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女郎好福气呀,要说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运道,还真不是常人能有的呢…不知将军府的软塌还睡的习惯?”


    女子张狂轻慢的口气毫不掩饰对连玉的鄙弃。


    周围霎时安静下来,又没反应过来的,也有看热闹的。


    连玉眨了眨眼,转头看去,只见女子身量不高,穿的却很是张扬,一张白净的脸上稚气未脱。


    莫名其妙地,连玉有些想笑。年纪大了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直白的嘲讽过了。


    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喜怒爱憎大多都是悄无声息的。


    也唯有少年人才会有这样的直言轻狂。连玉失笑,并没有理会。


    然而她眼底笑意落在那人眼底,明晃晃的就是挑衅,少女瞬间便像被摆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你——本小姐在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连玉掀眼看去,只说:“楚沅,别这么说话。”


    她直呼其名,被她叫到名字的少女反而一呆,不明白这个乡野小民怎么会认识自己,然而听到后半句又反应了过来。


    不知为何,女子总觉得她似乎有种哄孩子的感觉,脸一下子憋的青红交加。


    “你——”


    她自觉被连玉戏耍,然而面对女子平和的侧脸,却又莫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一时额上青筋暴跳。


    同席却有其他世家女子看不过眼,冷嘲热讽道:“连玉,你不会真以为攀上了将军府自己就真是个人物了吧?不过是个义女,你身份卑——”


    她话还未落,便听门外高亢明亮的女声骤然传来:“圣旨到——”


    隆隆作响的传旨仪杖队飞驰而入,转瞬间便从人群中清出一条无人通道来,身着暗红宫服的英娘的捧旨而入,目光威严的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面无表情:“陛下听闻平老夫人今日认女,命奴婢送来赏赐,另有诏书一卷,请平老夫人,平氏连玉听旨。”


    在一片鸦雀无声的目光中,连玉也有些意外,只不过面上不显,上前扶着平祥一道跪下,院子里的宾客们有好些都是官员亲眷,一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被身边人拉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转眼间院子里便跪了一片。


    平祥声音洪亮如钟:“臣平祥,携女连玉接旨。”


    连玉俯首:“是。”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平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门下次女连玉,性资敏慧,麟趾超群,德才兼备,秀毓干城,特封为御前一等带刀侍卫,赐黄金万两,主者施行。”


    ……


    圣旨下达,无人敢造次,连玉沉稳的嗓音也格外清晰。


    “臣/臣女领旨,拜谢天恩。”


    宣旨的仪仗井然有序,来去匆忙,威仪却犹在。


    连玉捧着圣旨将平祥搀扶起来,才发现周遭仍是一片寂静。


    众人目光无不愣愣地落在自己身上,看她的眼色也从一开始的审视轻蔑变为了惊骇,方才还在嘲讽连玉的几名女子更是如同被人扼制住了喉咙,甚至有些恍惚——这个连玉,到底是什么来头,竟是连圣人陛下都惊动了。


    众人眼色各异,连玉并不在意,心中却也有些无奈。


    想起女帝说要加封自己的事,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机,想来应是也有安抚平府之意。毕竟自三月前镇北军败绩传来以后,镇北将军府门前便也冷清了许多,如今新的喜讯虽还未入京,但除去叛贼以后,胜局却已然定下了。


    同平祥一起坐在主桌的宾客皆是于朝堂之上有名有姓之辈,亦有不少文官想到了这一层,最先反应了过来,缓和一笑:“恭喜恭喜,平老您这个女儿可谓是人中龙凤啊!”


    “是啊是啊,下官初见时便觉着女郎气质谈吐皆是不凡,果不其然,女郎前途无量啊!”


    “说的是!镇北将军府真是人才辈出啊!”众人附和着,气氛很快又重新热络起来。


    见方才不以为意的众人皆改口称颂,连玉淡笑,再回到方才一桌时,也没有恶语相向,宠辱不惊的模样倒是叫不上暗中关注她的人诧异不已,反倒是方才讥讽她的几名世家女郎脸色憋的通红。


    此女心性,日后可堪大用。席间角落里,一身月白袍服的中年女子目光炯炯。


    连玉敬酒也到了这一桌,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回头正对上后者视线。


    而后者见她望来,笑眯眯道:“不知女郎是否已成亲?”


