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拎着灯笼进屋,合上屋门后,一转身便看见低垂着脑袋的裴元舒,被他那绸缎般散开的墨发给惊了一下。


    屋内,光线昏暗,灯影摇动,冷不丁一眼看去,还以为见着了阿飘。


    在外人面前,楚淮不敢轻易动用异能,只能走过去,将摔倒的病人抱起来,以免地上的湿冷气息侵袭病患身体。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裴元舒指尖发麻,细密的睫羽在眼睑上打下一片剪影,明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却还是心机的假装什么也不清楚。


    被楚淮拦腰抱起来时,手臂无力的挂到了对方的脖颈上。


    突然的升高,让他生出一阵晕眩感,下一瞬,脑袋便颤巍巍的贴到了楚淮胸口里。


    而后,一股奇异冷香从楚淮衣襟上沁出,飘飘忽忽,四处逸溢散,最终精准钻入裴元舒的鼻子里。


    裴元舒闻到香,整个人身体都僵住了。


    胸口里的那头小鹿,‘怦怦怦’的疯狂跳动起来,一股子酥麻的电感,直从脊椎尾端烧上天灵盖,羞窘夹迫下,他的脸和脖子‘唰’一下便红透了去。


    他病中昏沉,意识迷离,但还依稀记得,有人托起他的脖颈给他喂汤药,用柔软的帕子给他擦拭四肢和脸。


    这是多么亲近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他不知道,但心中十分渴盼有人能这样对自己,温柔呵护,细致入微的照料,他以前从未敢想。


    为了防止真实情绪泄露,裴元舒敛着眉眼,轻咬厚薄适中的嘴唇,以制止从骨髓深处被激发的颤意。


    楚淮不知道裴元舒内心的‘疯狂’,将人抱起后,往自己床的方向靠,要给体质脆弱的病患找个舒服的休息地。


    也就是他的床。


    被子床垫竹席,清哥儿今天都给清洗晾晒过,所有物品都泛着太阳光的气息,干净又柔软。


    可抱着人刚走到木板床边,他就顿住了,丝毫没有将人往床上放的意思。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偌大的空间里,只能听见怀抱中人跳得又杂又乱的心跳声。


    怦怦怦!


    楚淮以为是对方紧张所致,木着脸,并没有深想。


    忽然,他垂下视线,借着昏黄的灯光,细细看了怀里的人,直到确定自己真的分辨不出,才咽了咽喉咙,开口发问的声音微微有点沙哑。


    “你是男子还是哥儿?”


    听到楚淮这样问,裴元舒下意识一愣。


    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已经被恩公稳稳地抱在怀里,而他的手臂正环着恩公颀长的脖颈,二人呼吸相接。


    裴元舒手一缩,垂着眼睫在心中默默批评自己:这怎么可以,于理不合!哥儿怎么可以跟汉子这般亲近?要是传出去,会辱了恩公的名声!


    恩公待他恩重如山,他本该尊之敬之,怎可这般轻浮行事!


    “恩公,你先把我放下了可好?”裴元舒抬首,凤眸湿漉漉的一片晶莹,怕恩公误会,忙解释道:“元舒……元舒并非男子,我们如此,于理不合……怕辱了恩公……”


    哥儿?啊这!


    楚淮难得僵住了身形,不敢置信的看着裴元舒那张白皙干净的脸,抱住人的手臂好似有电流激过,泛起一阵酸麻。


    古代哥儿不就跟小姑娘一样,恪守男女授受不亲,尊教守礼,不能与外男私会那一套?


    冷着脸的高壮汉子,耳垂烧红。


    “抱、抱歉!”楚淮将人稳稳地放到木床旁边的木凳上,怕小哥儿误会,又转过头来,急急道:“我去给你烧热水,你衣裳脏了,又卧床许久,需要擦洗一下。”


