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带着刺骨的凉意。
楚淮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后,才发觉自己已经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之中,站了好些时候。
远处村道上,有几个回家的小孩子经过。
看见站在河水里的楚淮,还以为他想跳河自杀,连忙赶过来,将尚未完全解除呆愣状态的楚淮,连拉带拽的给挪上河岸来。
“淮叔,你没事吧?别不是被霉运附身,成了霉星,这才掉到河里去。”小男孩皱着眉说道。
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却不赞同。
她从竹篮子里拿出一颗汁水饱满的树莓,塞进楚淮微微张开的嘴里,“淮叔肯定是被饿晕了,我娘说淮叔家有俩蛀虫,一直逼迫淮叔干活却不给淮叔吃饱饭。”
“不对不对!”矮墩墩的小胖子将前面两个小孩挤开,稚嫩的脸上是装出来的老成。
他背着手,昂着头,绕着楚淮转了半圈,“我哥说的,淮叔这是想娶媳妇想疯了,只要给他找个媳妇就会好。”
“我哥还说了,淮叔喜欢的是栓子哥家的杏儿姐姐,他害的是相思病!”
……
孩子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徒留听了满脑子乱七八糟信息的楚淮木着脸留在原地,消化着那些有用的信息,并将其一条一条的记在心里。
相思病暗恋栓子妹妹杏儿,田地被极品亲戚掠夺,村东头的楚举人爱传谣言,爹娘以前特别勤快,他家十几年前是村子里的第一富户,楚清被癞头三看中准备纳其为妾,爷奶是外来户长相出众……
楚淮一边嚼着嘴里果汁鲜甜的树莓,一边在核对现实情况与脑子里残存的记忆。
直到霞光暗红,他才动身拎着一串鱼和两只兔子回家。
推开破旧的院门,还未抬脚踏进院内,就有一根小尾巴熟练的粘了上来。
“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楚清皱着眉看向楚淮,满脸担忧,视线触及楚淮身上的衣服时,眉心拧得更紧了,一双枯瘦的手捻了捻楚淮的衣角,触到的却是满手湿滑。
“哥,你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清哥儿杏眼迷蒙,眼眶泛红,一抹晶莹自他眼底渗出,再抬眼看向楚淮时,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滑落下来。
“是不是栓子他们对上次的事情怀恨在心?哥,他们是不是又让我过去道歉?是不是道了歉就会好?哥,你答应他们吧,我道歉没什么的,你大病才刚好了一点点,如今又落了水……”
说到这里,楚清已然泣不成声。
要是哥不好了,他一个人也扛不起这个家,干脆跟着哥一起走好了,起码哥在黄泉路上不孤单。
楚清神色悲凄,面若死灰,整个人的生机好似一下子全被抽空了去。
楚淮见状忙在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当即运转异能,抬手按在弟弟肩膀上,眉眼挤出温和笑意:“没呢,让阿弟担心了,是哥不对。今日收获颇丰,只是哥身体不好,得分两次拿回来。”
异能输送完毕,楚淮转身出院门,将搁在门外的一双野兔子拎进来。
“瞅瞅,兔子,今晚咱有肉吃。”楚淮一手一只兔子,举起放在面颊两侧,中间是他那张泛黄却不失俊秀骨相的笑脸。
清哥儿见到这一幕才算破涕为笑,自顾自地拎着一串鱼,走到厨房门口清理去了。
见阿弟情绪稳定下来,楚淮揉了下僵了的脸,便转身出门。
将门外特意放出来的几个大桃子拿起,借着朦胧的光,到村中养有母羊的村民家里去,给他房中的病人讨一碗新鲜的羊奶。
小侄子也喝羊奶,但小侄子有清哥儿照顾,不需要他担心,所以楚淮只换了一碗羊奶回来。
昏暗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屋子里。
躺在竹床上的裴元舒意识渐渐清醒。
他睁不开眼睛,却能嗅到阵阵特殊的冷香味,还有一股股暖流从他心口处往四肢百骸涌去。
他还能感觉到有人轻轻托起他的后颈,往他嘴里喂甘甜温润满是奶香味的汤水。
一时间百感交集,他心中触动颇深。
被人这般细心照顾还是头一回。
以前生病,哪次不是三五个下人煎了药就往他嘴里灌,也不管那药汤是否烫嘴,是否过于苦涩,只要不伤了那张脸和身上的皮,任由丫鬟婆子搓圆捏扁。
撞上了只想卖哥儿换取利益的爹娘,裴元舒自认倒霉。
生养之恩不可忘,可让他心甘情愿的去苏州,去做那苏州富商老头子,数不清是第几十房的小妾或玩物……
他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屈服!
