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帝在听到宫人回禀时便已做好了一定的准备,然而当她真正看见床塌上毫无生气的宿云微时,还是没抑制住心头骤然涌上的惊怒:“放肆!”


    只见少年一动不动的躺在床塌上,姣好明艳的面上横着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几乎覆盖了大半张脸,深可见骨,刺目无比。身下右腿更是扭曲着垂在榻上,眼见竟是断了。


    而少年面色灰败,眼见着进的气少出的气儿多,似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陛下恕罪!”寝殿顷刻间跪倒一片,止不住颤抖起来。


    女皇脸色阴沉一片:“太医!”


    “臣在!”离床榻稍近的院首忙手脚并用爬了过来,语气惊恐:“回…回陛下,皇子殿下骤…骤然从高处跌落,臣诊治到其身上有多处骨裂症状……尤其是右后腿……这……恐日后会落下病根…不…不良于行……”


    “你说什么!”威帝咬牙,声音几乎是从牙根挤出来的:“给朕医!若有差池,朕叫你偿命!”


    帝王眸光震怒,院首腿一软便倒在了地上,脸色吓得煞白:“是!微臣领命!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威帝儿时便同先皇征战四方,什么样的场景没见过,然而纵使再惨烈,也不过是女儿郎的荣光,男儿家生来娇贵,如何受得起这种痛楚。


    更何况这孩子金尊玉贵,越想着,帝王的怒火便如同吞了火炭,灼烧在胸口,眼眸中却冰冷一片。


    眼一扫,瞥到到跪在身侧,印象中从小便侍奉宿云微的近侍,似乎叫逢宁的,女帝沉声:“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恕罪!”被点到名的小厮头磕的咚咚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奴才该死!昨夜下了一夜雨,长阶湿滑,奴才没有看顾好皇子殿下,才致使殿下失足,奴才……”


    女帝不耐听她的解释,冷声道:“既已认罪,来人,将此人——”


    话音未落。


    殿外骤然传来宫人高亢明亮的通传声:“皇夫驾到——”


    女帝被这一打岔,怒气也稍稍平定了几分,转头看去,便见着一道身着淡蓝色宫装的男子出现在门前。


    男子侧脸清丽,霞姿月韵,通身雍容高贵的气度令人不敢直视。


    正是当今中宫皇夫,元氏。


    她有着威帝向来偏爱的淡雅气质,然而不知为何,此时女帝的眼前却蓦地闪过一道明艳张扬的红衣人影,女子眉心微皱,脸色不知怎的又沉了几分。


    然而向来鲜有人敢直视天颜,元氏亦是,垂眸柔声行礼,语气却有些焦灼:“臣侍见过陛下,陛下,臣侍听闻微儿他——”


    男子说着,目光已然越过床榻旁正小心用帕子为少年清洗伤口的医子,看见了床榻上宿云微的惨状。


    一旁小厮端着的铜盆里,浣洗过的热水都透着殷红的血色。


    元氏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呆住了。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红了眼眶:“陛下…微儿他……”


    男子泪眼朦胧,女帝此时心情正差,也没有安慰他的心思,揉了揉眉心,轻斥了一句:“慌什么,像什么样子!”


    虽是斥责,却也没有什么责怪之意,怪只怪宿云微此时模样确实太过骇人。


    元氏心知威帝正在气头上,便也识趣儿,稳了稳心神顺着女帝的力道站起身,眼睛却不自觉的朝宿云微的方向看,竟有些怔愣。


    他来的及时,满眼关切也不似做假,女帝神色稍缓了些,便叫太医也把宿云微的情况说与他听。


    只是眼又扫到方才还未处理完的宫侍,女帝不由心生厌烦,元氏同样注意到了眼前的情况,忙柔声劝道:“陛下息怒,微儿吉人自有天象,想必不会有事的,此时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陛下不如先饶了了他吧!”


    元氏轻柔的声音不急不缓,稍稍抚平了威帝心头的怒火,女帝也心知杀了这几个小厮也不顶什么事,冷声道:“既如此,便先留你一条狗命!好好照顾长皇子,若再有错处,定不轻饶!”


    “奴才谢陛下恩典,谢谢皇夫殿下!”逢宁哽咽磕头道。


    正说着,女官英娘的声音忽然隔着门清晰的传了进来:“陛下,镇北将军府家的平老夫人进宫求见……”


    镇北将军府?女帝眉心微皱,沉声道:“知道了,领她到御书房见。”


    元氏同样将一切听在耳里:“陛下政务忙,先去吧,这里有臣侍呢。”


    女帝脸色淡淡的:“不必,这里有太医奴才们伺候着够了,皇夫随朕一同回去吧。”


    “是。”女帝开口,元氏便也没有执意留下,转头朝着满屋子宫人道:“既如此,你们好些伺候着,若缺什么,尽管告诉本宫,待微儿醒了,本宫还有重赏。”


    逢宁含泪应声:“奴才必当尽心尽力!”