    楚淮说完,便扭头出门,到厨房去给裴元舒烧水。


    阿弟楚清见他哥出了屋,便也溜出房间,跟随过来。


    “哥,那些官差没怎么你吧?”楚淮坐在灶前烧火,楚清十分担心他哥,也钻到厨房里来,想了解一下情况。


    “无事,只被问了几句话,便放我回家了。”楚淮不想让阿弟忧心,只挑无关紧要的来讲。


    楚清见他哥所言不似作假,便捧着羊奶回自己屋里,给小外甥喂奶。


    想起屋里那人似乎也没吃晚饭,楚淮移了一些柴火到另一个灶洞里,打算给对方炖一碗枸杞红枣水喝喝。


    爹娘爷奶之前见他被官差压着离开,担惊受怕不能进食,这会儿见他安然而归,心里踏实了,炖的一大煲红枣枸杞筒骨汤,喝得满头大汗,细米饭软糯弹牙,就算没有配菜,也吃得喷香。


    很快,洗澡水热了,枸杞红枣糖水也炖好了,楚淮拿出一只粗口海碗,将汤水倒进碗中,端进自己屋里。


    裴元舒从恩人离开后,就一直乖乖坐在木凳上,思考着待会儿如何把恩人蒙骗过去。


    他也不是有意蒙骗恩公。


    实在是没处去了,刚好恩公给了他新的生命,他便想着即便做牛做马,也要留在恩公家中,以答谢恩公救命之恩,让自己完全脱离家族那边的控制,也好有一个安稳的住处。


    若是恩公不愿意,那他也确实没有其他的招了。


    “先喝点糖水,喝完就拿上衣服,跟我出去。”一进门,就看见目光游移的小哥儿在发呆,楚淮轻敲了一下门框,提醒对方自己的到来,顺便将端着的养生茶递到对方手里。


    “今天出门,刚好给你买了两身衣裳,你先换着用,过几日我上市集后,再给你买新的。”楚淮打开衣柜,将放在最上层的一个褐色布包打开,拿出两套给病人买的白色里衣,搁置到木床边上,裴元舒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枸杞红枣水甘甜润泽,裴元舒小口小口喝着不断冒出热气的养生茶,蒸腾起来的水蒸气把他一张清冷的脸熏得泛起红晕,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恩公煮的养生茶真好喝,好甜……


    裴元舒洗完澡后,又跟着楚淮回了屋,他全程低垂着脑袋,含着胸,俏脸熏红一片。


    恩公只给了一身雪白里衣,沾了水之后,便有些透,他走路都不敢太大动作,生怕露出点什么,让恩公认为他是个放荡的小哥儿。


    以前在家时,哥哥总让他读四书学六艺,久而久之,身上也沾染了读书人的文雅气息,将‘桃浓艳李’的那股清冷媚态,压得牢牢的,任谁见了都得评他一句,书香世家出来的好哥儿,知书达理,气质娴雅。


    “今晚你先住我屋,明天你便搬去跟我弟弟一屋,他也是哥儿。”楚淮身板挺直,目不斜视,他压根不知道买回来的棉布里衣沾水后,会变得这般透明。


    按理说古代得织布工艺比较差,普通平民穿的棉布即便湿了水,也会很厚才对。


    殊不知成衣铺掌柜听闻楚淮要的是里衣后,便想到了夫夫之间的情·趣。


    见楚淮长得高大,那事上也会更加热情似火,就挑了一款纱棉混制而成的衣服,出了汗就变透明,年轻汉子瞧见了,欲罢不能。


    既可以助攻夫夫恩爱不移,也可以搞些花样出来,让高壮汉子''化身粘人俊俏男子。


    衣服材质既轻薄透气,又触手冰丝般柔滑,叫人爱不释手。


    裴元舒坐到床上,又扯过一旁叠好的秋被盖在身上,才拿起一块绢布,仔细的擦拭着湿漉漉的墨发,眼睛扑闪扑闪,里头飘过一缕碎芒


    他疑惑道:“为什么我要跟弟弟睡一个屋?”