裴元舒深感悲戚,泪水渗出眼眶从眼角滑落,心脏抽抽的发疼,急促的呼吸带动了体内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势,他疼得咬紧牙关,冷汗直冒。
忍了许久,终归是忍不住体内断骨撕裂般的痛意,方才耗尽全身气力,小小的呜咽出声。
“唔……好疼……疼……”
楚淮站在屋子外边,正在拆除窗口被当成封条的厚实木板,有这玩意在,屋子里的空气不流通,那股子古怪的味道熏得他都快要yue出来,对病患身体的恢复也不好。
他正忙活着将拆下的木板堆放到厨房去,突然就听见自己屋里传出细细弱弱的呜咽声。
糟糕!
不会是病人从床上滚下来了吧!
楚淮抬眼看向屋内,连忙丢掉手里的木邦子,快步走到屋前,急急的推门而入,借着朦胧的夜色,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见竹床上那人好生躺着,并没有摔下床,心里安定许多。
还未待他走近查看对方伤势恢复情况,便又听见了熟悉的哼唧声。
“疼……好疼……”
夜色昏暗,楚淮看不清病人状况如何,只能出去找来一盏油灯,将屋内照亮后,才给对方查看伤情。
好在只是体内的伤口渗血,异能在对方体内游走一圈,就把问题解决了。
现在天气变热,容易出汗,也不知道这人是男人还是哥儿,是男人还好,他可以帮忙洗澡,可要是个哥儿,他一个汉子就不太方便。
到底是当惯了奶妈,楚淮习惯了照顾伤患,见不得病人脏兮兮的样子,便认命一般折出去,端了一盆温热的清水回屋,给裴元舒擦去脸上残留的血污灰尘,以及脖子和手上的汗渍。
屋内油灯灯火摇曳,映得四周一片晚霞红。
病人惨白的脸庞,披上了一层熏人的酌红,衬得对方上佳的骨相愈发动人心魄。
唇瓣微微翕动,上覆一层晶莹的光泽,好似一枚红透泛着清新诱人果香的樱桃,静候采撷。
雪白纤长的脖颈上,几缕光滑如皮练的墨发弯曲出圆润的弧形。
在油灯灯影晃荡,似有浓密的海藻,纠缠攀旋一段散发出香甜气息的玉颈,引人心生燥意,想要伸出恶魔的爪子,去掌握那段葱白,在那段葱白上印下专属的玫瑰色。
随着注意力被转移,呼吸放轻,他的视线也落到了裴元舒那截细瘦的腰上,即便被锦缎包裹的严严实实,也能依稀看出蛮腰的美好弧度,叫人禁不住心笙摇曳。
视线再往下挪移,便是平坦的腹部……
楚淮瞳孔一缩,抬手揉了揉眉心:打住!怎么可以有这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不就是被灯光映红了的脸和嘴巴?哪门子的动人心魄?
将人收拾干净后,楚淮就将窝在屋子里躲懒的爹娘叫了出来。
三人坐在院中的一株枣树下,商量着如何把被极品亲戚夺走的田地拿回。
“当初你病重,急需银子买药材,我们就让楚举人作保,将十亩田地卖了出去,钱货两讫。”爹目光飘远,满脸苦涩,放在膝盖上的拳头骤然握紧。
如果不是真的遭逢大难,庄稼人哪里会将命一样宝贵的土地给卖出去……
“全都是顶顶好的水田,只换了三两买药钱。村里人不愿意借银子给我们,不然也不会便宜了那群畜生不如的东西!”娘狠狠地啐了一口,说完抬手抹了一下眼泪,又觉得亏,便再也忍不住,呜呜呜的抽泣起来。
爹也很心疼十亩上好的水田,但他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儿子没了,这个家也算毁了……
“莫哭了,只要儿子健康便好。”爹轻叹着,伸手将娘搂进怀里,动作温柔的拍了拍娘的后背。
看着自己的爹娘伤心落泪,楚淮心里也非常不是滋味,要是原身还在就好了,一家人再艰难也能抱团取暖,他一个外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
“爹娘,我记得咱们家以前也不这样的,中途是不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才导致我们家衰落下来?”
说起这个,爹娘脸色大变。
娘眼泪都顾不得抹了,爹疾言厉色直接喝止他,“淮子!不该打听的不要瞎打听!你只需要知道只有维持现状,一家人才能健□□活就好,没有什么比健康活着更重要!”
说完这些,爹娘就回屋去了,徒留楚淮一人在夜风中凌乱。
想问的是一点也没问出来,想要拿回的水田,也没问清楚相应的情况。
暮色四合,山村寂静。
“阿弟,再过两日我屋里那人就该醒了,到时候要是我不在家,你就去照顾一下他。”虽然给那人输了两次异能,但楚淮还是有些不放心。
长得那么白嫩细瘦,不论是汉子还是哥儿,都应该得到好的照顾。
“好嘞!”