    说起来当今皇夫虽待宿云微不亲近,但在这些吃穿用度的小事儿上,倒也从来不曾苛待这位并非她亲生的长皇子。


    女帝闻言同样扫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跨门离去。


    回去的步攆上,女帝面色沉凝,元氏知晓她心情不佳,忙不迭说了好些宽慰的话,然而威帝却罕见的没有理会。


    元氏心中不自觉有些忐忑,不敢再多说,然而女帝忽然开了口:“今日元奕回宫后可有去同你请安?”


    元氏接到长皇子出事的消息后便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并不知元奕曾至太和殿的事情,闻言一愣:“回陛下,奕儿不曾至中宫请安,此时正是崇文馆讲经的时辰,想来应是在那儿。”


    “哦。”女帝点了点头。


    “陛下,奕儿可是犯了什么事儿?”元氏猜不出她的想法,小心翼翼问。


    女帝看他一眼:“无事,朕就是随口一问。”


    元氏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张了张口欲追问,然而步攆已到了御书房门口,便只能跪礼目送威帝离去。


    ……


    “此话当真?”


    御书房内,一番行礼问安过后,威帝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这位镇北将军府三朝老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眉头不自觉舒展了几分。


    她原以为是漠北战事又有什么异变,然而却没想到却听到了胜利的转机,女帝连日笼在心头的阴霾不自觉消散了许多,语气和缓了几分:“既如此,朕一会便拟秘旨,此事幸得爱卿觉察,否则还不知要酿成怎样的祸事。”


    “陛下谬赞,此乃臣份内之事,”一身紫棠色朝服的平祥躬身沉稳而对:“只是消息并不是臣一人之功,而是有义士相助。”


    “哦?”


    “此人名唤连玉,正是她替被半路截杀的信使将信带到了老臣府上。”


    “连玉……”女帝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的拉平了唇角。


    ————


    时光飞逝,转眼便过了三日。


    长皇子所居的起云台众人都因着主子突遭厄运,一片人心惶惶。


    宿云微自失足当日夜里便发起高热来,急的逢宁请遍了宫中太医,这几日连着不眠不休,眼见着眼底血丝遍布,十分憔悴。


    隔日清晨,逢宁屏退屋内其他下人,轻手轻脚的换下宿云微额上的帕子,眼见着人终于不烧了,松了口气,然而瞧见主子脸上红肿狰狞的伤口,弯折右腿上层层绑缚的绢布,眼眶又止不住通红一片。


    腿伤,毁容,主子明明是是谪仙般的人物,逢宁心中如刀割一般,忍不住哽咽落泪,有些崩溃:“主子,你快醒醒吧…您这是何苦……”


    宫中都说昶明长皇子是失足跌落,他亦是如此回禀圣上,然而逢宁作为宿云微的贴身内侍,两人日夜相处,其实自长皇子回宫那日他便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依主子直率的性子,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该是那日那般沉郁模样样子,叫人看着有些害怕。


    只是逢宁觉着,大概是那位连女郎叫主子伤了心,他原想开口宽慰,主子却没有理会他,独自在屋子里待了一夜。直至第二日一早他突然说要去给陛下请安,结果便从殿前长阶上失足滚落了下来。


    逢宁是自小同宿云微一道长大的贴身内侍,几日前宿云微偷跑出宫,便是他装作皇子待在屋子里,不知怎的逢宁蓦地想起几日前女帝的质问。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好在宿云微身后两步的位置,只是事发突然,逢宁也并未看清,这几日自宿云微昏迷以后,他便禁不住有些胡思乱想了起来。


    若是,若是不是失足呢?


    伏在床前的逢宁想着,惶恐而痛心,丝毫没有注意到床榻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然缓缓地睁开了眼。


    神志清醒的那一刹那,宿云微无比熟悉的,皮肉炸裂的剧痛便从四肢百骸清晰的传入脑海,他甚至无法完整的呼出一口气,唯有喉间无意识发出的仿佛将死之人的挣扎异响。


    在逢宁没有注意到的当下,少年因痛楚而紧缩的瞳孔缓缓平复如深潭,宿云微牵动嘴角,一点一点,如同地狱恶鬼一般露出了令人胆寒的算计笑意。


    逢宁终是发觉了床榻上的动静,不敢置信的抬眸,惊喜道:“殿下?”


    “殿下!您醒了!殿下呜呜呜呜呜!”


    “太医!太医!”


    宿云微目光里的阴狠不知何时已然毫无踪影,闻言才注意到眼前狂喜到手忙脚乱的小侍,怔了一下。


    宿云微后知后觉想起了此人名姓,然而这并不影响什么,隔着一层床幔,宿云微听见外室脚步杂乱,似是闻讯而来的太医们进了屋。


    宿云微眸光幽深,他忽然眨了眨眼,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便顺着眼尾倾涌而出:“好痛……”


    少年疼的哭叫了起来,却因疼痛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微弱而撕裂:“好痛…母皇………我的脸!不!……母皇,母皇救救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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