    连玉一怔。


    身边听到声音的其余宾客也是一愣。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唐突之人?纷纷朝此人看去,一时无语。


    “怎么回事?”平祥很快察觉到了这边异样,拨开人群过来,看清后者容貌时却面色一变:“王……”


    宿存抬手轻按,起身打断她的声音,笑道:“在下刚刚回京,恰逢平府喜事,便不请自来叨扰一二,数年不见,你倒是收了个好女儿啊……”


    “…您客气了,鄙府荣幸之至。”平祥反应过来,知她不愿暴露身份,便笑道:“犬女招待不周,叫您见笑了,玉儿,来见过客人。”


    连玉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她。自小便一力拥护当今圣上、喜好游历四方的临江王。


    亦是与当年旧事有着难以言说纠葛的故人。


    大约是她衣着低调,又坐于角落,一时竟无人认出来。如今骤然出声,问及连玉亲事,一时倒引得众人侧目。


    连玉心知他的身份,神色却不显,依言拱手道:“连玉有礼,见过阁下。”


    宿存哈哈一笑,虚扶了一把道:“何必如此多礼,不过你来的正好,适才正问起,令爱这般出类拔萃,不知可有婚配啊……”


    平祥诧异抬头,没想到聊的竟是这个话题,她自是知晓圣上欲赐婚之事,如今又被眼前人问起,说不得还有些这方面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复:“……”


    连玉的声音却自身旁响起,不卑不亢:“回阁下,连玉尚未婚配,不过已有心悦之人。”


    临江王侧目看去。


    她自认识人无数,自见面以来,这个小辈便永远是一副沉稳有礼模样,虽是进退有度,观之却疏离明显,直至此时说起那位心悦之人,临江王才从这唇边笑意窥出几分真切。


    宿存笑着,叹息道:“如此……真是可惜了。”


    他心有遗憾,周遭围观已久的宾客亦是哗然,席中不乏有眼力者已然认出了宿存的身份,见她这样毫无转圜余地的说出心悦之人,有的心中竟比她还急。


    那可是临江王,亲贵皇室。一时周遭看向连玉的目光纷纷都怪异了起来。


    连玉自是察觉到,却想起前世这位临江王也曾提出过姻亲之事,笑了笑,对于四周欲言又止地各色目光,也只当没看见。


    ————


    起云台内。


    宿云微抱膝无声的坐在床上,暗自神伤,一双幽深入墨的眸子毫无起伏的落在屋内小心翼翼尽量缩小存在感的逢宁身上,忽然问道:“你说玉姐姐喜不喜欢我啊?”


    逢宁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问题,却不敢不耐烦,再一次斩钉截铁的答道:“殿下不要多想了,女郎对您自是一片真心的。”


    他答的肯定又认真,语气却不自觉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然而床榻上的少年却似乎没听见一般,眸子兀的委屈,甚至有些沉郁,恹恹道:“可是她已有五日没来看我了……”


    男子的语气似乎有些委屈,一旁逢宁却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不自觉想到两日前殿内两个背后偷偷八卦说几日前来殿中探望长皇子的女郎生的俊俏的小厮们,被主子听见后竟直接打死了。


    他无比熟识的主子,自受了伤以后便似乎变了一个人,喜怒无常的,有些阴沉。逢宁固然心痛,却也不由心生畏惧。即便如此,他还是宽慰道:“女郎定是有事脱不开身,奴才听说陛下已然下了诏,封女郎为御前一等带刀侍卫,想必日后便能每日来看殿下了!”


    “真的吗?”宿云微眉眼似乎明朗了几分,然而下一秒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目晦暗不明:“那岂不是每日都要进宫巡视。”


    逢宁方想应是,又敏锐地察觉到宿云微脸色明显不对,叫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不由慌了几分,一时又把话咽了回去,不敢再开口。


    后者也没有理会他,他的心里唯有一个念头:每日进宫巡视,可能来看他,可是也有可能再见那个贱人了。


    打住。宿云微想叫自己不要多想,然而他越想控制,反而却越是控制不住自己脑海中划过的各种杂乱不堪的念头。


    梁嗣溪……他凭什么?


    “逢宁。”


    逢宁惊恐地看着床榻上忽然笑意盎然的少年,猛不丁却听到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一抖。


    “奴才在!”


    宿云微猝不及防撞见他眼底深埋的恐惧,顿了顿。


    逢宁却是战战兢兢的看着他。


    少时,只见宿云微缓缓敛去面上所有骇人的情绪,少年轻声笑了笑,语气平淡:“你别怕,无论我对旁人如何,我永不会对你不利的。”


    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玩伴,亦是前世为了护他而死的陪嫁,宿云微记的很清楚,他没想吓着他了。


    逢宁没想到会听到他这样说,猛然怔住,眼眶发红,忽然不再害怕了。然而更多的酸涩却接连涌了上来:“殿下……”


    他作为宿云微的贴身内侍,他几乎是每日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旁,他见着他疼的浑身抽搐也依旧一声不吭,见着他终日噩梦缠身,不得安睡,又见他整日沉郁,喜怒无常……


    逢宁始终想不通,他好好的殿下,是谁将他害成这个样子的哈?


    然而此时好像这些也不再那样重要了。


    “殿下折煞奴才了……”逢宁开口,眼神悄无声息透着坚毅:“殿下若有吩咐,逢宁无有不从。”


    宿云微抬眸看着他,似乎从中看到了从前挡在自己身前的影子,垂眸掩去了戾气翻涌的眸子,强自笑了笑。


    不知过了多久,逢宁才听见他开口:“你上前来,替我去办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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