,暗处腐烂生疮。
帝俊做不到,更不会去那么做。
而在帝俊与太一就他们和柳离摇摇欲坠的友情长吁短叹时,鲲鹏在为天庭未来发愁。
他觉得妖族吃枣药丸。
谁家刚打起仗,还没把对方打残,己方内讧先吵了个天翻地覆啊!
鲲鹏眼睁睁看着,天庭临时拉起的指挥中心会议上,负责战事的柳离和伏羲就针对巫族的战略目标产生了巨大分歧。
争锋相对冷嘲热讽,就差没拍桌子撸袖子直接干起来。
帝俊不出面,太一非战斗不集合,女娲更是不便插手,天庭里根本没谁敢去阻拦他俩,就连唯一够得上资格的白泽,都老神在在喝着甘露仰头看天。
剩余一众脑子里只有战斗的妖帅们被吵吵得脑壳疼,偏上边两位谁都惹不起,干脆把耳朵一塞桌子上一趴睡大觉,反正两位陛下最后会给出答案,而他们只要照做就好。
唯一认真开会的鲲鹏:“……”
跟你们一块工作妖族还有希望吗?
我现在跳槽跑路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不及的,上了贼船都难下,直到中场休息,伏羲和柳离离开,鲲鹏迅速猫到了白泽身边,“白泽,两位陛下是什么意思?”
虽然很是嫌弃这位天庭第一号摸鱼选手,有些时候鲲鹏亦不得不承认,白泽眼光相当精准。
“离皇主张先解决一位祖巫,破掉巫族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阵,掌握先机和主动权。羲皇则是认为优势在妖族,只需稳扎稳打,消灭敌方有生力量,自然能取得胜利,二者都有可取之处,只是……”
“……只是与他们性格着实不相符合。”白泽笑眯眯续上鲲鹏的话,“离皇自是以稳妥为先,羲皇陛下惯来喜欢以奇辅正。嗯,的确是很奇怪,离皇也说过十二祖巫祝融脾气最是火爆,引他出来最是简单,说到祝融,哈,说不准是离皇陛下私心作祟呢。”
“那也该是羲皇杀意更炽,毕竟那位殿下是他的亲女儿,以他斤斤计……咳,毫末在心的性格,先杀祝融更能理解。”鲲鹏话说一半,轻咳一声换了个说法,白泽只笑吟吟,并不揭穿。
“而且,”鲲鹏面色一正,“如果离皇执意要祝融偿命,羲皇不该是赞同吗,又何必为之与那位吵到如此地步。他们的观点都有道理,只是路径不同而已。”
“或许正是离皇那般激进,他才选择站到了对立面。再清醒冷静的人,也会因为变故头脑发热,一时冲动,这时候,若是有人能在旁规劝,说不准就能挽遗憾于未行。”说着,白泽气息一顿,很快又朝鲲鹏露出个你懂得的表情,“伏羲未尝不想拿祝融开刀,只是那位在前,逼得他不得不后退稳住其他,这亦是,他的私心所在啊。”
他已经失去一个女儿,又怎能再允许柳离出事,稳妥与激烈的风格,也只会因着那人而做出应变。
天庭和妖族自然不值得伏羲这般委屈自己,但柳离值得。
“那我们只能看着他们俩继续争执下去?”鲲鹏读懂白泽言外之意,可这种无意义的交锋依旧让他很是烦躁。
“战事紧急,两位陛下自知轻重。”白泽又神秘起来,成功得到鲲鹏一个白眼。
最后胜出的不出所料是柳离。
毕竟伏羲早就磨刀霍霍向祝融,唯一顾忌就是怕柳离后悔才忍耐着。等柳离条理清楚阐述击杀祖巫的后果,包括引出祝融的难度和计划,激怒巫族后造成的反扑,妖族后续该如何处理,如何降低伤亡……一系列应对井然有序,考虑周全,伏羲才肯点头。
唯一的要求是他要亲手杀了祝融。
“……不能把机会让给我吗?”柳离沉默一瞬,开口商量。
“不可以!”
“陛下您冷静啊!”
原先还昏昏欲睡的妖族立马清醒,连鲲鹏都从修炼中回神,了解到她的想法后面色扭曲。
您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完全不了解吗!
“你们这是不相信我的实力?”柳离转头看向在场大部分被她暴打的妖帅们,目光和善。
这话当然是不能说,但就柳离这番两次受伤的身体,放任这位去和祖巫拼杀……妖族觉得他们还没废物到这种程度。
一个不小心折进去,哪里是一个祖巫可以交待的。说来冷酷,太素死亡只是让他们愤怒于祖巫挑衅行为,若是死在汤谷的是柳离,对于妖族来说,就不是此刻还能局部打闹的姿态,那是倾尽一族都无法消解的悲切,是她亲手凝聚妖族精神,是她看护妖族千年万年,是她如长如母,扶持他们蹒跚而行,柳离于妖族,早已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们根本无法接受她的逝去,哪怕是一刻的想象。
因而听到她想要涉险,都顾不得上下之别忙得出口阻拦,柳离听着他们苦口婆心,视线却只看向伏羲。
“她是我的女儿。”伏羲与她对视着,与她若渊若海的目光,“她唤我一声父皇,没谁比我更有资格。”
柳离眼中划过痛苦之色,但她终于移开视线,默认了伏羲的坚持。
一个保护不好自己孩子的母亲,的确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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