楚清知道他哥看重屋里那人,就算哥不说,他也会分心神去留意那人的动静。
楚淮洗干净手,正打算做一道椒麻兔肉煲,中途想到家中没米没油,他又拎着一只处理好的兔子,到村长家里换了小半袋子糙米和一碗油回来。
楚淮先让阿弟把大火将铁锅烧热乎,然后把换回来的油倒一半进锅去,加入切片的生姜蒜末爆香,等到香辣气味扑鼻,才把沥干血水的兔肉块倒入锅里大火滚油一顿爆炒。
没过一会儿,独属于兔肉的鲜香便飘出来,勾得楚清这个小吃货杏眸睁大,默默的咽着口水,瘦黄的小脸上满是期待,“哥,这肉什么时候能好啊?”
“快了快了,要是嫌热的话,先去外边坐着等一会儿,我还摘了一些野荔枝回来,叫爹娘爷奶先吃些,垫垫肚子。”
说完,楚淮就抓了一大把洗干净的青花椒往锅里丢去,随着一阵‘滋滋滋’的声音响起,又麻又辣的气味瞬间涌出锅来。
自从末世到来后,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吃过一顿比较纯正的藤椒兔肉了!
楚淮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流淌在身体里的种花家血脉开始沸腾。
要是能把末世基地高产作物培育出来就好了。
品质的食材,再配上原汁原味的烹饪方式,即便是普通人也能烹饪出味道绝佳的菜肴。
经他培育出来的改良作物,会强化植物品质,还能刺激作物进行良性的突变,产生一种治愈性的物质,使食用之人的身体更加强健。
明天到集市去卖掉山里的猎物,顺便买一批种子回来进行培育,看看情况如何,要是能培育出优良品质的苗种,他的商业版图就可以打开了。
美食加灵材,他似乎已经看见一箱箱银子在朝他招手了。
“哥!熟了吗?好香啊。”清哥儿在楚淮跟前,情绪会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而且因为兄弟关系好,清哥儿也特别粘楚淮,敢在楚淮面前表露出自己最真实的状态。
楚淮手里握着锅铲不断翻炒着锅里的兔肉块,听见声音便扭头看了一眼扒在门口柱子上的阿弟,嘴角微微上扬,笑着道:“快了,再炖一刻钟即可。”
藤椒兔肉煲的精髓在那喷香扑鼻的香味儿,椒麻软嫩酥烂的口感,以及馥郁鲜麻的汁水,火候必须到位,否则这味道将会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楚淮往不断咕嘟咕嘟的锅里又扔了一块干桂皮,添完所有的调味料之后,盖上锅盖,改小火慢炖,让调料的精华完全融入到兔肉之中。
昨晚做了藤椒麻鱼和清炖鱼,今晚他换个口味,做红烧糖醋鱼。
隔壁邻居家中,李栓子一家子围坐在堂屋的大圆桌前,闻着隔壁楚淮家中传过来的诱人香味,食不下咽。
“奶,我想吃肉肉!”家里最小的孙子先扛不住,皱着包子脸,使劲嚎,用勺子将空碗敲得哐哐作响。
秀才一号闻言一顿,默不作声,手执筷子夹了一小块咸腌酸菜放到饭碗里,又给自己的儿子夹了一小块炒鸡蛋。
“嚎什么嚎!家里什么情况你没眼看啊!你爹要读书,你叔要读书,家里供了两个秀才爷,哪哪不要银子?想吃肉!有本事你自己去求呗!”
李栓子娘向来不喜欢自己大儿子生的孙子,一个不知道生父是谁的野种,跟着他那狐狸精娘嫁入老李家来,天天白吃饭不干活,这气她早受够了!
一个贱种妄想吃肉,有口饭吃就不错咯!
秀才二号呐呐张嘴想要替侄儿辩解几句,却在看见娘犀利眼神的一瞬间,立马将嘴闭紧,垂着头默默干饭。
而李栓子,本来就看野种不顺眼,看对方被骂,只嘴角扯了扯。
年仅8岁的小孩子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被斥责后,眼眶一红,立马落了泪,小孩饭也不吃了,呜咽几声便跑出门去。
秀才一号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李栓子娘摔筷子的声音震住:“敢去!小心我明天就叫人伢子来,把那小贱货卖掉!”
……
一气之下走出家门的小孩儿无处可去,捂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在村里走了一会儿后,又循着勾人的香味往家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站在熟悉的院门外踌躇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定定的站在门外不动,伸手轻轻敲响了面前的门。
“吱呀!”
一声轻响后,门被人从里侧打开。
小孩闭上眼睛,垂着头,身体绷直,一本正经道:“淮叔!我想吃一口你家的肉肉可以不?我干活勤快,手脚利索,可以给你们做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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