    楚淮没细想,直接回道:“你是哥儿,阿弟也是哥儿,你俩住一屋方便。”


    “怎么方便了?我和你是夫夫关系,我就是弟弟的嫂子,理当同你睡一屋。”裴元舒声线轻柔,秀眉微蹙,一脸不赞同,捻着头发的指尖却止不住发颤,连根楚淮对视都不敢。


    他实在不太擅长骗人。


    “你误会了,你是我爹娘在山上捡回来的。等你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我便把你送回家去。”


    楚淮眼神一暗,视线不着痕迹的落到了哥儿身上,触及那方白皙纤细的锁骨,又触电一般撤回:天降夫郎?喜当夫!他对这个不感兴趣。


    “家?这不就是我的家么?我不记得了……”硬着头皮演习的裴元舒不敢直视恩公的双眸,只能借着擦拭头发的动作,尽可能避开楚淮探究的视线,纤细柔软的身躯恰到好处的轻颤起来。


    楚淮闻言有些不敢置信,紧紧盯着对方擦拭头发的双手,面上一片审视之色:“那你还记得什么?”


    居然失忆了,这可有点难办,楚淮捏了捏眉心,面上泛起一片寒意,他向来最烦不清不楚的麻烦了,尤其是异性。。


    裴元舒咽了咽喉咙,声音颤抖,他咬咬牙,下定决心后脱口而出,道:“我只记得我的名字叫元舒,其他的便都没有了。”


    楚淮:……


    可真是个大麻烦!


    翌日清晨。


    楚淮早早的起身收拾院子里的两块菜畦,种下了一小块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奇异种子,其余地块全都种的本土蔬菜,高山热白菜、胡萝卜、早芥兰、早菜心……


    多种几种,每天第一可以吃不一样的菜。


    “哥,早啊!”楚淮种完所有的地,蹲在厨房前洗手洗脸散散汗,正好楚清抱着一个小木桶出来,里头装着昨天买回来的细米,开始熬煮今天全家人要喝的粥。


    “早。”楚淮甩了甩手上的水,起身转到堂屋去,拿一个放大版木勺子。


    往里装了小半勺的枸杞红枣,又转身去到厨房,将木勺里面的枣子枸杞清洗干净后,刷洗铁锅倒水放枸杞红枣一气呵成,之后坐在灶前点火开始熬煮,顺便给另一边煮粥的灶洞也添了柴。


    很快,楚清便端着洗好的米进厨房,见灶洞里有火,直接把米倒进深桶锅内,加水熬煮。


    以往这个时候楚淮已经出去,可今天意外的没出去,楚清便有些好奇:“哥,今天是没有安排吗?”


    “有安排,我屋里那人已经醒了,他不记得从前的事情,现在暂居咱家,阿弟你安排一些事给他做,他以后跟你住一屋。”


    “他醒了!还好还好,我真怕他撑不下去,哥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楚清拍拍胸脯,自信的笑道。


    吃了早饭,楚淮刚想上山再猎一些野味拿去卖,现在住的房屋已经破旧不堪,等过了六月,雨水多起来了,就现在的破茅草屋,会有倒塌的隐患。


    他想多攒点银子,尽快在六月结束前砌好新房,一家人都能安安全全的住到结实的房屋里。


    楚淮计划好一切,正想上山,却突然接收村长通知,说让全村的人都集中到晒谷场,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秧苗已经长得差不多了,村长估计想动员村里人又快又好的耕种吧。”阿弟跟在楚淮身后,猜想着应该是这样的。


    村长威严甚高,村里人很快就集结到晒谷场上,人头涌动,说话声音又杂又乱,偶尔还能听见一些妇人因之前的积怨,开始互怼。


    村长站在晒谷场中间的木台上,手中拄着一根光滑的拐杖,脸色严肃,嘴角绷紧。


    “大家都静一静。上头发了急告,前三年北方大旱、地动,粮食颗粒无收,今年北方洪涝严重,必定没有收成,这意味着将会有无数的流民涌向南方。”村长满是皱纹的脸浮上一层担忧。


    “上头嘱咐,要让百姓自给自足,不知道诸位乡亲有没有留意到今年有什么不同?四五六连着三月滴雨未下,这便是大涝的前兆!若是今年南方不幸也发洪涝,这将会是一场浩劫!”


    “我们村山体紧实,大家可以提前把一些食物烹煮用具挪到山上去,等洪涝来了,也好迅速动作起来。”


    “等会儿村里的汉子们留一下,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同你们说,今后怕是不断会有急告下发,大家注意按时到场,了解清楚上头的意思。”


    “今天就这样,汉子们留一下,其余人可以回家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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